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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毒物 冷刃 初生之犢

血斧 柳殘陽 10979 2023-02-05
  夜深沉。   帶著五分醉意,寒山重在猛札的親自陪送下來到一處精緻巧雅的小樓之前,這小樓緊靠著巨廈,中間連著一道寬敞的曲廊。司馬長雄立於側,仍舊是那個樣子,冷沉沉的一點笑容也沒有。   寒山重向小樓打量了兩眼,哧哧笑道:   這地方真不錯,錯的是不能與赫莎的窗口遙遙相對了。   猛札哈哈大笑道:   寒兄,你風流到我頭上倒沒有什麼,只怕你的那位美嬌娘不會答應呢   說到這裏,猛札又放低了嗓子:   夢姑娘的寢居就在你的鄰室,假如你想過去,嗯,咳,就把床頭上的金獅座向右旋轉三下   寒山重吸了口氣,道:   還有沒有別的秘道可以通到她的房間?我是說,除了我的這一間外?   猛札搖頭道:

  沒有了,只有你的那間房子。   寒山重緊了緊虎皮披風,望望天色,夜空中,星辰眨眼,有一股冷瑟的空氣浮游在周遭,他感到一層朦朧的睡意襲來,有點困乏,拍拍猛札肩頭,在猛札齜牙一笑裏,他轉身行向裏面。   這棟小樓是用純黑大理石砌建的,平滑如鏡的地面上纖塵不染,在靜謐中,顯示著一片奢侈的華貴。   走到鋪設虎皮地毯的石階之前,寒山重回頭向司馬長雄道:   無緣大師已經安歇了?   司馬長雄跟上兩步,低沉的道:   是的,大師似乎有些不勝酒力,他與夢姑娘一起退席之時腳步彷彿不甚穩當。   寒山重向一側打量了一下,眼前是大廳,大廳右邊是一個半月門,他略一沉吟,說道:   你晚上就寢時警覺一點,要特別注意照拂大師,他與你隔室而居麼?

  司馬長雄頷首道:   是的,長雄與大師就在樓下。   輕輕打了個呵欠,寒山重拾級登樓,他剛走上幾步,司馬長雄忽然低低叫了他一聲。   寒山重微帶詫異的停下身來,回頭問:   有什麼不對?長雄。   司馬長雄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他吶吶的道:   夢姑娘她,她與那姓郭的姑娘同居一室。   寒山重怔了怔,又淡淡一笑:   這妮子!   丟下這三個字,他大步上去了,司馬長雄搔搔後腦,也轉身行向那道半月門內。   樓上,有一條寬寬的甬道,壁頂懸著紫銅琉璃燈,兩名女侍立倚在一張鋪著熊皮的石几上打吨兒,寒山重沒有驚醒她們,管自行向南道旁的第一個房間。   推開桃花心木製就的沉厚木門,鼻子裏聞到一陣淡淡的檀木香味,一隻銀鼎獨立在室中,黑色大理石砌成的石床上墊著厚厚的金絲兒猿皮褥,壁端嵌著青瑩瑩的長明燈,透過青紗罩兒將光芒灑在房裏,到處浮動著一片青碧。掀開半隱半顯的床前帷幔,嗯,床頭上可不是兩邊各有一座鍍上金的獅頭座?

  寒山重大大的伸了個懶腰,把身體投在石榻之上,軟綿綿的皮褥是,那麼厚,就像是躺在雲絮裏,好舒適,好鬆散。酒意又襲了上來,緩緩地,寒山重均勻的鼻息輕輕響了起來,有很多個日子,他沒有如此安寧的睡過覺了。   室中非常寂靜,靠在帷幔旁邊的石壁上,開有一扇半圓的窗戶,窗簾是金鉤鑲銀絲邊的,這時被夜風吹得輕輕飄拂,就在窗簾飄著飄著的時候。一團黑影,突地像一頭狸貓般自外面竄了進來,好快!   這團黑影落地無聲,他甫一進來,便一動不動的伏在地下毫不動彈,半晌,他覺得沒有什麼危險了,才慢慢的,極其小心的站起身來,這是個瘦削的小個子,全身黑衣,頭上裹著黑巾,連面孔也用一方黑巾包著,只露出炯然有神的眼睛,這雙眼睛,正骨碌碌的朝室中搜視

  他發現寒山重酣臥之處了,於是,看得出他隱在黑布後面的鼻口深深吸了口氣,一步一步,似踏在薄冰上一樣謹慎的向石榻之前移去。   輕輕掀起帷幔,這黑衣人仔細朝石榻上的寒山重凝視了良久,那雙閃爍著光芒的眸子裏有一股響尾蛇似的怨毒神情,他的左手仍舊掀著帷幔,右手已自胯旁鏢囊內摸出一方白色的盒子,然後,他將這小盒放在地下,又朝熟睡的寒山重盯了一眼,這一眼,裏面充滿了殘酷的滿足與報復後的得意。於是,他又像來時一樣,他似一溜淡淡的輕霧般自窗中逸去。   黑衣人的身影才自窗口消失,寒山重已悄然卻迅速的坐起身來,他目光一飄窗口,立即又瞧向石榻前的那方小小白色盒子上,這小盒子,像是玉質的,外表光潤細緻,盒面有二十個線香粗細的小洞。

  每一個習武的人,都有一種超越常人的警覺性,這警覺性尖銳而敏感,不論在動態或靜態裏,它所發揮的反應力往往出人意表,而武功越強的人,其在冥冥中的反應力越尖銳,每每能在一絲微不足道的徵候裏,在一丁點不可察覺的聲息裏得到警兆。這些,除了長時期的環境磨練之外,氣平心澄是一種原因,當那黑衣人甫始進入室中。寒山重在隱約裏即已感到空氣中有一股不自在的陌生氣息,對方掀開帷幔的時候,他早已完全清醒了,現在,他注視著地下的小玉盒,腦子裏卻在推測那瘦小的黑衣人到底是誰。   幾乎不可聞地,一陣細細的噓、噓之聲忽然在室中響起,這聲音雖然細小,卻淒厲得令人毛髮豎立,寒山重雙目毫不稍瞬的望著那方玉盒,於是,慢慢地,盒面上那些小孔裏,蠕蠕爬出了數十條小指般粗的淡紅色長蟲,這些軟體的長蟲艱辛的鑽出了小孔,像是喘息般伏在地下滾動著身子,體下的六條細足在不停的劃動著,寒山重仔細一瞧,不由陡的一驚,老天,這些長約尺許,頭是三角,周身顯著肉紅色的醜惡長蟲,竟然每一條的脊上都生有一副透明的薄翼,它們不是在喘息,它們是在運動著那副薄冀!

  寒山重不知道這些怪蟲的名字及來歷,但是,他曉得這些怪物必是含有劇毒的,時間已迫在眉睫,他左右一瞧,一點順手的東西也沒有,咬咬牙,他正待施展元陽真力來硬碰,雙手卻無意間按在榻上,榻上,咽,那鋪設著軟綿綿的金絲猿皮褥的榻上:   意念在心頭一閃,他已一把拔下一撮金絲毛來,猛的吸了一口氣,將全身勁力貫注於右手之中霍的抖射而出,軟細的金絲毛,在他發力一揮之下,根根筆直如針,帶著無匹的力道,帶著刺裂空氣的尖嘯,像煞一蓬金閃閃的驟雨,那麼強勁的灑出!   在地下鼓動著身軀的紅色怪蟲,這時有兩條呼的飛騰於空。就在這兩條怪蟲甫始飛起的一剎,空中的金絲毛已疾射而至,在一片刺耳的嗡嗡叫聲裏,其餘的怪蟲暴扭的軀體,狂亂的在地下翻捲著沒有一條倖免,完全被那些硬如鋼針的金線毛活活釘死在地下!

  飛起在空中的兩條怪蟲,鼓動著背上透明的薄翼,略一盤繞,霍的撲向榻上的寒山重,怪蟲的眼睛大如綠豆,碧光閃閃,有一種說不出、道不出的陰邪與惡毒意味,寒山重撇撇嘴唇,揮了一掌,雄渾的掌風將兩條怪蟲遏得往兩邊逃逸,但是,只一躲避,又噓、噓的叫著飛轉了回來!   仍坐在榻上,寒山重將身旁的一個軟皮枕頭拿起,覷準了拋擲而出,右邊的一條怪蟲驀地高飛,左邊的一條卻猛的鑽了進去,就似一根錐子錐了進去一樣,那軟皮枕頭本是淡黃色的,只這一剎,就剎而變成了紫烏!   枕頭落在地下,卻不的蹦跳著,傳來一陣陣嘶咬囓裂的聲音,空中飛旋的另一條怪蟲,已撲著翅咬了下來。   寒山重心頭跳了一記,微一側身,怪蟲帶著一陣臭腥的氣息自他臉旁掠過,自眼角的餘光裏,寒山重看到了怪蟲那三角頭上佔了一半位置的嘴巴,以及嘴巴裏細而尖銳的兩排利齒!

  怪蟲一撲落空,出人意料之外的突然翻折而回,寒山重猛的一仰身,再次閃過後,唰的將自己腰上的一根線帶,抽了下來,兩手輕輕一抖,挽成了一個活結,就怪蟲迅速的回轉裏,他剛好有足夠的空間拋了進去,恰巧套在怪蟲的頭上。   雙臂的揮動,寒山重低吼一聲,用力一收絲帶,已將這條怪蟲絞在中間,他偏開頭,雙手用勁扯緊,這條毒蛇似的怪蟲蹦跳著,蜷扭著,露出一副尖利的牙齒,噓噓噴著氣,寒山重閉住呼吸,加重雙腕的力道,漸漸的,這條怪蟲的嘴裏流出了暗紅的液體,這液體,每一滴滴到金絲毛的皮褥上,就像火燒了似的,那閃亮的金絲毛便迅速焦蝕了一圈,再度猛的一使力,寒山重呼的將絲帶擲了出去,把這條怪蟲重重碰在大理石的牆壁上,又重重的反彈到地下!

  在手中絲帶出手的同時,他又已拔起一撮金絲毛,而此刻,那條鑽在皮枕內的怪蟲,早已將好堅韌的皮枕咬得稀爛,剛剛爬了出來準備振翼飛起。   寒山重抖手將滿掌的金絲毛射出,口裏低低詛咒了一聲:   畜生,回地獄去吧!   他的詛咒還在舌尖上翻動、滿室的金絲毛已有一半多釘上了那條怪蟲的軀體,怪蟲呱呱的厲嗥著,帶著滿身金閃閃的金絲毛顫抖抽搐,這些金絲毛全已透穿了它的身體,紮得那麼貼實,就好像生來便長在這條怪蟲身上一樣!   輕悄悄的站了起來,滿地蛇似的怪蟲還沒有完全僵死,一小部分仍在扭動翻捲,寒山重有點驚悸的搖搖頭,趕忙伸手去旋動床頭上的金色獅座,向右,三次。   一陣低沉的軋軋聲響起,龐大的石榻竟然緩緩向左移開了兩步,榻底,是一個地穴,有一級級的石階通向下面,黑黝黝的。

  沒有絲毫猶豫,寒山重閃電般掠身而入,現在,他所記掛的,只是隔室夢憶柔的安危。   這條甬道很短,大約只有丈許左右,也是烏黑的大理石所砌就,寒山重只三兩步已到了盡頭,和入口一樣,也有一級級的石階通上去,上面,嗯,出口正在一面碩大的青銅鏡之後,寒山重猛力一把將那面偽裝的銅鏡推開,喝,這間佈置得軟綿綿的閨房裏,一齣全本鐵公雞正在上演呢!   那全身黑色夜行衣靠的不速之客,手腳異常凌厲,卻絲毫不帶聲息的猛攻著一個僅穿浮絲色中衣的少女,這少女的身法也十分了得,尤其是騰挪閃躲之間,輕巧伶俐的宛如一隻掠波的燕子。她不是夢憶柔,是那隻哀怨的燕子郭雙雙。   寒山重目光一掃,已發現夢憶柔正在那張垂著紗幅的錦榻之後忙亂的穿著衣衫,看情形,那渾小子鑽進來的時刻頗令這兩位未出閣的姑娘感到尷尬呢。   夢憶柔眼尖,寒山重像一陣風似的捲了進來,她在心口噗通一跳之下已看清了來的什麼人:   山重,快點,有壞人闖進來了   她驚惶的大叫著,黑衣人卻渾身一震,險險被郭雙雙一掌掃在肩上,寒山重心裏一塊石頭落地,哧哧笑了一聲,淡淡的道:   雙雙,有勞你了。   郭雙雙甜蜜的面龐一紅,有一種奇異的溫馨與欣慰感覺自心底升起,她微微一旋身帶著些兒喘息:   這人,剛剛進來,手裏還拿著一根竹管似的東西   寒山重的臉色像多變的三月天,剎時沉了下來,陰霾得似罩著一層烏雲,他緩緩地,一步一步的踱了過來,冷冷的道:   雙雙,你退到一邊。   郭雙雙倏出七掌一腿,宛如一股輕煙掠向後面,那黑衣人亦同時閃到牆邊,弓著身,瞪著眼,一副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   撇撇嘴唇,寒山重凝視著他,低沉的道:   用這種方法暗算寒山重;朋友,你未免太把姓寒的低估了,就憑這些下三流的門道,今夜你就得將狗命留下。   黑衣人沒有說話,唰的自懷中拔出一柄精芒閃耀的三彎刀來,目光毫不稍瞬的盯著寒山重不動。   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寒山重默默望著這黑衣人片刻,忽然又哧哧而笑。   黑衣人顯然是被對方這種諷嘲的笑聲與不屑的表情所激怒了,他的一雙眼睛裏噴著怒火,咬牙切的低吼:   笑什麼?有種的就過來拼個死活!   寒山重用手揉揉太陽穴,懶懶的道:   不用拼了,孩子,結果一定是你死而我活。來,先告訴我,你今年多大了?   黑衣人彷彿震慄了一下,他裏在夜行衣的身體急劇抖索著,這,或者是畏懼,或者,也是激動。   輕輕的,傳來一陣叩門的聲響,一個冷森而又恭謹的語聲響了起來:   夢姑娘,夢姑娘,是否有什麼不妥?   寒山重一聽就知道是司馬長雄的聲音,他抿抿嘴,道:   長雄,你待在外面,這裏有點小麻煩,不過,我自己可以解決。   轉過臉,寒山重道:   孩子,解下你蒙面的黑布,讓我看看你是誰。   黑衣人揮舞著手中的三彎刀,激厲的叫著:   不要叫我孩子,我已成長得可要你的生命   寒山重踏前一步,道:   看樣子,咱們之間的仇怨像是結得很深?   哆嚷了一下,黑衣人怨毒的道:   寒山重,你雙手染滿了血腥,天下之大,與你結仇很深的該不只少爺一家!   笑了笑,寒山重又踏前一步:   那麼,你是為那些人來向姓寒的索命了?   黑衣人哼了一聲,怒道:   殺了你,會有很多人撫掌稱快,更會有很多人額手為慶!   點點頭,寒山重眸子裏閃過一絲幢悟的光彩,他慢慢地道:   孩子,三招以內,姓寒的摘下你臉上的黑巾。   聽到話,黑衣人的全身頓時如得滿滿的弓弦,那麼緊張專注的戒備著,以至他右手握的三彎刀也在微微顫抖了。   寒山重撇撇嘴角,溫柔的道:   別怕,孩子,放輕鬆一點、你即會知道閃星魂鈴的名頭不是白白得來的   黑衣人的兩隻眼睛有些窒息的閃眨了一下,就在這短促得毫無間隙的眨眼裏,寒山重的身形已流電般晃到身前,雙手纏捲如蛇,分左右襲上。   大吼一聲,三彎刀帶起一溜冷芒,猛斬捲來的雙掌,寒山重哧哧一笑,驀地旋開,雙掌仍然原式纏上只是換了個方向,黑衣人迅速朝一側躍出,三彎刀霍霍生風的連連砍向敵人天靈及雙肩。   動作快得無可言喻,寒山重身軀驀然仆倒,就在三彎刀挾著冷冽的銳風自他後頸瘋然颳過的瞬息,他的左腿已猝然翻起,一腳踢在黑衣人的手腕上,那柄三彎刀滴溜溜的飛到半空,如蛇似的猛然轉身,寒山重一手已扯掉了黑衣人蒙面的那方黑巾!   孩子,這是姓寒的千纏手與回命腿。   寒山重冷冷注視著眼前那捧著手腕,面孔扭曲的黑衣人,他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充滿了羞怒、憤恨、悲切與無告的神色,重重的喘息,襯托著他唇角眉梢的痛楚,顯露一抹絕望在眸子裏,這滋味,好苦。   久違了,寒山重認得他,長湖萬筏幫幫主周白水的長子,周小蛟,那個倔強而固執的孩子。   舔舔嘴唇,寒山重弄揉著手上的黑巾,似笑非笑的道:   孩子,你真的來尋寒山重報仇了?   周小蛟面孔的肌肉痙攣了一下,卻強悍的道:   寒山重,我恨不得能將你碎屍萬段!   寒山重點點頭,溫和的道:   當然,你是會這樣想的,不但你,很多與寒山重結過仇的人也都會這樣想,只是,他們要碎寒山重之屍,嗯,卻需要以生命為賭注,而這場生死的賭賽玩下來,孩子,贏字卻往往是寒山重自己。   周小蛟咬咬牙,狠毒的道:   姓寒的,你用不著在少爺面前洋洋自得,又吹又擂,少爺敢來找你,早就把生死拋過一邊,你來吧,看看少爺是怕你不怕!   寒山重笑笑,瞥了一眼已經穿好衣裙,正默默站在一側的夢憶柔及郭雙雙,兩人的神情都有些迷惘,不知道眼前這黑衣人與寒山重到底是什麼糾葛恩怨,但是,看得出來,她們都對這黑衣人的語句蠻橫而感到不滿了。   將手背在身後,寒山重淡淡的道:   孩子,你來尋我報仇,你父親可知道?   周小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沉默著沒有說話,但是,他這沉默卻已告訴寒山重太多的事了。   萬里迢迢,你是如何找到這裏來的?   周小蛟驀地狂叫了起來,他激憤的吼著:   寒山重,你沒有資格,也不配來審問我,少爺早已豁出去了,少爺此來,成功了背著你的命回去,失敗,少爺的這條命就擱在這裏。殺人不過頭點地,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你用不著來那一套軟軟硬硬的伎倆   寒山重仍舊沒有生氣,他平靜的望著周小蛟,平靜的道:   沒有多少個日子,年青人,你已染上不少江湖習氣了。我只是將你看成個不通人事的孩子,我不願把你和那些江湖朋友一起並列   周小蛇一抹因激動而淌得滿臉的汗珠,他喘息著叫:   別在少爺面前以老賣老,你有多大年紀?你只不過比少爺運氣好,拜了個好師父,學的把式強一點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還有你比不上的,孩子,那是寒山重的毅力與決心!   喉頭抖動著,周小蛟窒在那裏一時做聲不得,門外人聲嘈雜,步履零亂,砰砰的擂門聲挾著猛札那破鑼似的嗓子:   寒兄,快開門,聽說來了奸細不是?造反了,簡直老虎嘴上拔鬚。寒兄,快快開門,紅獅要看看這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漢,他媽的膽上生毛   寒山重笑笑,朝夢憶柔呶呶嘴,夢憶柔趕忙過去將門栓拔了,門外,火把通明,數十名執著刀矛的人早已把門口圍堵得水洩不通,猛札穿著一身鑲有金絲邊的白色長袍,與司馬長雄匆匆進入室中,這位南疆大豪甫一進來,已瞪著倚在牆角的周小蛟哇哇怪叫起來:   好個乳臭小子,小王八蛋,桃花源也是你能來撒潑賣乖的地方?竟然摸進來行刺我紅獅的貴賓,不宰了你也不會知道這裏是龍潭虎穴!   周小蛟蒼白著臉,冷冷的還視紅獅,沒有一丁點畏縮,他生硬的道:   少爺已經摸進來了,紅獅,你這龍潭虎穴也不過如此而已。   紅獅估不到眼前這其貌不揚的階下之囚,竟然尚敢頂撞於他,不由氣得兩隻三角眼突突的直跳,大吼道:   馬太、力魯格、卡鷹來呀,將這小雜種給我丟到後面的紅蟻塚去!   門外應聲衝進雙六飛豹中的三條大漢,長明燈映著他們刺滿花紋的兇悍面孔,映著他們手上寒光閃閃的彎長利刀,活脫就是三個兇神下凡:   周小蛟一咬牙,猛然向寒山重撲了過來,口裏狂叫道:   寒山重,我囓你的肉,喝你的血   一條瘦削的人影猝然自斜刺裏攔了上來,左右開弓,噼噼啪啪就是十幾個大嘴巴子,打得衝上來的周小蛟滿口鮮血濺,旋了五個圈子才一個觔斗栽在地下,就像癱了一樣,除了抖索就沒有別的了。   那人,是司馬長雄,他用腳尖把周小蛟的身體翻了過來,陰沉的道:   小朋友,你年紀不大,卻瞎了一雙狗眼!   三名雙六飛豹中的好漢粗手大腳的自地下抱起周小蛟,不由分說就待往室外拉,寒山重忽然擺擺手,他走到周小蛟面前,望著這位心餘力絀,滿腔悲憤的年青刺客,輕喟了一聲:   孩子,記得在浩穆院生德廳,姓寒的已經告訴過你,要尋姓寒的報仇可以,但是,卻要練好了功夫再來,因為,有些時候,報仇機會只有一次永遠沒有第二次了。我很可惜,你這一身功夫好似並沒有什麼驚人之處,只是,你很有骨氣,嗯,姓寒的一直就喜歡有骨氣的孩子。   說到這裏,他抿抿唇,淡淡的道:   猛札,放了他。   什麼?放了他?   猛札吃驚的叫了起來。   寒山重點點頭,低沉的道:   是的,我曾廢了他父親的一條腿,這孩子恨我。雖然,他並不明白他父親的罪愆當時並非一條腿就可以抵銷的。   司馬長雄猶豫了一下,低低的道:   稟院主,放虎歸山,將會遺患無窮   寒山重古怪的一笑,道:   周白水只此一子,而且,周白水已經很老了。   猛札板著臉,口裏不知嘀咕著什麼,朝那三個抓著周小蛟的兇神揮揮手,那三條大漢立即鬆了周小蛟退到一邊。猛札狠狠的瞪了周小蛟一眼,悶不吭聲的站著不說話,一面孔的不以為然。   這時,周小蛟的兩邊面頰早就腫了起來,唇角血跡殷然,他默默挺立,身子卻不住搖晃,他的右臂軟軟垂下,手腕烏黑發亮,看情形,寒山重始才那一記回命腿,很給了幾分罪受。   沉思了片刻,寒山重緩緩地道:   年青人,你的個性倔強,這是件好事,但卻需用在該用的地方,你不該再為你那風燭殘年的老父增加焦慮與哀傷,周白水只有你一個兒子,將來你們周家的煙火傳續完全靠你,假如你有個長短,你父親第一個承擔不住,你們周家亦將後繼無人,那時,年青人,後果並不僅是你個人的生死問題了   說到這裏,寒山重溫和的看著他,平靜的道:   如果我要殺你,老實說,並不比殺一隻螻蟻更來得費勁,如果換了另一個人,他也可能不會為你考慮得這麼多,恐怕早已將其人之道還治於其人了,年青人,走吧,回你父親那裏去,去看看你父親的蒼蒼白髮,去依戀長湖的夕陽紅霞,去看如林的筏槎,去承受那些真正屬於你的溫暖,不要再固執迷悟下去。生命很美好,年青人,但要懂得運用。   那張佈滿傷痕的面孔輕輕抽搐,那雙原先射出仇恨的目光黯然垂落,他全身都在難以察覺的抖動,於是,寒山重知道,這年青的孩子不僅是外在的痛楚,他的內心也受了創傷。   寒山重往前靠近了一點,和煦的道:   多日不見令尊,他可好?   在寒山重的預料中,他雖然如此善待這倔強的年青人,雖然給了他如此深厚的寬恕,但是,寒山重卻沒有把握能使這年青人回心轉意,他故意問了這麼一句,也是觀察自己這般用心良苦之後,能否收到什麼代價血腥以外的代價。   周小蛟怔怔的望著寒山重,目光是如此迷茫,迷茫裏攙雜著霧一般的惶恐癡迷及矛盾,似他自來就不認識寒山重,似他自來就不明白在做著什麼事,似他自來就是如此空虛及不知所以   低沉的,寒山重又重複了一句:   多日不見令尊,他可好?   驀地渾身一顫,周小蛟目光裏湧起一層瑩瑩的淚光,他艱辛的咽了一口唾液,喃喃的道:   很好很很好   長長吁了一口氣,寒山重如釋重負,他友善的拍拍周小蛟肩頭:   待到天亮,讓他們為你敷藥療傷,好好休息一下,早點回長湖去吧。這件事情,就當它從來沒有發生過,你要遺忘,我也不會記懷。   周小蛟嘴唇蠕動著,良久,他孱弱的道:   寒寒院主,你,你不會遷怒到我的父親吧?   寒山重搖搖頭,輕輕地道:   不會,連你我已恕過,又怎會遷怒到你的父親?況且,這件事,你父親並不知情。   用手拭去溢出眼角的淚水,周小蛟吶吶的道:   我我親眼見過你的殘酷以及狠辣,你你不是一位慣於慈悲的人但,但是,你為什麼饒過我?只只因為我的倔強?及周家的香煙傳遞?   寒山重肅穆的凝視著他,好一會,深沉的道:   那是表面上的理由,最主要的,年青人,因為你有一顆孝心。   周小蛟又抖索了一下,眼淚再度奪眶而出,他嗚咽著,痛苦的呢喃:   不我在做些什麼?我還算孝?我忘了爹的白髮,忘了爹的叮嚀,忘了爹滿臉的皺紋,忘了爹淒涼的嘆息老天啊,我怎能算孝?我怎麼不想想我若死了爹將怎麼度日?妹妹再去倚靠誰?天啊我是人嗎?我還能算人嗎?   寒山重有力的握住他的手,平靜的道:   別難受,孩子,這一切仍不算晚,你還能重新來過。   轉過頭,寒山重淡淡的道:   猛札,請你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藥為這位老弟療傷!   猛札吞了口口水,滿肚子火氣的朝一旁的屬下吼道:   聽見沒有?快些扶這小子下去!   馬太與力魯格趕忙走了上來,小心翼翼的扶著周小蛟往室外行去,走了兩步,周小蛟忽然停下身來,回過頭來,囁嚅的道:   寒寒院主,你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能追躡至此的?   寒山重微微又一笑,道:   假如你願意說,我當然想知道。   猶豫了一會,周小蛟低低的道:   匕首會的二當家,火龍錢琛帶我來到此處,他,他原與河魔金易約好了一起來尋你復仇,因為他有內疾,路上耽擱了些日子,我們來得晚了,所以,只好另行計議,由我進來動手   寒山重冷冷一哂,道:   錢琛?他大約是嫌他那條命撿得太便宜了。   周小蛟吸了口氣,又孱弱的道:   本來,他和我一起進來,但在浩穆院那一戰之後,他因內外創傷太重,雖然養好了傷,卻落了個咯血的暗疾,一身功夫被廢去了大半,為了怕失手,我留下他,一個人單獨行動   寒山重點點頭,道:   你帶進來的那些長蟲是誰給你的?   猛札在一旁哼了一聲,氣吁吁的道:   寒兄,難得你這麼好的心腸,這小子卻是想要你屍骨無存,剛才我已去過你的房子,地下那些玩意,叫做蠍子蛇,是用百步蛇與金尾蠍置於紫砂罐裏墊上玉鳳草在冬雪之際交配而生的玩意,不但見物就鑽,囓骨吸血,更能飛翔於空,毒得可以叫石頭變成粉糜,他媽的說著說著我就火了起來,就是狠也不是這種狠法,太沒有一點人味了   寒山重笑笑,道:   罷了,他能知錯,這些,都可放過,好在我尚未死,是不?   說著,寒山重又道:   孩子,那火龍住在哪裏?   周小蛟,驚慄的一顫。道:   不要殺他,寒院主,錢琛已經不足為患了他太衰弱   寒山重深沉的道:   我不殺他,但是,我卻要問問他。   眼睛裏的神色有些暗淡,周小蛟輕輕的道:   離這裏十幾里路,有一個墟集,他就住在墟集近郊的一個破祠堂裏   說到這裏,這年青人又哀祈的道:   別殺他,寒院主,他確實滿腔悲憤,請你為他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換了你,你也會這樣做的,寒院主,錢琛只是在長湖住了一宿,是我知道他的意圖後自己求他帶我來的,不是他故意要拉請我做幫手   寒山重平靜的瞧著周小蛟,平靜的道:   不要惶急,孩子,當我答允的事,我便從不毀棄。   感激而愧疚的望著寒山重,周小蛟的心裏有著太多的波濤,這些波濤起伏著,充塞在他那尚未完全成熟的思域裏,他明白他已得到太多的寬恕,這寬恕,是血淋淋,包含了真正仁義的內蘊。   馬太與力魯格攙扶著他緩緩出去,夢憶柔將門掩上,顧不得有人在旁,焦慮的倚到寒山重身邊,焦慮的問:   山重,你,你安好?   寒山重朝她眨眼一笑,道:   當然,我怎能有所差池?   司馬長雄有些憋不住了,他低低的道:   院主,長雄之意,錢琛這老小子恕他不得,此人居心叵測,手段狠辣,實在不能就此放他生還   猛札用手揉揉肚子,道:   司馬兄說得對,見一個放一個,咱們豈不成了廣濟天的菩薩了?   寒山重飄一眼倚在門旁,神韻戚惻的郭雙雙,淡淡的道:   明天再說罷,我想,咱們也該去歇歇了,不過,猛札,煩你為我再換一間寢居,那些蠕生生的玩意,我看著有點嘔心   猛札無奈的咧咧嘴,拖著司馬長雄出去,臨出門,又回頭道:   寒兄,你是鐵打的鼎,九牛也拉不動。   寒山重哧哧笑了,唇角勾出一抹半弧,嗯,他是真正的欣愉,抑是自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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