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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故園 親情 喜中還憂

血斧 柳殘陽 6409 2023-02-05
  這裏,寒山重十分熟悉,他曾在此與夢憶柔分手,然後,又幾乎在大飛山莊演出一幕悲劇,嗯,那條不算太陡的山道,那周遭的樹林,那不淡的雲,輕輕的風,只是,現在山道變得寬深了一些,樹葉兒也黃萎了,雲和風,都帶著寒瑟的意味,不過,這一次來,與上一次親送夢憶柔至此,心情卻大大的不一樣呢。   望著眼前那隱約藏在雲霧中的,似是五指插天的高聳峰頂,夢憶柔激動的淚光盈盈,她凝注著前面,語聲有些顫抖:   山重我們回來了   寒山重輕輕攬著她,深情的道:   是的,我們回來了。   夢憶柔閉閉眼睛,使在眼眶中流轉的淚水不致淌出來,她喃喃的道:   這些個日子,山重,我宛似與娘分別了十年五臺山,多美啊,這是個令人留戀的地方這些日子來,娘與舅父一定惦念我惦念你了

  寒山重抿嘴一笑,低沉的道:   小柔,令堂只有你一個寶貝女兒,這是一定的,你猜,她們現在正在做什麼?   夢憶柔眸子裏浮起了一片夢也似的光芒,這片光芒流幻著異彩,美極了,艷極了,也安寧極了:   我想想,娘現在大約是在午睡不,一定是在繡那朵牡丹,那朵白水綢子上的牡丹,啊,那是我出來之前的事,現在一定已經繡好了,喂,可能娘正在推開那扇半月窗向山下凝望,只要轉過前邊的一塊大白石,娘就可以從上面看見我們,啊!山重,娘正在做什麼?   寒山重回頭望了跟在身後三丈之外的司馬長雄一眼,哧哧笑道:   小柔,我有一個比猜更確當的辦法可以知道令堂此刻在做什麼。   夢憶柔睜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迷惑的問:

  什麼辦法?你,你會占卦?   寒山重一拍夢憶柔騎的追日馬,大笑道:   現在就到大飛山莊去拜見令堂。   潑剌剌的馬蹄聲,掩不住夢憶柔甜美誘人的嬌嗔,寒山重策馬追上,邊回頭道:   長雄,前行開道。   司馬長雄單騎奔前,遙遙領先五丈之外,夢憶柔與寒山重並轡而行,低悄的道:   山重,為什麼要右衛開道呢?這又不是別人的地方?   寒山重舔舔嘴唇,道:   上次來,小柔,是暗裏行事,有所圖謀,這次來,卻是光天化日之下明著拜山,明著來就有明著來的規矩,尤其是浩穆院的雄風不容忽視!   挺直的小鼻子輕輕皺了皺,夢憶柔軟軟的道:   你呀,哼,就講究這一套。   寒山重正想笑,兩聲清越的雲板之聲已自近旁的一堆嶙峋亂石中傳來,跟在這兩聲雲板聲之後,已接連迅捷的響起九下同樣的聲音。

  夢憶柔聽到聲音,忙道:   山重,五臺弟子攔駕問訊了。   寒山重淡淡的撇撇唇,前行的司馬長雄已在馬身上左右一旋,旋動間,披在背後的虎皮披風已到了手中,在頭上連舞三次,口氣冷厲的道:   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此言一出,周遭隨即靜寂,五條身著白色長衫的人影自怪石叢中長射而出,成為一字橫在路前,當頭一個身材魁梧的三旬壯漢向司馬長雄抱拳為禮,恭謹的道:   五臺俗家清字輩大弟子廣泰迎豪士大駕。   司馬長雄翻身下馬,還禮道:   不敢,在下浩穆院右衛司馬長雄,浩穆一鼎已偕夢憶柔姑娘齊返寶山。   高大漢子朝司馬長雄肩後一看,急忙用力一拍雙手,惶恐的道:   浩穆院主駕到,本派弟子列隊歡迎。

  隨著他的呼聲,自山道的兩旁,擁出來七八十名白衣大漢,肅靜而利落的排列道路兩側,齊齊躬身豎刀行禮。   寒山重並不下馬,在鞍上做了個羅圈揖,沉聲道:   未先投帖,貿貿然來,禮數不周之處,尚請各位兄弟見諒。   那叫廣泰的壯漢眼皮子也不敢撩一下,恭敬的道:   寒大當家太謙了,久仰大當家英名蓋世,名震大江南北,今日一見,果然英挺俊拔,超脫不群,能識大當家容額,廣泰甚覺榮幸有加。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   廣兄謬譽了,寒山重承當不起。   夢憶柔在旁捂著小嘴一哂,道:   廣師兄,你今兒個哪來這麼多酸溜溜的詞啊。   廣泰抬頭望向夢憶柔,掩不住興奮的道:   夢姑娘,你可回來了,前些天來,可不知道將總執法及老太太急成了什麼樣子,打半年前,已有好幾撥人下山尋你都未尋到哩。

  夢憶柔嫣然一笑,道:   我很好,一直住在騎田嶺浩穆院。   廣泰啊了一聲,正想說什麼,山路上,彎過一片小林子,三條人影已星飛丸瀉的奔躍而來,寒山重眼尖,只一眼看去,已笑笑道:   于執法到了。   語聲甫落,奔來的三人中,第一個果然正是五臺的大執法八回劍于罕,緊隨于罕左右的,一個是位胖敦敦,白嫩嫩的中年和尚,另一個則是留著三綹青鬚的四旬文士。   于罕一見寒山重,激動的高呼一聲:   寒少兄   寒山重飄身下馬,長揖道:   五臺一別,幾如隔世,于執法,你老可好?   于罕搶步上前,緊緊握住寒山重的雙手,仔細端詳,語聲有些抖索的道:   自少兄離去,于某以為今生今世,無緣再與少兄相會人間,天可憐見,少兄竟得以不死,少年英才,不致因而天折,正是皇天有眼,庇大慈大仁者於冥冥之中

  寒山重忽然覺得眼眶有些濕潤起來,他強忍住心中的感動,深沉的道:   寒山重不能再說什麼,于執法,山重自內腑裏感謝你的關懷與器重   于罕咬著嘴唇,那麼真摯感恩的望著寒山重,眸子裏,有著說不完,道不盡的英雄情,俠士意。   怯生生的,一個低細的語聲響在于罕身側:   舅你老人家不理甥女了?   于罕猛的轉頭,老淚奪眶而出,他一把摟住撲到懷中的甥女,哽咽的道:   你可回來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夢憶柔緊緊傻在舅父的懷裏,嚶嚶低泣起來,風,拂著兩人的衣衫,蕭蕭的,但卻有一份熱流激盪在每個人的心間,這熱流,不是別的,是親情,是真愛。   悄悄的,胖和尚走到寒山重身前,極為莊重的合十一禮:

  老衲歸玄,忝掌五臺派萬雄寺,仰慕寒施主多年的威儀,尚請施主不吝教誨。   寒山重正待客套幾句,那蓄有三紹青鬚,看去飄逸灑脫的中年文士已朗朗笑道:   不才季子昂,守著本派的藏經樓,寒兄,不才有禮了。   說罷,這位季子昂長揖為禮,寒山重一面還禮,心裏卻想:   好傢伙,五臺派的名手,大羅和尚龍虎僧、八回劍、彌勒胖、白猿柳鬚季子昂七個現在到了三個,喂,這位紅煞手季子昂聞說性情狂放不羈,看樣子,果然不差!   寒山重笑吟吟的道:   胖彌勒歸玄大師、紅煞手季兄臺,二位便是不報名,在下也知道是二位到了,勞及二位大駕,寒山重實太歉然。   季子員一揮大袖,哈哈笑道:   寒大當家:沉靄古道雨霏霏,遙聞魂夢愁百回,這兩句話武林誰不知曉?提起寒山重三個字來哪個不自心眼裏打個哆嗦?大當家,只要閣下記得起不才這幾塊老骨頭,就是再多跑幾趟來迎你大駕也是值得的。

  寒山重連道不敢,胖彌勒已轉過頭去,詼諧的道:   老于,你還在灑什麼傷心淚?把來賓冷落了也不怕落個慢客之罪麼?   于罕拭去淚水,輕輕拍著自己甥女,有些窘迫的道:   狗肉和尚,少尋本執法的開心   一旁的季子昂已經注意一直垂手肅立在寒山重身後的司馬長雄,他向司馬長雄細細的打量了片刻,湊前一步,誠摯的道:   這位兄臺高姓,在下季子昂。   司馬長雄抱拳一禮,靜靜的道:   浩穆右衛,黑雲司馬長雄。   喝!黑雲!   季子昂大叫一聲,興奮的道:   早聞寒大當家左右雙衛功力蓋世無匹,今日得見司馬兄,端的精沉穩練,華儀內蘊,是個人物,是個人物!   司馬長雄含蓄的笑笑,寒山重已經為他一一引見,歸玄大師向前張望了一會,道:

  寒施主,只有施主等三位來麼?   寒山重平和的道:   在下等此次出門有三個原因,一是猝襲白龍門,二護送夢姑娘回五臺山,三麼,三則欲往南疆一行,本來有二百餘人,在下恐怕人多招搖,已令遲元率著他們返回浩穆院去了。   于罕一聽,忙道:   猝襲白龍門?寒少兄,可曾得手?   寒山重傲然一笑,道:   一舉潰之。   于罕一拍巴掌,點頭道:   好,恩怨分明!   季子昂一捋長鬚,笑道:   總執法,該肅客人大飛山莊了,只怕夢嫂子等得慌。   于罕呵呵一笑,肅手讓客,各人緩緩行向白巖,等到看見大飛山莊,嗯,也已看見了早就傍門翹盼的夢夫人了!   夢憶柔高叫一聲娘,像一隻乳燕般投向張開雙臂的夢夫人懷中,那位美麗端淑的夫人,剎時清淚流淌,咽不成聲,母女二人擁著,抱著,訴說著,骨肉之情,流露無遺。

  大家靜肅的立在一邊,欣慰的同享著她們母女重逢的歡愉以及眼淚。   良久   于罕輕輕上前,分開了夢憶柔與她母親,低低的說了幾句話,夢夫人這才醒悟過來旁邊還有那麼多人,她不捨得放開愛女向寒山重微微一福,慈祥而親切的道:   寒少俠,沒有任何事情能比看見你尚健在人間的事實更令老身高興了,寒少俠,你好?   寒山重恭謹的行禮道:   夫人關懷,在下深為感激,謝謝夫人,在下很好。   于罕拉著寒山重,邊向乃妹道:   妹妹,我們進去說話吧,寒少兄二位與柔兒遠端歸來,到現在連口茶水還未沾唇呢?   寒山重端莊的一笑,在夢憶柔的攙扶下,讓客入莊。   大飛山莊,仍是老樣子,這些日子來,沒有什麼大的變異,除了栽植的花兒有些枯萎憔悴了。   在大廳之上落坐,夢夫人陪著女兒人內更衣淨臉去了,廳中沒了女人家,各人減少了不少的拘束,四個青衣下人獻上香茗,于罕已催促寒山重將年來的各種經過敘述了一番。   當沖過兩次茶,寒山重已簡要的把話說完,于罕驚嘆的道:   十幾年不知道毒娘子的消息,料不到她卻躲在蟠龍山上,更鬼使神差的救了老弟你一命,真是太巧了,巧得太妙了   季子昂亦道:   不過,寒大當家放了秦鼎父女幾個,只以後還免不了麻煩呢。   于罕想了一下道:   也未盡然,子昂,秦鼎不見得會將他的風燭殘年投擲在一場毫無希望的賭注上,而且,不要忘記,他還有個女兒,不為別人想,他也得替自己的親骨肉想想。   說到這裏,于罕又道:   少兄,你準備何日啟程赴南疆?   寒山重搓搓手,道:   來五臺路上,在下已順道造訪小空寺無緣大師,但適逢大師雲遊未歸,在下已留言小沙彌,待大師歸來後即轉五臺山白巖相尋,只待無緣大師一到,在下便想上路。   于罕笑了笑,含著深意的道:   在五臺逗留期,少兄你有何打算麼?   寒山重精慧無比,于罕話中之意,他焉會聽不出來,習慣的撇了撇嘴唇,他爽直的道:   不瞞執法,在下想向夫人及執法求下這門親事。   于罕呵呵大笑,寒山重平靜的道:   夢姑娘國色天香,秀外慧中,山重才學疏淺,資質粗魯,只怕高攀不上   猛的,于罕坐正了身子,厲色道:   少說虛言,寒山重,你還不拜見咱舅老爺麼?   寒山重一躍而起,大喜過望的跪在于罕之前:   甥婿寒山重叩請舅老爺萬福金安。   于罕四平八穩的坐著,接受了寒山重三拜,一旁的歸玄大師及季子昂則肅立不敢稍動,司馬長雄早就遠遠的陪著寒山重跪在地下了,浩穆院規律森嚴,沒有人能在院主行大禮之際尚能站立,而寒山重有生以來,膝不三曲,這跪拜之禮自是異常隆重,而且罕見,季子昂與歸玄大師當然十分嚴肅,不敢稍有隨意失態了。   于罕高興極了,他像多少年來的歡愉全在這剎時湧上面孔,兩眼瞇成了一條線,親自扶著寒山重站起,語聲在笑裏帶著哽咽:   山重山重,老夫早已與妹子商量妥當,只要你與柔兒都能活著,就一定要便你們結成夫婦,老夫果然成全了我們這個願望,山重,自今而後,老夫與你就是一家人了。   寒山重真摯的道:   小柔如何孝敬你們二位老人家,山重也與她一樣。   好孩子,好孩子   于罕興奮得過了度的擁著寒山重,旁邊的歸玄大師及季子昂已連忙過來向寒山重新賀喜。   寒山重謝了二人,司馬長雄已大步行到,躬身道:   長雄恭賀院主與夢姑娘百年比翼,千年連理,永遠不分不離。   這位浩穆院的有數煞手,語聲含有無可抑止的喜悅與發自內心的歡愉,這喜悅,這歡愉,融合在一片兄弟情,手足義裏。   寒山重狠狠的拍了拍司馬長雄肩頭,沉聲道:   謝了,長雄,寒山重永遠記得你的祝福。   這時,酒筵已經開了上來,于罕請各人落坐後,舉杯與大家乾了,一杯乾下,他的神色已隨著轉為嚴肅。   寒山重撇撇唇,緩緩的道:   舅父,可有心事?   于罕沉重的點點頭,道:   山重,本來,這件事不想告訴你,不過,我們既已成為一家人了,給你說說也無妨。   寒山重放下手上牙箸,道:   願聞其詳。   于罕看了看右坐的季子昂,季子昂仰頭乾了一酒杯,咳了一聲,道:   大當家,聽過幻劍士房爾極這個名字麼?   這六個字才自季子昂的口裏說出,寒山重神色已轉為凝重,他慢慢的靠椅背上,目光注視著自己雙手,嚴肅的道:   湘有一院,洮有一莊,渤海立孤島,肝玉水泱泱。這句歌訣,是形容武林中各大門派之外的四個龍潭虎穴,也是代表這四處地方當家的威風,山重,不用做虛套,湘有一院,便是山重的浩穆院了,季兄,在下知道這位幻劍士房爾極,便是洮有一莊的睢睢莊莊主,老實說,我們四個人各霸一方,自來井水不犯河水,誰也不侵犯到誰,當然,大家也彼此明白,若真的鬥了起來,只怕雙方都不會有好處,現在,季兄,是否姓房的架樑架到五臺山來了?   季子昂又張口喝了一大口酒,于罕沉重的接著道:   有一次,這房爾極在睢睢莊喝多了酒,帶著他的手下誇言,說他單人只劍可以摘下中原七大門派的金風鈴,山重,你知道每一幫派的金風鈴乃是懸掛於派門堂中的屋簷下,若讓人取去,這一門派還有何顏面再在江湖上立字闖號?房爾極更竟明著投帖拜山,挑戰掌門人,形意門的金風鈴已被摘了去,可嘆他們掌門人九柔叟齊渭一生英名便斷送在姓房的手裏,五日前   寒山重冷冷的道:   五日前,他已找到了五臺派的頭上,是麼?   于罕嘆了口氣,道:   不錯,形意門老齊的一身功夫我們十分清楚,他都討不了好,只怕本派掌門大羅師兄也處境艱困   季子昂有些激動的道:   大師兄非要和這小子單獨較鬥,不才之意,乾脆大夥一齊上,將這姓房的廢在此地算了!   于罕搖搖頭,沒有做聲,歸玄大師摸摸胖腹,慢吞吞的道:   武林道義在前,子昂,一個人的名節也就在此了,房爾極敢一個人來,我們卻來個群毆,不管我們勝負,這也和他摘去了金風鈴差不多。   桌上沉默起來,沒有人再說話,寒山重緩緩站起,在室中來回蹀踱,眉宇間,有著精悍中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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