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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烤一個兀

小屋 威廉.保羅.楊 10169 2023-02-05
  無論上帝有何大能,上帝的首要面向從來不是絕對的主、全能的神,而是將自己放在人類的層次,限制自己的作為。   賈克.埃呂爾(譯註:Jacqus Ellul(1912︱1994),法國哲學家、社會學家、神學家。),《無政府狀態與基督信仰》(Anarchy and Christianity)      好了,麥肯錫,不要張著嘴巴呆站在那裡,一副尿溼褲子的樣子。高大的黑人女子轉身走過平台,一路說個不停。過來跟我聊聊,我一邊準備晚餐。你若不想聊,也可以到小屋後面,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做了個翻越屋頂的手勢,沒往後看也沒放慢腳步。你會在船屋旁看見一根釣竿,你可以用那釣竿在湖裡釣些鱒魚。   她在門邊停下,給耶穌一個吻。你只要記得,她轉身面向麥肯,抓到的東西一定要洗乾淨。隨即淺短地笑了一下,走進小屋,手臂上掛著麥肯的大衣,仍用兩根手指拎著槍,伸長了手臂讓槍離身體遠遠的。

  麥肯站在原地,嘴巴的確張開著,臉上仍帶著大惑不解的表情。他幾乎沒有注意到耶穌向他走來,一手繞過他的肩膀。而沙瑞玉似乎已經憑空消失了。   她很棒吧!耶穌讚嘆道,對麥肯露齒而笑。   麥肯轉身面向他,甩甩頭。我是不是瘋了?我該相信上帝是一個高大的黑人女子,還有莫名其妙的幽默感嗎?   耶穌大笑。她確實是非常有趣!她永遠會對你投出一、兩個變化球,她熱愛驚喜,雖然你可能不這麼想,但她抓的時機永遠是完美的。   真的嗎?麥肯邊說,仍一邊搖頭,不確定自己真的相信那一套。所以我現在應該怎麼辦?   你沒有應該怎麼辦。你可以自由地做你想做的事。耶穌停了一下又繼續說,試圖給麥肯幾個建議幫助他。我正在工作室裡進行一項木工計畫;沙瑞玉在花園;你也可以去釣魚、泛舟,或進去跟老爹聊聊。

  好吧,我覺得我好像有義務該進去跟他,不對,是跟她聊聊。   喔,現在耶穌認真起來了。不要因為覺得有義務而去做這件事,那在這裡一點用處也沒有。你去找老爹必須是因為你想要去。   麥肯想了一會兒,決定走進小屋其實就是他想做的事。他謝過耶穌,耶穌微笑,轉身朝工作室走去。麥肯跨過平台,往上來到門口。他再度孤身一人,快速環顧四周後,小心翼翼地將門打開。他把頭探進去,遲疑著,然後決定放手一搏。上帝?他喊道,聲音相當害羞,而且覺得自己很愚蠢。   我在廚房,麥肯錫。只要跟著我的聲音就能找到我。   他走進去掃視室內。這怎麼可能會是同一個地方?他聽到心中潛藏的黑暗思緒,不禁打了個冷顫,但再度將它們鎖起來。客廳對面的走廊,換個角度就看不見了。他的目光瞥向客廳的角落,在火爐附近尋找那個血跡,卻不見木頭地板上有什麼汙漬。他注意到室內的裝飾頗有品味,有看似孩子畫的或手作的藝術品。他納悶這女人是否珍視每一件作品,就像每個愛孩子的家長一樣。或許她就是那樣珍視發乎真心送給她的東西,而孩子們似乎很容易就能付出真心。

  麥肯跟著她的輕聲哼唱來到一條短廊,進入開放的廚房兼餐廳,裡面有一張四人座的桌子和幾張藤背椅。屋子裡比他想像的更寬敞。老爹正在準備什麼東西,背對著他。當她跟著不知名的音樂搖擺時,麵粉都飛了起來。那首歌顯然已經到了尾聲,最後她還搖動了幾下肩膀與臀部。她轉身面對他,取下耳機。   忽然間麥肯想問千百個問題,說千百件事,其中有些還非常恐怖又不堪啟齒。他確信自己的臉背叛了他想竭力控制的情緒,便在轉瞬間將一切又推回心中磨損不堪的櫃子裡,把通往外面的門鎖上。即使她知道他的內在衝突,她也不動聲色,仍然開放、充滿生氣、非常吸引人。   他詢問:我可以問妳在聽什麼歌嗎?   你真的想知道?   當然。麥肯好奇了起來。

  西岸果汁。一個叫謾罵的樂團,還有一張還沒發行的專輯叫《心的旅程》。其實,她對麥肯眨眨眼,這些小朋友根本還沒出生。   是喔,麥肯答道,心裡不太相信。西岸果汁是吧?聽起來不太宗教。   喔,相信我,這不宗教。有點像意味深長的歐亞放克藍調,節奏很強。她側身往麥肯身邊一站,彷彿在做一種舞蹈動作並拍手。麥肯往後退了一步。   所以上帝會聽放克音樂?麥肯從未在任何正統體面的宗教用語中聽過放客這個詞。我以為妳會聽喬治.貝弗利(譯註:George Beverly Shea(1909︱),美國福音歌手及創作人,父親為牧師,他卻不喜教會生活,在音樂圈忙碌多年後才找回信仰。)或摩門聖幕合唱團(譯註:Mormon Tabernacle Choir,一八四七年成立,團員皆自願參加,數度應邀於美國總統就職大典中演唱。)的音樂,妳知道,就是比較像教堂會放的音樂。

  你現在聽好了,麥肯錫,你不必替我擔心。我什麼都聽,不只是音樂本身,還有背後的心意。你忘了在神學院上的那些課了嗎?這些小朋友說的我都聽過了,他們就是有滿腹的牢騷、一大堆怒氣,而且我得承認,他們都有滿充分的理由。他們只是我一些愛現又愛發表意見的小孩,你知道嗎,我特別喜歡那些小男生。對啦,我會好好看著他們。   麥肯聳聳肩,想跟上她,為正在發生的事找出道理。他以前在神學院受的訓練完全派不上用場。他突然無話可說,心中的千百萬個問題似乎都遺棄了他。於是他坦然直言。   妳一定知道,他起了個頭,叫妳老爹對我來說有點吃力。   喔,是嗎?她帶著嘲諷的驚訝表情看著他。我當然知道。我向來都知道。她咯咯笑道。但是告訴我,為什麼你覺得這樣很難?是因為這對你來說太親密了,還是因為我把自己顯現成女人、母親的樣子,還是

  那可不是個小問題!麥肯打岔,發出不自在的輕笑。   還是,或許是因為你自己的老爹是個失敗者?   麥肯不由得倒抽一口氣。他不習慣深藏的秘密這麼迅速公開地浮上檯面。罪惡感與怒氣立刻一擁而上,他想以尖酸的言詞猛烈回擊。麥肯感覺自己彷彿在無底深淵的上空懸盪,害怕自己一旦說出口,就會一發不可收拾。他尋找安全的立足點,卻只能成功找到一點點,最後終於咬著牙回答:或許是因為,我從來不認識任何人能真的讓我叫他老爹。   她一聽到這裡,就把抱在懷中的攪拌碗放下,把木湯匙留在碗裡,用溫柔的眼神望向麥肯。她不必說出來,他知道她了解他內心的起伏,不知怎地,他知道她比任何人都關心他。麥肯,如果你願意,我會當你最好的老爹。

  這項提議馬上吸引他,同時又令他憎惡。他一向想要一個可以信任的老爹,但他不確定能否在這裡找到,尤其如果眼前這一個老爹根本無法保護他的蜜思。他們之間有一段很長的沉默。麥肯不確定該說什麼,而她也不急,讓時光從容流逝。   如果妳不能照顧蜜思,我怎麼能相信妳會照顧我?終於,他說出來了這個在巨慟中每一天都折磨著他的問題。麥肯覺得自己因憤怒而脹紅了臉,盯著這個他現在認為是上帝的古怪角色,還發現自己的雙手已緊握成拳頭。   麥肯,我真的很遺憾。眼淚從她的臉頰上滑了下來。我知道這在我們之間放了一道多大的鴻溝。我知道你還不明白,但是我特別喜歡蜜思,還有你。   他喜歡她說蜜思這個名字的口吻,但又痛恨那來自她的口中。蜜思的名字如美酒般從她的舌尖滑落,即使狂怒仍在他心中肆虐,但不知為何他就是知道她是真心的。他想要相信她,慢慢地,他的一些憤怒開始平息下來。

  那就是你在這裡的原因,麥肯,她繼續說。我想要治療這個在你心中、還有我們之間逐漸擴大的傷口。   為了不再失控,他把目光移向地板。整整一分鐘後,他才有辦法低著頭輕聲說話。我想我會願意,他承認,但我看不出要怎麼才能   親愛的,要拿掉你的痛苦沒有簡單的答案。相信我,如果有,我現在就用。我沒有魔法棒,可以對著你一揮就讓一切好轉。生命需要一些時間和很多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麥肯很高興他們正從他可怕控訴的激烈言談中冷靜下來。他這麼接近全然失控,著實令他害怕。我想如果妳不是穿裙子,這段談話會比較容易一點。他建議,並擠出薄弱的微笑。   如果會比較容易,那我就不穿了。她微微傻笑說道。我可不想讓這件事令我們兩個更不好受。但這是很好的起點。我常發現把造成阻礙的主要問題挪開,之後會讓積在心裡的東西比較好處理等你準備好的時候。

  她又拿起木湯匙,某種糊狀液體滴了下來。麥肯錫,我既非男也非女,雖然兩種性別都從我的本性衍生而來。如果我選擇向你顯現為男人或女人,那是因為我愛你。對我而言,向你顯現為女性,再建議你叫我老爹,只是要混合不同的隱喻,幫助你不要那麼容易又落入自己的宗教框架。   她往前一靠,彷彿要透露秘密。把我自己顯現為非常高大的白人爺爺,像甘道夫一樣有長長的鬍鬚,只會強化你的宗教刻板印象,而這個週末不是要強化你的宗教刻板印象。   麥肯差點笑出聲音,很想說:妳認為是這樣?我在這裡幾乎不相信自己沒有完全精神錯亂!但他反而將焦點放在她剛才說的話上,重新恢復鎮定。他相信,至少他的理智相信:上帝是個靈,既非男也非女,但儘管如此,他仍得尷尬地向自己承認,自己心中的上帝形象都非常白人,也非常男性。

  她不再說話,但時間並不長,只夠將一些調味料放回窗邊檯子上的香料罐架裡,然後又轉身面向麥肯。她專注地看著麥肯。把我當成父親來擁抱,對你來說不是一向都有困難嗎?而經歷過這些事情後,你現在也不太能面對父親,對不對?   他知道她說得對,也明白她現在做的事當中的善意與同情心。但不知怎地,她靠近他的方式避開了他對她的愛的抗拒感。這種感覺很奇怪又痛苦,甚至可能有點美妙。   不過話說回來,他停頓了一下,仍努力保持理性。為什麼大家都這麼強調妳是父親呢?我是說,那似乎是妳最常顯現的樣子。   這個嘛,老爹回答,一邊轉身背向他,一邊忙著廚房裡的事。有很多原因,有些原因非常深入。姑且這樣說好了,我們知道創造因亞當的行為而遭受破壞之後,真正的父職就會比母職缺乏得多。別聽錯了,父職和母職都需要,但強調父職是必要的,因為它缺乏得慌。   麥肯略帶疑惑地轉身,覺得光聽到這裡頭就昏了。他一邊思索,一邊望向窗外一座看似雜亂的花園。   妳知道我會來,對不對?麥肯終於輕聲說道。   我當然知道。她又開始忙碌,背對著他。   那麼,我有不來的自由嗎?這件事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嗎?   老爹轉身面向他,手上是麵粉和生麵糰。好問題,你想知道得多深入?她沒有等待回覆,她知道麥肯沒有答案,所以反而問:你相信你有離開的自由嗎?   我想我有。是吧?   你當然有!我對犯人沒興趣。你現在就可以自由地走出那扇門回家、回到那棟空虛的房子。要不,你也可以去研磨咖啡店和威利一起廝混。就因為我知道你好奇到不想離開,就會減少你可以離開的自由嗎?   她僅稍微停頓,接著轉身繼續幹活,只轉過頭和他說話。或者,如果你只想再深入那麼一點點,我們可以談談自由這東西的本質。自由是表示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嗎?或者我們也可以談談那些在你生命中具限制性的影響,那些影響會主動妨礙你的自由。你的家族基因遺傳、你專屬的DNA、你獨特的新陳代謝系統,還有那在比原子還微小的層面活動的量子在那個層面裡,只有我是永存的觀察者。或是入侵你的靈魂、會約束綑綁你的疾病,還有周遭的社會氣氛,或許還有會在你腦中創造訊息傳輸方式和思考路徑的各種習慣。然後還有廣告、宣傳、典範。在這些多重限制的匯合點之中,她嘆道,什麼是真正的自由?   麥肯只是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只有我能釋放你得自由,麥肯錫,但自由絕對不能受到逼迫。   我不懂,麥肯回覆。我甚至不懂妳剛剛說的話。   她轉身露出微笑。我知道。我不是要告訴你現在就能理解的事,這些事你晚一點才會懂。現在,你甚至不理解自由是一個漸增的過程。她溫柔地伸出沾滿麵粉等東西的雙手,握住麥肯的手,直視他的眼睛,繼續說:麥肯錫,真理會使你得自由,而自由有一個名字,他現在在工作室裡,渾身沾滿了木屑。一切都和他有關。自由是一個過程,發生在與他建立的關係裡。之後你內心翻騰攪動的一切,才會開始找到解決的出路。   你怎麼能真正了解我的感覺?麥肯回望著她的眼睛問道。   老爹沒有回答,只是低頭看著他們的手。麥肯追隨她的目光,這才頭一回注意到她手腕上的傷疤,此刻他猜想耶穌手上也有同樣的傷疤。她讓他溫柔地觸摸傷疤,很深的兩處釘痕,他終於再度抬頭看著她的眼睛。眼淚慢慢流下她的臉頰,兩道小小的淚痕流經布滿臉頰的麵粉。   不要以為我兒子選擇去做的事,沒有讓我們付出昂貴的代價。愛一定會留下重要的記號。她輕柔溫婉地說。我們一起在那裡。   麥肯一驚。在十字架上嗎?等等,我以為妳離開他了!妳知道的,我的神,我的神,為什麼離棄我?那是在巨慟中時常糾纏麥肯的一句經文。   你誤解那段話的奧秘了。無論他在那一刻感覺如何,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他。   妳說那什麼話?妳拋棄他就像拋棄我一樣!   麥肯錫,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他,也從來沒有離開過你。   這對我來說沒道理。他立刻回嘴。   我知道沒道理,至少現在還沒有。但是否請你至少思考一下:當你只看得見自己的痛苦時,或許你就看不見我了?   麥肯沒有回答,她繼續回頭烹飪,給他一點必需的空間。她似乎同時在準備好幾道菜餚,同時添加各種調味料及食材。哼著繚繞的小曲子,她為剛剛做好的那道派加上最後的裝飾,然後放進烤箱。   別忘了,故事沒有在他的離棄感中結束。他在這種感覺中找到出路,把自己完全交在我的手裡。喔,那是何等動人的一刻!   麥肯靠在吧檯上,感到有些疑惑。他的情緒和思維都亂成一團了。有部分的他想全盤相信老爹,那樣的話會很好!但另一部分的他卻頗為大聲地反對:這不可能是真的!   老爹伸手去拿計時器,扭了幾下,然後放在他們眼前的桌上。我不是如你以為的那樣,麥肯錫。她的話毫無憤怒與辯解的意味。   麥肯看著她,看著計時器,然後嘆氣道:我覺得自己完全迷失了。   那我們看看能否在這團混亂中找到你。   彷彿像聽到暗號似地,一隻藍鳥降落在廚房的窗台上,開始昂首闊步地走來走去。老爹伸手去拿吧檯上的一個錫罐頭,將窗戶推開,給小鳥先生一點混合的穀粒,她一定是為了這個目的才保留那些穀粒的。那隻鳥毫不猶豫,在看似謙卑及感恩的態度下,直接走到她的手邊吃了起來。   想想我們這位小朋友,她開口。多數的鳥被創造出來,是要來飛翔的。停在地面上對牠們而言,是牠們飛行能力之內的一種限制,而非顛倒過來。她稍微停頓,讓麥肯思考她的說明。另一方面,你被創造出來,是要來被愛的。所以對你而言,過著彷彿不被愛的人生也是一種限制,而不是顛倒過來。   麥肯點點頭,並非是表示完全同意,而是一種訊號,表示他至少還聽得懂、也正在聽。那似乎還算簡單。   活著沒有人愛就像剪斷鳥的翅膀,撤走牠的飛行能力。那不是我要給你的。   問題來了。此刻他沒有感覺到特別被愛。   麥肯,痛苦有辦法剪斷我們的翅膀,讓我們無法飛行。她等候片刻,讓他把話聽進去。如果痛苦很久都沒有解決,你可能會忘記你本來就是被創造來飛翔的。   麥肯不語。說也奇怪,那股沉默沒有那麼難受。麥肯看著那隻小鳥,小鳥也看著麥肯。他不知道鳥有沒有可能會微笑,至少藍鳥先生看似在微笑,或許那只是同情的一笑。我不像你,麥肯。   那不是輕視,只是個簡單的事實陳述。但對麥肯而言,感覺卻像是被潑了冷水。   我是上帝。我就是我。我不像你,我的翅膀是無法被剪斷的。   喔,那對妳來說還真棒,但對我有什麼用?麥肯脫口而出,聽起來比自己希望的更不理性。   老爹開始撫摸小鳥,把牠抬高靠近自己的臉,說道:你擁有我全部的愛!同時彼此用鼻子和鳥喙相互依偎著。   我在想那隻鳥說不定比我更懂那個意思。麥肯充其量只能這麼回答。   我知道,親愛的。所以我們才會在這裡。你覺得我為什麼要說:我不像你?   這個嘛,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說,妳是上帝,我又不是。他的聲音中有一股藏不住的嘲諷,但她完全不予理會。   沒錯,但也不完全是。至少不是你想的那樣。麥肯錫,有些人會說我是神聖完整,有別於你。問題是許多人試圖掌握一些我是誰的概念,便拿自己最好的版本,投射到無數個等級之上,再加入自己能夠理解的各種美德其實也沒多少美德,然後就稱那個為上帝。這可能是一種高貴的嘗試,但事實卻是,這遠不及我真正的本相。我不只是你們所能想到的那種最好的版本,我遠遠超過那些,高於並超乎你們所求所想的一切。   對不起,但那些對我來說只是一些言詞,沒什麼意義。麥肯聳肩道。   即使你們無法完全掌握我,你猜怎麼樣?我仍然希望你們能認識我。   妳是在說耶穌,是吧?難道這是我們來認識三位一體的神吧之類的事嗎?   她噗嗤一笑。有一點,但這不是主日學。這是一門飛翔的課。麥肯錫,如同你可能想像得到的,當上帝有些好處。我在本質上完全不受限制,也沒有界限。我以完全而著稱,活在永遠的滿足狀態,作為我存在的常態。她說道,神色相當愉悅。那只是我就是我的一種額外津貼。   這話讓麥肯微笑起來。這位女士完全欣賞自己,不靠任何人,而且當中沒有一絲絲破壞其完美的傲慢。   我們創造你,來與你分享那種狀態。不過後來亞當選擇走自己的路,我們都知道他會這麼做,然後一切就亂了。但我們沒有摧毀整個創造,反而捲起袖子,進入這團混亂之中那就是我們在耶穌身上所成就的。   麥肯繼續撐著,盡最大的努力來跟上她的思緒。   當我們三人以人類的存在形式說話,成為神的兒子時,我們就變成不折不扣的人類。我們也選擇擁抱因之而衍生的種種限制。儘管我們一向在自己創造的宇宙中無所不在,但我們現在已成了血肉之軀。就像這隻鳥,牠的本性是飛,只是現在選擇走路、留在地面。他沒有停止當那隻鳥,但這個選擇的確大幅改變了牠的生命經驗。   她停了一下,確定麥肯還跟得上。雖然他腦中明顯地感覺到一股抽痛,但還是說出:好然後呢?請她繼續說。   雖然耶穌生性就是十足的神,但他也是十足的人,而且以人的形態活著。他從未失去天生的飛行能力,但他時時刻刻選擇留在地面。那就是為什麼他的名字是以馬內利神與我們同在,或更準確來說,是神與你同在。   但那一切神蹟又怎麼說?還有醫治?使死人復活呢?那不就證明耶穌是神不只是人嗎?   不,這證明耶穌真的是人。   什麼?   麥肯錫,我會飛,但人類不會飛。耶穌是十足的人。雖然他也是十足的神,但他從未援用自己的神性去做任何事。他只是活出了他和我的關係,確實用我渴望每個人類都能抱持的態度,和我建立關係。他只是第一個做到最極致的人第一個絕對相信我的生命在他裡面的人;第一個無視於表象或後果,全然相信我的愛和善的人。   那他醫好盲者這件事又怎麼說?   身為一個有限而依賴的人類,他之所以能夠辦得到,是因為他相信我的生命和力量就在他裡面且透過他而運作。耶穌作為人類,並沒有內在的力量可醫治任何人。   這對麥肯的宗教認知是一大衝擊。   只有在他安住於和我的關係當中,還有我們的親密交流我們的合一時,他才能在任何特定的情況下展現我的情感和意志。所以當你看著耶穌,他看起來似乎在飛的時候,他真的是在飛。但你看到的其實是我,我在他裡面的生命。這就是他身為真正的人類的生活和行為方式,也是每個人類被設計成的生活方式就是活出我的生命。   鳥的定義不是由牠在地面的樣子、而是由牠飛翔的能力來界定。記住這一點,人類的定義不是由他們的限制、而是由我對他們的意圖來界定;不是根據人類看似如何、而是根據我腦海中一切事物被創造出來的意義來界定。   麥肯覺得這些訊息的襲擊使他不堪負荷,於是他乾脆拉把椅子坐下來。這需要花一些時間理解。所以這意思是說耶穌在世時,妳就受到限制嗎?我是說妳有把自己僅限制在耶穌身上嗎?   沒這回事!雖然我只有在耶穌身上受過限制,但我從未在自己身上受過限制。   那就是一整套三位一體的概念嘛,就是我搞太不懂的地方。   老爹捧腹大笑了好一陣子,讓麥肯也想跟著狂笑。她把小鳥安放在麥肯旁邊的桌上,轉身打開烤箱,很快看了一眼正在烤的派。老爹見晚餐的一切狀況都很好,甚是滿意,便也拉了椅子到他們旁邊。麥肯看著那隻小鳥竟然就這麼甘願和他們坐在一起,感覺太不可思議了。此情此景的荒謬感讓麥肯咯咯笑了起來。   首先,你們無法掌握我本性的奇妙。這倒是件好事。誰想要敬拜一個自己能完全理解的神呢?那就沒什麼神秘感了。   但你們有三個,而且你們都是同一個神,這有什麼差別?我這樣說對嗎?   還算對。她露齒而笑。麥肯錫,這可是有天大的差別。她似乎很享受這種對話。我們不是三個神,我們講的也不是一個有三種態度的神就像一個男人身兼丈夫、父親、勞工。我是一個神,也是三個位格,每一個都是完整而充分的個體。   麥肯一直隱忍不發的那個啊?終於光榮浮上檯面。   別管那個了。她繼續說。重要的是這個:如果我只是一個神,也只是一個位格,那你就會發現這創造中沒什麼奇妙的事物,甚至沒什麼是最重要的。而且我也絕對不是我了。   那我們也就不會有麥肯甚至不知該如何問完問題。   愛與關係。所有的愛與關係對你來說都有可能,只因為那都已經存在於我,在上帝本身之中。愛不是限制;愛是飛翔。我就是愛。   彷彿回應她的宣言似地,計時器響了,小鳥也展開翅膀往窗外飛去。看著飛翔中的藍鳥,讓他感到一種全新層次的喜悅。他轉向老爹,只能驚奇地盯著她看。她好美,又令人讚嘆,即使他覺得有一點失落,即使巨慟仍隨侍在側,但他覺得自己已經某種程度安住在親近她的安全感中了。   你確實明白,她繼續說,除非我有愛的對象或者,說得精確點,有愛的人。如果我自己裡面沒有這種關係,那我就完全不會有愛的能力了吧?你就會有一個不能愛的神。也可能更糟,你會有一個只能就祂本性上的限制去愛的神當祂選擇愛的時候。那種神可能所作所為都沒有愛,那就不妙了。而那種神當然不是我。   老爹邊說邊站起來,走到烤箱門旁,取出剛烤好的派,放在吧檯上,然後彷彿要自我介紹似地轉身說:這個神這個我就是如此的神祂的所作所為無法與愛分離。   儘管難懂,麥肯卻知道自己聽到的是一段令人讚嘆、難以置信的話。彷彿她的話包圍著他、擁抱著他,又用帶著言外之意的方式對他說話。他並不真的相信那一套。如果那一套是真的就好了,但他的經驗告訴他的卻並非如此。   這個週末要講的就是愛與關係。好了,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跟我說,但現在你最好去梳洗一下。其他兩個就要進來吃晚餐了。說完她正要走開,卻又稍微停下,轉過身來。   麥肯,我知道你心中充滿痛苦、憤怒和一大堆的困惑。我們一起,你和我,在你待在這裡這段時間,我們會抽出時間處理其中一些問題。但我也希望你知道,還有更多即使我告訴你、你也無法想像或了解的事正在進行。在你能信任我的範圍內,盡可能放下心來,不管那份信任有多小,好嗎?   麥肯原本是低頭看著地板的。他心想:她知道。小?他的少必定幾近於零。他點頭同意,抬頭又看見她手腕上的傷疤。   老爹?麥肯終於用感覺非常彆扭的語氣說,但他在嘗試。   什麼事,親愛的?   麥肯奮力尋找合適的字眼,將心中的話告訴她:很遺憾妳和耶穌當時非死不可。   她繞過桌子,給麥肯一個大大的擁抱。我知道,謝謝。但你要知道我們一點也不遺憾。那很值得。對不對,兒子?   她轉身問耶穌這個問題,而耶穌才剛走進小屋。對極了!他稍微停頓,然後看著麥肯。即使只為你而死,我也願意,但我不只為你而死。他露出迷人的笑容說。   麥肯告退,找到浴室,將手和臉都洗過,設法使自己鎮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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