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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三章 突擊

  偉大的時刻到了。登山者已曾兩次被冷氣和寒風斥回,現在,他們第三次回來從事這攻堅的戰爭。這一次,天氣幾近完美。他們本身筋疲力竭,人數也銳減,但暴風雪過去了;日復一日,那山頭稜角分明地矗立在那兒,登山者們渴望能夠趁季節雨尚未將整座山覆裹上令人透不過氣的細雪前,抓住這最後能爬上去的機會。   身為人類,每位登山者自然都希望自己是一系列登山組合中第一組執行攻堅的人。可能第一組便能將它拿下,而使第二組沒有了機會。或者,即使第一組失敗了,季節雨或某些颱風也可能不放過第二組及繼踵而來的人。成功的機會還是決繫於第一組。而諾頓作為領隊,大可以將自己編在第一組,但正如我們所見,他秉持騎士風範讓賢了。正如一開始的時候,在這高潮臨近的一刻,他一心繫念的仍是探險隊的成敗,而非他個人的功名。每一個有可能導向成功的小動作都必須做。每一樁可能造成障礙的小事都必須避免。所以現在,全團中看起來顯然最健壯的兩位:馬洛禮、喬佛瑞.布魯士將首先衝鋒;大家都估計他們將拿下那項大獎。

  他們在六月一日從第三營出發,帶了九隻老虎。又是晴朗的一天,他們滿懷著希望。在前往北坳的路途上,他們在冰河裂縫中,那道煙囪下方的冰牆上,固定了繩索,使負重的挑伕行步容易些。到達第四營時,他們發現歐岱爾和厄文已在那兒打理妥當,準備好發揮支援者的功能,留意筋疲力竭的登山者在攻堅行動之後的舒適,將熱食備妥,並救助歸來的挑伕隊。   六月二日,馬洛禮和喬佛瑞.布魯士帶著他們的九名挑伕,出發上山進行真正的突擊行動。他們期望著在第一天建立第五營,第二天第六營,第三天登上山頂。那並非不合理的期望,因為天氣狀況持續良好,天空很晴朗,並無季節雨的徵兆。可嘆!在喜馬拉雅山區,朗日晴空通常意指颳勁風。在那燠熱的平原上和覆冰的山巔之間,有強勁的氣流迴旋。馬洛禮的人馬剛一出北坳冰岩屏障,立刻受到從山上颳往西北方的狂風吹襲。這一組人穿著防風衣物,但那並不比所謂防水的衣物在熱帶大雨中有效。那風撕裂了防風外套,透進羊毛外套,又透進肉中,直入骨髓。它穿透每樣東西,不僅無孔不入,還極力施壓,負重的挑伕僅能勉強穩住腳步。

  諾頓形容北坳以上的山是:一個既無冰雪又無冰河裂縫的平易岩峰。但他的平易一詞是說給英國登山協會聽的,而英國登山協會所用的語言和全世界其他人所用的語言並不同。在這種語言中,那山頭或許可說是平易,但它顯然必定很陡峭,否則雪就會沾留其上,而不會是無冰的岩峰了。而它到底有多陡?我們可以從一項事實來瞭解:每當我們聽見一位登山者掉落東西,也往往聽說那東西一去不回了。就是在這種摧枯拉朽的風中,他們必須設法登上聖母峰的陡峭岩稜。   第五營原應建立在大約二萬五千三百呎高山脊的東面,或有遮蔽的那一面,但在大約二萬五千呎處,挑伕的體力耗盡了。(我們不妨再度提醒自己:在這幾梯次聖母峰探險之前,人類所曾達到的最高海拔為二萬四千六百呎,而且是在無負重狀態下達到的。)只有四名挑伕仍精神旺盛,其餘的都丟棄了綑包,無法再往上走了。因此馬洛禮必須停下來,籌組一營區,而喬佛瑞.布魯士和強韌的洛卜桑(Lobsang)則回頭走兩次,將丟失的綑包背回來。那是一番英勇無比的作為,不僅對已將自己的綑包扛上去了的洛卜桑來說是如此,對布魯士而言也是如此,因為他不曾像那些挑伕般,畢生習於在山區負重而行,就連在其他任何地方,他皆不曾習慣於這項勞動。

  諾頓如此形容的棲止在一面陡急斜坡上的兩頂脆弱的小帳篷,現在有了堂堂的稱號:第五營。根據計畫,五名挑伕被遣回北坳支援營區,最好的三名則被留下來,以便再將一個營帳往上送二千呎,建立另一個營。   次日,也就是六月三日早上,馬洛禮和布魯士應該要出發走向山頂了,但甚至過了一夜,那些人仍然看不出希望。寒風不僅進了他們的骨,也進了他們的心。風將他們的膽氣吹冷了下來。隔天早晨,布魯士和馬洛禮都未能使他們振作起來。一位可以出發了,另二位則自稱生病。喬佛瑞.布魯士如同他的堂哥布魯士將軍,與這些山民相交很有一套,但現在連他也沒辦法了。況且布魯士本身也因為前一天扛了重物上來而損傷了心臟,正在為此受苦。除了返回北坳之外,已無可希冀了。探險團所如此倚重的第一組人馬,就此宣告失敗。

     當馬洛禮和布魯士離開第五營往下走的時候,時間安排上比他們晚一天上山的諾頓與索默威爾也正離開第四營往上走。這兩組人馬正好在兩個營地中間相遇。馬洛禮往回走的景象,令諾頓心中一惻。它意指登上峰頂的機會又少了一個。它也可能意指:沒有一個挑伕能夠將紮營器材搬到高於二萬五千呎處,而這也意指:任何機會都完了。那是個糟糕的前景。無論如何,馬洛禮和布魯士尋路回到了北坳,由歐岱爾和厄文迎接、供應種種提神物現在,這兩個人在補給品豐富的北坳上擔任這極富價值的支援工作,而這是諾頓從他一九二二年的探險經驗得到教訓後倡議設置的。正當馬洛禮和布魯士往下走向北坳時,諾頓和索默威爾則往上推進。他們也經歷到聖母峰的刺骨寒風,但他們終能到達第五營。他們保留四名挑伕,期望第二天他們會願意帶一個帳篷到二萬七千呎處。馬洛禮在此所設的兩個帳篷,由四名挑伕使用一個,兩名登山者則使用另一個。諾頓和索默威爾發現,在他們之前來此的人已將帳篷內的地板處理得很平坦。吃過由乾肉餅和威猛牛肉、咖啡及餅乾做成的一餐後,他們過了很美好的一夜睡了至少半個晚上。這是很重要的一點,因為先前人們假設:人類在這麼高的海拔上根本不可能入眠。

  然而,關鍵在於,挑伕們第二天能否再接再厲。諾頓說,他那個晚上有不祥的預兆:挑伕們的態度讓他不敢奢望他和索默威爾第二天能比馬洛禮和布魯士更勸得動他們背起綑包往上走。隔天,兩位登山者在早晨五點就起床處理這個問題,而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是聖母峰探險史上的幾個重要轉捩點之一。如果這幾名挑伕,以及馬洛禮的挑伕,都不適於或不願意繼續上行,那麼,不僅此次探險將以失敗收場,任何將來的探險也盡將受挫。他們將幾乎理所當然地認定:挑伕們不可能將綑包帶出二萬五千呎海拔以上。   如果我們想瞭解清晨五點人在聖母峰上是什麼樣子,就必須回想一下,蜜蜂在一個涼冷的秋天早晨是什麼模樣。平時這些忙碌的小蜜蜂活力充沛,在這個時段,牠們卻幾乎不動;牠們凍僵了,既無體力,亦無腦力,生命的活源離開了牠們。這些挑伕就像那樣,或許諾頓本身也好不了多少。當他走到挑伕的帳篷去探詢,所得到的回答只有呻吟聲。但他接著做了一件很聰明的事情。他勸誘他們起來煮飯,吃點東西,然後回到自己的帳篷吃早餐。早餐之後,事情看起來比原先好多了。一個空空的胃,使所有的事情看起來都好似不可能,揹東西上聖母峰峰頂自然不用考慮。但早餐過後,甚至這件事也可以考慮做做看。

  所有的人都吃過了,諾頓一心一意投入工作。他和這四名挑伕之間發生的鬥爭,基本上是屬於精神層面的。組織能做的都做了。思想也不能做得更多了。問題僅在於:精神能否說服肉體再往前進,而這憑恃想像力多於依賴意志力。在此諾頓再度展現了智慧。他訴諸想像力;在偉大的事業上,我們都是由想像力帶著走的。沒有人拿槍抵住他們的頭;沒有肉體上的強迫,沒有威脅,甚至沒有金錢上的賄賂。他僅僅為挑伕們描繪了一幅圖畫:他們身上堆滿了榮耀和尊崇,接受來自各方的讚賞;他告訴他們說,他們的名字將如何被燙金印在描述他們的成就的書中只要他們能將綑包帶到二萬七千呎的地方。那是扭轉情勢的一著棋這項訴求,感動了他們的男子漢情懷。諾頓實際上說的是:表現得像男子漢吧!你們就會受到男子漢的尊崇。諾頓和索默威爾之所以能做出這項訴求,是因為他們曾以生命、健康和探險團的成功為賭注,展現男子氣概和伙伴情感,回去營救那四位困在北坳的挑伕。這四名挑伕中,至少有三名對那永恆榮耀的召喚做出了回應;另一位真的病得太厲害了。他們的名字,我的讀者讀過時,應該會發散出榮耀的金光:

  □□□   納普布.伊雪(Napboo Yishay)   拉克帕.切第(Lhakpa Chedi)   仙春碧(Semchumbi)      事情有了轉捩點:他們往前進,而非往後退。一旦他們出發上路,便走得很好雖然仙春碧因為膝蓋碰傷,走得有點跛,必須由索默威爾看顧著,而索默威爾本身也喉痛得厲害,必須不時停下來咳嗽。第一天所走的平易碎石山坡,隨著他們漸漸上行而在二萬五千至二萬六千呎之間變得鬆軟;索默威爾說,他們的精力和心情也在這疲累、沉重的步伐中受著煎熬。再往上,鬆散的碎石山坡變成佈滿小石塊的斜面,這使得他們的步行不安定而且危險。為了使呼吸充分滿足身體的需要,他們必須常常停下腳步。但天氣持續晴朗,風也比前一天小了許多。當他們行經一九二二年他們和馬洛禮曾經達到的最高點時當然,那也是有史以來人類所曾達到的最高海拔紀錄他們的精神振奮起來了。他們要往更高的海拔去紮營。只要再來一個晴天,再配合其他良好條件,還有什麼他們無法達成!

  所以他們繼續前進,直到一點三十分;那時候,英勇的仙春碧顯然無法再前進了。面向北方的岩石面上的一道窄裂口,看起來頗能作為西北風的避風處,便被選為紮營地點。諾頓派那兩名帶頭的挑伕去耙梳那碎石堆,在那裂口的地板上形成紮營時可用的臺面。就在那兒,供兩位登山者使用的小小帳篷架設了起來,這便是第六營,海拔二萬六千八百呎。比歐洲的白朗峰最高點高出不只一萬一千呎。   情況遠遠不如理想,但已是當時當地所能張羅的最好的一種可能了。索默威爾說,在聖母峰上,你必須盡量利用你所能取得的東西,而且要心懷感激。諾頓則說,他兩次上下聖母峰的北壁刃嶺(North Arete,即北壁邊脊),從未見過一處六呎平方、紫營時不用鋪設平臺的地點。

  那極小的營一紮起來,三名挑伕便被遣回北坳營。他們已英勇地演完他們的角色,並確立了一項永恆的要點:在距離聖母峰峰頂一天的爬山腳程之內,可以紮起一個營。現在,登山者被單獨留下,扮演那屬於他們的角色。   但在他們實際上開始登峰之前,必須在那個營內度過一晚;於是第二項要點必須弄清楚。人類能夠在接近二萬七千呎處睡覺嗎?到了第二天清晨,這個問題也獲得了解答而且是滿意的解答。諾頓那天在筆記簿中寫道:我度過了離開第一營以來最好的一夜。或許這與不用再擔心挑伕的問題而心情大為紓解有關。無論原因如何,事實是這樣,而這事實具有重大的價值。索默威爾不像諾頓睡得那麼好,但他記載道:當晨光降臨,我們都已得到充分的休息,並且毫無呼吸困難等高海拔效應的困擾。

  發現這兩項事實,也就是,挑伕能攜帶一個帳篷到二萬七千呎等高線,以及登山者能夠在那兒睡著,是這第三次探險的兩項重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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