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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一章 出擊

  在那大冒險展開的前夜,馬洛禮心中充滿希望。如果說在那薄弱的安排下他並未真正料想能攀頂成功,那麼至少他抱著一絲希望。但一切全繫於挑伕能將營區設施搬到多高。或許不是一切都繫於此,因為挑伕若能將一頂或數頂帳篷送到海拔二萬七千呎處,登山者也未必能爬完那最後的二千呎。但如果挑伕們不能將紮營設施搬上二萬七千呎,登山者攀頂成功的希望便極為渺茫。   五月二十日那天早晨,只有九名挑伕能應召工作,其中只有四名真正處在健康狀況下。要帶上去的有兩頂各重約十五磅的帳篷,外加兩只雙人睡袋、飲食用具,以及一天半用糧。全部東西只打包成四個各重二十磅的綑包,由九名挑伕分挑。這給了挑伕們很多完成任務的機會,而且,當然,他們都是生長於這個山區的人,在生活中又早習慣於負重。

  從事登山者為馬洛禮、索默威爾、諾頓及摩斯海德。史楚特必須折返第三營區,因為他仍然水土不服。   出發時間是七點三十分,這是人類有史以來首次真正踏上這座山。數百萬年前,這塊土地上必定充滿了生命,因為它曾一度在海平面下;之後它必曾是一座熱帶小島,覆滿了棕櫚樹和羊齒蕨,並群聚鳥禽和昆蟲。但這肯定發生在人類出現之前。在人類的全部歷史內,它必定一直覆著白雪。如果尼泊爾人和西藏人從來不曾有過攀登這座山的壯舉,那麼我們可以肯定,原始人類也不曾那麼做過。因此,一九二二年五月二十日當可視作人類首度踏上聖母峰的日子。但歷史並未確實記錄這四位登山者中,哪一位首先落腳在那始於北坳的上山坡面上。不過,報告中提到摩斯海德剛開始一馬當先,榮耀或許應該歸他;又因為他隸屬印度測量局,而這座山乃是由該局首先發現,並加以測定高度和位置,所以以其前任首長的名字為這座山峰命名也就順理成章了。這位首長的名號是:測量上將,喬治.埃佛勒斯爵士①。

  注①喬治.埃佛勒斯爵士(Sir Goeorge Everest):一七九〇︱一八六六年,英國地理學家,印度次大陸測量總監。   在這近距離內,登山者所看見的這座山峰到底是什麼樣子呢?在一段距離外看來,它是爬得上去的,近在眼前的事實又是如何呢?從這北壁的底部往上望,它的坡面稍顯內凹,接近東北脊處越來越陡。登山者可以沿著左手邊走上環繞山面的山脊往上,因為它連結著東北壁;他們也可以向右邊走,找一條與山脊平行的路走上那微微向後縮的山面。無論採取哪一條路徑,都不會太難走。在這途中有大片雪地,可提供上行的方便性。困難不在山本身,而是寒冷與高海拔效應。那天早晨天氣一直很晴朗安定,真是幸運,因為登山者曾在其他情況中在這兒見識過恐怖的風。但再往上一千二百呎,由於空氣變得非常冷,他們都加了衣服。現在太陽消失在雲後了。他們越往上推進,冷度便越來越強。高海拔效應開始作用,他們必須奮力呼吸,每一步都得呼吸好幾口氣。

  十一點三十分,他們爬到了二萬五千呎處;在這裡,他們遭遇了困難。他們本來打算往上推進到二萬六千呎。現在的問題是:要在哪裡為那兩頂小型營帳找到紮營處?那些岩石都非常陡峭,逢到坡面不連續處,那凸出的岩架也都陡斜到無法紮營。這可真是嚴重的困境。他們好歹得找個地點安頓下來,而且必須及時找到,以便挑伕們能在天氣變壞前回到北坳,因為那兩頂營帳只夠登山者使用。他們搜索山面,特別是避風這一面,仔細探勘等高線的沿邊,找尋某個足夠平坦的合宜紮營地點。雲氣阻斷了任何較遠的視界,他們只好在咫尺內尋尋覓覓。最後,大約在兩點,索默威爾和一些挑伕找到一處地點可供紮下一頂帳篷。至於第二頂帳篷,他們找到一處絲毫都不像是適合紮營的地點,只得設法補強。它位在一長片傾斜厚岩板的基部,於是他們在它上面造了個平臺,這才紮起帳篷。三點,挑伕們被遣回北坳。

  連托住帳篷的小片平地都那麼難找下一回探險團也將同樣經歷這項困難這可具體說明這片山面是何種樣貌。聖母峰的山面並無斷崖橫阻往上的路,但它一路陡斜直上。   那天晚上相當暖和,溫度計不曾掉到華氏七度(攝氏零下十四度)以下,第二天他們便計畫直上峰頂。它一直在他們的視線內,直線距離僅大約一哩,在那透明的空氣中它看起來必定更近些。很可以假設像馬洛禮和索默威爾這樣熱烈渴望成就這番志業的人,那光景必定讓他們持續精神昂揚。但馬洛禮記錄道:那天早晨整個團隊沒有絲毫奮發精神。我們或許能下個結論:在海拔二萬五千呎,人類的精神奮發不起來。事實是:他們正處於長跑選手在最後階段那種精力耗竭、喘不過氣的狀態。如果現場有群眾狂熱地向他們歡呼,或如果他們具有讀心術,能夠知曉那些身在家中卻在想像中熱切追隨他們的進度的人,他們或許就能稍感振奮。但事實是,他們必須在死般的寂靜中朝目標奮力前進。在那高處中的最高處,在那一片冰冷的寂靜中,人類的精神必須在歡呼聲外兀自堅挺下去。

  雪在二十一日早晨落了下來,山頭也被厚厚霧氣遮掩。把腳伸進結凍的靴子,再弄熱些東西來吃,得花不少時間,所以他們到了八點才出發。登山者直接往山上走,也就是說,他們採行東北脊的路線那也就是從大吉嶺和崗巴宗都可以看見的山稜線;我們從照片中熟悉的聖母峰便是這個面向。才走不了幾步,摩斯海德卻說他最好不要繼續走上去了。他感到極端疲倦,不想在途中成為別人的累贅。於是他回到帳篷中等待他們回來。   上行的路徑持續陡峭,但並不難走。在那斷開的坡面上,幾乎可以到處走。並沒有體能上的奮鬥或強力的拉臂動作:他們並不是在爬山脊,而是一處山面。他們在聖母峰的山面上,但非常靠近稜線。真正的障礙是呼吸困難。他們必須避免匆促、突然的動作,而得做韻律性移動。精疲力竭如斯,他們還是必須保持良好姿勢,並在行動中力求平衡。同時,他們必須精心刻意地進行長而深的呼吸。他們必須透過嘴來呼吸,而不是使用鼻子。呼吸到足夠的空氣這樣才有足夠的氧氣維持他們的肺部功能。由於這些因素,他們的工作必須講求方法。

  他們運用這種方式保持行進,一次走二十至三十分鐘,配合三至四分鐘的休息。但呼吸的困難在發出警告了:他們走得不夠快,一小時才走四百呎。當他們繼續往上爬,速度還會更慢。漸漸地,他們察覺到:他們不可能到達山巔。它距離他們的帳篷四千呎,而依目前速率至少得花十個小時才能到達。此外,他們必須保留足夠的時間和精力,讓自己能夠安全回到紮營處,這段山路雖算好走,畢竟還是不能掉以輕心。這種思慮開始在他們心中形成分量。他們原先的目標遠在他們能力所及的範圍外。兩點三十分,他們決定折返。   他們所到達的地點,後來經過經緯儀測定,海拔為二六九八五呎。   現在,他們既已爬到這樣的高度,比任何人所曾到達的高度還高出二千六百呎,那可以假設他們必定感到意氣風發了。而且我們會認為:當他們僅僅距離東北脊的最高點三、四百呎時,無論如何一定會渴望再向上拚,好一覽山脊的另一邊,或許能看見大吉嶺山脈。無論如何,我們會認為,當他們向下眺望像卓奧友峰這樣比二萬七千呎低不到二百呎的巨峰時,一定會感到極端快樂。但馬洛禮和他的同伴並沒有這類感覺。他們心中已不再有任何情感。他們接受了不能到達山巔的事實。既然接受了這項事實,他們便懷著某種程度的私密滿足感下山。索默威爾甚至承認,在那當刻,他一點也不在意能否爬上山頂。他們心中任何一絲奮發精神和歡愉感皆被淘盡了。

  到了四點,他們回到帳篷;摩斯海德看到他們回來時顯得非常高興,但他的狀況很不好,在繼續往北坳撤退的下坡路上,必須小心照顧著。不久他們就獲得一個驚悚經驗,足以顯示甚至聖母峰的平順山路也有它的危險性。他們四個人以繩索綁在一起,走在最前面的是馬洛禮;當第三人滑跤時,第四人遂失去平衡;第二人雖能打住,但無法將他後面的兩人抓牢。突然,這三人朝東邊山脊的陡坡滑下去。這三人加速度往下掉,很快便將摔落二、三千呎,摔得粉身碎骨;此時馬洛禮聽見後方似乎有些不對勁,立刻本能地將手中冰斧鑿入雪中,將繩索牢繫在斧頭柄部並用力壓住。第二人先前打住的動作防止了繩索立即突然拉扯,這三人的命就這樣保住了。命保住了這都要感激馬洛禮這位登山家的卓越技術。

  然而,這並非他們最後一次的恐怖經驗。這次意外事件之後,他們必須走下一段雪坡,而且必須鑿步而行。這是很累人的工作,而摩斯海德現在已經病得需要扶持。夜幕正緩緩籠罩,他們卻還有段長路要走,而且走得非常非常緩慢,因為他們得摸索下行,只能藉著入夜後依稀可辨的岩石輪廓分辨路徑。最後他們到達了北坳,但還必須在高大的冰塊及冰河裂縫之間找路,而這並不容易,因為即使點了盞燈籠,他們還是走錯了許多路,直到晚間十一點才到達帳篷。他們以為麻煩就此終結,而且將能找到食物,最重要的是水一些溫熱的飲品,因為,正如所有登聖母峰的人,他們已因吸入大量乾冷空氣而感到口乾舌燥。所以,當他們發現帳篷裡居然沒有鍋子可以煮融冰雪時,是何等驚恐啊!由於疏忽,鍋子都被帶回第三營去了,沒有任何溫熱的東西可吃了。在那臨死一般的痛苦焦渴中,他們所能獲致的最流質提神物是草莓果醬加結凍牛奶和冰雪後敲打出來的東西。

  他們締造了世界登山紀錄之後,除了吃這種東西,就別無他物能補充體力,只得躺進睡袋。累極、倦極的人哪!毋怪乎諾頓興起了這主意:在下一次探險中,應該在北坳營設個奧援團隊,以便有人迎接並協助歸來的登山者進入營區,並立即供應他們溫熱的飲料和食物。經驗可以教會人很多東西,但同時帶給人劇痛。   第二天,五月二十二日,一早還得下到第三營;那並不容易。下了許多雪,舊的步道不見了,因此下行時不但得找到一條新的路徑,還得鑿步而行,以確保必須登上北坳營取下睡袋的挑伕通行安全。   他們六點出發,接近中午時終於抵達第三營;到達時已完完全全累垮了。無論如何,克菲爾德將他們帶進營中照料。營中有無限量茶飲可供他們食用,他們慢慢恢復了精神。但摩斯海德的手指頭已遭嚴重凍傷,好幾個月之久不能確定能否繼續保有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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