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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二章 一去不復返的男子

眾神的山嶺 夢枕獏 16849 2023-02-05
  1   一鑽過入口進入店內,老闆的視線馬上纏了過來。   老闆一發現上門的客人是深町,立刻笑逐顏開。他不會事隔一晚就忘了昨天留下一百五十塊美金,買走壞掉不能用的中古相機的人。   深町面露微笑打招呼。   Namaste。   Namaste。   老闆回應深町。   店內沒有其他客人。   深町隔著櫃檯,和老闆面對面。   關於昨天買的相機,我想請問幾件事深町以英語問道。   深町會的尼泊爾語有限,無法進行詳細對話。他的語言能力有待加強。   改說英語,深町則能勉強獲得所需的資訊。但前提是對方有興趣聽深町的一口破英語。   機器有什麼問題嗎?老闆以英語回答,笑意漸漸從他臉上消失。

  就算機器有問題,老闆也不可能答應理賠。事到如今,就算你說要退還相機,叫我退錢,我也辦不到。   老闆看起來在表示這一點。   哎呀,不是有問題,而是我想知道一些事。   關於那臺相機?   是的。   怎樣的事呢?   關於那臺相機之前的主人。   哦?   我想請你告訴我,是誰拿來賣的。之前的主人該不會是你吧?   當然不是。   是誰拿來賣的?   你問我是誰,那種事我不會一一去記。就算知道,我也不能告訴你。如果有人放出風聲,說我這家店的口風不緊,就不會有人拿東西來賣了。   聽到這句話,深町心想,齋藤說的果然沒錯。   他想起來這裡之前,西遊旅遊的齋藤所說的話。

  西遊旅遊是這趟遠征中與登山隊配合的旅行社。   深町到那家旅行社,向齋藤詢問這家店是一家怎樣的店。   深町說明了地點,並說:我想,應該是一家叫做Sagarmatha的店   Sagarmatha在尼泊爾語中是指聖母峰。   深町一告訴齋藤店名,他頓時理解地點點頭。   我知道。從登山用品到名產、法器都賣的店,對吧?馬尼庫瑪剎帝利開的   那個男人名叫馬尼庫瑪剎帝利嗎?   尼泊爾人的名字後面會加上自己的種族名稱。   這種情況下,馬尼庫瑪是名字,而剎帝利是種族名。   那裡不止賣登山隊拿去賣的物品,也賣明知是挑夫從登山隊的行李偷來的物品、贓貨。   贓貨?   是的。之前有一次,那家店老闆曾經展示法國隊在遠征中被偷走的行李,而和知道這件事的法國隊吵了一架

  是喔。   傳聞中,那家店似乎連喇嘛寺廟失竊的經典和佛像都賣不過,似乎也曾經有那間寺廟的和尚自己偷佛像來賣。   齋藤大略說明之後,問:你在那家店出了什麼問題嗎?   倒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請你小心。最近,加德滿都很危險。   危險?   嗯。從前,這個國家的強盜和小偷還知道盜亦有道,但最近只會謀財害命   發生了什麼事嗎?   一個月前,一名雪巴族的女子遭人殺害。   事情是這樣的。   那名雪巴族女子死了丈夫,一人獨居在加德滿都的公寓。據說,她脖子上總是戴著雪巴族女性常戴的寶石。   喏,就是這個引發殺機。可是大部分雪巴族女子戴的都是假寶石,但遇害的那名雪巴族女子卻老是聲稱那是真寶石

  假寶石不值錢,但真寶石可就價值不菲。換算成日圓,就算二十萬圓也買不到。   說到尼泊爾人的平均薪資,譬如在日本的旅行社上班的當地員工,一個月是一萬兩千盧比,就尼泊爾人而言,這當然是高薪資所得者。一萬兩千盧比換算成日圓是三萬圓,也相當於一般人七個月左右的薪水。   那名雪巴族女子在某天早晨被人以刀刃割破喉嚨,待人發現時已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據說,她平常戴在脖子上的寶石被偷走了。   這件事讓人聽了真不愉快。   犯人尚未落網。   請你小心唷。臨別之際,齋藤提醒深町。   深町想起了那件事。   我不會虧待你。我會酬謝你   深町從口袋掏出美鈔。   老闆的視線轉向那些紙鈔。

  這不是錢的問題。   老闆這麼說。深町將五張十元美鈔疊放在老闆面前的櫃檯上。   不行啦,sb(先生)。   拜託。   深町將酬庸加倍,又放上五張十元美鈔,總共是一百美金。   老闆誇張地睜大眼睛,吹了聲口哨。   真是驚人。這就謝啦,看來我昨天失策了。   失策?   以一百五十美金賣你那臺相機啊。那似乎比我想的更值錢許多   那還不曉得。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想知道那值不值錢,所以才想請你告訴我拿那臺相機來賣的人的事。怎麼樣?馬尼庫瑪。   深町說出老闆的名字。   剎那間,老闆驚訝地聳聳肩,揚起嘴角微笑。   先生,那到底是一臺怎樣的相機呢?能不能告訴我這一點?

  對於沒興趣的人來說,那只是一臺壞掉的相機。但是,這點因人而異,也有人對它感興趣。   就像先生您一樣?老闆的眼神閃了一下。   沒錯。深町點了點頭。   老闆稍微想了一下,說:既然如此,不如這樣吧。能不能告訴我您的聯絡地點?我稍微回想一下,如果想起什麼,我再打電話到您下榻的地方。   想起來要花多久時間?   快的話,今天之內   OK,我知道了。   深町寫下自己的名字和西遊旅遊的電話號碼作為聯絡地點。他沒告訴老闆飯店的電話號碼。   你只要打電話到這裡,留言給一個叫做齋藤的人就行了。只要告訴他你想起來了,他就會知道。   原來如此,真容易懂。   老闆將手伸向櫃檯上的紙鈔。

  深町的手比他更快,只留下一張紙鈔,將其餘的收回口袋。   我留下電話費。   原來如此。   老闆將手伸向十元美鈔,鄭重其事地把它放進口袋。   剩下的,等你想起來再說。   2   深町在中午回到飯店,從放在房裡的登山背包中取出相機。   打開機身的蓋子,拉出蛇腹瞧了瞧。   深町心想,說不定是天大的幸運找上了自己。   假如這臺相機是馬洛里的   那將能解開喜瑪拉雅山登山史上最大的謎題。這臺相機中,應該裝著一二〇毫米的膠卷底片。現在,相機裡沒有裝底片。然而,那捲底片一定在某個人手上。   至少,從發現這臺相機的人,到相機來到自己手上的過程中,有人取下了底片。   若回溯得到這臺相機的途徑,自然會找到那卷底片。

  只希望那捲底片仍安然無恙。   然而   如果發現者沒有察覺到這臺相機所代表的意義,底片大概會被丟棄吧。或者,如果是不常使用相機的人亂弄,底片可能會因為曝光而報廢。   還有其他情況:這臺相機可能是在好幾年前不,甚至十幾年前就被人發現了,因而無法找到發現者本人,即使找到發現者,也很可能無法獲得底片。   然而,一直杵在房裡,事情也不會有所進展。   馬尼庫瑪遲早會打電話來吧,在那之前一味靜靜待在這裡等電話,對處於興奮狀態的深町而言,是一件痛苦的事。   他將相機裹進還沒洗的襯衫和內衣褲,裝進塑膠袋,再放進登山背包中。   接著,離開飯店。   他到位於杜巴大道上的西遊旅遊去見齋藤。

  深町告訴齋藤,如果有人打電話來,請打電話到他飯店的房間通知他。   我會在街上閒晃,在傍晚之前回到飯店   深町離開西遊旅遊,逛了幾家書店。   他想尋找有關馬洛里的書。然而,前兩家書店都沒有他要找的書。到了第三間,他發現一本書中提到一九二一年至一九五三年的聖母峰登山史。   《The Story of Everest》。英文版。   書中也提到了馬洛里於一九二四年參加英國隊的記錄。   深町忽然想起一家位於塔美區的二手店,專門低價收購旅行者或登山者不需要的隨身物品和書,於是前往那家店。   在那裡找到了《The Mystery of Mallory and Irvine》。

  作者是湯姆.霍賽爾和奧黛麗.薩爾寇德,深町在日本讀過這本書的日文版。這本書的內容應該相當艱深。   雖然是英文版,但應該勉強看得懂。   何況有字典,關於登山的專業術語沒有問題。而且看過一次日文版。   封面磨損得破破爛爛,但深町買下了它。深町打算回飯店的房間,一面看這本書,一面等馬尼庫瑪來電連絡。   他還不到傍晚便回到了房間。   他仰躺在床上看著剛買回來的書,打算先瀏覽描述馬洛里的相機那一段。   深町想再次把相機拿在手上,便起身去拿放在地上的登山背包。   他坐在床緣,打開登山背包,拿出應該裝了以內衣褲和襯衫裹住的相機的塑膠袋。   拿起塑膠袋的剎那,一股不祥的預感竄過背脊。因為塑膠袋的重量比原本預料的更輕。   一陣類似恐懼的顫抖竄過背脊。   他用雙手抓住塑膠袋。觸感柔軟   沒有應該裝在其中的相機的堅硬觸感。   深町把塑膠袋裡裝的東西倒在床上。   沒有。   相機從塑膠袋裡消失了。   被擺了一道。   腦海中浮現馬尼庫瑪揚起嘴角笑的臉。   是那個男人。   是那個男人,或他雇誰幹了這件事。除此之外,別無可能。   可是   他為什麼知道自己住的飯店呢?   原來如此。   深町想到了一件事。   深町告訴了馬尼庫瑪自己的名字。   如果逐一打電話到日本人可能住宿的飯店,遲早會問到這裡。   如果讓懂日語的人打電話到西遊旅遊,說:我想和深町聯絡,請告訴我他下榻的飯店。也大概馬上就會知道這間飯店的名稱。   剩下的事總有辦法辦到。   飯店的男女服務生當中,總有人會輕易被馬尼庫瑪買通。這裡並非治安良好的日本飯店。更不是高級飯店。廁所和浴室是共用的,房間裡只擺了床舖、小茶几和椅子而已。   就算報警,相機也不可能失而復得。   既然沒有證據,也不能說大概是飯店的人幹的。更何況,也不能說出馬尼庫瑪的名字。   假如是馬尼庫瑪偷走了那臺相機,反而有機會將相機拿回來。   因為馬尼庫瑪想要的並非相機本身。正因為他認為那臺相機可以換錢,所以才這麼做。   然而,馬尼庫瑪應該不曉得那臺相機的來頭,恐怕他會把那臺相機拿給知情的人看吧,但光看到那臺相機就能聯想到馬洛里的人,倒也寥寥無幾。   就連深町,也是因為曾在工作上以馬洛里為題採訪過,才能將相機和馬洛里聯想在一起。   關於馬洛里的部分,即使單純具備一般知識的人看見相機,大概也不懂個中意義。   這麼一來,馬尼庫瑪一定會和自己聯絡。   深町確信這一點。   3   漫漫長夜。   電話沒有打來。   深町試圖讀買回來的書,但靜不下心來。   視線追著鉛字,但內容沒有進入腦袋。   深町放棄看書,熄掉檯燈。仰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眼珠子仍盯著眼皮內側的黑暗。   馬洛里的相機遭竊這個事實,妨礙深町的睡眠。醒著看見的黑暗,是自己的內心。   加代子的臉。   井岡和船島在雪上滑行的景象。   馬尼庫瑪的臉。   那些影像反覆在黑暗中出現,繼而消失。   接近黎明時分,才終於淺淺入眠。睡得雖淺,但很入眠。彷彿身體沉重、陷入床裡的那種睡眠。   幾度醒轉。   爬聖母峰的疲勞尚未消除。總覺得越睡越累。   隔天一早就下起雨。一整天都沒有走出飯店房間。為了等馬尼庫瑪來電聯絡。   去查吧!   如果查得出來,儘管去查。你不可能查得到。   假如查到,就能回溯得到相機的途徑。問題是找到了發現者,要如何解讀其含意。   假如馬尼庫瑪知道那臺相機的來歷,恐怕就不會打電話到飯店跟自己聯絡了吧。   假設馬尼庫瑪知道相機的價值,首先會跟英國聯絡。他可以跟英國大使館或倫敦的山岳俱樂部聯絡。那麼,這則新聞大概立刻會傳遍全世界吧。   報紙、雜誌、電視各種媒體飛奔而來。   如果應對得宜,超乎行情價的巨款將會落入馬尼庫瑪之手。   而解開馬洛里之謎的榮耀,將與自己失之交臂。   但是   深町認為:自己是以正當的手段買下相機,假如馬尼庫瑪想避免和自己之間的問題,說不定反而會選擇自己作為交涉對象。   經濟大國日本的媒體也是不錯的交涉對象。   那一天,沒有聯絡。   到了隔天。   馬尼庫瑪應該也忐忑不安。   要是就這樣不曉得相機奧祕何在,而任深町回日本去,他大概也很傷腦筋。   下午三點   電話響起。   是西遊旅遊的齋藤打來的。   Sagarmatha的馬尼庫瑪打電話來,說他想起了一些你拜託他的事。   馬尼庫瑪要齋藤代為傳話,希望深町找時間到店裡露面。   你和那家店有什麼來往嗎?   齋藤擔心地問深町。   深町告訴齋藤,一點私事,沒什麼大不了,然後掛上話筒。   深町沖了個澡,刮掉滿臉鬍子,刷了牙,梳整頭髮。   從早下個不停的雨勢轉小,開始露出一點太陽。   4   深町一走進店內,馬尼庫瑪便面露微笑,恭敬地低頭行禮。   您看起來神采奕奕。馬尼庫瑪說。   似乎是沖澡、打理門面奏了效。   如果一臉憔悴,滿臉怨恨前來,只會被他看穿自己不能少了那臺相機。   在對方提起什麼之前,必須以相機還在手上為前提說話。   謝謝你跟我聯絡。我差不多得回日本了。我原本以為會得不到回音,就這樣離開加德滿都。   回日本?   因為還有許多工作在等著我。   那,就得長話短說了。   馬尼庫瑪的身旁,站著一名五十歲左右、也看似是剎帝利的男子。   你想起什麼了嗎?   是的。   馬尼庫瑪彎下腰,從櫃檯後遞給深町一張木椅。   欸,請坐。我們邊喝茶邊說吧。   馬尼庫瑪在櫃檯上擺放三個茶杯,從內側拿來茶壺倒茶。   他和男子隔著櫃檯,和深町對坐。   天花板上垂吊著各種用舊了的登山用品。   這位是納拉達爾.拉占德拉先生,經常拿些挖出來的東西到我店裡。   男子納拉達爾.拉占德拉面露笑容地低頭致意。   他眼神銳利。結實的身軀不算瘦,但沒有多餘贅肉。   看不出來他在做何種買賣。   其實,那臺相機是這位納拉達爾先生拿來我店裡的。   然後呢?   深町看了納拉達爾.拉占德拉一眼。   什麼?納拉達爾.拉占德拉依舊面露笑容看著深町。   你是在哪種狀況下,得到那臺相機的呢?   十天前左右,有一個古倫族的男人把它帶到我身邊的   古倫族?   是的。他似乎在聖母峰大街當挑夫,拿著這種東西來問我能不能換成錢,給我看的物品當中,包含了那臺相機。   納拉達爾.拉占德拉爽快地說,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5   一名男子上前兜售大麻樹脂,緊跟在後。深町誠無視於他的存在,穿過杜巴廣場而去。   在舊皇宮的轉角右轉,看見溼婆.帕瓦蒂神廟就在溼婆神廟的對面。深町將終於死心的大麻樹脂小販留在轉角,朝溼婆神廟走去。寺廟下方是石階,爬上去後便是神廟。   老舊、浮現木紋的木造建築,看起來彷彿失去了寺廟的機能,但舊歸舊,仍是香火鼎盛的寺廟。   石階上方有三、四群人圍成一個個圓圈,每個圓圈由五、六名男子組成。他們在賭紙牌。   就是這裡啊   深町在臺階下方,回想不久前納拉達爾.拉占德拉所說的話。   佝塔姆說是別人送他的。納拉達爾.拉占德拉如此說道。   別人送他的?深町問道。   是的。他說,對方和你一樣是日本人   那個日本人叫什麼名字?   這就不曉得了。納拉達爾.拉占德拉聳了聳肩。   既然這樣,我想和那個古倫族的佝塔姆見面。他住在哪裡?   他家在波卡拉。佝塔姆出外賺錢。他似乎在家鄉找不到工作,所以來到加德滿都,當登山隊或健行者的挑夫。   波卡拉啊   你想見他的話,我想,他大概還在加德滿都。   他在哪裡?   很近。邁入雨季之後,工作機會消失,所以出外討生活的挑夫都會回到各自的村落;在那之前,他們會用存下來的錢賭博。   地方在哪?深町又問了一次。   如果和平常一樣的話,他們會在杜巴廣場溼婆神廟的屋簷底下賭博。如果你在那裡找不到,隨便找個人問佝塔姆在哪,對方應該就會告訴你了。   納拉達爾.拉占德拉流暢地說。   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反而令深町起疑。這兩個人是不是在對自己打什麼鬼主意?   但是,他們究竟在打什麼鬼主意?這令深町摸不著頭緒。   納拉達爾.拉占德拉若是人如其貌,是個剛毅正直的男人的話,就是深町誤會他了。   深町道謝,將十元美鈔放在櫃檯上,站了起來。   他一度背對兩人,又轉過身來。   最近,加德滿都好像治安變差,小偷也變多了哦?   深町像是要觀察反應似地,直盯著馬尼庫瑪的眼睛。   馬尼庫瑪露出一口黃板牙,咧嘴一笑。   假如你被偷的不是錢,而是物品,我想我能替你找到。因為竊賊想要的是現金,而不是物品。必須把偷來的物品變現。我知道幾個這種黑市,搞不好有人會把贓貨拿來我這家店馬尼庫瑪如是說。   我會記住你的話。   深町再度背對兩人,走出店外。   他一面從下方擡頭看神廟,一面在以玩紙牌為樂的男人當中尋找佝塔姆的身影。原本就不知道他的長相,而且古倫族和塔芒族雜聚在一起。   說到這個,深町想起了遠征過程中,挑夫和雪巴人也會趁工作空檔,玩這種賭紙牌的遊戲。   深町緩緩爬上比膝蓋高的石階。   半路上,看見褐白相間、毛色斑駁的山羊隨地亂躺。深町從牠身旁經過時,山羊一動也不動。   深町爬完石階,來到寺廟。   幾名男子的視線投向深町,旋即回到紙牌上。   香火鼎盛的神廟屋簷下,大白天就明目張膽賭博的男人山羊躺在一旁,身穿原色沙麗的女人和踩著人力車的男人,忙不迭地經過正下方的廣場而去。   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城市。   今天,佝塔姆有來嗎?深町以尼泊爾語,向第一群男人詢問。   Uta   在那邊啊。看似古倫族的男子以大姆指指著對面那一群男人。   石階上到處長草。深町踩在草上,朝對面那一群男人走去。   那群男人似乎剛定出勝負,正拿出皺巴巴的紙鈔算錢。數完錢的男人,把那些紙鈔丟到一名背靠在神廟牆上的男人膝頭。黑色指甲的男人用右手手指抓起別人丟過來的紙鈔,疊到左手中的一疊紙鈔上。   佝塔姆先生在這裡面嗎?深町以尼泊爾語問道。   男人們的視線集中在疊紙鈔的男人身上。   在剛才的遊戲中贏錢的那個男人,似乎就是佝塔姆。   男人將視線轉向深町,把紙鈔塞進口袋。   Namaste。   深町在胸前輕輕地雙掌合十,說了相當於日語你好的那句話。   Namaste。   膚色黝黑的那個男人,眼神中透著輕微的畏怯神色笑了。   深町告訴佝塔姆自己的名字,是日本旅客。   關於你賣給納拉達爾.拉占德拉的那臺相機,我有幾件事情想問你   深町如此說道。   佝塔姆面露怯懦的笑,又盯著深町。   聽說是日本人送給你的?   啊,嗯佝塔姆邊點頭,邊以試探的視線端詳深町。   你和那個日本人是朋友嗎?   不是。   深町一否定,佝塔姆的表情頓時放鬆了些。   他叫做Bisalu sap。   Bisalu sap?   在尼泊爾語是指毒蛇。Bicard是毒,San是蛇。深町也知道這個單字。然而,為什麼這種時候會出現Bisalu sap毒蛇這個詞?   那個日本人的名字啊。人們叫他Bisalu sap。   日本名字是?   不曉得。我只知道那個名字。佝塔姆說。   這段對話進行得並不順暢。兩人說話結結巴巴,數度重複同一個單字,總算溝通到這個地步。雖然夾雜著英語,進行尼泊爾語的對話,但就深町的語言能力而言,這段對話是他的極限了。   在這樣的對話中,佝塔姆似乎終於理解了Bisalu sap和深町沒有關係,畏怯之情漸漸從他臉上消失。   這樣啊,你想問那臺相機的事,是嗎?   佝塔姆放下手中的紙牌,說:好啊。不過,在這裡沒辦法好好說話,我們換個地方吧。你不介意吧?   當然。深町說。   6   在好幾條小巷左彎右轉後,佝塔姆進入一家小店。   水泥地面上,並排著四張木桌。深町和佝塔姆面對面坐在最內側的桌子。   除了他們,沒有任何客人。   大致來說,應該是從杜巴廣場往西也就是朝維什努馬蒂河的方向走來。深町猜測,再走一小段距離,大概就會走到維什努馬蒂河,但他不確定。   佝塔姆向愛理不理的老闆點了啤酒。   當然,這要由深町買單。   深町也點了啤酒。   老闆送來泰國獅牌啤酒,標籤濡濕差點剝落,似乎不是用冰箱冷藏,而是用水冰鎮的。   佝塔姆乾掉一杯啤酒後,說:你是要問相機的事嗎?   嗯。我想請你告訴我,你是在哪裡得到那臺相機,還有是怎樣的日本人送給你的。   告訴你倒是無妨,但是在那之前,我有事情想先請你告訴我。   什麼事?   為什麼你那麼想知道那臺相機的事?那臺壞掉的舊相機有什麼祕密嗎?   被他這麼一問,深町頓時全都明白了。   原來如此   這個名叫佝塔姆的男人,和馬尼庫瑪、納拉達爾.拉占德拉是一夥的。那兩人試圖利用這個男人,向自己刺探相機的祕密。   搞不好連日本人把那臺相機送給佝塔姆這件事,都可能是假的。   無論如何,那兩個人之所以提供各種資訊,讓自己和眼前的佝塔姆見面,肯定是為了反從自己口中問出相機的資訊。   一開始佝塔姆眼中的畏怯,是因為懷疑自己是否認識那臺相機之前的主人Bisalu sap。那麼一來,就算佝塔姆得到相機是真的,也可能不是透過正當的手段。   我先問的。你先回答我   深町從口袋掏出五張一元美鈔,放在桌上。   佝塔姆眼睛一亮。   我說了,你也會說嗎?   會啊。   佝塔姆將手伸向桌上的紙鈔。深町的手比他的手更快一步放在紙鈔上。   說完之後再拿。   我說了,就是那個日本人給我的啊。   這我聽過了。我想知道的是,Bisalu sap是個怎樣的人、住在哪裡。   深町說到這裡時,佝塔姆的視線移動,停在深町背後的事物上。深町背對門口而坐。換句話說,佝塔姆在看的是門口的方向。   深町背後有人的動靜,店內暗了下來。   有人一腳踏進門口,因此遮住了店外的光線。   深町轉向後方。   那裡站著一個男人。   個頭不怎麼高,頂多一百七十公分。男人站在踏進店內一步之處,依次盯著深町和佝塔姆。   一個身材矮壯、宛如小岩石般的男人。   身穿破破爛爛的牛仔褲,上搭一件T恤。   整張臉長著黑色鬍鬚。一個體臭濃重的男人。   走在森林裡誤闖小徑時,經常會忽然聞到濃烈的野獸體味。看見那男人時,深町覺得自己彷彿聞到了那種野獸的臭味。   那個男人默默盯著佝塔姆。眼神中帶著強勁的壓迫感。   深町從男人身上抽回視線,看到佝塔姆的表情顯得僵硬。佝塔姆似乎試圖擠出笑容,但莫大的恐懼卻使他失去了笑容。   怎麼了?深町問道。   Bi、Bicard佝塔姆語調僵硬地說:那傢伙就是Bisalu sap   深町又將視線轉向背後的男人。   Bisalu sap名叫毒蛇的男人就站在那裡。   毒蛇慢慢靠近深町所在的桌子,左腳有點瘸。   繼毒蛇之後,又有一個人影進入店內。   一個看似年逾花甲的老人,長得不像住在加德滿都盆地的剎帝利人或尼瓦人,而是更接近日本人、住在喜瑪拉雅山高地的西藏人。   他是雪巴族。   可以打擾一下嗎?我有話要和這個人說。男人毒蛇說。   他以低沉的嗓音把話切成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但說的卻是道道地地的日語。   請便。   深町很好奇,這個男人來這裡要跟佝塔姆說什麼。   若誠如佝塔姆所說,這位毒蛇是相機的前主人,對於深町而言,已經不用和佝塔姆多說了。   你剛才說的話真有趣啊毒蛇站著對佝塔姆說。   他說得一口流利的尼泊爾語。   和深町的尼泊爾語不可相提並論。   深町的尼泊爾語是在第二次遠征,在日本和其他隊員一起去尼泊爾語學校學了將近三個月時,所打下的基礎。以句子的結構主語、述語、助詞等在句子裡的位置來說,基本上尼泊爾語和日語相同。學會文法之後,接下來就比誰背的單字多了。   你說我什麼時候送給你那臺相機的?   佝塔姆已經放棄擠出笑容了。   先生,請你饒了我   我在杜巴問賭博的人,對方馬上就告訴我了,說你大概去了這家店。你經常在這裡賣大麻樹脂吧?   先生佝塔姆表情扭曲。   多少錢賣掉的?毒蛇問道。   佝塔姆不回答。   我問你多少錢賣掉的!毒蛇又問一次。   三千盧比佝塔姆說。   換算成日幣,大約相當於七千兩百日圓。   那臺相機、鈷鈴和佛像才賣那麼一丁點錢啊。被砍了不少價啊。看來你是去了相當沒良心的人的店。   請你饒了我   Sagarmatha嗎?還是Shakti呢?   毒蛇邊說邊觀察佝塔姆的臉色,面露微笑。   你真老實。原來是馬尼庫瑪的店啊。   佝塔姆臉色鐵青。   你身上有多少?      拿出來。我不方便從你懷裡拿出來。你自己拿出來。      聽說你靠賭博賺了不少。你明明可以馬上回波卡拉,誰叫你還在加德滿都閒晃。給我乖乖交出來。   毒蛇彎下腰輕聲細語地說,佝塔姆把手伸入懷中,取出布袋,從中抓出一疊厚厚的紙鈔。   毒蛇接了過來,開始數鈔票。   他拿走將近半疊紙鈔,將剩下的丟到佝塔姆面前的桌上。   正好三千盧比。   毒蛇話還沒說完,桌上的錢又回到了佝塔姆的錢包裡。   那麼,相機、鈷鈴和佛像還在店裡吧?毒蛇問佝塔姆。   佝塔姆不回答。   大概不在了吧。深町代替他回答。   毒蛇的視線轉向深町。   鈷鈴和佛像我不曉得,但BEST POCKET AUTOGRAPHIC KODAK SPECIAL現在並沒有陳列在Sagarmatha的店頭。   你知道那臺相機的名稱啊?   嗯我還知道那是一九二四年上市的相機。   深町說完,毒蛇的視線上下打量他全身。   你剛才和佝塔姆在聊相機的事吧?   是啊。   深町點點頭,報上自己的姓名,然後簡短地訴說來龍去脈。   包括放在飯店的相機被偷,以及佝塔姆和馬尼庫瑪可能是犯人,也全都說了。   這段對話全以日語進行。   姑且不論和毒蛇一起來的雪巴族老人,至少佝塔姆不可能聽得懂剛才的對話內容。   深町沒有提到馬洛里的名字和聖母峰,說完了那段話。   光是如此,毒蛇應該就聽懂了深町明白馬洛里和這臺相機之間的關係,以及自己之所以沒有提到那些關鍵詞,是為了不讓佝塔姆聽到和相機的祕密有關的詞彙聖母峰和馬洛里的名字。   當然,前提是毒蛇具備了馬洛里和那臺相機相關的背景知識。   從自己提出一九二四年這個數字時,毒蛇看向自己的視線來看,這個男人不可能不曉得那件事。   我明白了。所以,你現在才會在這裡。   毒蛇一面低聲說,一面從一旁拉了兩把椅子過來,請雪巴族老人在一把椅子坐下,自己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能不能告訴我呢?似乎是這個男人偷了那臺相機,過程中發生了什麼事?   深町先生,你是今年春天上聖母峰的日本隊隊員嗎?   嗯。   同一時期,英國隊也上了聖母峰吧。   毒蛇說的沒錯。   英國隊也和日本隊在同一時期進駐基地營。他們企圖攀爬西南壁,果然也無法登頂,死了兩名隊員,鎩羽而歸。   深町追尋記憶,他們應該比自己的隊伍早五天多從基地營下山。   英國隊為了把行李扛下山,從山下找來挑夫,佝塔姆是其中之一。然而,抵達基地營時,佝塔姆卻得了高山症,變得神智不清。於是,那位雪巴族首領便把他扛下山了。當時,我們把我認識的一戶雪巴族人家的田當作克難用的營地,借給了佝塔姆。一夜過後,佝塔姆不見人影。結果,那戶雪巴族人家的佛具鈷鈴和佛像,以及那臺相機,都不翼而飛。   Bicard   深町猶豫了一下,以這個名字稱呼男人。   那麼,你當時人在那支英國隊之中嗎?   不好意思,深町先生,我不想回答太過深入的問題。我要為中途打斷你和佝塔姆的對話負責,所以才告訴你一些事,但即使如此,我都覺得說太多了。   毒蛇將粗壯的雙肘放在桌上說。   這時,深町才發現這個男人的左手少了兩根手指:小指和無名指   驀地,深町感覺某個記憶復甦了。   自己說不定知道這個男人的事就是那種感覺。   他看著男人。   從毒蛇的肩脖和粗脖子一帶,散發出一種類似野獸體味的熏人熱氣。   自己沒有直接見過這個男人。就算見過,頂多也是從遠處看到,或者在照片中看過。   當前的問題,是相機在哪裡。   毒蛇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深町即將復甦的記憶。   毒蛇將視線移到佝塔姆身上。   這個人說,要告訴警方你做的壞事。   毒蛇說出深町沒有說的話。   佝塔姆的臉上掠過一陣恐懼,令人於心不忍。   聽說你從這個人住的飯店房間,偷走了他在馬尼庫瑪的店買的相機。   我、我沒有。那不是我幹的。那是馬尼庫瑪用錢買通飯店員工,叫他幹的。不是我。   你說謊吧?   是真的。這次這麼做,是馬尼庫瑪拜託我的。馬尼庫瑪來找我,希望我問出這個日本人為什麼想要那臺相機的理由。他說,為了取得這個日本人的信任,不要說謊,最好攙雜一些真的事。所以,我也講出了你的Bisalu sap這個名字   既然這樣,相機現在在馬尼庫瑪的店裡吧?   我想是的。   聽到佝塔姆的話,毒蛇站了起來。   你、你打算怎麼做?   我要去。毒蛇簡短地說。   去哪裡?   去馬尼庫瑪的店。   毒蛇的眼睛看著深町。   你要怎麼做?   他的眼神如此說道。   我也去。   深町也站了起來。   7   毒蛇從口袋中掏出一疊三千盧比的紙鈔,動作自然地放在櫃檯上。   您這是在做什麼?馬尼庫瑪語氣恭敬地說。   我想用這筆錢買些東西。毒蛇說。   買什麼?   相機、鈷鈴,還有佛像。   哎呀,有沒有什麼東西適合的呢?   馬尼庫瑪似乎打算裝傻。   那副從容的態度,應該可以得到不錯的評價。   納拉達爾.拉占德拉一臉莫測高深,站在他身旁。   聽說那臺相機,是你從我住的飯店偷走的吧?深町說。   那種話是誰說的呢?   那邊的那位佝塔姆。   怎麼可能。會不會是您聽錯了呢?   他確實說了。   真的?   馬尼庫瑪的眼睛直盯著佝塔姆。   佝塔姆低著頭,幾乎沒有意思要擡起頭。   你在這裡把你剛才說過的話再說一次。毒蛇說。   這時,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雪巴族老人忽然像是自言自語似地嘟囔道:你知道偷雪巴族的佛具是怎樣的行為吧?   雪巴族幾乎全是佛教徒。   基本上,與許多日本人自然而然就成了佛教徒這一點不一樣,雪巴族是虔誠的佛教徒,對於佛教,在日常生活中就抱持著遠比日本人更具體且實在的信仰。   每逢登山之際,一定會立石佛塔,在塔上綴以聖旗,藉此祈求登山平安和登頂成功。   雪巴族的家家戶戶一定有佛壇,佛壇上擺著佛像和名為唐卡的佛畫。大部分雪巴人都相信來世,聖母峰大街上到處都蓋著收藏經典的佛塔,四周堆疊著為數眾多的嗎呢堆,上頭刻著經文。   佛教可說是雪巴族的精神生活重心。   佝塔姆的臉上佈滿恐懼。   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如果惹惱雪巴族的話,除了丹布之外,無論在哪個山區,都不會有挑夫的工作。就算有工作,你也要小心。說不定在步行途中,會有石頭砸在你頭上,或者腳底下的岩石坍方,墜落谷底   老人的說話方式,彷彿在吟誦腦中的經文。   無論在哪個山區,尼泊爾境內的登山和健行現場,都是由雪巴族指揮。   雪巴族會替登山隊和健行隊伍在當地雇用挑夫,或交涉價錢,就這個層面而言,雪巴族擁有莫大的特權。   不過,如果在這裡搞到警察找上門,你大概連挑夫也當不成了吧   你是哪位?馬尼庫瑪問道。   安伽林老人回答。   深町思索那個名字。這個名字聽過。雖然不是清楚記得,但應該是站上聖母峰頂兩次、其他八千公尺峰頂好幾次的雪巴人的名字。   馬尼庫瑪的表情變得僵硬。   哦,還有人知道老朽的名字啊。安伽利語氣冰冷地低聲笑了。   如果想繼續做同一行的話,應該已經有了答案。毒蛇說道。   這種店裡賣的登山用品,大多數是國外遠征隊離開尼泊爾時留下的。因為與其付高額運費寄回本國,不如在加德滿都賣掉換現還比較經濟。   這種時候,介紹店家的是雪巴族,而雪巴人本身也經常讓近親經營這種店。   我們也可以和佝塔姆一起去找警察,提出備案三聯單。   毒蛇用指尖彈三千盧比,使其滑到櫃檯內。   我想起來了。馬尼庫瑪朗聲說。   今天早上,有個第一次在店裡露面的男人,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來賣。反正八成是從哪裡偷來的贓貨,我就一併低價買進了,說不定其中夾雜著您剛才說的物品。也許連深町先生被偷的那臺相機也在其中   馬尼庫瑪眨一隻眼,厚顏無恥地說:我去裡頭找找,看看有沒有你們要的物品。   8   眾人默默地走著。   毒蛇和安伽林走在深町正前方。   毒蛇走路時,微微拖著左腳。   要開口對他的背影說話令人遲疑。那需要明知不會回應,仍有向岩塊出聲的勇氣。   你們給我聽好了,要忘記今天發生的事,還有這臺相機的事。就算有人來問,也要說不知道。這是為了我們彼此好。   毒蛇離開店時,對馬尼庫瑪說。   那當然。   毒蛇見馬尼庫瑪點頭之後,便留下佝塔姆,和安伽林及深町三人走出店外。   從那時開始,眾人不發一語地前進。   背對杜巴廣場,從新路往東走   毒蛇和安伽林原本似乎打算把深町和佝塔姆一起留在那家店。   相機、鈷鈴,以及小型銅製佛像隨性地裹在報紙裡,放在毒蛇現在提在右手的布包中。   如果現在不開口說話,說不定就再也沒機會了。然而,該怎麼攀談才好呢?   Bicard先生這樣對他說也很奇怪。深町還不曉得毒蛇的本名。   他下定決心,加快腳步。與兩人併肩而行。   怎麼樣?要不要到附近喝杯啤酒再走呢?   毒蛇和安伽林停下腳步。   啤酒?毒蛇問道。   在明亮的戶外光線下,深町第一次近距離和這個男人面對面。   毒蛇的眼睛四周佈滿了深邃的皺紋。   他膚色黝黑,部分皮膚被紫外線曬傷破皮了。   他四十七歲?   或者五十歲了呢?   從舉手投足間,不難看出他的身體具備了三十五、六歲的肌耐力,但臉和身體散發出來的卻是年逾四十的成熟男人氣質。   他們正好在一家購物中心附近。   新路和斯庫拉路就在那裡交叉。轉角的二樓應該有一家去過好幾次的印度餐廳。   附近有一家我知道的店,能不能和我聊一聊呢?   聊什麼?   關於你手上拿著的相機      你知道那臺相機是怎樣的相機吧?   深町問道,但毒蛇悶不吭聲。   那是一九二四年六月,喬治.馬洛里在聖母峰攻頂時帶去的相機。不,正確來說,那和馬洛里帶去聖母峰頂的相機是相同機種。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   意味著什麼?   假設那臺相機就是馬洛里帶去的相機,你是在哪裡得到它的?說不定你是第一個發現的人   就算是又怎麼樣?   路人紛紛從左或右閃過站在路中間的三人而去。   深町已經不在乎喝不喝啤酒了。   他已經停不下來了。   既然開始說了,他打算在這裡把話全部說清楚。   那臺相機不該在加德滿都這種地方被人發現。它應該在八千公尺以上的雪中被人發現。      如果你是第一個發現的人,應該會知道。   知道什麼?   裝在那臺相機裡的底片。   底片怎麼了嗎?   如果沖洗那捲底片,說不定能夠改寫喜瑪拉雅山的登山史。   哇   毒蛇以不帶感情的語調說:我沒興趣。   你沒興趣也無所謂。請你告訴我,你是在哪種情形下發現那臺相機的?   我不告訴你。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告訴你。   為什麼不想告訴我?   我也不想告訴你,我不想告訴你的原因。毒蛇斬釘截鐵地說。   你給我聽好了,我也要先對你說我對馬尼庫瑪說過的話。你要忘記今天發生的事,還有這臺相機的事。就算別人問你,你也不准回答   為了我們彼此好?   不是,是為了我好。   彷彿已經無話好說了似地,毒蛇邁開腳步。   安伽林默默地併肩走在他身旁。   毒蛇微微拖著左腳往前走去。   看到他走路的節奏、他的左腳時   忽然間,有個記憶在深町的腦海中復甦。   他想起了一個男人的名字。   等一下。深町對毒蛇說。   然而,毒蛇不再留步。他跨著同樣的步伐往前走。   你是羽生先生吧?   深町覺得,毒蛇的背部霎時抖動了一下,彷彿有什麼竄過他的背脊,當然,那說不定是錯覺。   你是羽生丈二,對吧!   然而,毒蛇和安伽林都沒有停住。   兩人的身影終於消失在人群中時,深町想起了一件事。   自己沒有向任何人收回買那臺相機時付的錢一百五十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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