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氏父子進京闖天下,一開始可以說很順利,東坡兄弟雙雙進士及第,正是春風得意,雄姿英發,加上文壇盟主歐陽修的大力讚揚,更使他們譽滿京華。
不料就在他們意興飛揚,宦途剛要開始的時刻,卻響起了一聲晴天的霹靂,故鄉來信說老泉的夫人程氏病逝了,竟連兩個兒子金榜題名的喜訊都沒有聽到。
於是父子三人,在萬分悲痛的心情下,倉遑返鄉奔喪,一切只有等喪服期滿以後再說了。
東坡的才學,受母親程氏的教誨和影響最大,程氏出身眉山的望族,也是官宦書香門第,所以自幼知書達禮,而且非常賢淑;蘇洵少年遊蕩不學,婚後才肯發憤讀書,卒能有成,主要是受了她的影響和鼓勵。
東坡十歲時,蘇洵宦遊四方,程氏便辭退了塾師,親自教授經史;有一天,讀東漢史,范滂傳,她不禁掩卷嘆息!
東漢有兩度黨錮之禍,宦官與外戚,循環傾軋,為害國政,而賢臣儒士,不惜冒生命危險,上書彈劾姦黨。建寧初,李膺、杜密等謀宦官事洩,反被宦官先發制人,誣以謀反,大事搜捕,或遭酷刑、殺戮,或被罷官、流放,株連多達六七百人,范滂亦為其中之一。
范滂,字孟博,舉孝廉光祿四行,為清詔使,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督郵吳導奉捕范滂詔書至縣,不忍殘害忠良,抱詔書閉傳舍伏床而泣。
范滂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說:
此必為我之事。遂自往縣衙投案。
縣令郭揖見了他,大吃一驚道:
天下這麼大,你為何要到此自投羅網?言畢即解印綬,要跟范滂一起逃亡。
范滂卻凜然答曰:
滂死則禍息,何敢連累閣下,又令老母遭受流離之苦!
范滂的家人趕到縣衙去與他訣別,他從容地跪在母親面前說:
吾弟孝敬,足以奉養母親,兒從龍屠君歸黃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請勿太過悲傷!
范滂的母親,聽了兒子的話,雖然禁不住流淚,卻鎮靜地答道:
兒今得與李(膺)杜(密)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復求壽考,能兼得嗎?
范滂拜領了母親的教訓,起身看見自己的兒子,他說:
我想使你為惡,則惡不可為,欲使你為善,而我不為惡,竟有如此下場於是相對唏噓,連路過的人都為之感動落淚。
范滂就死時,年僅三十三歲,所以東坡的母親,讀范滂傳而不禁掩卷嘆息!
當時未滿十歲的蘇東坡,看到母親的神情,突然問道:
兒長大之後,若做范滂這樣的人,母親是否願意?
程氏聽了兒子的話雖然一愕,但立刻正色答道:
你若能做范滂,我難道不能做范滂的母親嗎?
由此可見,少年的蘇東坡已在母親的薰陶下,樹立了磊落正直的人格;而程氏不惟是賢妻,也是一位良母,三蘇父子能夠有文學上的輝煌成就,她乃是幕後的功臣,可惜天不假年,她卻未能見及自己辛勤培育的成果,就撒手西歸了。
蘇氏父子在喪服期滿後,舉家遷往京城,這一趟他們改走水路自嘉州上船,沿江而下,長江三峽,懸崖峭壁,巨石急流,不獨風景壯麗,更是驚險萬狀,使人驚心動魄,眼界大開。
行途中,新鮮、刺激的見聞,激發了三蘇不少靈感,南行集便是收集了他們三人在舟中的詠歎之作,試舉一首東坡描寫行舟狀況的五言律詩如後:
入峽初無路,連山忽似龕;縈紆收浩渺,蹙縮作淵潭。
風過如呼吸,雲生似吐含,墜崖鳴窣窣,垂蔓綠毿毿;
冷翠多崖竹,孤生有石楠,飛泉飄亂雪,怪石走驚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