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洋!五十洋誰要?
我走進公園,蓮花池的一角,圍了一大堆人,老遠就聽到我們師傅楊教頭放縱的笑聲了。楊教頭穿了一身亮紫的香港衫,挺胸疊肚,一把扇子唰唰聲開了又合。原始人阿雄仔立在他身後,巨靈一般,一雙大手捧住一隻鼓脹的紙袋,一把把的零食直往嘴裏塞。人堆中央,原來是老龜頭站在那裏,吆喝著一口湖南土腔,在喊價錢。他身旁,依偎著一個孩子,他正執著孩子的一隻手,舉得高高的,在淫笑。那個孩子約莫十四五歲,剃著青亮的頭皮,一張青白的娃娃臉,罩著一件白粗布汗衫,開著低低的圓領,露出他那細瘦的頸項來。他下面繫著一條寬鬆鬆洗得泛了白的藍布褲子,腳上光光的,打著赤足。孩子一顆光頭顱東張西望,一逕咧開嘴,朝著眾人在憨笑。
你這頭老黃鼠狼!楊教頭扇子一收,點了老龜頭一下,哪裏去偷來這麼一隻小子雞?
他走上前去捏了一把那孩子的手膀子,又摸了一下他那細瘦的頸脖,笑罵道:
這麼個小雛兒,連毛都沒長齊,拿來中甚麼用?你這個老梆子,敢情窮瘋了?也不知是從甚麼垃圾堆上撿來的,虧你有臉拿來賣!
老龜頭一把將楊教頭推開,羞怒道:
去你娘的,老子又沒賣你兒子,你急甚麼?
楊教頭給推猛了,往後打了兩個踉蹌,撞到了阿雄仔身上,阿雄仔暴怒起來,一陣咆哮,舉起拳頭便向老龜頭掄過去,老龜頭一縮頭退了下去,趕忙堆下笑臉來央求道:
楊師傅,快叫住你那個巨無霸,給他搥一下,老骨頭要碎啦!
楊教頭一邊攔住阿雄仔讚他道:
好兒子,看在你達達分上,且饒他一命吧!
卻又一柄扇子指到老龜頭鼻尖上。
老屁眼,你可看到了?下次再敢冒犯本教頭,我兒子要取你的狗命呢!
阿雄仔昂起頭滿面得色,從袋子裏掏出一串麻花糖來,塞到嘴裏,嚼得咔嚓咔嚓。
五十洋!老龜頭又把孩子的手舉了起來,他轉向聚寶盆盧司務盧胖子諂笑道:盧七,你愛啃骨頭,這是個瘦的,你拿回去受用吧!
盧胖子笑咪咪的挺著他那個大肚子趨近那個孩子,胸前背後一摸,咂嘴道:
倒是一塊好排骨!
說著又拎起孩子的耳朵,笑問道:
小東西,我帶你回家睡覺去好麼?
孩子瞅著盧胖子,半晌,突然咧開嘴笑嘻嘻的指著阿雄仔手裏那串麻花糖,叫道:
糖,糖。
眾人一怔,都鬨笑了起來。
原來是個傻的!盧胖子也搖頭笑嘆道。
原始人阿雄仔卻從紙袋裏掏出了一串麻花糖來,遞到孩子手上,說道:
給你。
孩子一把搶過去,三下兩下,通通塞進了嘴裏,兩腮都塞得鼓了起來,他和原始人阿雄互相瞪著,在傻笑,兩個人都嚼得咔嚓咔嚓。
昨晚我是在公園路口碰見這個傻東西的,老龜頭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們猜,他站在街口幹甚麼?原來他光著屁股在撒尿呢!
眾人又笑了起來。
我把他帶了回去,誰知道這個傻東西甚麼也不懂,一碰他,他就咯咯傻笑!老龜頭搔著他頸上那一餅餅的牛皮癬,無奈的嘆道。
兒子們!拉警報啦!楊教頭的扇子唰地一下張開了。
網球場那邊,兩個巡夜的警察,遠遠的朝我們這邊逼近過來。他們的皮靴,老早便在碎石徑上喀軋喀軋的響了起來。於是我們便很熟練的,一個個悄悄溜下了臺階,四處散去。老龜頭扣住那個孩子的手腕,半拖半拉便往公園門口匆匆走去。
我來把他帶走。
在公園門口,我截住了老龜頭。我抽出了兩張二十元,一張十元的鈔票,塞進老龜頭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