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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回 鐵念三激怒誅淫婦

歡喜冤家 西湖漁隱 9947 2023-02-05
  自古奸難下手,易因淫婦來偷;   見人得意便來兜,倒把巧言相誘。   含笑秋波頻轉,幾番欲去回留;   對人便整玉搔頭,都是偷郎情竇。   且說東陽縣中一人姓崔,名喚福來,年已五十,家中獨自過活。其年浙江發去老弱民兵,招募選補。崔福來聞知這個消息,一肩兒挑了家私,竟到杭城投下宿店,到營中打聽。報了花名,試了氣力,免不得衙門使費了些長例,收錄在營。操三歇五,做了個長官,倒也一身快活。   有一個同伍伙伴,喚名沈成,排行念三,只因面貌鐵黑,人呼他為鐵念三。與崔福來賃下一間平房,二人同住。崔福來為人本分,鐵念三為人性直,兩個人倒也志同道合,倒合得來。自古知性可以同居,恰好衙門上宿,輪流每人五夜,正好晚上家中更番看管。

  一日,鐵念三往街坊行走,見兩個媒婆在那裏說,這般標緻的女人,只要五兩銀子,偏生一時沒處尋人。念三聽見,說:二位,為何標緻女子價錢這般賤省。媒婆道:只因家主公偷上了,主母吃醋,要瞞主人賣他。只要一個主兒受領,便再少些,也是肯的。若明日主人一回,就賣不成了。念三道:女人多少年紀了?媒婆道:實二十五歲了。長官若用得著,倒有些衣服賠嫁,白送一個女人與你。念三道:我倒還未。我有一個哥哥,也是行伍中人,他年紀四十多歲,也遲不去了。待我同你去與他一講,待他成了,也是一樁美事。即時同了媒婆,竟到家中。見福來,將前後事說了一遍。福來歡喜,慌忙取出五兩銀子遞與念三,道:你去與我成就便了。念三即同媒婆去,不多時,只見一乘轎子,已到門前。念三道:人已到了,快穿衣服起來,待他好下轎。念三登時買了香燭紙馬,二人將就燒陌紙兒。又擺一桌酒,三個人坐做一處而吃。新娘子實然標緻,只是雙足大些,這也不足論了。新娘喚名香娘,看丈夫又老了些,也只得無不隨緣罷了。到晚來,沈成便去上宿,代崔老在家成親。拴上大門,夫妻上床,也不做腔調,直竟困了。香姐老於世事,竟不在心上,任他舞弄了一番,雙雙睡去。

  到次早起來,只見念三已回在門外,恐叩門驚他困頭,故此不響。福來見了,甚不過意,心下想道:有了這個東西,便要分個南北了。與兄弟講道:教你如此,我心何安。不如待我另尋一間房屋居住,你也好尋個妻室安身,意下如何?念三便想,必是新婦主意,不可強他,回道:甚好。到了午後,福來尋了一間平屋,倒有兩進,門前好做坐起,後邊安歇。又有一間小披做廚房。只要一兩二錢一年。回來與兄弟說了,二人稱了房錢,竟至新房一看。念三說:緣何在空地中?兩邊鄰舍俱無,恐有小人。福來笑道:穿的在身上,吃的在肚裏,怕他偷我何物?念三說:嫂嫂有幾件好衣服。福來說:他是不時穿著,自會收藏。沒鄰舍,先省了酒水。念三說:也罷,你的主意定了,說他怎的。尋了房主,交了房錢。到晚,念三相幫他挑桌兒板凳,一齊完了。接香姐過了新屋,燒陌紙錢,請著房主。吃完散訖,念三也作別了。

  福來夫妻兩個收拾殘餚,在後邊屋下坐了,吃一杯兒。原來這老崔,人雖半百,性格風騷。見香姐有七八分人物,三分喬扮,還有十分騷處,故此實是愛他。況又是新婚燕爾,正在熱頭地裏。兩下一邊吃著酒,一邊便摸摸索索。香姐發幾分騷興起來。福來把他一看,星眸含俏,雲鬢籠情,摟住香腮,他便把香舌送。福來禁不住春情,起身扯褲。香姐自己忙解衣服,上床分股。福來極盡綢繆,香姐十分情動,把腰股亂擺,雙足齊勾。老崔留不住,數點菩提,盡傾入紅蓮兩瓣。夫妻二人穿衣服下床,淨了手腳,收拾碗盞完了,方才脫衣而睡。   過了幾日,不期又該上宿,與香姐云:我去上宿,到五更盡則到家矣。你可早睡,叩門方開。香姐收拾睡了。只是五更老崔叩著後門,香姐披衣開了。老崔說:失陪了。兩人脫衣而睡。老崔說:你獨自一個,可睡得著?香姐道:獨自一個,沒甚思量,倒好睡哩。老崔道:根據你這般說,如今兩人同困,便有思量了。香姐笑道:問你個說得不好。便趴在老崔身上,套將起來。老崔道:我倒不知有這般妙趣。香姐道:春意上面的叫做倒澆蠟燭。把崔老亂墩亂套。香姐倒先丟了,便趴下來,兩個睡了。只因香姐太淫,後來老崔力竭,實來不得。輪上宿,直到開了大門才回。香姐問他,只因官府不許早回,故此來遲。香姐好生悶悶。

  一日,老崔在場上挑柴去賣,適值鐵念三來尋他,見了嫂嫂,香姐道:叔叔許久不來,今日什風吹到此間。念三道:來尋哥哥講話。香姐道:他沒甚麼做,往江頭挑擔柴去賣,賺得幾分銀子,也是好的。念三道:自古道:家有千貫,不如日進分文。這是做人家法兒。香姐說:叔叔可曾有親事麼?念三道:想我行伍中,一年之內,這上宿是半年,不必說起。常是點著出汛,或是調去守地方,或是隨征賊寇,幾年不在家內,叫妻兒怎麼過活?或是那好的,寄些銀子回來,與他盤費,守著丈夫便好。有那等不三不四的,尋起漢子來,非惟貼著人,連人也逃了去。我在外邊,那裏知他心下的事。香姐說:這般防疑,終身沒個人兒伴你。念三說:極不難。我那營中,常有出汛的,出征的,竟有把妻子典與人用。或半年,或一載,或幾月,憑你幾時。還有出外去,對敵不過那話兒了,白白得他的妻子盡多。香姐說道:這倒好。只是原夫取贖去了,兩下畢竟還有藕絲不斷之意,奈何?念三說:畢竟有心,預先約了,何待把人知之。道:嫂嫂,我去了,明日再來。香姐說:請吃茶去。念三說:明日來罷。竟自去了。

  香姐想道:看這黑蠻子不出,倒要想白白得人妻子。若前日不移開,畢竟他也難分黑白了。又想道:我丈夫已是告消乏的了。便和這黑蠻來消消白晝,倒也好。想道:有計了。有的是金華酒在此,待他明日來,我學一齣潘金蓮調叔的戲文,看看何妨?又想道:這黑漢子不要像武二那般做作起來,怎生像樣?又想一下道:差了,那是親嫂嫂,做出來兩下都要問死罪的。為怕死,假道學的。我與他有何掛礙,有何妨?又笑道:潘金蓮有一句曲兒,甚是合題:任他鐵漢也魂銷,終落我圈套。   到了次日,老崔又去挑柴賣。這香姐煮了一塊大肉,擺下些豆腐乾之類,都是金華土產,等著念三。不期起一陣大風,有詩為證:   善聚亭前草,能開水上萍;   動簾深有意,滅燭太無情。

  入寺傳鐘響,高樓送鼓聲;   繡裙輕揭起,僧帽落尿坑。   風過處,那雲一陣堆將起來。香姐看了一看,笑一聲道:天都要雲雨起來,而況我乎!有風雨欲來詞記,極說得好:   環閣皆山,入村有徑。闌風伏雨,徒吟杜甫之詩;石執峰文,酷肖米顛之筆。頓而花枝變幻,紫綠之色盡藏。族羽翱翔,悲鳴之音不再。十葉飄如落雁,萬松響似龍吟。白晝寒空,隱隱村人歸去;青蕪際海,濛濛潮水推來。窗簾吹開,沾書溫案。圓扇撼動,擺柳搖花。湖頭且罷垂綸,樓上應無吹笛。漁人釣艇,繫於蘆葦叢中,牧子牛衣,避在豆棚陰裏。蟬琴淒斷,蛛網摧殘。堂坳之莽為舟,行瓦之簷飛瀑。如逢春月,可以漚絲。及我公田,何殊兩菜。二崤可避,五松就封。襄王正坐披襟,神女猶能行暮。斜陽蔽樹,桑榆忽爾無光;白雲在天,丘陵因而不見。豈惟足淨塵埃,且復頓消殘暑。

  正在油然作雲、沛然下雨之際,鐵念三忙忙而來。香姐見了,滿面堆下笑來,道:略遲一步,便著雨了。念三道:正是,正是。只見那雨來得快,一聲響處,如瀉銀河,落一個傾盆不住。香姐道:叔叔,外邊雨打,進來裏面來坐。念三進到後邊,只見壁上掛一柄刀。念三除下一看,道:好刀。香姐說:掛在此防賊的。念三道:正是。回頭見桌上擺著物件,念三說:嫂嫂打點做夜宵了麼?香姐說:昨日因叔叔不曾吃得茶去,你約今日又來,故此是我備在此間,等你來當茶的。念三道:何須嫂嫂這般費心。便坐下了道:哥哥不知在那裏著雨了。香姐道:今日他正該上宿。晴也不回,而況這般大雨。念三道:我倒忘了。早知他上宿,我再遲一日,就見他了,何必趕來。遇了這般大雨,怎生回去?香姐道:雨落天留客,正好吃酒吃醉了,就在此睡了,何必憂他。念三道:怎好打攪嫂嫂。香姐說:原是一家人,如今倒說起客話來。

  篩了酒,勸念三吃,一連吃了六七杯,兩下裏都有些酒意了。香姐說:叔叔昨日說的典婦人一事,我到在心,與你尋下一個了,他竟不要你破費半厘。念三說:多承嫂嫂留意。那裏有個不要銀子的婦人,敢是個醜兒。香姐說:比著我好得多哩。念三笑道:像得嫂嫂已有二十分,還好如嫂嫂高些,便是西施了。望嫂嫂指引我看看。香姐道:這樣性急,怎好去得?你且吃酒,後生家說了,便這般高興。念三說:我被嫂嫂說得心熱起來。香姐道:看你蠻子,好上鉤的。說得幾句,便動起火來。道:叔叔多吃幾杯,有這酒興,與你完就麼。念三只說真個,一連又吃了幾杯。那雨一發大了,天又黑將下來。說:嫂嫂,天晚了,怎好?香姐說:夜深些,方好與你去。終不然,偷婦人,可是青天白日做的?念三說:這雨不住點奈何?香姐說:不妨,少不得有住的時節。只顧笑嘻嘻哄那念三,弄得念三存坐不安。欲待要回,香姐說沒有雨傘。欲要一困,又無所在,就靠在桌上。香姐撫了背脊道:這床上不睡,靠在這裏,豈不冷了成病!念三道:嫂嫂的床,我怎生睡!香姐道:沒人在此,便把你睡一次兒也不妨。念三見說沒人在此四個字,起了他一點念頭,方才那有個婦人!明是個假的了。待我再挑一句,看他怎生答我,便知他心事了。道:嫂嫂,你許了我那人,又教我睡在這裏,莫非哄我!香姐說:不教你落空便了。十分去不得,賠也賠你一個。念三笑道:若是賠我一個,只是嫂嫂。難道嫂嫂肯賠?香姐說:我也賠得你。鐵念三大喜,近前抱住,去亂扯他褲子。香姐說:待我自解。去了裙褲,倒在床沿。念三扯下自己褲子,挺著身子就弄。怎見得:

  武士單矛,直入貔貅之帳,騷人閣筆,裁成雲雨文章。這黑蠻似鐵羅漢投齋,何曾歇口;那騷貨如粉骷髏弄陣,慣會吞槍。津津舌送過來,留而不返;洋洋水泵出去,難似遮藏。楊柳腰不住的無風舞擺。秋波眼頻頻轉含俏窺郎。你看雪白一個婦人,乘著一個烏黑漢子,比似:   玉簪斜插鬢雲旁,一點烏雲映日光;   烏中鶴髮年高士,黑筆淋漓畫粉牆。   薛仁貴坐烏椎馬,硯台跌下石灰缸;   白扇素羅畫黑竹,月裏嫦娥嫁黿王。   一番大戰,須臾罷手。念三歡喜,叫道:好嫂嫂,快活死我也。香姐道:好叔叔,真好手段也。兩個走來,俱淨了手腳,閉好門兒,重行坐在一條凳上,摟了吃酒。笑笑說說,調得火熱,把念三做了個親老公一般看待。收拾物件,二人脫衣而睡,不免復陣。

  次日念三見雨住,道:我且去,晚上我拿酒來請你。開了後門去了。香姐想道:念三面貌雖黑,原來此物這般雄偉,火一般熱的,又且耐久,早知嫁了他,倒是一生快活。如今弄得濕手惹乾麵,怎得潔淨。且住,少不得做個法兒,定要與念三做了夫妻,方稱我心。   正在存想間,老崔回了,道:昨晚雨大,我記念你獨自個困,必然害怕。香姐說:我倒涼快得緊,一夜直睡到天亮。竟不怕。老崔說:這般還好。忙忙取火燒了臉湯,與娘子洗面,香姐自去梳頭。老崔煮飯。香姐打扮得十分俏麗,叫老崔去外邊買幾枝茉莉花來。老崔說:你這般標緻了,再戴茉莉,是錦上添花了。十分打扮得嬌美,有人要想看你。香姐說:我尋個二老幫助你,省得你這般強支撐。老崔說:若得如此方好,不然我要改名字了。香姐道:改甚麼名字?崔福來道:改作崔命去了。香姐笑了一聲道:崔得你的命去,我方好去嫁人。老崔說:仔細打聽,不要嫁的與我一般。香姐說:此事那裏打聽,必須面試方知。那些膽怯的,必然不敢上陣。老崔說:畢竟還說出自家本相來了。   正說間,賣花聲近。香姐買了兩枝,道:你要花戴麼?老崔笑道:好花不上老人頭。若戴了,便不成詩意了。香姐說:那逢花插一枝,這也不拘老少。老崔說:你的好心,只取一朵兒香香便了。又笑道:你不要又說出臨老入花叢來,不然不敢領命。閒話之間,飯也熟了,夫妻兩個用過。老崔說:我去做生意,明早方回,你無事困困消遣罷。說聲去了。   香姐一心只望著念三;走來走去,在那裏閒想。只聽得一聲賣水哩,香姐聽見,道:又奇了,這般大雨,緣何賣水哩。不免叫住他,問他緣故:賣水的老人家,你賣的是甚麼水?那賣水的把眼一看,歇下水擔,道:小娘子,你不知道這水:   不從地長,卻自天來。難消白日如年,能了黃昏幾個。及時始降,農歡舉趾之晨。連月累日累夜,隨接隨來。消受積多,既取之而無禁。封題已固,亦用之而不窮。亦如積穀防饑,不減兒孫暴富。明月入杯,破尚書之睡夢;清風生翼,佐學士之談鋒。一盞可酥病骨,七碗頓自生風。   香姐乃大人家出身,慣用梅水的,道:與三十文錢,買了你這一擔,待用完了,再問你買。那老人家見他在行,挑進門來。香姐把淨壇藏了,道:老人家,你高姓?賣水的道:我姓何,名禮,人皆稱我老何。道:娘子,幾時再挑來與你?香姐道:過幾時,你來問一聲便了。何禮取了錢,竟去了。香姐取了梅水,煎起茶來,果然可口,正是:   吹雲潑雪視之,尚可除煩;   滴露流香嗅之,已能脫骨。   一連吃了三碗,放下道:虧殺這幾碗茶兒,才把我心中之火矬下些去。睡了一會,起來一看,天色傍晚光景。   念三忽到,手裏拿了些酒果餚餅。香姐說:為何不早來?令我望這一日。念三說:我的鄰家央我幹事,原說過晚上來的。慌忙擺出物件,都是現成熟的。那二人併坐笑嘻嘻,三杯兩盞你愛我憐。念三只聞得花香,更覺助情。香姐說:當初你到我家,我只說是你娶我,到晚來換了老崔。如今試起本事,他竟沒帳了。怎生得與你做了夫妻,方中我意。念三說:如今來了五夜,哥哥去了五夜。哥去得我又來,你倒夜夜不空。我與你若做夫妻,到只得半月在家了。香姐說:那老頭兒不在床中倒好,厭答答,來又來不得,倒弄得動人乾火,倒不喜他。念三說:譬如我昨日不與你相好也罷了。香姐說:人是不知足的,得隴望蜀,那肯心厭。念三說:明日教他買些春方藥,弄弄便是。香姐說:你不知道,那春方藥,是本質好的越好,本質不如意,藥便不如意。與世上為人一般,只扶起不扶倒的。念三笑道:你緣何知道?香姐說:我那主人不濟,見了我,正待行事,那物軟了。後邊又買了藥兒一弄,剛剛抽到二千,便完事。念三說:你只為癢得緊,故此想弄,何不燒熱湯,泡洗他一泡洗?香姐笑道:有支吳歌兒,單指熱湯泡洗此物:   姐兒介星癢來沒藥醫,跑過東來跑過西;   要介要燒熱湯來豁豁,熱湯只豁得外頭皮。   念三笑了道:我與你猜一杯,不可吃這悶酒。被香姐贏了一拳,道:猜拳也有一個吳歌:   郎和姐來把拳猜,   郎問嬌娘有幾個來。   只得郎一個,若還兩個你先開。   念三大喜,把香姐親個嘴道:騷肉兒,我與你兩人如此,也有一支歌兒麼?香姐說:有:   古人說話不中聽,   那有一個嬌娘生許嫁一個人。   若得武則天,世人那敢捉姦情。   念三聽罷道:真騷得有趣。也等不得到晚,忙忙把他推倒。香姐急忙解開裙帶。念三那物如鐵,弄將起來。那香姐做出萬千情態,念三被他哄得意亂魂迷。把他那半大腳兒搭上肩頭直聳,那水兒一陣陣流將出來。香姐叫道:心肝來了。念三道:我還未完。香姐道:待我脫了衣服再弄。念三走起。香姐淨了手腳,收拾閉門,脫衣上床。念三未曾完事,重整戈矛,兩相爭殺。香姐之興又高,任念三搗弄,果然暢心。直至三更,方才住手。次早遁去。自此五日一來,五日一去,再也不遇一人。直至仲冬之際,天色大冷。   一日,正遇老崔上宿,念三與香姐睡至三更天氣。香姐醒來,念三猶然夢裏。他興高騷發。捻念三之物一把,火熱而堅,道:果是妙人。遂爬上念三之身,做一個陰覆陽套了一會,念三醒了,道:癢否?香姐道:正在癢處。念三把他翻下身,著實抽送,弄得香姐正在魂迷之際,聽得叩大門響。二人吃了一驚,香姐問道:是誰?福來道:是我。二人吃一大驚,香姐道:你可拿一床被裹了坐在灶下去,不可做聲。   香姐披衣而出,開了大門,道:為何半夜三更,來擾我睡!言罷,竟脫衣上床,把被四周塞緊睡了。老崔說:城上風冷得緊,身上如火燒一般,特地回來望你,與我被中略溫一溫兒。香姐道:我被裏也冷,休要指望,快快上城去。老崔道:今夜都司看城,將次來了,恐點不到,明日又要打。沒奈何,夫妻之情虧你下得。香姐說:甚麼夫妻,現世報的夫妻!我是花枝般一個人,嫁你柴根樣一個老子,還虧你說夫妻之情。老崔無言,又一會道:你既不肯把我到被中來睡,火取一個,與我烘一烘。那香姐恐他著了火去點起燈來,照見念三如何是好,便一骨碌暗中爬上床來,往那盛梅水罈中,兜出一碗水,往爐中一澆。那一缸旺火,通澆隱了。老崔見了嘆一口,氣出門去了。   香姐隨出,把門拴上,叫出念三道:心肝,你不要凍壞了。念三為人直氣的,聽見香姐如此薄情,好生忿恨,故不應他,上床睡了,道:你既不與他睡,那一缸火是現成的,為何澆隱了?香姐說:那是我怕他有了火,點起燈來暖酒吃,一時間被他看見,故此澆隱的。念三道:這也罷了,只是這情分太薄,你日後怎麼與他好得到老。香姐說:到老!我如今主意已定了。前日老鼠藥我已買了,不在明朝,定在後日,結果了他,我便要嫁你了。怎麼還說個到老!念三道:此事只好取笑。那毒藥謀死親夫,要問剮罪的。香姐說:我只和你說,再有何人知道!把他一把火燒了,就完事,誰來剮我。念三道:只怕上天不肯饒你。香姐說:我只為你要謀死他,怎生你倒話不投機起來。   念三心下細想道:看此淫婦,果然要謀死哥哥了。那伙伴中知道,體訪出來,知我和他有好,雙雙問成死罪,不必言矣。就是不知道,淫婦斷要隨我。那時稍不如意,如哥哥樣子一般待我,我鐵念三可是受得氣的!必然不是好開交了。我想不過這五兩銀子討的,值得甚麼!不如殺了淫婦,大家除了一害,又救了哥一命,有何不可?   正在躊躇之際,香姐只想那道文章,去把他那物摸弄。激得念三往床下一跳,取了壁上掛的刀,一把頭髮扯到床沿,照著脖下一刀,頭已斷了。丟在地下,穿好衣服,開了大門竟自去了。   念三走在路上,想道:一時在氣頭上,把他殺了,叫哥哥把甚麼收殮他。也罷,我曾積下幾兩銀子在家,拿一半去,只說我告假往外府公幹,放在家恐被人取去,寄在嫂嫂處。他回家見妻子死了,沒有銀子使用,自然救急。這是暗中幫他一臂之力。卻早到他自己門首。   有一個人見他問道:你有差了,著你往溫州押解火藥。即刻便要起程。念三見了票子,道:知道了。開了鎖推門進去,取一包銀子恰好六兩,稱為兩處,流水取出一包。鎖上大門,竟到城中。尋見福來道:哥哥,今日兄弟差往溫州一行。竟往袖貼中取出票子,與福來一看。福來道:即日就要起身?福來道:同你到家,叫嫂嫂安排些小菜,與你送行。念三道:這不消哥哥費心。兄弟日長積攢得三兩銀子在此,放在家中恐被人竊取了去,寄在嫂嫂處,若哥哥要用,竟自用罷。我今歸家梳洗了就去,不得向哥嫂處別了,恕罪罷。竟自去了。老崔道:不想兄弟如此好心。把這銀子說要用竟自用了,好人。   且說是日,那賣水的何禮,挑了一擔水,叫:賣雪水哩。不見香姐喚他,想道:不曾用完。向門首走過,見大門開的,把水歇下道:往後邊去叫一聲。走到二進,恰好床邊,正開口叫大娘子,腳下踏著香姐的頭,一滑一跤,跌做血人。連連走起一看,見床上一個沒頭婦人,驚得一跳,往外挑水便走。一起人走來,見何禮一身鮮血,喝道:慢走,你為何一身鮮血?兩個人竟往崔家去看,見殺死一個婦人在床,一開叫起地方殺人!一時間,走攏幾百人來,都說是何禮所殺。何禮有口難分。   老崔一竟回來,見門首許多人,忙跑到門首。眾人說:你妻子被賣水的何禮殺了。福來呆了,走近床前,果見屍首異處。便哭起來道:是了,我昨夜回來取火,把大門不曾關去。今朝賣水的看見門是開的,走至床前,見我妻子睡著,要去姦他。我妻子不肯,算來認得你是賣水的老何,恐我妻叫起來,見我壁上掛的利刀殺了是實。眾人道:是了,是了!你不須與他說,扯他到府哩,與太爺問便了。一伙人同著何禮去了。福來去央著房主人家內幾個人看守死屍,自己拖到府衙。   恰好太爺正坐。眾人將前情一稟,太爺叫何禮上去,說:這姦是真的了?何禮說:太爺,實是先殺死在地下,小人走進裏邊見的。太爺說:胡說!你賣水是高聲叫的,怎生要走到裏邊!你走到裏邊,就懷姦了,與我夾起來。何禮叫道:太爺可憐,若是小人一身,這般苦命,死也罷了。家中尚有七十五歲母親,小人一日不賺錢,則二人無食。今小人屈屈招了不打緊,可憐母親在家,定然餓死。只求太爺天恩。況小人是個至賤愚人,那姦字自也羞了,怎生人肯!求太爺詳情。太爺道:且放夾棍。叫崔福來:你妻子日常有外情麼?福來道:太爺在上,若論小人的妻子,滿杭州城裏算來,是算一個貞潔的。太爺道:怎見得?福來道:不要說別的,只小人昨夜歸去,要與如此,他執意不肯。小人說謊,天地不容。太爺道:親夫不肯,必有了姦夫了,看來此人說話是個匹夫。道:把何禮收監。眾人且出去,待後再審。那婦人屍首崔福來自行收殮,不得干涉地方。眾人謝太爺出來。   老崔歸家,把念三銀子買了棺材,把頭放在頸上,把他幾件好衣穿了。大眾相幫他下了棺材,央人抬至萬松嶺上寄了。家中免不得打掃一番,設立個靈位兒供著。福來早晚哭哭啼啼,好生愁悶。   且說念三溫州已回,伙伴中與他說知崔家之事,假意嘆息一番,不免往崔家插支燭兒。折了一錢銀子,往崔家而來。見過了哥哥,往靈前作幾個揖道:何禮這廝可惡,這番審時,待我執證他。說罷,只見靈前一聲響,驚得念三仆倒,罵道:好負心賊子!就是我不與丈夫來睡,也是為你這賊子;不與火,也為你這賊子。你倒把我殺死!怎生害那賣水的窮人母子二命!只見街坊上鬧哄了幾百人,那一班地方道:是他殺的無疑矣,把他拿去見官。扯起念三身子。念三猶在夢中,並不知這番說話,尚自抵賴。眾人不由分說,扯到府中。等太爺升堂,眾人將前情稟上,太爺道:這個人自然是個凶人形狀。道:取出何禮來,放了。念三猶自抵賴。何禮跪在地下,見念三賴,何禮上前把念三一認道:大爺,小人認得了。他常在崔家往來。念三說:你眼花了,敢不是我。何禮道:別人的面貌或認差池,你這黑臉怎認差了。前番雪水銅錢,還是你領我到自己家中付我的。怎生差了!念三閉口無言。福來道:你這般巧掩飾。你殺了我妻子,還要賴是何禮,忒心狠些!太爺分付打了四十,上了枷鎖。將家中物件,俱付崔福來抵作燒埋,秋後取決便了。   何禮得了命,歸家見了母親,悉道其詳:若不是崔娘子顯靈,險些兒害了性命。母子二人都道:願崔娘子女轉男身,早升蓮界。何禮道:同母親往靈前拜他。   且說崔福來取了念三的零碎,回到家中。向妻子靈前道:人說,為人變了生性就要死的。七月裏叫我帶花的生性,到那晚待我的生性,大不同了,果然就死了。你今放靈感些,轉世為人。這生性再不要改才是。我在大爺面前,說你第一個貞潔婦女,那牌匾打點送來,又跳出這個送死的來,又失了節,把名頭又壞了。只見老崔正在那裏禱鬼,一個鄰舍取笑他道:鬼來了。福來大驚,跑出門外。只見何禮母子,要到靈前拜禱。福來道:活鬼出現了,不可進去。何禮道:不妨。福來害怕,何禮道:你這般害怕,不若我母子移來伴你可好麼?福來大喜道:你快來,我們三口兒渾著過日,報你前番這般受苦。何禮道:當時受得苦中苦,今日方為人上人。果然何禮把小小家私移在崔家同住。住過了幾年,鐵念三斬於南曹。細觀此回,淫婦狠心,已遭荼毒。念三移禍於何禮,畢竟皇天有眼,使陰魂說出,致念三不成漏網。世人當慎行謹身,方成君子。   總評:   香姐不親夫而親異姓之叔,固所當誅。念三既盜嫂而終殺其身,希圖漏網,駕禍於何禮。自非怨鬼顯靈,則何氏母子覆盆之冤,無由自白矣。卒之念三殺諸市曹,誠報應不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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