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七種武器之多情環

第5章 第五回 密謀

七種武器之多情環 古龍 9688 2023-02-05
  黃昏後。蕭少英還沒有睡,卻已醉了。   這次看來真的醉了。   留春院裡,雖然有好幾個紅官人都已被他包下,洗得乾乾淨淨的在等著他。   他自己卻偷偷地溜了出來,搖搖晃晃地溜上了大街,東張張,西望望,花了五百兩銀子,買了個只值五分銀子的哈密瓜,卻又隨手拋進陰溝。   因為他又嗅到了酒香。   立刻又搖搖晃晃地衝上了酒樓。   現在雖然正是酒樓上生意最好的時候,還是有幾張桌子空著。   他卻偏偏不坐,偏偏衝進了一間用屏風隔著的雅座,今天是龐大爺請客,請的是牛總鏢頭,酒席就擺在雅座裡。   夥計們以為他也是龐大爺請來的客人,也不敢攔著他。龐大爺的客人,是誰也不敢得罪的。   牛總鏢頭已到了,還帶來了幾個外地來的鏢頭,每個人都找到了個姑娘陪著。

  大家已喝得酒酣耳熱,興高采烈,蕭少英忽然闖進去,拿起了桌上的大湯碗,伸著舌頭,笑嘻嘻地道:這碗湯不好,我替你們換一碗。   他居然將碗裡的湯全都倒出來,解開褲子,就往碗裡撒尿。   桌上的女客都叫了起來其中當然也有的在偷偷地笑。   龐大爺臉色發青,厲聲道:這小子是幹什麼的?   誰也不知道這小子是幹什麼的。   蕭少英卻笑嘻嘻道:我是幹你娘的。   這句話剛說完,已有七八個醋缽般大的拳頭飛了過來,飛到他臉上。   他整個人都喝得發軟,招架了兩下,就被打倒,躺在地上動都動不了。   外路來的鏢頭身上還帶著傢伙,已有人從靴筒裡掏出把匕首。   先廢了他這張臉,再閹了他,看他下次還敢不敢到處撤尿。

  三分酒氣,再加上七分火氣,這些本就是終年在刀尖舐血的朋友,還有什麼事做不出的?   龐大爺一吩咐,這人就一刀子往蕭少英的臉上紮了下去。   就在這時,屏風外忽然伸進一雙手,拉住這個人。   龐大爺怒道:是什麼人敢多管閒事?   屏風外已有個人伸進頭來道:是我。   看見了這個人,龐大爺的火氣立刻就消失了,居然陪起了笑臉。   原來是葛二哥。   葛二哥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蕭少英: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龐大爺搖搖頭。   葛二哥招招手,把他叫了過來,在他耳朵旁悄悄說了兩句話。   龐大爺的臉色立刻變了,勉強地笑道:這位仁兄既然喜歡躺在這裡,我們就換個地方喝酒去吧。

  他居然說走就走,而且把客人也全都拉走。   牛總鏢頭還不服氣:這小子究竟是誰?咱們憑什麼要讓他?   龐大爺也在他耳旁悄悄說了兩句話,牛總鏢頭的臉色也變了,走得比龐大爺還快。   蕭少英卻已像是個死人般躺在地上,別人要宰他也好,走也好,他居然完全不知道。   葛二哥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替他拉好了屏風,也被龐大爺拉出去喝酒了。   蕭少英忽然睜開了一隻眼,從屏風下面看著他們的腳,才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天香堂的威風倒真不小。   只聽葛二哥還在外面吩咐:好好照顧著屏風內的那位大爺,他若醒了,無論要什麼,都趕快給他,再派人到隔壁來通知我。   他們終於走下了樓。   夥計們都在竊竊私議。

  這酒鬼究竟是幹什麼的?憑什麼橫行霸道?   據說他就是天香堂新來的分堂主。   這就難怪了。   發牢騷的夥計嘆了口氣:做了天香堂的分堂主,別說要往碗裡撒尿,就算要往別人嘴裡撒,別人也只有張開嘴接著。   蕭少英彷彿在冷笑,推開窗戶,躍入了後面的窄巷。   若有人在他後面盯他梢的時候,他醉得總是很快的。   可是現在他卻又清醒了,清醒得也很快。   靜夜。   山崗上閃動著一點點碧綠的鬼火,雖然陰森詭異,卻又有種神秘的美麗。星光更美,夏日的秋風正吹過山崗。   只可惜王銳全都享受不到。   他正躺在棺材裡,啃著塊石頭般淡而無味的冷牛肉,不到必要時,他絕不出來。   他一向是個謹慎的人。

  傷口已結了疤,力氣也漸漸恢復,但復仇卻還是完全沒有希望。   天香堂的勢力,想必已一天比一天龐大。   雙環門本來就像是棵大樹,天香堂卻只不過是長在樹下的一棵幼苗,被大樹奪去了所有的水分和陽光,所以總是顯得營養不足,發育不良。   現在大樹已倒下,世上已沒有什麼事能阻擋它的發育成長。   王銳輕輕嘆息著,吞下最後一口冷牛肉,輕撫著懷裡的鐵環,環上的刻痕。   多情環。   它的名字雖叫多情,其實卻是無情的。   它還是那麼冷、那麼硬,人世間的興衰,它既不憐憫,也沒有感懷。   可是王銳輕撫著這雙曾令他叱吒一時、又令他九死一生的鐵環,眼淚卻已不禁流下。   砰,砰,砰。

  王銳握緊鐵環道:什麼人?   我是隔壁張小弟,來借小刀削竹子,削的竹子做蒸籠,做好蒸籠蒸饅頭,送來給你當點心。   蕭少英!   一定是蕭少英!一定又醉了。   王銳咬著牙,到了這種時候,這小子居然還有心情來開玩笑。   來的果然是蕭少英。他穿著一身嶄新的薄綢衫,上面卻又沾滿了泥污酒跡,臉上還有條血跡剛乾的刀口,腦袋上也被打腫了一塊。   但他卻是一副嘻皮笑臉的樣子,嘴裡的酒氣簡直可以把人都熏死。   王銳皺著眉,每次他看見這小子,都忍不住要皺眉。   楊麟也站起來,沉聲道:附近沒有人?   蕭少英道: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楊麟在棺材上坐下,他的傷雖然也已結疤收口,但一條腿站著,還是很不方便。

  蕭少英笑嘻嘻地看著他們:看來你們的氣色都不錯,好像全都快轉運了。   楊麟沉著臉,道:你已找到了王桐?   蕭少英道:不是我找到了他,是他找到了我。   楊麟的目光閃動,道:你已對付了他?   蕭少英道:因為我要釣的是大魚,他還不夠大。   楊麟冷笑道:要釣大魚的人,往往反而會被魚吞下去。   蕭少英悠然道:我不怕,我的血已全部變成了酒,魚不喝酒的。   他忽然又笑了笑:可是葛停香卻喝酒,而且酒量還很不錯。   王銳動容道:你已見到了他?   蕭少英道:不但見過,而且還跟他喝了幾杯。   楊麟也不禁動容,道:他沒有對付你?   蕭少英道:我現在還活著。   楊麟立刻追問:他為什麼沒有對你下手?

  蕭少英道:因為他要釣的也是大魚,我也不夠大。   王銳冷笑道:我知道,我們兩人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能安枕。   蕭少英道:所以他想用我來釣你們,我正好也想用你們去釣他,只不過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是誰會上誰的鉤而已。   王銳道:你已有了對付他的法子?   蕭少英道:只有一個法子。   王銳道:什麼法子?   蕭少英道:還是那個老法子!   王銳道:哪個老法子?   蕭少英道:荊軻用的老法子。   王銳變色道:你還是想來借我們的人頭?   蕭少英道:嗯。   楊麟也已變色,冷冷道:我們怎知你不是想用我們的人頭去做進身階,去投靠葛停香。   蕭少英道:我看來像是個賣友求榮的人?

  楊麟道:很像。   他冷笑著,又道:何況,你若沒有跟葛停香串通,他怎麼肯放你走!蕭少英嘆了口氣,道:這麼樣看來,你是不肯借的了?   楊麟道:我的人頭只有一顆,我不想送給那些賣友求榮的小人。   蕭少英苦笑道:既然借不到,就只有偷,偷不著就只有搶了。   楊麟厲聲道:你為什麼還不過來搶?   喝聲中,他已先出手。   他雖然已只剩下一條腿,但這一撲之勢,還是像豹子般剽悍兇猛。   他本就是隴西最有名的獨行盜,若不是心狠手辣,悍不畏死的人,又怎麼能在黃土高原上橫行十年!   只聽叮的一聲,王銳的鐵環也已出手。   無論誰都只有一個腦袋,誰也不願意糊里糊塗就被人借走。   他們兩個人同時出手,左右夾擊,一個剽悍狠辣,一個招沉力猛,能避開他們這一擊的人,西北只怕已沒有幾個。

  蕭少英卻避過了。   他似醉非醉,半醉半醒,明明已倒了下去,卻偏偏又在兩丈外好生生地站著。   他們同門雖然已有很多年,但彼此間誰也不知道對方武功的深淺。   尤其是王銳,他自負出身少林,名門正宗,除了大師兄盛重的天生神力外,他實在並沒有將別的同門兄弟看在眼裡。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一直將別人估計得太低了。   楊麟雖然已只剩下一條腿,還得用一雙手扶著枴杖,可是每一招出手,都極紮實、極有效,交手對敵的經驗,顯然遠在王銳之上。   蕭少英身法的輕靈飄忽,變化奇詭,更是王銳想不到的。   霎眼間已交手十餘招。   王銳咬了咬牙,忽然拋下鐵環,以獨臂施展出少林伏虎羅漢拳。   他從小入少林,在這趟拳法上,至少已有十五年寒暑不斷的苦功夫,實在比他用多情環更趁手,此刻招式一發動,果然有降龍伏虎的威風。   楊麟也不甘示弱,以木杖作鐵拐,夾雜著左手的大鷹爪功力使出來。   雙環門下,本就以他的武功所學最雜。   蕭少英卻連一招也沒有還手,突然凌空翻身,退出三四丈,落在後面的土坡上,拍手笑道:好!好功夫!   楊麟冷笑,正想乘勢追擊。   王銳卻攔住了他道:等一等。   楊麟道:還等什麼?等他來拿我們的腦袋?   王銳道,他一直都在閃避,沒有還擊。   楊麟冷笑道:他能有還擊之力?   王銳道:他也沒有找天香堂的人來作幫手,所以   楊麟道:所以你就想把腦袋借給他。   王銳道:看來他並不是真想來借我們腦袋的。   蕭少英微笑道:我本來就沒有這意思。   楊麟道:你是什麼意思?   蕭少英道:我只不過想試試你們,是不是還能殺人。   楊麟道:現在你已試出來?   蕭少英點點頭。   王銳道:你是來找我們去殺人的。   蕭少英又點點頭。   王銳道:殺誰?   蕭少英道:葛停香!   王銳聳然動容,立刻追問:我們能殺得了他?   蕭少英道:至少有五成機會。   王銳道:只有五成?   蕭少英道:現在我們若不出手,以後恐怕連一成機會都沒有。   王銳懂得他的意思。   天香堂的勢力,既然一天比一天大,他們的機會當然就一天比天少。   楊麟也忍不住問:你已有動手的計劃?   蕭少英神情已變得很嚴肅,道:每天晚上,子時前後,他都會在他的密室中喝酒,陪著他的愛妾郭玉娘。   楊麟道:門衛有多少人守衛?   蕭少英道:也只有一個。   楊麟道:是王桐?   蕭少英搖搖頭,道:是個叫葛新的家丁。   楊麟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蕭少英道:是個奴才。   王銳長長嘆出口氣,道:看來這倒真是我們動手的好機會。   蕭少英道:這也是唯一的機會。   楊麟道:你知道那密室的門戶所在?   蕭少英道:我不但知道,而且還能混進去。   楊麟道:你有把握。   蕭少英道:有。   楊麟道:我們怎麼進去。   蕭少英道:後天晚上的子時之前,我先到那密室中去等著,看見窗子裡的燈光一暗,你們立刻就衝進去動手。   楊麟道:我們怎麼知道是哪扇窗戶?   蕭少英道:我可以把那裡的地形門戶都畫出來給你們看。   王銳道:燈光一暗,我們就出手!   蕭少英道:以我們三人之力合擊,也許還不止五成機會。   王銳道:可是燈光既然已暗了,我們怎能分辨出誰是葛停香?   蕭少英道:那天我可以穿一身白衣服去。   王銳道:屋子裡還有個郭玉娘。   蕭少英道:郭玉娘是個很香的女人,耳上還戴著珠環,就算瞎子也能分辨得出。   王銳道:除了你與郭玉娘之外,還有一個人,就是葛停香?   蕭少英道:那秘室中絕沒有別人會進去!   楊麟道:王桐呢?   蕭少英道:他就算在,到時我也有法子把他支開。   楊麟道:他們相信你?   蕭少英淡淡道:我豈非本來就很像是個賣友求榮的人?   楊麟盯著他,道:你不是?   蕭少英道:你看呢?   楊麟忽然改變話題:沒有人知道你到這裡來找我們?   蕭少英道:絕沒有。   楊麟道:你從天香堂出來的時候,後面有沒有人跟蹤的。   蕭少英道:本來是有的,卻已被我甩脫了。   他輕撫著臉上的刀疤,又道:我雖然因此挨了一刀,那位葛二哥回去後,只怕也不會再有好日子過。   楊麟道:葛二哥?   蕭少英道:天香堂用的家丁都姓葛。   楊麟道:天香堂的秘密,你已知道多少?   蕭少英道:知道的已夠多。   他畫出來的地圖,果然很詳細:這個角門,就是你們唯一的入路。   你們絕不能越牆而入,一定要想法子撬開這扇窗。   楊麟道:為什麼?   蕭少英道:因為上面很可能有人守望,撬門進去,別人反而想不到。楊麟道:然後呢?   蕭少英道:然後你們就沿著條碎石路,走到這裡,在這棵樹上等著。碎石路和大樹都已標明,在這棵樹上,就可以看到這扇窗戶。   楊麟道:窗裡的燈一滅,我們就動手。   蕭少英點點頭,道:葛停香已是個老人,老人的眼力總難免會差些,在黑暗中,他的武功一定要打個很大的折扣。   他慢慢地接著道:可是你們這些日子來,一直都是晝伏夜出的,對黑暗想必已比別人習慣,而且你們本來就一直躲在外面的黑暗裡,所以燈光雖然滅了,你們還是可以分辨出屋裡的人影,屋裡的人一直在燈光下,燈光突然熄滅,就未必能看得見你們。   楊麟盯著他,道:你考慮得倒很周到。   蕭少英笑了笑:我不能不考慮得周到些,我也只有一個腦袋。   楊麟忽然長嘆息,道:我們好像一直都看錯了你。   蕭少英微笑道:葛停香好像也看錯了我。   楊麟道:我只希望你沒有看錯他!也沒有看錯郭玉娘和葛新。   葛新垂著手,低著頭,動也不動地站在門外,看來比前兩天疲倦。   門是開著的,長廊裡同樣陰暗。   現在還未到子時,蕭少英卻已來了,他一路走進來,既沒有人阻攔,也沒有聽見人聲。   這天香堂簡直就像是個空房子。   他又微笑著拍了拍葛新的肩,道:我又來了。   葛新道:是。   蕭少英道:你好像很少睡覺。   葛新道:是。   蕭少英道:除了是字外,你已不會說別的?   葛新道:是。   蕭少英道:前兩天我來的時候,你說的話好像還多些。   葛新道:是。   蕭少英道:這次你為什麼變了。   因為你也變了。   門忽然開了一線,裡面傳出了郭玉娘的聲音。   上次來的時候,你只不過是個窮光蛋,現在你卻已是個天香堂的分堂主。   做了天香堂的分堂主,別人就連話都不跟我多說?   別人多少總要小心些。   蕭少英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做這分堂主,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好處。至少有一樣好處。郭玉娘拉開門,微笑著:至少你可以隨便在別人湯碗裡撒尿。   葛停香果然已開始在喝酒。   他喝得很慢,很少,手裡卻好像總是有酒杯。   王桐不在屋子裡,沒有別的人,每天晚上,都是完全屬於他自己的時候。蕭少英已站在他面前,一身白衣如雪。   葛停香看著他,目中帶著笑意:這身衣裳你是第一天穿?   蕭少英點點頭,道:這套衣服我只準備穿一天。   葛停香道:為什麼?   蕭少英道:不為什麼。   葛停香道:今天你還沒有醉?   蕭少英道:沒有。   葛停香道:你有沒有真的醉過?   蕭少英道:很少。   他笑了笑,又道:至少在有人跟我梢的時候,我絕不會醉。   葛停香嘆了一口氣,說道:葛二虎本來也是個很能幹的人,可是跟你一比,他簡直就像是個豬。   他拿起酒杯,沒有喝,又放下。   蕭少英忽然道:你手裡好像總是有杯酒。   葛停香道:這並不算奇怪。   蕭少英微笑道:有時酒杯的確也是種很好的武器。   葛停香道:武器?什麼武器?   蕭少英道:令人疏忽的武器。   葛停香道:哦?   蕭少英道:大多數人看到別人手裡拿著杯酒時,都會變得比較疏忽。葛停香道:哦。   蕭少英道:因為大家都認為,手裡總是拿著杯酒的人,一定比較容易對付。   葛停香大笑:你的確是個聰明人。   蕭少英道:我的確不笨。   葛停香的笑聲忽又停頓,冷冷道:只可惜你的記性並不好。   蕭少英道:哦?   葛停香道: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蕭少英道:我沒有忘。   葛停香道:但你卻是空著手來的。   蕭少英道:我答應你的是什麼時候?   葛停香道:今夜子時!   蕭少英道:現在到了子時沒有?   葛停香道:還沒有。   蕭少英笑道:所以我們現在還可以喝兩杯。   葛停香居然不再追問,淡淡道:聰明人反而時常會做糊塗事,我只希望你是例外。   蕭少英說道:我還沒有喝醉。   葛停香道:什麼時候你才醉?   蕭少英答道:想醉的時候。   葛停香道:什麼時候你才想醉?   蕭少英道:快了。   葛停香凝視著他,忽然又大笑,道:好,拿大杯來,看他到底能喝多少杯?   只喝了三杯。   蕭少英當然還沒有醉,時候卻已快到了。   外面有更鼓聲傳來,正是子時。   葛停香眼睛裡閃著光道:現在是不是已快了?   蕭少英道:快了。   他突然翻身,出手。   屋子裡兩盞燈立刻同時熄滅,屋子裡立刻變得一片黑暗。   這在這時,窗戶砰的一響彷彿有兩條人影穿窗而入,但卻沒有能看得清。   窗外雖然有星光,但燈火驟然熄滅時,絕對沒有人能立刻適應。   黑暗中,只聽得一聲驚呼,一聲怒吼,有人倒下,撞翻了桌椅。   接著,火石一響,火星閃動。   燈又亮起。   郭玉娘還文文靜靜地坐在那裡,臉上還是甜甜的笑靨。   葛停香也還是端坐未動,手裡還是拿著杯酒。   蕭少英看來也彷彿沒有動過,但雪白的衣服上,已染上一點點鮮血,就像是散落在白雪上的一瓣瓣梅花。   屋子裡已有兩個人倒下,卻不是葛停香。   倒下去的是楊麟和王悅。   沒有風,沒有聲音。   子時已過,夜更深了,屋子裡靜得就像是墳墓。   忽然間,叮的一聲響,葛停香手裡的酒杯一片片落在桌上。   酒杯早已碎了,碎成了十七八片。   王銳伏在地上,發出了輕微的呻吟,楊麟卻似連呼吸都已停止。   蕭少英低著頭,看著衣服上的血跡,忽然笑了笑,道:你現在是不是已明白?這身衣服我為什麼只準備穿一天。   葛停香點點頭,目中帶著笑意:從今以後,無論多貴的衣服,你都可以只穿一天。   蕭少英道:這句話我一定會記得。   葛停香道:我知道你的記性很好。   蕭少英道:我也沒有做糊塗事。   葛停香微笑道:你的確沒有醉。   蕭少英忽然嘆了口氣道:但現在我卻已準備醉了。   葛停香道:只要你想醉,你隨時都可以醉。   蕭少英道:我   他剛說出一個字,死人般躺在地上的楊麟,突然躍起,撲了過去。   這一撲之勢,還是豹一般剽悍兇猛。   他自己也知道,這已是他最後一擊。   而最後一擊通常也是最可怕的。   可是蕭少英反手一切,就切在他的左頸上,他的人立刻又倒下。   他的人倒下後,才嘶聲怒吼。   你果然是個賣友求榮的小人,我果然沒有看錯。   你看錯了。蕭少英淡淡道:我從來也沒有出賣過朋友。   楊麟更憤怒:你還敢狡辯?   蕭少英道:我為什麼要狡辯?   楊麟道:你難道沒有出賣我?   蕭少英笑了笑道:我當然出賣了你,只因為你從來也不是我的朋友。他沉下了臉,冷冷道:雙環門裡,沒有一個人是我的朋友。   他被逐出雙環門時,的確沒有一個人為他說過一句話。   王銳伏在地上,將自己的臉,用力在冰冷堅硬的石頭上磨擦,忽然道,這不能怪他?   楊麟嘶聲道:不能怪他?   王銳道:這只能怪我們自己,我們本不該信任他的,他本來就是個卑鄙無恥的畜牲!   他抬起臉,臉上已血肉模糊:我們相信他,豈非也變成了畜牲?   楊麟突然大笑,瘋狂般大笑:不錯,我是個畜牲,該死的畜牲。   他也開始用頭去撞石板,在石板上磨擦,他的臉也已變得血肉模糊。   蕭少英看著他們,臉上居然毫無表情,忽然轉向葛停香:我已將他們送給你了。   不錯!   他們現在已是你的人。   不錯。   蕭少英淡淡道:但他們現在卻辱罵你的分堂主,你難道就這樣聽著?難道覺得很好聽?   葛停香道:不好聽。   他忽然高聲呼喚:葛新!   在。   帶這兩人下去,想法子把他們養得肥肥的,越肥越好。   蕭少英剛才進來的時候,連半條人影都沒有看見,可是這句話剛說完,門外已出現四個人。   等他們將人抬出去,葛停香才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把他們養肥?   蕭少英也在微笑。   葛停香道:你懂?你說吧。   蕭少英道:只有日子過得很舒服的人,才會長肥。   葛停香道:不錯。   蕭少英道:一個人若是過得很舒服就不想死了。   葛停香道:不錯!   蕭少英道:不想死的人,就會說實話。   他微笑著,又道:你只有等到他們肯說話的時候,才能查出來,雙環門是不是已被完全消滅。   葛停香又大笑:好,說得好,再拿大杯來,今夜我也陪他醉一醉。   郭玉娘嫣然道:現在你們的確都可以醉一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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