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道:那麼你就該明白一件事。
小馬在聽。
使者道:現在你的命,已經是我的。
小馬道:我明白。
使者道:你準備用什麼來換回你的命?
小馬道:要什麼?
使者道:藍蘭。
小馬很意外道:你想要她?
使者道:很想。
小馬道:你不想要轎子裡的那個人?
使者道:很想。
小馬的心在下沉。
他並不是不很聰明的人,他當然已明白使者的意思:你要我用她來換小琳?
使者不否認:只要你和你的朋友站在我這一邊,他們絕對逃不出我的掌心。
小馬並沒有答應。
他不敢答應得太快,他不敢讓對方有一點兒懷疑。
過了很久,他才試探著問:你要我替你做事,當然要先放我走?
使者道:當然。
小馬的心在跳:你相信我?
使者道:我相信。
小馬的心跳得更快,道:你認為我是個隨時都會出賣朋友的人?
使者道:我知道你不是,但他們並不是你的朋友,老皮卻是的,還有小琳。
小馬的心又在往下沉。
使者道:所以只要你答應我,我立刻放你走,在十五日出之前,你若不帶他們來,那麼你的小琳就
他沒有說下去,也不必說下去。
小馬更不願意再聽,忽然問道:我只有一點兒想不通。
使者道:你可以問。
小馬道:你們最恨的本來是我。
使者也不否認。
小馬道:轎子裡那個人,卻只不過是個陌生的過路客,而且還有重病。
使者道:嗯。
小馬道:現在你們寧可為了他而放過我,他對你為什麼如此重要?
使者回答得很乾脆:他值錢。
小馬問:值多少錢?
使者道:多得你連做夢都想不到。
小馬沒有再開口。
他想吐。
他看見老皮又爬過來,正想吻使者的腳。
他想不通一個人為什麼會在一日間就變得如此可怕。
使者道:你應該感激我,我沒有讓你吃草,可是我已經給你吃了另一種藥!
小馬的指尖冰冷,忍不住問:什麼藥?
使者道:當然是毒藥。
小馬道:毒藥也有很多種。
使者淡淡道:十五的日出之前,你若還沒有把人帶來,你就會知道那是種什麼樣的毒藥了。
九月十三,夜。
夜已深,有霧。
太平客棧的窗內仍有燈,從霧中看過去,燈光朦朧如月色。
屋子裡沒有別的人,他的算盤打得得得響,這正是他一天中最愉快的時候。
他做的生意從來沒有虧過本。
小馬衝過去,大聲問:人呢?
郝生意沒有抬頭,道:什麼人?
小馬道:我那些朋友。
郝生意道:那些人已經走了。
小馬道:什麼時候走的?
郝生意道:當然是算過帳才走的,已經走了很久,他們急著趕路。
小馬愣住。
他並沒有打算出賣他的任何一個朋友,他回來找他們,只因為現在正是他最需要朋友的時候。
郝生意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想去追他們?
小馬道:你知道他們走的哪條路?
郝生意道:不知道。
他掩起帳薄,嘆了口氣,淡淡的接著道:我只知道無論他們走的是哪條路,都是條死路,所以你就算追上他們也沒有用。
小馬瞪著他,突然出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整個人從櫃檯後揪了出來。
郝生意的臉色白了,勉強笑道:我說的是老實話。
小馬知道他說的是老實話,就因為他說的是老實話,所以小馬才難受。
因為他已經沒有法子再自己騙自己。
他不能出賣別人,也不能犧牲小琳。
沒有人能替他解決這難題,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幫助他。
現在他就算追上他們,又有什麼用?
郝生意看著他的臉色,試探著道:我知道你一定又遇上了麻煩,而且麻煩一定不小。
小馬的臉色慘白。
郝生意立刻接下去,道:我們總算也是朋友,我也很想幫幫你的忙,只可惜這裡是狼山,無論誰在這裡遇上了麻煩,都絕對沒有人能替他解決的。
小馬忽然道:也許還有一個人。
郝生意道:誰?
小馬道:狼山之王。
郝生意又勉強作出笑臉,道:只要有朱五太爺的一句話,當然什麼問題都可以解決了,只可惜
小馬道:只可惜我找不到他?
郝生意歎道:非但你找不到,簡直就沒有人能找得到他。
小馬道:我知道一定有個人的。
郝生意道:誰?
小馬道:你!
郝生意的臉色已發青,道:不是我,真的不是
小馬道:你帶我去,我絕不會害你,朱五也絕不會怪你,因為我只不過是送禮去的。
郝生意道:送禮?送什麼禮?
小馬道:送我的這雙拳頭!
他握緊拳頭,對準郝生意的鼻子:否則我就將這雙拳頭送給你!
郝生意居然沒有閃避,反而挺起胸,道: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沒法子帶你去。
小馬道:我並不想打死你,死人不會帶路,沒有鼻子的人卻一樣可以帶路。
郝生意的鼻尖上已冒出冷汗,苦著臉道:沒有鼻子的人也一樣找不到他老人家!
如果連眼珠子也少掉一個呢?
郝生意道:那那
小馬道:也許那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可是男人身上,有樣東西是萬萬不能少的。
郝生意滿頭大汗滾滾而落,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他當然知道男人身上最不能少的是什麼,每個男人都知道。
小馬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經想起他在哪裡了?
郝生意吃吃道:有一點兒,好像有一點兒,你總得讓我慢慢的想。
小馬道:你要想多久?
郝生意還沒有開口,門外已有個人冷冷道:你就算讓他再想三年,他也想不起來的。
說話的是個女人,這女人好大的一雙腳!
人都有腳。
女人也是人,當然都有腳。有的腳好看,有的難看,有的底平趾斂,就像是用白玉雕成的,有的卻像是發了霉的蘿蔔乾。
這女人的一雙腳卻簡直像是兩條小船,鞋子脫下來,就算不能載人過河,至少也可以做孩子的搖籃。
如果你沒有看見過這個女人,我保證你連做夢都想不到天下會有這麼大的一雙腳,而且居然是長在一個女人身上的。
現在小馬總算見到了,見到了之後,還幾乎有點不太相信。
這個女人當然就是柳金蓮。
柳金蓮不但腳大,嘴也不小,看著小馬的時候,就好像隨時都準備一口把小馬吞下去。小馬只想吐。
柳金蓮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幾遍,才接著道:你想找朱五太爺,只有一個人可以帶你去找。
小馬立刻問:誰?
柳金蓮伸出一根胡瓜般的手指,指著臉上一堆又像是肥肉,又像是鼻子的東西,道:我。
小馬心裡在嘆氣,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肯帶我去?
柳金蓮道: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小馬道:什麼事?
柳金蓮道:你們殺了章長腳,你總得賠個老公給我。
小馬又一把提起了郝生意,道:這個人不但會說話,而且會賺錢,做老公正是再好也沒有的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郝生意已經在拚命搖頭,道:我不行,我是個
小馬也沒有讓他的話說完,隨手拿了塊抹布,塞住了他的嘴,道:我就把他賠給你做老公,你看好不好?
柳金蓮道:不好。
小馬道:你想要個什麼樣的男人?
柳金蓮道:我要的就是你!
這句話剛說完,她的人已經向小馬撲了過去,就像是一座山忽然壓下來了一樣。
可是她的身法居然很輕快,兩條膀子一伸開,又像是老鷹撲小雞。
幸好小馬不是小雞。
小馬的拳頭已經閃電般擊出,往她臉上那堆又像肥肉、又像是鼻子般的東西打了過去。
不管這樣東西是什麼,只要被小馬的拳頭打中,都一樣受不了。
只可惜小馬忘了一件事。
他忘了柳金蓮不但有雙大腳,還有張大嘴
比他的拳頭還大得多。
他一拳擊出,柳金蓮就已張開嘴等著。
他這一拳竟打進了柳金蓮的嘴裡。
小馬叫憤怒的小馬。
憤怒的小馬當然喜歡打架,為了各式各樣的原因,跟各式各樣的人打過架。
所以各門各派、各種奇奇怪怪的招式,他大多都見過。
可是他沒有想到柳金蓮這一招。
他只覺得自己的拳頭好像一下子打進了一堆發燙的爛泥裡。
更糟的是,爛泥裡還有兩排牙齒,一下子就把他的脈門咬住。接著,他的人也被抱了起來,抱得好緊。他已連氣都透不出。
現在他才真正明白,什麼事能比死更可怕了。
被柳金蓮這麼樣一個女人抱著,已經比死更可怕三倍。
如果再真的被迫做了她的老公,那情況簡直令人連想都不敢想。
只可惜現在人連死都死不了。
如果一個人的嘴裡含著個拳頭,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柳金蓮能。
她的笑聲簡直可以令人把三個月以前吃的飯吐出來。
她的手還在亂動。
小馬的頭已經被擠在她胸膛上的肥肉裡,眼睛雖然看不見,卻可以感覺到她正抱著他往最左邊的一間房裡走。
那間房裡有張最大的床。
進了那間房之後,會發生些什麼事?也許有很多人都能想像得到。
幸好這一次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因為一進了那間房,柳金蓮就倒了下去。
忽然間就像是一座山一樣倒了下去。
鮮血箭一般從她頸子後面的大血管裡噴出來,噴在牆上。
她還想撲上來,心口又挨了一刀。
這一刀更狠,更重。
小馬的手根本不能動,手裡根本沒有刀。
是誰殺了她?
是我。
有個人手裡有把刀。
菜刀。
能夠用把菜刀就能殺死柳金蓮的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當然是個絕不會讓柳金蓮提防的人,是那種絕不會讓任何人覺得危險的生意人。
刀鋒上還有血。
刀就在郝生意的手裡。
小馬先看見這把刀,才看見郝生意的手。
他看見過郝生意很多次,每次都只注意到那張會做生意的笑臉。
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郝生意的手,一隻有七根手指的手。
五根手指緊緊握著刀柄,兩根歧指就像是路標般指向兩方。
小馬長長吐出口氣:原來是你!
郝生意道:就是我。
九月十三,四更後。
霧濃。
小馬和郝生意並肩走在濃霧中,寸步不離。
他實在不敢離開這個人半步,這個很會做生意的生意人實在太詭秘難測、太難以捉摸。
先開口的是郝生意:你知道我平生最倒霉的事是什麼?
小馬道:是認得那個老太婆?
郝生意嘆了口氣,道:只不過我平生最走運的事,也是認得了她。
小馬道:哦?
郝生意道:若不是她,現在我已經只能到十八層地獄裡去做生意。
小馬道:所以你一定要報她的恩?
郝生意道:所以你現在還活著。
如果真的做了柳金蓮那種女人的老公,除了一頭撞死外,還能怎麼辦?
小馬心裡雖然感激得要命,嘴裡卻絕對連一個謝字都不肯說出來。
他只問:現在我們走的是什麼路?
郝生意道:那就得看你了。
小馬道:看我?
郝生意道:你若走得對,這就是狼山上唯一的一條活路。
小馬道:我若走得不對?
郝生意道:那麼你跟我就要被打下十八層地獄,萬劫不復。
小馬當然已明白他的意思,卻還是忍不住要問:除了閻王之外,還有誰能把我們打下十八層地獄?
郝生意道:還有一個王。
他說得已經很明顯,小馬卻非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
還有一個什麼王?
狼王之王。郝生意聲音裡充滿尊敬:在狼山上,他的權力還比閻王還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