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宅敞廳,夜。
依然是兩桌酒席。
白景琦給白景怡斟酒:大哥!這杯酒我給你壓驚。
白文氏:就問了你這麼幾句淡話就把你放回來了?
白景怡:韓榮發咬死了說我爸死的那天晚上,從死囚牢裏放出來了,可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是朱順把我爸爸救走了,大理寺貪贓賣放!
白文氏:你是怎麼說的?
白景怡:我說沒這麼回事!死囚怎麼能出得了大獄呢?
哎,那天晚上不是去了詹王府白穎宇不知不覺說溜了嘴。
白文氏瞪著白穎宇:三爺!有這麼回事兒嗎?
白穎宇立即醒悟:啊?噢!對對對!沒那麼巴宗事!明明死在大獄裏了嘛!
白景怡:堂上老爺就沒容韓榮發說話,只說詹家在新疆,嚴爺、朱順已死,查無實據就退了堂了。
白文氏:查無實據可並非就坐實了,不過是使了銀子的緣故。
白穎宇:甭想那麼多,人放回來了就好!我們老五進了總理事務衙門,跟端大人很熟,有什麼事兒可以托他。
韓榮發說大理寺貪贓賣放,他這不是自己嘬死嗎?你們都聽著白文氏愈說聲音愈大,吃飯的人都回過頭來。
白文氏:那天晚上大爺去詹王府看病的事兒,誰也不許說,說出去不是把大理寺的老爺們都得罪了嗎?根本就沒那麼回事兒!
關家客廳。
關少沂無比厭惡地望著韓榮發:這都二十多年了,怎麼又把這老賬翻出來了?
韓榮發:關大爺!白大爺死的當天,你不是也覺著其中有詐嗎?
關少沂:我是不大信,可並沒什麼證據。
韓榮發:我就是證據!我爸爸就是替白大爺死的!
關少沂:這不能光憑你一張嘴說了算。
韓榮發:關大爺!要是沒這麼回事兒,白家憑什麼養了我好幾年?二奶奶親口跟我說的!
關少沂著實吃了一驚,他審視著韓榮發,終於又恢復了理智:告訴你,姓韓的!你的話,我一句也不信!白家到底跟你有什麼仇?你沒完沒了的跟白家作對!
他們恩將仇報!把我趕出來了!白家沒一個好東西!韓榮發咬牙切齒。
關少沂不客氣地:你也不是好東西!
韓榮發:我不是好東西,你不就為了香伶的事兒恨我嗎?可八國聯軍進城的時候,我沒帶著洋兵砸你們家!我沒帶著洋人糟蹋你媳婦兒!
關少沂大怒:住口!無賴!走你的吧!
韓榮發站起身:我走?行!我走!虧了你還是書香門第,媳婦兒都讓洋人給弄了,你還有臉活著,虧你還是個男人,我都替你臊得慌!
滾!關少沂氣得直哆嗦,大吼一聲。
韓榮發忙向門外走去,到了門口又站住回頭看關少沂:姓關的!放著深仇大恨你不報,跟我耍威風!你爸爸是翰林院的編修,只要一道密摺兒上到老佛爺那兒,還要什麼證據?那就是白家遭報應的時候到啦!你自己掂量著辦!韓榮發說罷轉身離去。
關少沂的姨太太肖月蘭拉著十一歲的關靜山從後堂急急走了出來,見關少沂氣得不知如何發洩,滿屋亂轉,連聲罵著小人,便問:罵誰呢?
關少沂狠狠地:姓韓的!真是辱沒祖宗,丟盡了人我要叫他家破人亡!
肖月蘭:姓韓的?
關少沂不知不覺又怨恨起白家來,大叫:姓白的!
白宅二房院北屋。
白文氏面色憂鬱地望著白景琦:去!把家裏人都叫到敞廳!
先別急吧,還沒到這個地步。白景琦勸道。
白文氏:媽經過的事兒太多了,出了事兒一定先往壞處想,真到事情壞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就要往好處想,在西安沈先生還勸我把大爺的事兒挑明了,虧了我留了個心眼兒,你看有多懸!
白景琦:可我大爺的事兒死無對證,只要他們找不到大爺,這案子就永遠也落不實。
白文氏:理是這個理,可景怡得受點兒罪了,去吧!都叫到敞廳去。
工夫不大,在敞廳裏聚齊了全宅的男人。
白文氏坐在中間,看著眾人:關家的人上了一道密摺兒,把咱們告了,老佛爺大發脾氣,看來景怡免不了這一難!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嚷開了:這是無中生有,陷害忠良嘛!、死無對證的事兒怎麼能濫定罪名呢?、托人!咱們也上摺子跟他幹!、大爺到底死了沒有?、當然死了!、那咱們怕什麼?、沒這個道理!
白穎宇高聲地:別亂、別亂!聽二奶奶把話說完了!
白文氏: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這是沒什麼理可講的,萬一景怡有個三長兩短,以後大房的事兒,二房、三房義不容辭,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要替大房分憂!
白景怡:二嬸兒,何必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白文氏:我心裏最清楚!這回比二十五年前來得更兇險,托人使銀子都沒用了,往最壞了想吧!
白穎宇:那倒是,老佛爺隨便打個盹兒,說句夢話,那就是聖旨,誰再說什麼也沒用了。
白文氏:萬一老號保不住,景琦的瀧膠莊要支應三個房頭的開銷,明兒就派人去濟南,把銀子提過來,打點景怡的官司!
白景琦:是!我一會兒就去辦!
弟兄們無不感動。
白文氏:翠姑要生了,身邊兒萬萬不可離開人!
白穎宇:放心,我那口子天天哪兒盯著呢!
白文氏:我雖然說了這麼多不吉利的話,那是有備無患,都給我打起精神來!這場官司,咱們非打贏不可!
一切果然不出白文氏預料,又一場劫難降臨白家。
在白宅聚會議事的第二天,百草廳就被提督府的人貼上了封條。
白景怡也被兵勇押走下了大獄,通往藥場的月亮門,又一次用磚砌起封死了。
每當遇到吉凶大事,即率全家祭祖,祈求列祖列宗並上蒼護佑降福消災,已成白家的族規。
但當這次白文氏帶領全家去祖先堂跪拜,對著那身背藥箱、露出一絲嘲弄微笑的先祖遺像叩頭時,突然傳來了響亮無比的嬰兒降生的哭聲。
白文氏先是一愣,繼之流出了淚水,苦澀憂愁的臉上浮現出笑意
她知道,這是烏翠姑為白景怡生下了兒子,白景怡有後,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也死而無憾了。
最讓她欣慰的是,早就知烏翠姑要臨盆了,可不早不晚,可就在全家人叩拜祖先時生下白景怡之子,這是偶然還是徵兆?莫非白家將再次否極泰來,平安渡過危難麼?
白文氏打定主意,祭祖一罷,即去看望烏翠姑。
白宅大房院北屋臥室。
烏翠姑靠在炕上奶孩子,白文氏坐在炕沿兒上,白方氏坐在一旁。
按敬字排行,這孩子就叫敬生!白文氏撫著孩子說。
烏翠姑輕拍著孩子:好兒子,有名兒了啊,敬生啊!
白文氏:你要愛惜自己的身子,千萬不許胡思亂想!
烏翠姑:二嬸兒您放心,您用不著弄那麼多人一天到晚看著我,我才不會尋死呢!
白方氏鬆了一口氣:你說這話我就放了心了。
烏翠姑:我幹嗎要死?我要把這孩子養大,是誰害的景怡,我叫他長大了給他爸報仇!
白文氏震驚,充滿欣賞和敬佩地望著烏翠姑:報不報仇的那是後話,三奶奶,你聽聽,到底是鄉下來的姑娘,心胸就是不一樣!
北京城,街道。
嚴冬來臨,冰雪覆蓋北京城,街道、房屋一片雪白。
百草廳門前的街道上行人稀少,一個賣凍柿子的老頭兒提籃緩緩行走,有氣無力地吆喝:凍柿子啦一個冰核兒的凍柿子
老頭兒剛過去,一個老態龍鍾,戴破氈帽,鬍子拉碴,穿一件髒得發了黑的光板兒羊皮襖,挎著一個包袱的人,步履蹣跚地走來他是朱順。
南記白家老號。
南記門口一片雪白,白景雙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正呆呆出神,注視著對面依然貼著封條的百草廳。
朱順弓腰駝背,艱難地走到百草廳門口,晃了晃,慢慢倒了下去,半天沒起來。
坐在窗前的白景雙見狀一驚,忙招呼兩個夥計一起跑過去,將朱順扶起,抬進了南記前堂。
白景雙將朱順放到椅子上,夥計端來一碗熱水。
老爺子,先喝口熱水。白景雙接過碗,餵朱順喝水。
須臾,朱順醒了,睜開兩眼。
老爺子,沒事兒吧?白景雙問道。
朱順坐直了身子,將挎著的包袱扔到地下:凍的、凍的,天兒冷得邪乎,沒事兒。
白景雙:您家在哪兒?我叫夥計送您回去。
朱順:用不著,歇會兒暖和暖和就行了。
一夥計端了一碗熱騰騰的麵條進來,送到老人面前:老爺子,趁熱吃碗麵。
朱順:這真過意不去了。
白景雙:吃吧,出門在外不容易,這麼大歲數了。
乘朱順吃麵,白景雙忙去裏間賬房取出十吊錢,待老人吃完,將錢交給朱順。
不行、不行,吃完了還拿,像話嗎?朱順使勁兒往回推。
白景雙:您拿著,往後您只要路過這兒,就進來歇個腳兒。
朱順:那我多謝了,少掌櫃的!
白景雙:老爺子,還是送您回去吧,別在半道兒上
不用、不用,這就夠麻煩的了,回見您哪。朱順站起向外走,人們往出送。
朱順自言自語叨叨著:好人哪,都是好人哪!邊道著謝走了。
望著朱順蹣跚的背影,夥計感慨地:雙爺,您沿著城根兒瞧瞧去,就光這片兒,收屍的拉了兩車了。
白景雙嘆息一聲,和夥計回到店裏,剛坐到椅子上,忽然發現椅旁撂著老人那包袱,忙拾起:哎呀!這位老爺子的包袱!
夥計掉頭跑到街上,早沒了老人蹤影。
夥計回到店裏:影兒都沒了。
白景雙:這可麻煩了。
夥計:沒事兒,呆會兒他還不得找回來。
那倒是!打開看看,要是有個住處什麼的,咱們給送去。白景雙說著打開包袱,只見是一套長袍馬褂,一翻衣服下面,露出了一封信。
拿出一看,信封上寫著:白家老號白文氏二奶奶親啟。
白景雙愣愣地看了看信和包袱,忙又將信收好,把包袱包上。
白景雙吩咐夥計:你們盯著點兒,那老頭兒要是回來千萬留住他!我有事兒回去一趟。說罷匆忙轉身跑出大門。
白宅上房院北屋廳。
白文氏將包袱打開,只翻看了一下衣服便驚訝地抬起頭。
白景雙和白景琦都奇怪地望著。
白文氏:這個人多大年紀了?長得什麼樣兒?
白景雙:有六七十歲了,穿一件大羊皮襖,捂得挺嚴實,模樣兒沒看清,鬍子拉碴的!
白文氏若有所思:行了,你回櫃上吧,沒事兒了,這人再來一定留住他。
我都吩咐過了,我走了!白景雙出了門。
見白景雙離去,白文氏低聲對白景琦:知道這是誰的衣服嗎?
白景琦:誰的?
你大爺的!他坐大獄的時候,我送去的。白文氏說著拆信。
白景琦:這會是誰送來的?
白文氏拆開了信,把信紙展開,白景琦忙湊近前看,只見信紙上寫著:西韓地,村西頭,大柳樹,韓張氏。
白文氏低聲道:這一定是朱順!還活著,他想幹什麼?
白景琦:會不會是韓榮發那小子設的套兒?
白文氏:嗯,不能不防,可這套衣服,姓韓的絕弄不來,可真要是朱順出面,這案子就有轉機!
白景琦:我去一趟!
白文氏仍在思考:朱順為什麼不露面兒呢?這位韓張氏必是當年頂大爺死名兒的韓家的親人。
白景琦:也許朱順有什麼難處不好露面兒,約咱們去西韓地跟他見面?
白文氏下了決心:無論如何得去!你帶上秉寬,悄悄兒的,別招搖,警醒著點兒!
白景琦:我知道。
白文氏:多帶上點兒銀子。
離開白文氏,白景琦和秉寬扮成農人模樣,乘兩匹快馬,奔向鄉郊西韓地去尋找朱順。
來到西韓地,在枯枝欲墜的大柳樹旁,果然見到孤零零兩間土屋。
從土煙囪冒出的一縷白煙,似乎靜止在雪後無風的天地間,愈發加重了鳥飛絕,人蹤滅的淒清沉寂。
離土屋還有段路,白景琦便叫秉寬下馬,兩人牽馬悄悄接近土屋。
白景琦警覺地環視著周圍的環境,吩咐秉寬:你先進去看看都有些什麼人,架勢不對就打個謊趕快出來!
西韓地韓張氏屋內。
秉寬走向小土屋,一推開門,滿屋子煙就讓他眯起了眼,屋中很暗,什麼也看不清,好一會兒,才看清了正在土灶旁拉風箱的老人。
老人沒有回頭,說:順兒,回來啦?
秉寬環顧屋內,並無旁人,便來到她身邊:大媽!
老人扭過頭:喲,你是誰呀?
秉寬說:過路的,就您老一個人兒呀?
老人:有個兒子。
秉寬:就是您剛才叫的順兒吧?
老人:你是他的朋友吧?他昨兒出門兒一天一夜沒回來,出什麼事兒了?
水開了,冒出蒸氣,老人把柴火撤了出來,又伸手在灶台上摸碗。
秉寬這才發現她是個瞎子:大媽您眼神兒不大好?
老人:瞎了多少年了!虧了朱順兒,沒他我早死了,坐吧!
秉寬:大媽,我們外頭還有一個人哪,想尋口水喝。
叫他來吧,這不水剛開?老人說著將兩隻碗放到灶台上。
秉寬出了土屋,對候在門邊的白景琦說:就老太太一個人兒,朱順是她兒子,老太太是瞎子。
白景琦奇怪:韓張氏兒子怎麼叫朱順?
秉寬:我也納悶兒呢。
白景琦:你先別進去,我問明白了再說,萬一出了事兒,你別管我,趕快回去報信兒!
秉寬:那哪兒成啊!
白景琦:我帶著槍呢!推門進了土屋。
白景琦:大媽!坐到老人身旁。
老人樸實地招呼說:來、來,天冷,快喝口熱水。
謝謝大媽,日子過得還行吧?白景琦端起碗焐著手,仔細端詳老人。
老人:過得去!
白景琦:兒子幹什麼的?
老人:鄉下人還能幹什麼?種地唄!
白景琦:他這一出去,也沒個人兒照應您?
老人:從來沒這樣過,一天一宿不回來,說是進城了一筆舊債。
白景琦為之一震:你們欠誰的債了?
老人說:說是別人的債,他去給說合說合。
白景琦頓悟:大媽,您還有個兒子叫韓榮發吧?
老人歪著頭:韓榮發?沒有,聽都沒聽說過。
白景琦仍不放心:要不是遠房的什麼親戚?
一個親人也沒有,我是個老絕戶,朱順也是我的乾兒子。老人說得很肯定。
白景琦放了心:老太太,韓家和京城百草廳白家有一筆老債吧?
老太太一下子抬起頭,張著嘴愣了半天才說:你是什麼人哪?
白景琦:大媽,我是白家的老七,光緒十年下大獄的白穎園是我大爺!
老人的手在發抖,碗中的水也撒了出來。
白景琦忙接過碗放到灶台上,只見老人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白景琦:大媽,韓家是白家的大恩人!
老人渾濁的眼睛裏滴下了淚:什麼恩人?一個死了的人!
白景琦忙起身走到門口,開了門招手叫秉寬過來。
老人:你們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秉寬進屋,白景琦要過他拿著的一包銀子:你去吧!
白景琦又將門帶上,走回灶台將銀子交到老人手中:我今天帶的不多,就五十兩銀子,您先留下。
老人:我跟朱順兒說過,施恩不許求報,永遠不許驚動你們府上,朱順兒這才認了我這乾娘,有他養活我就行了,這銀子你拿回去!
白景琦:這是我媽叫我送來的,您非收下不可,我媽找朱順大哥十幾年了,等他回來,千萬叫他到我們家來一趟,有好些個事兒要求他,和他商量哪!
老人:行,我告訴他。
白宅上房院北屋廳,夜。
一回來,白景琦就去見白文氏。
白景琦:一直到天黑,朱順也沒回來。
白文氏:既是來說合,他躲起來幹什麼?
白景琦:說不清,他把老太太的住處告訴咱們,準是托咱們照應老太太。
白文氏:這個老太太咱們一定得管到底,不能再讓人家受一點兒委屈,明兒派個人過去專門侍候她,朱順一露面兒就全清楚了。
白景琦:媽,您還沒看出來?朱順大概不會露面兒了。
白文氏:這是為什麼?
白景琦:他照顧老太太這麼多年,冷不丁子一走,又送來這封信,明擺著把老太太托給咱們了,他說進城了一筆舊債,就是做了萬一回不來的打算!
白文氏:他怎麼了這筆債除非去大理寺自首!
白景琦:可韓榮發是冒名頂替的混混兒,只能朱順去說,咱們去堂上說,不成了不打自招了嗎?
白文氏:那太愚了,弄不好他自己也折進去!
白景琦:朱順想到這一層了,才把韓家老太太托給咱們。
白文氏:要是這樣,這人情可就大了,咱們怎麼還得清哪?
白景琦:施恩不圖報,他這是萬不得已豁出去了。
白文氏:反正朱順進了城,既是來說合,就不能不露面兒。
大理寺。
朱順完全變了模樣,他穿戴整齊,臉上刮得乾乾淨淨,腰板挺直,昂首闊步地走進了大理寺的大門。
這天當值的是位姓貝的師爺,聽傳達說有人來自首,當下就在簽押房和朱順見面兒。
朱順筆直地站在桌前。
貝師爺奇怪地上下打量著泰然自若的朱順,咳了兩聲:你是說,你是來自首?
朱順平靜地:自首!
貝師爺:你犯了什麼事兒了?
朱順毫不含糊地:貪贓賣放,賄賂公行,私殺囚犯,毀屍滅跡!
貝師爺嚇了一跳:你是幹什麼的?
朱順:我當差的時候,刑部還沒師爺您呢!
貝師爺冷笑:老前輩?
朱順:不敢,朱順!兵馬司的戈什哈!
貝師爺:說、說!你怎麼貪贓賣放了?
朱順:貝師爺,您知道光緒十年白家出了一檔子大事兒嗎?
貝師爺:不是百草廳白家嗎?聽說過,他們家大爺判了斬監候!
朱順:現如今這案子又倒騰回來了!
貝師爺:沒錯兒!白景怡押在大獄裏呢,他爸爸叫人偷樑換柱救走了,下落不明。
朱順:他冤枉!
貝師爺:你怎麼知道?
朱順:他爸爸死了,是我埋的,刑部大獄牢頭兒嚴爺經的手!
貝師爺大為驚訝:這麼說,你是當事人了?你又不在刑部大獄!
朱順:我和嚴爺是生死之交,整個兒的事兒是他和我商量著辦的。
貝師爺:這裏邊有什麼過節兒?
朱順:說來話長,這案子牽扯的人多了,誰也脫不了關係,你別說我犯上!
貝師爺:你說你的。
朱順:詹王府老福晉病了,非要死囚白穎園看病,詹王爺在宮裏給李總管使了兩萬兩銀子,偷偷把白穎園從死囚牢裏放了出來。貪贓賣放!該當何罪?
貝師爺驚呆了。
朱順繼續道:詹府與白家有深仇大恨,他們給白穎園喝的水裏下了砒霜,白大爺回到獄中七竅流血而死。私殺囚犯!該當何罪?
貝師爺已聽得目瞪口呆。
朱順:詹王爺怕大理寺、都察院、刑部追究,給每位大人送了一萬兩銀子。賄賂公行!該當何罪?我和嚴爺也各得了一千兩,連夜埋了白穎園。毀屍滅跡!這又該當何罪?
貝師爺完全傻了:老前輩,你把李總管和幾位大人全扯進去了!
朱順:這裏沒白景怡什麼事兒,您放了他,把我關起來正合適!
貝師爺:你這是真的假的?
朱順:我情願一死還說什麼假話?白家大爺死了,不能再叫人家兒子屈死!
貝師爺:這要是抖落出去,事兒可就大了!
朱順:您要不怕,就抖落出去,老佛爺知道了,恐怕李總管和幾位大人都不大體面吧!
貝師爺:何止是不體面?朱大爺!這事兒還有誰知道?
朱順:嚴爺死了,我不說,那就只有你知道!
貝師爺:求求你千萬別說出去,容我向推丞大人回稟一聲。
朱順:我是來自首的,你先把我關起來!
貝師爺:別!別叫我為難。
朱順:甭為難!把韓榮發抓起來,告他個敲詐勒索!捏造誣陷!幾位大人都沒事兒了,老佛爺那兒也好交代。
貝師爺:朱大爺,我全明白了,您快走!走得愈遠愈好,您大概也知道什麼叫殺人滅口吧!
朱順:知道,我不怕死!只要判得不公,我就去大理寺擊鼓鳴冤!
貝師爺:有怕死的!這個案子咱們重新打鼓另開張吧!
白宅二房院臥室,夜。
黃春正拍著白敬業哄他睡覺,石元祥坐在靠門口的凳子上。
黃春:七爺不在,濟南那邊全都靠你了。
石元祥:七爺這麼抬舉我,我還不該盡力?
黃春:生意還好吧?
石元祥:好得不得了!不光是東北、西北,南邊的銷路也打開了,瀧膠莊的呂掌櫃說,不管北京這邊出什麼事兒,濟南那邊兒全包了,絕不會叫府上為難!
黃春:要不仗著濟南,這兒的日子可真是沒法兒過了。
石元祥:那件事兒您再想想,姑奶奶她們明兒晚半天就到,叫您趕快拿個主意。
黃春嘆了口氣:嗨,這事兒我可做不了主,得聽二奶奶的!
白景琦撩簾走了進來,石元祥忙站起:七爺好!
白景琦:喲,你來了!銀子帶回來了嗎?
石元祥:帶回來了。
黃春:不光銀子帶回來了,您那位堂姐來了,把楊九紅和您的寶貝女兒也帶來了。
白景琦一愣:啊?這是幹什麼?
石元祥:我哪兒敢問哪。
白景琦:嗯,辛苦了,你先歇著去吧,好些事兒呢,明兒再說。
是!石元祥答應了一聲,忙走了出去。
白景琦:這是什麼時候?家裏這麼亂,玉芬還跟著添亂。
黃春:明兒後半天兒就到了,先得跟媽說明白了。
白景琦:這能說明白嗎?我這位堂姐呀,想起一齣是一齣,媽不會認!
黃春:那當初咱倆被趕出去,玉芬把我接回來,媽不也認了?
白景琦:九紅能跟你比嗎?說好了的,濟南呆得好好的,何苦?
黃春:現在埋怨還有什麼用?快想轍吧。
白景琦:沒轍!明兒在外邊兒先找個住處,安頓下來以後再說吧。
黃春:那不委屈了九紅?
白景琦:還顧得了那麼多?我大哥的命還不知道保得住保不住呢!
黃春:你不打算告訴媽?
白景琦:說總是要說的,我不說我姐也得說。
睡在炕上的白敬業醒了:媽,撒尿。
黃春忙把白敬業拉起,拿過尿盆接著。
白景琦:這孩子天天幹什麼?該教他認字了。
黃春:你還有工夫管孩子?想想你自己的事兒吧!
白景琦:既來之則安之,睡覺!
白宅門口。
兩輛馬車停在門口,白景琦、胡加力、石元祥、秉寬都下階相迎。
白玉芬下了第一輛車,大家招呼著。
白景琦上前剛叫了聲姐,白玉芬即拉住他來到了第二輛車前,拍打著車廂叫:九紅!
楊九紅掀簾,懷裏抱著一歲的女兒白小紅,高興地:真給你生了個女兒,你快看看!
不料白景琦滿臉不高興:呆會兒再說吧!
白玉芬:你怎麼打算?
白景琦一肚子心事兒地:走吧!先住下再說,我在十條買了一所房。
白玉芬:怎麼跟你媽說?
白景琦賭氣地:隨便!
楊九紅驚訝地望著他們,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說什麼好。
白玉芬來氣了:你好像挺不樂意!我大老遠來了,你就跟我嘟嚕個臉!
白景琦:你見我媽就知道了!
白景琦跳上馬車,白玉芬擔心地望著。
白景琦揮鞭駕著馬車離去,胡加力等忙陪白玉芬走進大門。
白宅上房院北屋廳。
一進宅,剛安頓好,白玉芬就來到北屋找白文氏說楊九紅的事。
誰料不等白玉芬說完,白文氏便道:這是他自己的事兒,我不管!
白玉芬:這種事兒哪個宅門兒裏沒有?您何必認真?
我怎麼了?他愛娶誰娶誰,我又沒攔著!我眼不見心不煩。白文氏邊給白敬業砸核桃吃邊道。
白玉芬:就算您不認楊九紅,可那孩子是您的親孫女兒。
白文氏:那我能不認嗎?
白玉芬:還是的,我也是想到這兒才把她們娘兒倆帶來的。
白文氏:多餘!你把孩子帶來就行了。
白玉芬:沒這個道理,人家是娘兒倆!
白文氏不耐煩地:這事兒以後再說吧!你公公是濟南府的提督,在北京官場裏總有點兒熟人,先把景怡的事辦起來。
白敬業抬起頭:奶奶,還吃。
白文氏忙又砸核桃:好乖,奶奶給你砸。
白玉芬:景怡的事兒我自然要辦,您知道,老七跟九紅的事兒,在濟南我也一直沒答應,把老七關了三天,我還不知道您的脾氣?
白文氏:那後來怎麼又變卦啦?
白玉芬:後來我跟九紅見了幾面兒,一來二去的我覺得九紅這人還可以。
白文氏冷笑道:哼!窯姐兒嘛,最會狐媚子哄人!
白玉芬忙辯解:不!九紅不是那種水性楊花、貪戀富貴的女人,您見見她
白文氏:別說了,你也不想想,你能說得動我嗎?
白玉芬啞口無言了。
白文氏不再理白玉芬,剝出一個核桃仁兒放白敬業嘴裏:好吃嗎?
白敬業:好吃!
白玉芬雙目失神喃喃自語道:我可真是辦了一件大糊塗事兒!
楊九紅小院。
白景琦在十條胡同購置的小四合院,是座有小黑漆門兒、八成新的宅子。
本來就是預備著萬一說不動白文氏,楊九紅進不了白家大宅門時,好讓楊九紅安頓下來的外宅,可沒料到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
這天聽僕人說小院收拾好了,白景琦就過來看楊九紅和孩子。
楊九紅在炕上收拾東西,白景琦抱著白小紅在屋裏走來走去解釋道:我不是衝著你,我願意你來,可現在不是時候。
楊九紅:玉芬非叫我來,我又不好太拗著她。
白景琦:我姐辦事太糊塗,也不問清楚了。
楊九紅:她可是一片好心。
白景琦嘆了口氣:好心辦壞事兒,現在是什麼時候?大哥押在大獄,百草廳給查封了,媽心裏最煩的時候!這不是找碰釘子嗎?
楊九紅:我也一直發怵,臨上車我還猶豫呢,就怕給你添不是。
白景琦:不是給我添不是,欲速則不達!壞就壞在這兒。
楊九紅:可是我想你!更想叫你看看孩子。
白景琦:反正這個局面我早跟你說過,你也甭抱委屈
楊九紅:我抱委屈了嗎?老太太容不下我,我就住在這兒,挺好。
白景琦:可我心裏不是滋味兒呀!
楊九紅平靜地:我願意就行了,我又不爭什麼名分。
白景琦:九紅,你愈這麼通情達理,我愈難受。
楊九紅:啊?啊?我怎麼聽著不像你說的話呀?
白景琦:慢慢兒來吧,等這孩子長大了,叫上兩聲奶奶,我媽一高興就什麼規矩都沒有了。
楊九紅湊了過來:嘿,你看這丫頭像誰?
白景琦看著孩子:像你。
楊九紅:才不呢,像你。
白景琦:像我那不成了活土匪了?
楊九紅看著白景琦:哎,我心裏就一個想頭,再生個兒子,生個小土匪!
白景琦:咱家成了土匪窩兒了!來!女土匪,爸爸舉個高兒。
白景琦將白小紅上上下下地舉著高:叫爸爸。
白小紅忽然地:八、八、八、八、八
白景琦大驚:這是叫我了嗎?
楊九紅笑彎了腰:你就自當是叫你吧!
白景琦大笑:哈哈,叫爸爸了。
丫頭紅花走了進來:七爺,姨奶奶。
白景琦:快來!九紅,這是你的丫頭紅花;紅花,好好伺候姨奶奶,不許偷懶兒啊!
紅花:看七爺說的,我還沒學會偷懶兒呢;老太太叫您快回去哪。
白景琦:什麼事兒?
紅花:大爺回來了。
白景琦奇怪地:哪個大爺?
紅花:有幾個大爺?景怡大爺呀!我親眼看見的。
白景琦忙把孩子交給楊九紅:這不能夠呀!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怎麼一下子就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