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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可人曲

紅樓解夢 劉心武 1975 2023-02-05
  蔣玉菡情贈茜香羅一回,寫在馮紫英家中,賈寶玉、馮紫英、薛蟠及錦香院的妓女雲兒一起發令飲酒唱曲,各人所說的女兒悲、愁、喜、樂四句及所唱曲文,不但契合各人性格,生動貼切,而且暗含著許多對書中人物與情節發展的提示,人們已寫過不知多少篇文章,分析這一描寫,特別是對賈寶玉的《紅豆曲》,還有關於薛蟠的那些細節,都已形成濫觴;可是,馮紫英在那一場合所唱的《可人曲》,卻鮮為人注意。   馮紫英不消說是逢知音的諧音。他是誰的知音?籠統而言,好說他是賈府的知音;再具體點呢?是賈寶玉的知音嗎?也許算得上,但算得上也還不是主要的;依我看,他首先是賈珍的知音!   馮紫英第一次引起讀者注意,是在第十回。寧國府的秦可卿忽然得了怪病,賈珍尤氏都焦心不已,在此關鍵時刻,馮紫英來到寧國府,說起他有一個幼時從學的先生,姓張名友士,學問最淵博的,更兼醫理極深,且能斷人的生死。今年是上京給他的兒子來捐官的,現在他家住著呢;這位張友士,正文中明說他不過是兼醫理的業餘大夫罷了,可這一回的回目,各種脂批本均作張太醫論病細窮源,這是題不對文嗎?就這一回而言,似乎是,但就全書而言,我想在那八十回後的佚稿中,這位張友士很可能還要出現。那時他的真實身份和面目,肯定要大曝光,依我看,他的真實身份,確一度是京城太醫院的太醫,但後來因故到了江南,秦可卿家住江南姓本秦(第七回甲戌本回前詩透露),他與秦氏的真實父母有很深的關係,他的上京給他的兒子來捐官,不過是掩護的手段,實際是來向秦氏通風報信,他鬼鬼祟祟所為,皆系政治活動他自己說了:今日拜了一天的客,才回到家,此時精神實在不能支持所以當日不能去寧國府,可見行動之詭秘匆忙。這樣的一個人到了京城,不住別家住馮家,而他到達的消息不由別人向賈珍傳遞而由馮紫英親自上門傳遞,可見馮紫英是賈珍的鐵哥兒們。

  秦氏家族終於沒有成事,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秦可卿也只好畫梁春盡落香塵,在送殯的行列中,也有錦鄉伯公子韓奇,神武將軍公子馮紫英,陳也俊、衛若蘭等諸王孫公子,大家都知道衛若蘭在書中是一不可忽略的角色,他有射圃等重頭戲,並很可能與因騏麟伏白首雙星一語有關與史湘雲曾一度結為夫妻;我猜測韓奇、陳也俊也都是後面還會出現的人物;在目前所存的八十回書中,以上幾位王孫公子中有戲的只是馮紫英一人。但關於馮公子的戲,論家一般都忽略不計。   秦氏死後,睡入了原系義忠老千歲要的,因他壞了事,就不曾拿去的那出在潢海鐵網山上的叫作什麼檣木打製的棺材中,讀者或許以為這些關於棺材的語碼出現一次也就罷了,誰知到第二十六回,忽然寫到薛蟠把賈寶玉騙出來吃喝,酒酣耳熱之際,小廝來回馮大爺來了,這下面的描寫實堪注意:薛蟠見馮面上有些青傷,便笑道:這臉上又和誰揮拳的?掛了幌子了。馮紫英笑道:從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兒子打傷了,我就記了再不嘔氣,如何又揮拳?這個臉上,是前日打圍,在鐵網山教兔鶻捎一翅膀。寶玉道:幾時的話?紫英道:三月二十八日去的,前兒也就回來了。寶玉道:難怪前兒初三四兒,我在沈世兄家赴席不見你呢單你去,還是老世伯也去了?紫英道:可不是家父去,我沒法兒,去罷了。難道我閒瘋了尋那個苦惱去?這一次,大不幸之中又大幸。原來,馮紫英是去了潢海鐵網山那與壞了事的義忠老千歲有某種關係的地方而且去的時間不短,還是被他的父親馮唐逼著去的,表面是打獵,實際上很可能是某種詭秘的政治性行為他漏了一句大不幸之中又大幸,但後來堅不再談,諱莫如深;所以這個馮紫英絕非一般的背景性人物,在佚稿中,他必有與賈府一損俱損的重場戲演出!

  第二十八回中輪到馮紫英唱曲,他唱道:你是個可人,你是個多情,你是個刁鑽古怪鬼精靈,你是個神仙也不靈,我說的話兒你全不信,只叫你背地裡細打聽,才知道我疼你不疼!雖然可人可理解為泛指(樣樣讓人滿意的人兒),但秦可卿的小名恰是可兒,因此,我們可以設想,這首《可人曲》如由賈珍來唱,那可是十足地言為心聲了!也許馮紫英恰是在聚飲時經常聽賈珍高唱此曲,聽熟了,所以才不由得學起舌來的吧?的的確確,他是賈珍的知音啊!   另有一蛛絲值得玩味,第五回寶玉在秦氏臥室,書中說留下了襲人、媚人、晴雯、麝月四個大丫環為伴;但第四十六回,鴛鴦在歷數同樣資歷的十來個大丫環時,卻不見媚人,而有死了的可人一說,其實現存的八十回書中,除這兩處,根本既無媚人也沒可人的蹤影,顯然,這是因為曹翁在整理書稿時,考慮到秦可卿已定名為可兒,那與其相近的可人先是改為了媚人,後更乾脆去掉,說成死了,以免混淆;但他卻保留了《可人曲》可惜的是從來的讀者都很少有人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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