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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十八章

步步驚心 桐華 6487 2023-02-05
  胤禛問︰什麼事?   十三跪倒就磕頭,連磕了三個頭道︰臣弟是來求聖旨的。無皇上聖旨,任何王公阿哥不得隨意進出九門,不得私自調遣兵士,臣弟求皇上恩準臣帶人尋找綠蕪。   我驚問︰綠蕪怎麼了?   十三雙手緊握著拳道︰她留信說不喜歡王府生活,性本愛丘山,回江南了,讓我莫再尋她。   我不能置信地搖頭道︰怎麼會這樣?她不可能捨得你的!承歡呢?   十三慘笑道︰她說有皇兄和你,還有我,承歡絕不會受委屈。   十三又向胤禛磕頭,胤禛忙蹲下扶起他道︰朕立即下旨派人去追。說完揚聲叫高無庸,吩咐傳隆科多。   十三急急地往外衝,我忙拉住他道︰找人也要樣子呀!你可有綠蕪的畫像,拿來讓畫師照樣繪製,好讓人拿著尋。

  十三如夢初醒,連聲道︰對,對!我幽禁時,畫了不少,這就去拿。說完就衝了出去。   我看著十三的背影這才驚覺,他對綠蕪已經用情至深,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十三,方寸大亂,焦急彷徨。就是當年面對八阿哥的精心圈套、漫長無期的幽禁生涯時,他依然是從容不迫的。   胤禛冷聲吩咐高無庸︰派人查清楚,綠蕪為何突然離開怡親王府。另外不管有任何發現都先來稟告朕。   高無庸立即轉身而出。   我急得在地上走來走去,胤禛嘆道︰妳就是把地板踩破,也不能把綠蕪變出來。先吃些東西!   我搖頭道︰吃不下!   他舉筷欲吃,嘆口氣,擱下筷子,命人進來撤掉。   已是半夜,卻仍然沒有任何消息。我對胤禛道︰你睡吧!明日還要上朝。

  他擱下手中奏摺,靜默了半晌後道︰我現在很擔心。從未見過十三弟這樣,當年他以一人之力搏殺猛虎時,都還懶洋洋地笑著。可今日你也看到了,失態至此。   我強笑道︰找到綠蕪就好了,他們十年相依為命,綠蕪本身又才貌雙全,情思深種不奇怪。   他靠在椅背上,半仰著頭,手覆在額頭上嘆道︰我擔心的就是找不回綠蕪!   我擺手道︰不會的!肯定能找到!他長嘆口氣道︰希望我想錯了!   胤禛早朝剛歸,我就衝上去問︰找到了嗎?   他疲憊地搖搖頭,我忙服侍他坐下,又擰了帕子替他擦臉。   他閉著眼睛道︰十三弟未來上朝!妳不知道,我坐在上面,看著下面立著的人,每個人都各懷鬼胎,沒一個人可信賴,我總在想他們面具背後的真正心思,面上的敬畏忠誠有幾分是真?我這才真明白為什麼天子都是孤家寡人。以前看到十三弟站在那裡時,我從沒有這種感覺,孤零零的感覺。

  我強忍著淚道︰等找到綠蕪就好了。   他眼未睜道︰若曦,抱著我!   我坐到他身側,用盡我全身力氣緊緊抱著他。   皇上,王大人求見!   他睜開眼睛道︰綠蕪有消息了。我忙起身走進裡屋,放下簾幕。   我扶著柱子,一點點軟坐在地上。   臣照著畫像打探,有人見過一個身著綠衫的女子在河邊迎風而站。見到的人說,因有大霧,具體容貌看不分明,可就是覺得極美,當時他們想近前看視一番,卻怕唐突而遲疑不前。因為女子來得蹊蹺,去得也蹊蹺,霧起時已立在河邊,霧未散人已不知去向。甚至有無知民婦說是河神。臣又沿河上下打聽,卻一無所獲。後來,後來突然聽聞有漁民從河中打撈起女屍,臣立即前去查看。形貌已不可辨,但腕上所帶玉鐲卻恰好與畫像中一模一樣。

  不,這不是真的,綠蕪妳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妳讓十三情何以堪?這不是真的!還有承歡,我們當年取名時,就是為了能讓她承歡於雙親膝下。妳讓她以後承歡於誰膝下?   此事還有誰知道?   回皇上,臣謹遵皇上旨意,不敢驚動任何人,就連底下士兵,臣都只吩咐繼續尋找。屍身臣已經派完全不知此事的人看管好。   辦得好!此事不許再告訴任何人,你們繼續尋找,退下吧!   若曦!若曦!抬頭!我頭埋在膝上,怔怔出神。他把我從地上抱起,放到榻上,輕拍著我的背道︰最痛苦的會是十三弟,我們該想想怎麼辦。   我眼淚汩汩而出,仰面道︰肯定是恰巧有人帶同樣的鐲子?   他靜默無語,半晌後問︰如果是綠蕪,妳打算怎麼辦?

  我搖頭道︰不會的!即使因為十三爺的福晉嘲諷為難了綠蕪,她也不至於自卑心冷到投河。   他扳著我頭道︰我會讓人去查清楚究竟是不是綠蕪。可妳不能這樣,妳再難過,能比得上十三弟之萬一嗎?現在不是我們難過的時候。   我抹著眼淚點點頭。他問︰如果是綠蕪怎麼辦?   我垂淚想了會道︰不能讓十三爺知道!十三爺剛剛得釋,還未從聖祖爺駕崩的悲痛中緩過來,若讓他見到屍身肯定會發瘋的。   我哭著道︰面目難辨!怎麼受的了?   他道︰我也如此想。眼前斷然不能讓他知道。      未到晚膳時分,收到確定消息,屍身肯定是綠蕪的。我自己硬塞給自己的一點希望徹底破滅。胤禛沉吟半晌後,吩咐收斂好屍身,揀一塊好地方厚葬。又派人尋人假扮親人去認屍,編好故事,讓沿河漁民知道,務必要天衣無縫。

  我坐在裡屋榻上,木然地聽著,心下一片淒然,十三爺,你現在還在四處尋找嗎?我們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      十天過去,十三仍然堅持不懈地找著。胤禛和我都是愁思百結,他面上還好,清冷慣了,看不出太大的不同。我卻是藏也藏不住。   十三早朝不上,滿朝文武都猜不透原因,琢磨不透新登基的胤禛在玩什麼花樣,舉止越發謹小慎微。   若曦,妳去看看十三弟吧!   我呆了半晌,搖搖頭。   胤禛道︰總不能永遠這麼找下去,十三弟如今在府中日日爛醉如泥,據聞只說四個字找到了嗎?我不方便過去,你去看看他究竟如何了。   我想了會,點點頭。   他吩咐人準備車馬侍衛,喚了自己的貼身侍衛叮囑再叮囑,我道︰派一人相隨就可以了。

  他未語,依舊派了八人相護。   我心下淒惶,如今朝堂上究竟是個什麼局面?他不願我知道,我也不願知道,可這些細小瑣事卻露了端倪。至少他是時刻警惕的。      爺就在屋內,因不許奴才們打擾,奴才   我點頭表示明白,揮手示意他下去。定了定心神,緩緩推開門。   滿室酒味煙味,雖門窗緊閉,簾子密拉,因點著無數蠟燭,十分亮堂。四壁滿是綠蕪的畫像。十三散著頭髮,拎著酒壺,正對著其中一副畫像喝酒。聽到門響,漠然回頭。見是我,淡淡一絲錯愕,轉瞬即逝,又漠然地轉回頭。   我掩上門,一副副畫像細看過去,或坐,或立,或笑,或顰,四時節氣俱有,看落款日期都是幽禁十年間所作。綠蕪,妳泉下有知,是否是含笑的?十三對妳一如妳對他!

  其中一副是十三和綠蕪兩人一起的畫像,細看筆觸,綠蕪應是十三所畫,而十三是綠蕪所繪。一輪如鉤彎月掛在柳梢頭,綠蕪坐於樹下撫箏,十三立在不遠處吹笛,兩人眉眼含情,綠蕪帶著幾分嬌羞,十三滿面欣悅。   這是我們成婚之日所繪。我什麼都不能給她,只能以天地為媒,柳樹為證。十三立在我身後,凝視著畫,語氣沉痛。   我盯著畫中的綠蕪道︰綠蕪是快樂的。這就是你給她的最好東西。我雖只見過她一面,但覺得她眉頭總是緊鎖著無限愁思,可你看看這些畫,她即使含嗔薄怒,卻是喜悅的。   她為什麼要走?只言片語就把十年統統抹去?為什麼?就算我有不是,可承歡呢?十三把手中酒壺狠狠砸到地上。   為什麼?霎時間恨怨悲怒溢滿了我心。走到桌邊隨手拿了瓶酒,灌了幾口。

  我一面喝酒一面一根根吹熄蠟燭︰我有個故事要告訴你,也許你聽了,可以明白一二。   十三隨意靠著柱子坐在地上,拿起桌上煙斗湊到最後一根蠟燭上點燃,默默吸著。   我道︰給我些煙絲!他解下煙袋子扔給我。   我隨手裁了方紙,捲了根煙捲,也湊到燭上點燃,深吸了口,久違的味道,緩緩吐出。吹熄了屋中最後一根蠟燭。   我靠著桌子坐在地面上,吸著煙,漆黑的屋子中,只有我和他手中的煙一明一滅。   在講故事前,我還有幾句題外話說。你和綠蕪固然是夫妻情深,可你別的福晉這麼多年也是苦守著,孩子她們一手帶大,好不容易盼到你出來,你就如此對她們嗎?   十三面前的一點紅花開了又滅了。   我吸了口煙問︰綠蕪祖籍是浙江烏程,你可知道?

  黑暗中,十三聲音幽幽傳來︰只聽她說是江南人,因她身世漂泊,自己不願多說,我不願引她傷心,也從未多問。   綠蕪在很多年前曾給我寫過一封信賤妾綠蕪,浙江烏程人氏。本係閨閣幼質,生於良家,長於淑室;每學聖賢,常伴馨香。祖上亦曾高樓連苑,金玉為堂;綠柳拂檻,紅渠生池。然人生無常,命由乃衍;一朝風雨,大廈忽傾!   十三手中的一點火紅驟然一抖,我輕吸口氣,穩著聲音道︰浙江烏程在聖祖康熙爺登基之初曾發生過一件舉國轟動的大案,因為莊氏修訂明史時沿用了明朝舊稱和年號,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參加莊氏《明史輯略》整理、潤色、作序的人,及其姻親,無不被捕,每逮捕一人,全家老小男女全部鋃鐺入獄。與此書相關的寫字、刻板、校對、印刷、裝訂、購書者、藏書者、甚至讀過此書者,莫不株連。當時被殺的有七十二人,其中凌遲處死的十八人,充軍遠方的有數百人,受牽連入獄的兩千多人。因此而家破人亡,骨肉飄零者不計其數。   十三靜默未語,黑暗中只有手中的那點火星上下簌簌顫動。   她隨你赴難陪你共渡十年這是她對你的情,如今她隻身遠走,卻是全她的孝。你若真待她好,就不要再逼她。讓她在江南水鄉間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吧!   我煙吸盡,三瓶酒喝完,帶著六分醉意半吟半唱道︰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胤祥,讓她去吧!   起身從懷裡掏出當年綠蕪給我的信,放在桌上道︰這個留給你。說完,踉蹌著出了屋子。   我問一旁的僕人︰承歡在哪裡?帶我去見她!      姑姑帶你入宮可好?快五歲的承歡縮在床角只是搖頭。唯一一次見她,她還在繈褓中,如今已經是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十三的嫡福晉兆佳氏嘆道︰本就剛從皇上身邊接回,才剛和阿瑪額娘熟悉一些,可綠蕪卻走了,爺又一直關在屋中喝酒,她就這樣了。   我上前笑說︰進宮可以見到弘曆哥哥,還有四伯父!   她瞪著我,小手掩著鼻子,脆聲道︰妳也喝酒!   我忙退後幾步,尷尬地看著承歡,她皺眉問︰何時伯父和哥哥搬到宮裡住的?妳莫要騙我。   我頭本就暈沉,被她搞得越發暈。這小丫頭長得和綠蕪是五分像,可性格實在難纏。   我騙你就是小狗。   她皺眉又研判了我一會,從床上一蹭一蹭地下地,我們走吧!不過如果見不到,我可會讓伯父打你板子的。   兆佳氏好笑同情地看著我,我無奈地揉著額頭。   我牽著承歡而行,兆佳氏在旁相送,我恭辭,她卻執意如此,道︰這只是我的一番心意。   我看著她心中微酸,她算是古代典型的賢妻良母了,這些年妳也吃了不少苦!   她微微而笑道︰比起爺和綠蕪,我還是養尊處優的,也就是操些心罷了!   兩人正說話,十三的側福晉富察氏上前向兆佳氏請安。我一看到她,眼內冒火,牽著承歡的手猛地一緊,承歡呼呼喊痛,摔脫了我的手。   富察氏笑看著承歡問︰承歡這是去哪呀?   我再難忍耐,笑對兆佳氏道︰奴婢有些話要單獨和側福晉說。   兆佳氏微一躊躇,揮了揮手,讓相陪的人都退下。自己牽著承歡退到一邊。   我對幾個侍衛吩咐︰一邊候著!   他們也忙退離幾步。   富察氏笑問︰不知有什麼話,我們要私下說?   我問︰妳究竟和綠蕪說了什麼?   她臉色微變,強笑道︰我每日和她說的話可多著呢!不知妳指的是哪句?   激怒之下,酒氣上頭,我上前揪著她領口低聲喝道︰妳以後最後收斂著點,若還敢對承歡耍花招,我不會饒了妳。   兆佳氏衝上前緊緊拉住我手道:若曦!她確有錯,可此事現在不能鬧大,讓爺知道可了不得,會出人命的。   我心下一嘆,放了手。我們總是顧忌來顧忌去,無論恨怨都要強忍著,再無當年一聲斷喝大打出手的無所顧忌,愛憎分明。   鬆開手,牽著承歡就走,承歡雖有些脾氣,卻極是聰明,看我臉色不善,立即乖乖隨行。      承歡一見胤禛立即撲了上去,胤禛忙擱下筆,抱起承歡。我笑看著承歡在胤禛身上纏來扭去。胤禛自己的孩子見到他都是必恭必敬的,看來承歡在胤禛府中是受盡呵護疼寵。   承歡嘀嘀咕咕地說著那個王府中的阿瑪只喝酒不理她。又指著我道︰她也喝得醉醺醺,還差點打架。   胤禛皺眉看了我一眼,哄了承歡一會,吩咐太監帶承歡去烏喇那拉氏處。   他走到我身邊,嘆道︰酒沒少喝,這煙味總該是十三弟所吸吧?   我道︰我也抽了一點。   他看著我無奈地搖搖頭,又是煙又是酒的,人勸得如何?   我點點頭︰他應該會放棄尋找綠蕪,過不多久就會好的。   他驚道︰我只想著讓你去開導一下他,不至於傷身體,妳怎麼勸的?   我嘆氣道︰我撒了個彌天大謊。   他問︰什麼謊?   我看著他猶豫未語,他拉我坐到榻上道︰不管是什麼,我不會怪你的。   我道︰我暗示十三爺,綠蕪是在明史案中家破人亡者的後人。說完心裡還是沒底,文字獄一直都是清朝的禁忌。   他表情清淡地問︰妳如何讓十三弟相信?   我心放下道︰一則我從未對十三爺說過假話,他絕對不會想到我會在這麼大的事情上說謊。當時怕他從我臉上看出破綻,我還特地把屋中的蠟燭都吹熄了。二則當年綠蕪求我幫她時,曾經給我寫過一封信,提到自己祖籍浙江烏程,家世好似也非富即貴。我早就忘了這個茬的,帶著信本想是給十三爺留紀念,可去怡親王府的路上細讀信時,恰好前幾日看到過當年案子的記錄,突然就萌生了這個念頭,想著反正已經騙了,也不在乎騙大點我忽地掩嘴驚看著胤禛。   胤禛立即叫人進來,細細吩咐了會,叮囑道︰一切暗中進行,務必查清楚。   我難以置信地問︰難道我的假話竟然是實情。   他淡淡道︰應該很快就知道是否屬實了。   我支頭默想了會道︰我一直覺得納悶,富察氏就算用言語侮辱綠蕪,又耍了些手腕,可綠蕪怎能如此衝動,以至萌生死念?可又想著情到深處越發患得患失,恨不一夜能白頭的都有。綠蕪以前就覺得自己配不上十三爺,十三爺如今地位更是尊貴,還要面對十三爺眾多出身顯貴的福晉,她又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一時受不了這份氣想離開也是可能,可離開十三爺對她而言,和死又有何別?所以一切也可理解。但如今看來這不過是個引子而已。   十三弟一出來就上摺子請求冊封綠蕪,我還未及細查綠蕪的身世,如果你的推測是真的,以她這樣的出身,不要說冊封,如果傳揚出去,被老九他們抓住稈柄,肯定要大做文章,而十三弟的脾氣又肯定不會讓綠蕪再受委屈,到那一日局面只怕難以收拾。綠蕪胤禛輕嘆一聲,真正奇女子,十三弟沒有錯愛她。只是她行事太過剛烈,竟然沒有給自己留絲毫退路。   原來不只我所編造的忠孝,綠蕪還有這層顧慮,十三他只怕心中也明白幾分吧!綠蕪   胤禛坐到我身側,攬著我道︰別想了,這段時間,妳心夠累的了,不管真話也好,假話也好,既然已經讓十三弟死心,妳就先顧好自個身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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