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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章 永遠

不請郎自來 席絹 13437 2023-02-05
  年迴很忙,忙得不可開交。   疾來倏往的,矯健的身形穿梭在趙氏總商號裏。不時有人喚他、問他,這個那個的,教元初虹好生懷疑之前他是怎麼挪出時間出去與她相會的。   年爺,高家商號要求咱們給些折扣哩,他們剛才共買了五千兩的貨。一名管事奔進帳房。   年迴手下的算盤沒有停,打得劈哩啪啦響,在他前方的帳房小廝排隊捧著一疊疊的銀票與銀兩讓他核算。   趙大爺還沒來嗎?   是的,他忙著替尚書大人送貨去,說您拿主意就好。   告訴高家的人,再買三千兩,送他們一盒南海珍珠,共五十顆,市值一千兩。   但那不是不賣的嗎?之前那麼多商號要競價   年迴淡淡地笑:   去做就是,這也是大爺的意思。

  是。   這一個管事退開後,又來了好幾個人。就見他腦袋、眼睛、嘴巴、手像是能各自分開發揮作用似的。元初虹好生欽服他從沒停止過的手,與不出錯的帳。   終於他算完了一堆帳。在第二堆還沒送進來之前,她立即遞上一大杯茶。   他含笑的一口喝完。   不好意思,這裏悶,怕要讓你覺得無趣。   不會啊,就像在看市集嘛,只不過這邊買賣的銀兩都千兩、百兩地嚇人。   他將已清點完畢的銀兩、銀票逐一收入一隻厚重堅實的櫃子中,仔細上鎖,才算是做完了第一批工作。   聚集在這裏的都是南北商號,買一車又一車的貨要運回去販售。這種海外的貨,利益高,一千兩買下的物品,往往可賣到三、四千兩。   難怪外頭那麼多人在搶購。她不解:

  那,剛才為何送珍珠?用賣的更有利益不是?   年迴低聲在她耳邊道:   有時一些令人垂涎的貨放著不賣,更能哄抬其身價。若放出風聲要送,便能激發他們拚命採購。回來京城這麼多天,這些上門採購的商號已從狂熱退燒到理智謹慎,這樣一來,貨品則相對的抬不高價錢,他們掏錢的意願也有限。   元初虹瞪大眼!   這樣可行嗎?要是我的話,才不會為了得到一顆珍珠而去買一大堆對我而言沒用的東西   年爺、年爺!李家商號的五名管事吵著要見你,他們瞧見高家管事獲贈珍珠,直說你不公平呢!快!快出來!一名管事著急的拉人就跑。   年迴也不為難,回頭對她眨了一下眼,出去了。   她偷掀開簾子一角,看到外頭年迴站在臺子上狀似無奈的宣稱如果有人採買八千兩的貨,都可比照辦理,獲贈一盒名貴稀罕的珍珠。

  眾人歡呼,賣場又陷入另一波熱絡。   那如果一萬兩呢?一個財大氣粗的老闆問。   年迴以那張老實的臉低頭苦思,下邊的人也靜默以待,然後他吞吞吐吐道:   我亂送出去珍貴的珍珠恐怕已惹得趙大爺不開心了,如果如果再送出錫蘭的錫器,那   那名大老闆歡呼:   大家聽到了!年小哥作主要送錫器,都給我做個見證,珍珠與錫器,我錢老闆是要定了   錢老闆,年迴可還沒敢點頭哪!年迴一張苦臉。   大老闆揮手   我可不管,你放心,趙大爺那麼倚重你,不會責備你的,我們讓他賺了那麼多錢,對不對呀,各位?   對一陣歡呼。   元初虹摀住嘴悶笑。原來做生意是這樣的,也要偶爾唱唱戲呢,看他做生意真好玩。

  元姑娘?突然有人自她身後叫她,她一愣,連忙轉身。明明帳房裏已沒有其他人了呀!四名夥計守在門口,那叫她的人是誰?怎麼出現的?   她定眼一看,是名錦衣男子,身形略微福泰,看得出是富家子弟。   你是?   在下趙學文。他微一拱手。   見過三公子。她很快的記起此人身分。   不必多禮。只消一眼便已打量完這個令年迴矢志要娶的女子。很平凡、很高挑,肌膚因長年日曬而沒能保持女人向來引以為傲的白皙。這樣的女子,有何特出之處,足以吸引年迴的眷戀?真是百思不解。   元初虹溜轉了下四周,問出疑問:   我沒注意到您進來,不知您何時   他笑,指向一面書櫃:   那兒有密門。   原來另有蹊徑運送財物,她恍然明白。

  年迴在外邊忙,要叫他嗎?   三少伸手阻止:   讓他忙,我找的是你。   我?素昧平生,有何好找的?啊?!還是他府裏缺工?找她就對了!   坐。三少在首位落坐,隨意指一張椅子要她坐。   她依言坐下,等他開口。   我父親相當倚重年迴。你應當看得出來,上萬兩的錢財放手讓他打理而不擔心,可見信任的程度。   她與有榮焉:   那也是因為年迴誠懇踏實,所以趙大爺才會委以重任。   三少啜了口茶,接著道:   一個經商的人才,就該放手讓他展翅,你同意吧?   她覺得有異,態度趨於小心:   是的。他想說什麼?   聽說你是個牙婆子?   我是。那又怎地?   三少站起身,負手踱步,來來回回的走著。

  商人分很多種,一個小街販,每日行走市井,賺個十文五文糊口,結交的也是同等販夫走卒;再有小商鋪,幾片瓦棲身,與尋常人家來往;再到大商號,買賣些貴重貨品,出入各家大戶,與富人交好;乃至我家這種京城規模,雖說洪武以來重農抑商,商人身分被貶為低賤,可事實上並非如此。廟堂裏的尚書、侍郎,宮廷裏的王爺、王妃,皆是趙府座上賓。考進士與經商,都是登天梯的方式,往往可以脫出低賤身分,躋身富貴。他頓了頓,又道:這牙婆呢,可不同。年迴直誇你是開平首屈一指的牙婆。再怎麼首屈一指,也都是替別人跑腿辦事的。能力差的,無人來委託;能力好的,如你,南奔北走,替大戶人家效命。牙婆是什麼社會地位你自個兒明白,再出色厲害,也是市井鄙婦的格局。

  市井鄙婦又如何?她僵聲問。   三少搖頭。   不如何。畢竟你也是努力過後才有這番光景。但你不該將年迴困住,為了成就你牙婆的工作,他大好才能將要浪費了。   胡說!我礙著他什麼了?她直視他。   倘若年迴有朝一日成了地方上的首富,他能有一個牙婆妻子嗎?就算他能,但別人的非議呢?若那指指點點是針對嘲笑你,他忍心讓你承受嗎?他不忍的。所以牙婆的夫婿最好只是一般的販夫走卒,對不?   她沉著聲音:   你認為我配不上他,妨礙他平步青雲?   三少正色道:   年迴是個體貼仔細的人,常常委屈自己來成就他人。我不曉得他未來能否平步青雲,但目前來看,他指揮起這種大買賣的場面遊刃有餘,如果用心栽培他,日後必有一番成就。不是在下托大,放眼天下,也只有京城我趙家是最能施展學習之地,家父多次提及要留他在身邊幫忙,他婉拒;或說要把蘇州的商號交給他管理,他亦不肯;問他未來想做什麼,他說要開間小商鋪,日子過得去就行了。元姑娘,為什麼明明可以月收一百兩的人,卻寧願開間小店,每日在一兩、十文裏鑽營?

  元初虹退了一步,連吸幾口氣,才發得出聲音:   你想要我離開他?   事業與你,他選了你。那,請問這位開平城第一牙婆元姑娘,事業與他,你犧牲那樣?   她答不出來。   三少輕哼了聲,往外走時仍丟下一句:   魚與熊掌兼得,隨他去犧牲。      年迴忙完後,已是掌燈時分,在鋪子裏隨意用完飯,兩人安步當車往西街而去。他將元初虹安實在趙家提供給他暫住的一處小宅院。趙家派來一名僕婦打理內外,住得很是舒適。   天色未墨透,仍有依稀的微光,年迴覷著沉默的她,終於問道:   什麼事不高興了?是否因為我冷落你?那真是對不住,我不該   不是的。她強扯出一抹笑,但卻笑得失敗。

  那是怎麼了?他不喜歡看到她這麼沒精神的模樣,她應該是活力充沛、靈動逗人的。   她抬頭看向灰沉沉的天空,輕問:   你希望未來過怎樣的生活呢?   嘎?   我是說,富裕而受人景仰,抑或平淡一生。   年迴搖頭笑著:   日子過得去就成啦!想到他這次買回來的貨已賣出一大筆錢,他已覺心滿意足。生活最怕的就是下一頓沒著落,至少現在他不必怕了。   她小心說著:   今日,我看你活絡於大場子中,很是意興風發,你不希望以後依然過這種日子嗎?進而去追求更好的?   他笑著搔搔頭。   生意人嘛,熱絡場子是必要的。但那是工作,不是過生活。小時候我們看東大街的富宅,好不欣羡,恨不得能住上一天,此生已足。但初虹,我們畢竟是窮人家出身,縱使華屋美服加身,也還是土樣。老實說,每次陪大爺去赴宴,總不自在得緊。也許一時會被笙歌舞影的華麗炫花了眼,但我還是知道那與我是格格不入的。

  她一顆揪緊的心漸漸鬆開了。   不想賺更多錢了嗎?   當然想,但如果可以不花大錢應酬,能夠不必攀結權貴就大把賺錢,我願意。但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雖然說只要做了商人總不免要陪人應酬交際、建立情誼,但我寧願單純些,別太複雜。   她橫他一眼,笑啐道:   還是守財奴一個,死性不改。   他同意:   小時候窮怕了,到現在還是秉持著不輕易花錢買閑物的習慣。不過我對那些幫忙我的人就捨得花錢了。   所以他們才會心悅誠服的叫你年爺、年小哥啊!她笑了,腳步變得輕快,稍早沉凝在她周身的沉重全消弭殆盡。小跑步將一切拋之腦後。   他大步追上她,微赧著叫:   別笑弄我了。瞧瞧你自己,還不是被小孩兒稱作大姑,甚至招惹小男孩傾慕,哪個牙婆做成你這樣的?   她扮個鬼臉。   唷有人拈酸食醋嘍。   那又如何?我是你未來夫婿。他理直氣壯。   她直笑,跑不動了,緩步走著。他與她比肩而行。   路上行人稀了,夜色沉沉包攏住周遭,唯有家家戶戶點亮的燈光透出些微光亮   他悄悄伸出手,手指試探的抵觸她的。她抖了下,但沒避開。然後他輕輕勾住她手指,一指、兩指最後侵佔全部,牢牢握得密合。   熱意由掌心向兩具身軀傳遞,深秋的涼意拂面不覺寒,牽著手,像要走上一生一世不肯放。   他低啞地問:   我不希望看到你不開心,你適合笑。   我希望你成為你希望的那種人,不因任何人而放棄。她的聲音亦相同的低啞。   我已經是了。   是嗎?   識字、有錢,甚至出海見識過。當我只能是一名小雜役時,就是這麼希望。   那現在呢?有錢、識字、出洋之後,你希望什麼?她又問,放眼望去,居住的宅院已到。   我希望他站定在大門口,看著她:能與你共度一生,過著最自在的日子。   年迴她顫著聲,洶湧的感動快要溺斃了她,只想要這樣嗎?辜負趙大爺對你的期許也無所謂?   他點頭。   記得你對阿福說過的話嗎?你並不想過官夫人的生活,甚至覺得痛苦。而那,可是天下所有女子認定的富貴好命。同樣的,別人以為生意人就該成為像趙大爺那樣的天下富賈,才叫成功。可我不。這輩子,因為貧窮,不得不長年在外工作賣命,太足夠了,我不想再把剩下的生命浪費在累積更多財富上。趙大爺一年至少有十個月在外經商,如今是京城首富,但辛苦的奔波使得他身體勞累出一些病痛。我不想要這樣的,錢夠用就好不是嗎?   沒志氣。她輕哼。   他一楞,初、初虹?   她用力抱住他,大叫:   但我喜歡,太喜歡了!我多麼高興你是我的漢子。年迴,你是個最棒的男人!   他傻呼呼地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好事讓她對他這般熱情以待。不過,那不重要。溫香軟玉在懷,想那些做啥?用力反抱住她,偷吃香軟嫩豆腐。   嗯好吃!      趙府十二小姐想找名善女紅的丫鬟,吩咐轎夫前去將元初虹接進府來聽候指示。   天天進出趙家商號,多少也聽到一些耳語,所以元初虹知道這位美若天仙的十二小姐差點成了年迴的媳婦兒,如果他沒有拒絕的話。那麼今天的拜見,就顯得刻意且別有目的了。   幸而元初虹並不是養在深閨的千金,也不是沒兒過世面的小家碧玉,這點陣仗還嚇不了她。   一名丫鬟領她走過長長長的迴廊,幾經轉折,終於在一處桂花飄香的幽處停住。   丫鬟在拱門前報道:   這是元姑娘,十二小姐的客人。   裏頭的丫鬟點頭,細聲道:   請隨我來。   又被帶了長長的一段路,小橋、流水、假山、奇石,最後在一座精巧的亭子前止住步伐。   你等著,我去請小姐。   有勞。她點頭,隨遇而安的放眼打量這美不勝收的景色。只是一個小姐的住處,就有她家四倍大哩!所謂的有錢人,其有錢的程度簡直是她無法想像的。有些人瞧著眼前這些會心生欣羡,恨不得為其所擁有;但有些沒志氣的人置身其中,只覺頭皮發麻,格格不入,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壞了價值數十兩的擺飾器具如她就是。當然,年迴也一樣。   遠遠的,幾名清秀丫鬟簇擁著一名白衣麗人走過來。元初虹從沒看過這麼美麗的人,一時看直了眼。她常出入大戶人家拜見夫人、小姐,雖說富貴人家多麗人,但這位太美了,活脫脫是人家所形容的仙女啊!   你就是元姑娘?仙女的聲音若天籟。   哎,我是元初虹。見過十二小姐。她輕輕一福。   坐下吧。十二小姐指示著。   多謝。   丫鬟奉上甘美的茶水之後,齊退到亭子外。   十二小姐纖手拂向石桌上的古箏,流洩出一串悅耳的絲竹聲。   我想,你是知道我找你來,主要是為了瞧瞧你的吧?   元初虹點頭:   心底是有個數兒。   我與你相比,如何?   自然是初虹遠遠不及十二小姐。這是實話。   十二小姐眸光落向遠方,仍是輕淡的柔音:   能夠走路跑步而不跌倒、疼痛,很好吧?   這是一雙大醜腳唯一的好處。不過男人都不中意大腳婆的。她低頭看自己的腳丫子,再偷覷向十二小姐尖筍般細小的繡花鞋。   如果能夠選擇,我寧願醜。十二小姐輕歎:但我從來沒有選擇的權利。   元初虹心口一揪,捨不得看美人愁眉。   但小姐是絕世美人,能享有榮華富貴,一雙腳不方便行走亦是無妨的。   十二小姐看向她   像個殘障,你肯嗎?拿無盡的錢財來換?   才不肯呢!元初虹打哈哈:   我是下等人,沒這個命,做人就要認命嘛!   認命?倘若我要年迴娶我,你肯認命嗎?   她驚跳起來,直覺道:   我不,他是我的!   十二小姐微笑著,漾出傾城容姿。   你說,遠遠不及我,你說,我是絕世美人,那麼,如果年迴能娶到更好的人,為何你不肯退讓?   元初虹堅定道:   因為我愛他,決定與他共度一生,而他也是相同的想法。兩心互許貴在情真,而非外在條件!   所以十二小姐低喃:外在條件好又如何?換不到一顆真心,也失去選擇的權利。   十二小姐她走近美人,疑惑地問:你鍾意年迴嗎?她不喜歡心底酸酸的滋味。   對於不瞭解的男子,如何去中意?我只看過他的畫像而已。十二小姐又撫起琴來,聲聲是寂寞。   那,我不明白   他拒絕我;而你拒絕我三哥的勸退之詞。我羡慕你們有說不的權利與勇氣。   元初虹不知該如何安慰美人的低落情緒,忙道:   因為我們是平凡人嘛,所以做事都隨隨便便的,也不太理會利益糾葛,因為本來就沒什麼利益好糾葛的。不像你,又美又嬌貴、出身不凡,以致於長輩會百般思量,怕你嫁壞了,嫁給不成材的、不上進的、會令你受苦的,總想替你安排周全。可我們不同,嫁好嫁壞,就只是這樣了,沒差的,以後還是要工作才能溫飽嘛。   十二小姐又笑了。元初虹總覺得那笑裏有無盡的愁。性靈高的人不易快樂,想得多卻動不了的人千般愁思揮不去,綿綿密密纏成絲,容易自苦。   十二小姐?   再三日就要回開平了是吧?   是的。   我很羡慕你,你知道嗎?   元初虹惶恐不已:我有何值得羡慕的?   自由來去,不被拘束;自己挑丈夫,交付真心愛戀。身體的自由與心的自由,你全有了,如何不教全天下女子羡慕?尤其是我這種被折了翼的金絲雀,看了最為嫉妒。聲幽幽,句句是歎。湮沒在富貴裏,無人在意      甫走出趙府大門,就見到年迴迅速迎了上來;由滿頭大汗與焦急的臉色可看出他在外面徘徊很久了。   就見他迭聲問:   商鋪的夥計告訴我十二小姐找你,是真的嗎?怎麼會進去那麼久?她要做什麼?有沒有說什麼   她伸出一指點住他唇。   不就是找丫鬟嗎,還會有什麼?   他緊瞅著她含笑的面容,企圖尋出一絲絲不愉快的神情。擔心地問:   她沒為難你吧?   她輕拉他衣袖走在青石板路上,華麗的趙府在他們背後,一步步拉遠,區隔出富裕與平凡的兩端。   你見過十二小姐嗎?她不理會他的問題,逕自問著。   年迴趕忙搖頭。   沒的,我連畫像也不肯看。既然無心,又何必多此一舉。   她輕歎,代他婉惜不已。   她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麗的女子了。年迴,你根本不知道你錯過了什麼,仙女啦!   只要沒錯過你就好了。他笑,終於相信趙家人並無為難她,這才放下了一顆心。   呆子。她笑罵了聲。   他無所謂,握住她小手,輕道:   我喜歡與你相處的自在,勝過去面對一位仙女。在仙女面前,手足沒個放處,多難受。   她又歎口氣:   年迴,她說羡慕我呢。真奇怪!   你覺得你不值得別人羡慕嗎?曾經,他多麼羡慕她的聰明靈活,總是偷學她自信的表情並受益匪淺,恨不得有日能同她一般出色,脫出畏怯自卑的陰影。   元初虹想了下,道: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別人欣羡,但我現在過的正是我期望過的生活,這點倒不是人人做得到的。我想當牙婆,我喜歡四處走,我嫁你,全是衷心所願,今生再無缺憾,別無他求啦!原來她是這麼幸福。真好!   他點頭:   農人求豐年,商人求厚利,做官的想高升,順遂所願才是快樂。而,喜愛出遊的人卻被拘束,習武的人卻被逼學文,縱使成就斐然,也是痛苦。你應明白的。   嗯。她明白他的暗喻。   回去了吧,沿路上得採買一些禮品好送你家人。   不去商鋪了?   整得差不多了,其他的交給夥計去善後便成。我們明日提早走,省得趙大爺派人塞錢過來。   她不解:為何塞錢?   說是感謝我這些日子來的辛苦。但怕要欠更多人情債,別收為上。最好的方法就是快點走人,不然趙家少爺們輪番過來,沒能脫身的。   她笑他:   唷!真風光哪,年爺。   果然他又臉紅了。   初虹,別笑我。   談笑問,兩人已來到市集。   不過,還沒能仔細挑禮物呢,就見前方一陣騷動,間或有著叮叮叮的鈐聲,聽來好耳熟哇他們看將過去   阿南,你說年迴在南商鋪的,怎麼不見人哪?!元再虹駕著馬,不時揚聲急問著。   他身邊坐著在趙府當差的阿南,也是他們的同鄉,他疑惑道:   我剛才出去給王老闆送貨時,明明還見年小哥在鋪裏點貨哩,怎知一回來他就不見了,不然我帶你去他住的地方等他好了   不行哪,事關重大,我要馬上見到他才行!   再怎麼急,也得找到人才成嘛,你這樣瞎找是不行的,還不如   啊!年迴,年迴!元再虹在馬車上站起身,大力揮手。找到人了,太好啦!   年迴牽著元初虹走過去,才開口要問   瞧你急的,啥事   元再虹打斷他:   我上個月接到你打蘇州捎來的信,就大叫不好,立即快馬來京城要找你。我要告訴你,我姊姊也在京城哩,你訂下了十一月之約,可我姊姊正在京城盤桓,不知何時回開平。我娘擔心你們又會彼此錯過,急得不得了,要我快來,但今早我馬不停蹄的前去侍郎府找人,卻要命的發現姊姊在九日前就離開京城啦!你們真是苦命鴛鴦,老天捉弄   有人輕點他肩膀,他不耐的揮去。   不過,孟子有交代:天要降大任給有情人,都會整治他們個半死不活,所以你千萬別放棄   有人再以手指點點他。   別吵啦!我忙著!   啪啦!後腦勺被敲了一掌。   誰啦咦?!姊姊元再虹大吼。   由於見到久尋不獲的姊姊太過欣喜,他叫道:   姊,我告訴你,年迴提早回來了,這是他寫的信,你與他這次絕不會錯過了,他人正在京城哩!   元初虹與年迴同樣瞠目,就連一邊的阿南也啞口無言,不曉得他竟是為此而來。   再虹,元初虹平平地提醒:你沒看到我與年迴正站在一塊兒嗎?   嘎?幾時的事?!對喔,他們兩人正站在一起。   傻瓜!她翻白眼。   早說嘛!那我千辛萬苦趕來是為什麼!元再虹大受打擊。幾乎脫去半條命卻只是做白工,悶呀!   年迴與元初虹互看了一眼,心有靈犀的同聲道:   載我們回家嘍!   (全書完)    《附》十八相送之作者私藏版   話說,元家姊弟來到劉家港|看到上百艘船的架勢,當下傻眼。拜託!光是朝廷的船就有六十來艘,每一艘據說可載運五百人,放眼放去,船船相連到天邊,想找年迴,猶如滄海中找一粟,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疲累的元初虹對弟弟道:   哇咧!人那麼多,怎麼找?   元再虹傷腦筋的搔搔頭。   啊不然我們回家好了。   於是,姊弟倆手牽手,快快樂樂的回家去。      姊,我們怎麼還是在港口?元再虹揉著屁股,苦瓜臉地問。   元初虹按著後腦勺,不甚清楚地回道:   不知道耶,我們剛剛不是說要回家嗎?但是想跨出港口的場景,卻跨不出去。而且好像被打了一下耶。   對啊,我好像也被什麼人踹了一腳。   兩人似乎察覺到兩道毒蛇似的視線正在瞪他們,當下他們非常識時務地道:   既然還是在港口,那我們就去找年迴吧!   對對!找年迴去,這是我們應盡的義務。      即將啟航,上船啦!閒雜人士退出黃繩外,不許越過遠處報時的官差們齊喊。   人潮嗡嗡然,又是一陣大騷動,送行的人呼天喊地,貨物尚未清點好的商家尖聲催促,每艘船上的大鼓咚咚擊出催聲,要同行者快快上船。   元再虹找著了趙家商船,狂喜大叫:   姊!快看,找到了!那是李冬在趙家當差的李冬,我們找到了!快過去!   元初虹沒能動彈,她的目光定在某一處,再也動不了,只能怔愕地呆住。   姊?姊?怎麼了?我們快過去啊!元再虹跳腳,卻扯不動她,不知她怎麼了。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啊,他大吼:是哪個沒公德心的爛人?居然隨地亂吐口香糖渣,還吐那麼一大塊!   元初虹瞪著無法動彈的雙腳,氣急敗壞的大叫:   快幫我一把啊!鞋底全黏住了,根本拔不起來!噢!氣死人了,這雙新鞋才穿第一次耶!   我拔我拔,我拔拔拔   無奈地上那坨口香糖執意的黏性堅強,就是不肯放過她那雙美美的新鞋,在拔起一腳後,元再虹根本沒力氣再去拔第二隻,喘得趴在地上。   元初虹只好忍住心痛,由著另一隻黏在口香糖上面,赤著一腳繼續尋找年迴的旅程   仙度瑞拉?噢!你是我的仙度瑞拉嗎?   這時,一名奇裝異服、全身金光閃閃的阿豆仔突兀的跳進了清一色黑髮黃膚的場景,引起一陣指指點點。   元初虹眼花撩亂的好不容易適應了刺眼的光線,卻又被異國男子手上捧著的玻璃鞋給薰厥了過去   你你你!變態啊?沒事捧著一隻鞋子到處薰人,當心我告到環保局!元再虹扶住姊姊,立即代為出頭。   她,只穿一隻鞋,可能是我要找的仙度瑞拉,我要給她穿穿看!阿豆仔抓起元初虹的腳踝就要把玻璃鞋套上去   元再虹一拳打飛阿豆仔:   找死啊!中國女人的腳是你隨隨便便可以碰的嗎?不用試穿也知道不會合!拜託!那隻鞋比臉盆還大。   被扁得七孔流血的阿豆仔一手捧著心愛的玻璃鞋垂淚,一手顫抖的指向他們,道:   至少至少給我相信她不是仙度瑞拉的理由   這時已醒轉的元初虹火大的以大腳丫烙印上阿豆仔的臉:size印在你臉上了,你自己核對!找死呀!沒看到本姑娘在忙嗎?還敢拿一隻臭鞋來暗算我!   解決掉礙事人物,元初虹拍拍身上的灰塵,很大姐大的拿根牙籤咬在唇邊:   走了,找年迴去!很搖擺的走人也。      她看到年迴了,只能緊緊盯著他。他更黑更壯了,似乎也更高了,但不變的是他那張敦厚的臉與微蠢的笑容   她叫不出聲,但元再虹可不,就見他老兄從後面掏出一隻擴音器,吼出足以轟破每一個人耳膜的噪音   酒乾啊通賣無   元初虹雙目一瞪,搶過弟弟手上的擴音器,將他扁得奄奄一息。接著才如泣如訴地揚聲叫:   芋仔冰、草湖耶芋仔冰,擱有芋粿、菜頭粿、芋粿巧、土窯雞。土窯雞擱來嘍,麥吃耶郎緊來買   很快的,元家姊弟賺了一票,荷包滿滿的回家去。      四隻熊貓眼悲涼相對,姊弟倆恐懼的抱著發抖。   嗚我們遇到暴徒逞兇,好可憐喔   那個叫做作者的人怎麼那麼壤?她以為她是誰啊?真可惡   還還搶走我們賺到的錢,說是賠償她的抓狂損失,土匪!元再虹悲憤地控訴。   元初虹忿忿不平:   對嘛對嘛!自己亂寫還怪我們不敬業。她每次都嘛這樣,故事寫得正正經經,自己都會在腦中幻想出一些離譜的版本,還敢怪我們亂演!   誰教我們是苦命的弱勢族群,唉   再揉了揉痛處,哀怨且認命道:   好了,上工吧。   錢歹賺呀   又不能說不幹就不幹,現在失業率那麼高   嗚給我記住。      年迴元再虹大吼出聲。   數十尺之距,人牆隔成障礙,吼聲被吵雜消去些許,傳到年迴那邊已模模糊糊地不真切。   年迴抬頭四望。誰在叫他?   這裏!元再虹拉著姊姊往前衝,在一群哎唷、誰撞我、誰偷摸我、有色郎的尖呼中泅遊過人海,殺出一條血路,恍然回首一看,竟是屍橫遍野、死傷無數、不忍卒睹。姊弟倆為這慘況掬一把同情的眼淚,念一聲阿彌陀佛後,才面對年迴。   你!年迴手上的糖全掉了,驚得身邊的小孩全趴在地上撿,但他毫無所覺,呆呆問道:耶?她咧?   元再虹無奈的手指往下一比:   在那兒。   就見元初虹正與一群小乞兒奮戰,比誰撿的糖最多,不時還惡口喝斥:死小孩,沒看牙齒都快掉光了還想吃糖!喂!那顆是我的,沒看到上面有我的腳印嗎?   年迴伸手緊抓住她雙臂,很緊很緊,像要確認是幻還真   你她塞了滿嘴的糖,頰鼓得像豬頭,要確認是否為她,著實困難。   呃噎到了!噎到了!救人哦她的心在急吼,但嘴巴像糊了膠,半個字也擠不出。   兩兩相望,眼中湧著千言萬語,就見她出氣多,入氣少,就要含恨歸九泉,這時   啡啡啡一隻騎著王子的白馬神勇奔來。   啡啡啡(白雪公主在哪裡?)   啊!是那個專治噎死之疑難雜症的白馬王子嗎?元初虹機警的抓住那唯一的生機,用力確認沒錯,白馬在上、王子在下,正是白馬王子是也,聽說任何吃東西吃到噎死的,找他準沒錯。   她將雙唇嘟成章魚狀,心中大呼come on baby。   啡、啡啡(不!你不是白的!你不是白雪公主,我對黑雪公主沒興趣)又是一陣馬叫。   拽得咧!救人如救火他知不知道啊?一點職業道德都沒有,沒看到她快要死了嗎?臭白馬!   年迴看不過去,自告奮勇道:   我來也是可以的。   為什麼可以?她以眼神問。   因為我是這個故事的男主角,被作者加持了神奇的力量。   有道理!OK,讓他來也成。章魚嘴立即轉向,同時記恨的踹飛那只白馬與那個王子。   上船嘍鼓聲打得震天響,是最後一次的催促,再不容人拖磨。   沒有時間了!兩雙眼同時閃過焦慮。   快啊!還磨菇些什麼!她以眼神表示出著急。   我我他結結巴巴。   什麼啦?有話直說成不成?   啊你上次打牌欠我的錢要不要先還來?   啥?趁火打劫啊?太過份啦!   夥同弟弟,元初虹將他扁成豬頭。   結局是有情人終成怨偶,全是打牌惹的禍。      三名主角含淚跪在牆角,頭頂撐著水盆,膝下頂著算盤,各自咬著毛筆在牆上寫我不會再亂演了一千遍。嗚做主角還要被凌虐,嗚      那邊,船已逐隻啟動,先出港口的是軍船。趙家商船上的人都在叫著年迴,只剩他們還沒收起甲板。   年迴心急的看過去,很怕牌搭子不找他湊一桌。再回頭面對她,不知如何啟口   你、你想說什麼?她屏息等待。   等我!好嗎?他急切道:也許我不一定贏得了錢回來,但請等我兩年,如果我沒輸光,再回來跟你打,你知道,兩個人是湊不了一桌的   元初虹推著他走,也不為難:   好!我等你,兩年後我在開平等你。   他瞪大眼,不相信一切那麼容易,狂喜的他忘情的摟住她腰:   真的?真的等我?你願意?   我願意。他的大膽讓她雙頰紅透。   啊!我的老天!你你   喂!年迴,你要訂約,總要給個信物吧?元再虹提醒著,生怕日後成了沒能兌現的芭樂票。   好、好的!我他不捨的放開她,然後在自己身上掏掏找找,卻是什麼也沒有。他把錢都拿去賭光了,以致身上就只一套衣服,再無其他。   她也是,口袋空,值錢的東西沒半件。   好尷尬的相望,覺得傷感,不禁抱頭痛哭。   賭博真是害人的東西啊,他們什麼也沒有了   不會吧?你們拿不出半件東西嗎?元再虹很想昏倒,那他剛才欠下的賭債怎麼辦?   軍船已全數出港,接下來是商船,幾個趙家下人跑過來叫:   年小哥,快上船,三缺一啦!再不去就不等你了哦。   元初虹伸手推他:   走吧,兩年很快的。   但是,信物   她突地捧住他臉,用力捏擠   一下子,年迴的雙頰浮出兩枚山楂餅。   我捏出兩塊紅腫,就是信物,其他並不重要。   他終於定下了惶然的心,在她堅定的目光下,再也沒有比她更具暴力的了,不是嗎?火氣啵啵冒,凶光閃閃   咚咚咚咚鼓聲在急催。   甫相逢的人就要分別。   年迴伸出雙手撲過去   有借有還,再借不難,我掐死你,當作信物。   兩人纏鬥成一氣,你踹一腳,我揍一拳,打得不可開交。   他一記奪命剪刀手   這才是信物,我們的!他滿臉青紫的叫。   她回一記靈蛇吐信   這才是信物,我們的!她雙耳轟轟然。   滾來滾去、滾來又滾去,愈滾是愈遠   元再虹毅然上船,船帆立即揚起、啟動。他一上船就疾奔到牌桌旁,拚老命打起方城之戰。   為這作者的十八相送私藏版劃下至少不血腥的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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