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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

血鈔票 李西閩 9087 2023-02-05
  我在這個晚上才明白顧玉蓮為什麼要向宋汀蘭下毒,也明白了她為什麼要向我下毒。但是我還是不明白女人的哭聲裡包含著什麼,還有那些老鼠為什麼要集體逃竄,還發出尖叫聲。我在很小的時候是個聰明的孩子,在我母親宋汀蘭和我以為是父親的顧帆遠死後的那天從窗戶上摔下去摔傻了,我的傻也和顧玉蓮的下毒有關,其實傻是一種幸福,巨大的幸福。在我經歷了這個雨季的許多事情之後,我寧願傻下去,什麼也不知道,那樣沒有痛苦,也沒有恐懼,聰明使人變得複雜和可怕。   顧玉蓮看著我,她的眼珠子一動不動。   我知道今夜,她要向我說出真相。   顧玉蓮的聲音很平靜,像是敘說一件和她無關的事情:孩子,顧帆遠不是你爹,你也不是我的孫子。你的親生父親就是你在風鈴街看到的瞎子!

  也就是說,我在河邊的那棵梧桐樹下見到的和我母親宋汀蘭交歡的男人就是那個瞎子,他就是我的父親。我的腦海裡出現了王鬍子的身體,也出現了瞎子站起來的情景,如果把他們的頭臉模糊掉,他們是那麼的驚人相似。我呆了,怪不得我會被瞎子莫名的吸引,去看他坐在街旁聽過往人流和車輛的聲音,或者在晚上聽他歌唱。他原來在那裡等待的人是我。   他是不是知道我遲早一天會知道真相,遲早一天會去找他。   但是,此時我一點去找瞎子的念頭都沒有,好像他和我根本就沒有關係。從來就沒有關係,他從來沒有用冰涼的手摸過我的臉,我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他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子,我會打破他自信的等待,我再不會去看他。他這一生也等不到他要等的人。

  孩子,你知道我當時是多麼的痛苦。他們死了,留下了你,而你又不是我的親孫子,我和你根本就沒有血緣關係,如果你從窗戶上摔下去死了,或者我的心會平靜下來,可你活著。我一見到你就像有人在揭我內心的傷疤。我曾經一度想讓你慢慢地死掉,在熬藥給你喝的時候,在裡面放上了少量的砒霜。可是,可是我內心在受到折磨,你又有什麼罪,要承受你父母的罪過,我放棄了,放棄了讓你死。儘管如此,有時我在深夜時,我會咬牙切齒地說,顧晨光,你這個雜種,我要讓你死,讓你死,我憑什麼要養活你,憑什麼!我冷靜下來,或許我一聽到你的尖叫,我的心又軟了。孩子,你從小都是在我的懷抱裡長大的孩子,我該告訴你的都告訴你了,你可以恨我。唉,如果郭阿姨沒死,她會幫助你的,可惜她死了,好人不長命,孩子,你好好活著吧,沒有人再會毒害你了。

  顧玉蓮說完這些,她虛脫了。   我抱住了她要往下癱的身子。   我說:奶奶,你要挺住。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顧玉蓮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孩子,抱我回房間去吧,我想好好睡一覺。   我抱起了顧玉蓮,朝她的房間裡走去。顧玉蓮很輕,像一隻鳥一樣輕,我擔心她會突然從我的手中飛走。我進了她的臥房,我把她放在了床上,她平躺在那裡,面向著天花板,顧玉蓮說,孩子,你也去休息吧。我想好好睡一覺。   我退出她房間。   我關上她的房門時。我看見顧玉蓮在桔紅色的光中微笑。      他原來不是一個瞎子,他的眼睛很亮,閃爍著一種金屬般的光澤。他的眼睛要比帆遠的明亮,帆遠的目光裡有太多的憂鬱,這也許是帆遠注定早夭的緣由。他和帆遠不一樣,他開朗大方,有熱情。女人是需要熱情呵護的,如果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熱情消褪了,那麼愛也消失了。他對宋汀蘭的熱情讓宋汀蘭欲罷不能,以至於以身相許,鐵了心跟著他。他恆久的熱情從何而來?也許在宋汀蘭和帆遠離婚之後,宋汀蘭會靠著他的熱情活得幸福。那是一場意外,意外的煤氣中毒事件,兇手就是我,顧玉蓮,我的意外奪去了兩條人命,也奪去了他的幸福。竟然在後來,也奪去了他明亮的眼睛。據說,他的眼睛是哭瞎的。一個男人為一個死去的女人哭瞎了眼睛,他需要多少淚水和勇氣,那又是怎麼樣的一種愛。

  這是不是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我要早知道這樣,我會早日勸帆遠和她離婚的。帆遠不是那樣有情有義的男人,像他父親一樣,一走就沓無音信。如果我能碰上這樣的男人,哪怕一生就和他一分鐘也死而無憾。可惜呀|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本沒有仇冤,卻製造了那麼多的不幸、憤怒、和恐懼。是誰在毀滅這個世界?是我們自己!   顧玉蓮在桔紅色的光中閉上了雙眼。   她的雙眼擠出了兩滴淚。   顧玉蓮在告訴顧晨光那個祕密之前,她就喝下了毒藥,她沒有把別人毒死,卻毒死了自己。   她死前還在想一個問題:如果她死了,顧晨光會不會笑?   她聽見有一個人在說:你什麼時候在黑夜裡能再伸出乾枯的冰冷的手撫摸我的臉?   

  外面下著雨。   我想這個雨季將要過去。   我居住的這棟樓裡很安靜,我想顧玉蓮已經沉睡過去了,她應該不會在半夜的時候上樓,可她上樓的腳步聲在桔紅色的燈光中蕩來蕩去。   我不敢在這個晚上睡去,我害怕我一睡去,我就會做夢,做那種我不願意做的夢,我也不想再聽到那縹緲的歌聲以及女人的泣哭,我不要進入黑暗。我不敢打開顧帆遠和宋汀蘭的房門,我也不想再去開那個床底下的木箱了,我不願知道什麼祕密,我是個無助的人,我承受不了那麼多的東西,我的大腦就那麼小,我沒有必要也沒有能力裝下一個世界。   我坐在床上,我聽著窗外的風聲,彷彿有許多影子在我的四周跳舞,跳不同的舞蹈。我無法驅趕他們。我總感覺那影子中有丁小慧。

  在這個夜晚,我想起丁小慧,沒有往日的那種衝動,反而有種擔心和焦慮。她此時在哪裡?我總有一種預感,丁小慧不會走遠,她就在我的附近,我彷彿可以聽到她的心跳。但我沒辦法知道她具體在哪個地方。   就在我預感丁小慧就在離我很近的地方時,我聽到了一種聲音,那是我不想聽到的聲音:縹緲的歌聲。這次飄渺的歌聲離我很近,似乎就在我的耳邊。那歌聲中還夾帶著一種血液流動的聲音,那種我熟悉的血液流動的聲音。是的,我在這孤獨的深夜看到了那張血鈔票在我面前飛舞,那縹緲的歌聲彷彿是它的伴奏。那張我不願意看到的不祥的血鈔票在我面前妖異地舞動著,鈔票上的血跡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我想撕碎它,撕碎這不祥而邪惡的東西,我伸出手去,還沒有碰到血鈔票,它就好像有靈性一樣跳開了。我追逐著它,我要撕碎它。

  那張血鈔票和縹緲的歌聲在我面前跳躍著,似乎在嘲笑我無法把它捉住。我揮舞著雙手跟著它,我要撕碎它。跟著血鈔票,我下了樓,木質的樓梯嘎吱嘎吱地響了起來。   我緊緊盯著那張血鈔票,它飄向了門口。在它飄到門口的時候,門吱扭一聲自動打開了,血鈔票在門口彎曲了起來,似乎在向我招手。   我跟隨著血鈔票出了家門。   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街道上空無一人。也沒有車輛經過。沒有人看見這張妖異的血鈔票在深夜裡舞動。   王鬍子的餛飩店也早已經打烊了,他是不是和那個豐滿的女小工睡在一起,街燈在雨中是沉默的,它什麼也不說,它哪怕是看見什麼不會說。在這樣的夜晚,會不會有人打開下水道的蓋子,往裡面倒骨頭。

  我遊魂一樣在夜雨中跟隨著血鈔票飄到了肖愛紅的樓門前。   那張血鈔票在門口停頓了一下,就從門縫裡飄了進去。   我站在肖愛紅的家門口,我沒有考慮什麼。就推了一下肖愛紅的家門,那門竟然開了。   肖愛紅難道連門都不鎖。   我進入了肖愛紅的客廳,血鈔票和那飄渺的歌聲同時消失了。肖愛紅的客廳裡沒有燈光,反而是樓上一個房間裡有藍色的光亮從門縫裡漏出來,那扇門並沒有關緊,如果它關緊了,那麼我就什麼也看不見了。我想,那光亮為什麼不是桔紅色的呢?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這是肖愛紅的家,而不是我的家。肖愛紅的家裡很靜,我想到了肖愛紅客廳牆壁上掛著的那個外國人拿著眼鏡蛇頭的照片,好像有一條眼鏡蛇就在我身後的黑暗中盯著我。

     這個時候我還真想再聽到那縹緲的歌聲,哪怕是女人的哭聲也無所謂了,因為肖愛紅的家太寧靜,寧靜得可怕。我不知道那張血鈔票現在在哪裡。我朝那藍色的光亮摸去,那藍色的光亮來源自肖愛紅家的樓上,我上了樓梯,這樓梯和我們家的樓梯是一模一樣的,我懷疑牡丹街上並排的這三棟小樓原來就是屬於同一家人的。   那藍色的亮光在吸引著我。   我輕手輕腳地上樓梯,我不能發出聲響。   我只要一發出聲響,我就會被這棟樓的主人發現,他也許會把我當成賊一樣抓起來送到丁大偉的手裡,讓丁大偉一槍把我崩了。我來到了那房間門口,因為那門縫開得太小,我看不到裡面的情景。   我是不可能推開這扇門的。   我有種強烈的慾望,要看看裡面藍色的光亮中,有什麼樣的事情發生的,有一種預感越來越清晰,我相信丁小慧不可能走遠,她就在我的附近。

  我站在透出藍色光亮的門口,屏住了呼吸。   我突然聽到了聲音,說話的聲音。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說話的聲音。   男人是肖愛紅,女人竟然是胡青雲,我對他們的聲音並不陌生,尤其是胡青雲。胡青雲不是出國去了麼,她怎麼回來了?她是悄悄地回來的麼?   青雲,我不想讓你走,真的不想讓你走。我愛你--   我知道你愛我,可是,可是我的心不在你的身上。   你難道就不念我們這麼多年的夫妻恩愛。   其實,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我和你在一起,只是盡一個妻子的義務。   你胡說,青雲,你胡說!   你別發火,愛紅,我走了,你完全可以找一個真正愛你的崇拜你的人。那樣,你會幸福的。   難道你真的要為一個死去的人委屈自己的一生?   那不是委屈,那是幸福。   胡說--   愛紅,我說的是真話,我不愛你。   你難道真的沒有愛過我?一點都沒有?   是的,一點都沒有。愛紅,你沒有必要對我這樣,我不值得你這樣為我用心。我是個壞女人,是我殺了帆遠他們,我親手殺了我最愛的人。   青雲--   愛紅,你不要傷心,愛紅,我沒有辦法,真的,我沒有辦法,他死後,我一直試圖愛你,可是我沒有感覺,明白嗎,我沒有感覺,我這是怎麼啦?   青雲,你別難過,別難過,不能怪你,你沒有錯。你是為了愛他,我能理解你,我愛你,我要讓你擺脫痛苦的折磨。   我擺脫不了,擺脫不了--   你可以擺脫的,要有勇氣。   可是我的勇氣從那裡來?   青雲,相信我,我會給你勇氣的,我愛你--   可我連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呀--   青雲,我可憐的愛人--   嗚,嗚,嗚--   我聽到了胡青雲淒清的哭聲,肖愛紅沒有再說話了。我不知道他們在藍色的燈光下幹什麼,我只聽到了胡青雲的哭聲。   我猛然想起了我常在夜晚聽見的哭聲,那讓我尖叫的哭聲,和胡青雲哭的一模一樣。在此之前,我還覺得那也許是我母親宋汀蘭的哭聲。   我想離開。我沒有想過居然是她,對我那麼親切的她,殺了我母親。我無法再聽下去,她的哭泣像在我夢中一樣,讓我想尖叫,不可抑制地尖叫。   就在這時,哭聲停止了。然後是肖愛紅的笑聲,笑聲停止後,我就聽到了腳步聲,從房間裡傳出來的腳步聲,是誰要出來?   我趕緊躲在了一邊。   門被打開了,大片藍色的光射了出來。   走出來的是肖愛紅,我沒有從房間裡,也就是肖愛紅的書房裡發現哭泣的胡青雲。因為門開後,肖愛紅的書房一覽無餘。那裡面除了書櫃,就是書桌,胡青雲不可能藏在書櫃裡去的,剛才我還聽到他們說話的,還有胡青雲的哭聲,怎麼胡青雲不見了,難道她頃刻間就從人間蒸發了麼?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難道我剛才聽到的東西全是我想像的,這同樣也不可能,不可能!我相信我現在十分清醒。   從房間裡走出來的肖愛紅讓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竟然身上穿著一條紅色的連衣裙,還穿著一雙高跟鞋,也是紅色的。他的嘴唇血紅,好像是抹了很多口紅,臉上似乎化過妝,撲了白白的一層粉,眼圈也畫黑了。唯一和原先一樣的是,他的頭髮沒有變,那條紅色的連衣裙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但一時想不起來。   他像女人一樣扭動著腰肢走出門,打亮了房間外面的廊燈。   他朝我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笑了一下。我縮在那裡一動不動,他不會是發現了我吧。我又尿急起來。   肖愛紅一扭一扭地走到了另外一個房間,我藏身的地方也可以看見那個房間,他扭進那個房間後,開亮了那個房間的燈,我內心的緊張馬上得到了緩解,因為那個房間的燈光是桔紅色的,我看他在打開一個抽屜,從抽屜裡拿出串起來的兩把鑰匙,他說了聲什麼就走出了那個房間。他滅掉了那桔紅色的燈。然後一扭一扭地下了樓。   他要去哪裡?   他身上散發出一種香味,濃郁的香味,那香味在他的樓上飄浮著。我心裡有些緊張,這種香味我那麼的熟悉,怎麼會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   他又打開了樓下的燈。   他在客廳裡來回走動著,好像是時裝模特在走台。我乘機進入了那藍色燈光的房間,我搜索了一遍,我什麼也沒有看見,哪有胡青雲的影子。   我趕緊躡手躡腳的出了肖愛紅書房的門。   我往樓下的客廳裡一看,不見了肖愛紅,那燈光還亮著,那香味還在空氣中流動著,他怎麼突然就不見了。我此時想逃離肖愛紅的家,我進入他家後,看到的一切讓我難於理解,我輕輕地下了樓梯。   我經過客廳往門外走去時,我覺得有個巨大的影子在壓迫著我。   我聽到了一聲響動,好像是關門的聲音,我看了看樓上,那透出藍色光亮的房間門並沒有關上,樓下的房間門也一動不動。我覺得那關門聲十分的沉悶,我的目光落在了樓梯底下,那是一片陰影。在我們家,樓梯底下是顧玉蓮放雜物的地方。我鬼使神差地朝那片陰影走去。      我的尿很急。   真的很急,它有可能會使我的膀胱爆炸,我進入了樓梯下的這片陰影。我沒有發現肖愛紅,我卻發現我是踩在一塊木板上,這怎麼會有一塊木板。我沒有在我們家的樓底下發現什麼木板。木板底下是空的。我可以感覺出來。   我往木板上一看。那木板的縫隙中透出一線光。   就那微小的一線光。   我找到了一個拉環,輕輕地拉起了拉環。   露出了一條可以看見裡面的縫。我沒有再往上拉了。我不能讓肖愛紅發現我,這是一個地下室,也就十二平方左右的一個地下室,我們家一定也有一個地下室,可我不知道。我也從來沒有進去過,地下室裡的燈光也是藍色的。   我看到了肖愛紅。   這情景我永生難忘。肖愛紅在摸一個人的身體,摸一個女人的裸體。他一隻手裡拿著一把手術刀。女人的臉被一塊白布遮住了,女人躺在一個木板平台上,那平台乾乾淨淨的。女人的身體也乾乾淨淨的。肖愛紅喃喃的說著什麼。他摸完後,又在女人的身體上一點一點的親吻起來,一邊親吻,一邊用手術刀刮著女人的身體。他親得很慢。他每親一下,女人潔白的身上就會留下一個鮮紅的唇印。   女人一動不動我還看到了那牆壁上,地下室的牆壁上掛著一張東西,那居然是人皮,人皮上還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肖愛紅吻完了女人,他的滿臉是淚水。   他來到了牆壁旁,他開始用手撫摸著牆上的人皮,一邊喃喃自語著什麼。他撫摸完那張人皮後,伸手揭下了那張寫滿了密密麻麻小字的人皮。肖愛紅把人皮收起來。疊好之後就放進了一個小皮箱裡。他鎖上了小皮箱。然後提著小皮箱就準備上來,我把木板放下去了,我覺得自己的呼吸十分緊張,我趕緊藏在了客廳裡的沙發後面。   肖愛紅上來了。   他款款地提著皮箱子裡走出了家門。他走進了雨中,也沒有打傘,像我一樣,在雨中沒有打傘,我跟在了他後面,我的尿不急了,因為我的褲襠已經濕漉漉的一片。   那躺在地下室木平台上的人是誰?   我突然想回去揭開那塊白布看個究竟。但我被肖愛紅的行蹤吸引了。他在往我家的方向走去。這時牡丹街的街道已經積滿了水。   他竟然用那從抽屜裡取出來的鑰匙打開了我家的門。   他進了我家的門。   顧玉蓮有沒有聽到那開門的聲音?      肖愛紅進了我的家門,他走得很輕。一個男人穿著高跟鞋,能走得那麼輕,真讓我開了眼界,他在我的客廳裡,看著牆上掛著的顧玉蓮和顧帆遠的合影,他的眼中落下了兩行淚水。那張照片讓他落淚。這是為什麼,我永遠不知道。他在桔紅色的光中輕輕的走到了顧玉蓮的房間門前。   我的心提了起來:他要進顧玉蓮的門?   他把耳朵貼在那門上。聽了一會,他什麼也沒有聽見,顧玉蓮的房間裡一片死寂。   肖愛紅聽不出什麼來,就提著皮箱子上了樓。   他上樓很輕。沒有一點聲響。   他快到樓上時,往下面看了一眼。   他來到了我的房間門前,也把耳朵貼在了上面,聽了一會,裡面同樣什麼聲音都沒有。這樣,他最後才走到了我母親宋汀蘭和顧帆遠的房間門前,他用從抽屜裡取出的鑰匙打開了這扇門。   他那鑰匙從何而來?   難道也是像我一樣偷偷地拿去配的麼?   他為什麼要進入我家,進入那個房間,他以前是不是也經常在這樣的深夜進入我家,進入我母親宋汀蘭的那個房間?   肖愛紅進入了那個房間。   他把門關上了。   他把我關在了外面。   接著,我聽到了女人的哭聲,和在以往的夜晚聽到的縹緲的哭聲是一樣的,也和我在肖愛紅的家裡聽到的哭聲是一樣的。   我覺得很冷,身上很冷。緊接著,我又聽到肖愛紅在說話:親愛的,你別哭。我把你放在這裡,最安全了,親愛的,我會經常來看你的,你和我的小說一樣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我要讓你和我的小說一起流傳後世   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我要看清肖愛紅在幹什麼!   我取出了鑰匙,那把黃銅鑰匙,輕輕地打開了顧帆遠和宋汀蘭的房間門。我露出了一條門縫,可以看到裡面的一切,肖愛紅沒想到我會跟著他,他現在那樣子已經完全忘我了。他把那張人皮從皮箱裡取了出來,放在了地上,他一會哭,一會又說著話。我現在才明白了,那張人皮就是胡青雲的人皮,她根本就沒有出國。女人的說話聲音和哭聲也都是從穿著紅裙子的肖愛紅的口中發出來的。肖愛紅竟然是這樣的人。   我突然想到,地下室裡的那個躺在木平台上的裸體女人是不是就是丁小慧。   牆上的掛鐘指向十二點整。   肖愛紅取下了那牆上的掛鐘,他擰開了掛鐘後面的螺絲。然後卸下了掛鐘後面的蓋子,從裡面取出來另外一把鑰匙。他神情淒涼,那雙眼中透出一種悲綿的氣息。他身上的香味還在往門外擴散。   他拉出了床底下的那個木箱子。   他的力氣有點驚人,我怎麼也拉不出那個箱子,而他輕而易舉地把它拉出來了。那箱子是他放在這裡的麼?顧玉蓮怎麼沒有發現呢?   他用從掛鐘上取下來的鑰匙打開了木箱。   他從木箱裡取出一大卷油布包著的東西,他把那卷東西放在了地上,他小心翼翼地攤開了油布,也攤開了油布包著的東西。他把油布包著的東西一張一張地貼在了胡青雲的人皮上面。他一共放了七次。他邊做這些時,邊像女人一樣哭著,哭聲十分的縹緲,他的淚水滴在那些東西上面。那是七張人皮,上面同樣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我驚呆了。   我尖叫了起來。   我實在無法控制自己的尖叫了。   我的頭要炸了。我看到的是什麼?我在做一個惡夢麼?如果是惡夢的話,讓我醒來,馬上醒來!此時,我希望顧玉蓮上樓來,抱著我說:孩子,別怕,奶奶在你身邊呢,別害怕,孩子。那不是女人在哭,是貓在叫春呢。   可我不知道那個時候顧玉蓮已經死了。   她承受不了內心的重負死了。      門突然被打開了。   我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脖領。抓住我的人滿臉淚水。   他怒吼道:你這傻子,你怎麼可以看見。你怎麼可以看見這些世間最寶貴的珍品。你有什麼權利!   我覺得自己飛了起來。   我聽到了什麼散架和玻璃破碎的聲音,我大叫一聲後就跌落了一個深淵,黑暗的深淵。   我聽到了老鼠的尖叫,老鼠在黑暗中尖叫著奔逃。我不明白有那麼多老鼠在奔逃。牠們在黑暗中和我一起奔逃。我要到什麼地方去?老鼠們又要到什麼地方去呢?   我在黑暗中疾走。   我把老鼠們的聲音甩在了身後。我看到了桔紅色的光亮,我在那桔紅色的光亮中回到了另一種現實之中。   我看到的情景讓我瞠目結舌了:   外面刮著風。顧玉蓮在關窗門。她把這棟樓裡的窗門關好後就來到了宋汀蘭的房間門口,對裡面的宋汀蘭說:汀蘭,把孩子給我吧,我帶他去鄉下參加親戚的婚禮。門開了,宋汀蘭滿臉笑容,她抱著三歲的孩子顧晨光。她在顧晨光的臉上親著,顧晨光笑著,他說:媽媽,別親我了的,癢癢。宋汀蘭又親了幾下:就親,就親。顧玉蓮說:好了,好了,明天回來再親吧。宋汀蘭把孩子交給了顧玉蓮。顧玉蓮接過孩子,她對宋汀蘭說:一會可能要下暴風雨,你把房間的窗門關好吧。宋汀蘭說:好的,我看還是不要去了吧,要下暴風雨。顧玉蓮說:都說好的,要去的,人不能沒有信用。況且,他們派車來接,說不一定車已經到了。說好了十二點來的,還有幾分鐘就十二點了。宋汀蘭說:那你們小心點。顧玉蓮笑了笑:那你放心吧,你自己在家裡要小心。宋汀蘭把門關上了。顧玉蓮抱著穿得漂漂亮亮的小孩子顧晨光下了樓。她把孩子放在樓下的客廳裡,她對顧晨光說:你別亂跑了,我去上個廁所。要是車來了,你讓他等一下。顧晨光笑著奶聲奶氣地說:奶奶,我知道了。顧玉蓮一進廁所,顧晨光就跑進了廚房。他把小手伸到煤氣灶的開關上,一下一下地打火玩,每一次都能起火,他樂了,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汽車喇叭的聲音。來了,鄉下親戚的車來了。顧晨光最後打了一下火,就出去了。廚房裡的煤氣灶還在滋滋地冒著煤氣。顧晨光最後一下打火沒有打著,他忽略了把開關復位了就離開了廚房,奶奶顧玉蓮從廁所裡一出來就提著禮品,抱著顧晨光出了家門,去了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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