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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甦醒 一九九四

小店 莫特.查克特 3000 2023-02-05
  我承認我並不喜歡有錢人,但我沒說我不想當有錢人。       美國作家 馬克.吐溫      八月,那是一個悶熱的下午,我在爸媽位於布魯克林區破舊的小公寓裡。整間屋子僅有一支電話,安安靜靜地擱在玄關旁的茶几上,我坐在電話旁邊,聽著從廚房那邊的窗外傳來陣陣刺耳的電鑽聲。這間公寓從以前到現在,一台冷氣都沒裝過。我汗濕的背緊黏在廉價沙發的塑膠皮上。旁邊那台黑色的古董轉盤式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我看著眼前這個積滿灰塵的古董,覺得八成是它的發明人貝爾從一百年前來電了。我接了起來,話筒比我記憶中沉了些。   喂?   查克特先生,您好,我是布魯斯.基瑞。   聽起來是有點年紀但很有活力的聲音,帶點愛爾蘭口音,不過我完全不清楚這位基瑞先生是何方神聖。

  你好。我是姓查克特沒錯,不過我不是他要找的查克特先生。   在您的貨幣市場帳戶裡有一百萬美金,我建議您把這些錢投資在公債上面,以期達到最大的投資報酬率。   我想我聽到怪事了,我們家裡沒有哪個人可能有這麼多現金的。盛夏的暑氣把我帶回現實,這一定是誤會,不然就是個惡作劇。盯著從天花板滲漏出來沿著牆壁汩汩而下的髒水,我想起小時候我就是睡在飯廳的冰箱旁邊,樓上的廁所一直在漏水。有些事情,過了一千年也不會變。   但人生永遠有變化。      喂?您還在嗎,查克特先生?   喔,是,我是莫特.查克特,我的父親因為結腸癌動手術,現在還在住院,請問您是哪位?   我本來是令舅的股票經紀人,認識他已經有四十年了吧,不過我最近才開始和令尊共事。

  哈利舅舅因為得了老人痴呆,現在搬來跟我們一起住,講這電話的時候,他整個人正陷在客廳那個彈簧已經壞掉的沙發裡,雙腳放在舊地毯上的一塊補丁上。舅舅的頭髮凌亂臉色蒼白,眼鏡滑落鼻頭,眼神空洞,滿臉鬍渣。   基瑞先生,我有沒有聽錯?你是說,我舅舅在貨幣市場帳戶裡有一百萬美金?   是的。   我花了一會兒才消化這些東西,但還是說不出話來。從小到大,我一直覺得我們家很窮,不是無家可歸、三餐不繼、衣不蔽體的那種窮,而是那種對於我們過不起更好的生活了然於心的窮。我們只住得起一房一廳的公寓;夏天度假只能選擇邁阿密廉價旅館;洋基球場裡,只買得起在柱子後面的座位;在我三十六年的人生裡,清楚明白那種只買得起的人生裡是不可能有一百萬美金的。

  基瑞先打破了沉默說道:你要不要我先把相關文件寄給你?你簽個名就可以取得這個帳戶的法定權益了。   這是我聽過最沉重的問題我想不想要一個一百萬美金帳戶的操作權?   好吧,那就請你把相關文件寄給我們吧。   基瑞先生向我保證,隔天就會馬上寄出那些文件。然後,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飯廳,現在是舅舅睡覺的地方了。我還記得,以前那個冰箱,媽媽每隔幾週就要手動除霜一次,現在已經換成了奇異牌有自動除霜功能的冰箱了。我跨過了我那老舊的夾板書桌坐在床沿上,看到一條從桌面一直到桌腳的不規則裂縫,只要一個不小心,那隻桌腳就會報銷吧。我記得這桌子在我小時候還很完整呢。   我還記得,小時候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飯廳的窗外看去,清晨的陽光會從媽媽親手織的綠色麻布窗簾透進來。在二樓的窗戶下,是一片水泥空地,我以前都在那裡玩Stikball,baseball box︱ball,或其他像是ring︱o︱levio【註】那些布魯克林小孩會玩的遊戲。空地後面有個圍籬圍起來的花園,秋天的時候,風會吹過花園裡的臭椿樹,那種隨便施肥都能長好的樹。臭椿樹又叫天堂樹,在比較貧窮的社區隨處可見,因為它不需要特別照顧,只要陽光和水就夠了。每次看到臭椿樹種子旁邊螺旋狀的葉子,都會讓我想到飛機的螺旋槳,我超愛把掉下來的種子剝開,留下尾端相連,然後黏在鼻子上,自己覺得這樣很像犀牛角。我還會從樹上摘幾片葉子下來,在手裡揉碎,揉碎之後發出來的惡臭,簡直就跟展望公園動物園裡的猴子籠散發出來的味道一樣。

  【註】三種都是紐約小孩常玩的街頭遊戲:stickball,類似棒球,但使用棍子當球棒;baseballbox︱ball,在人行道上利用地磚格線玩的一種丟球遊戲,規則有點類似桌球或網球,但不用球拍只用手;ring︱o︱levio,將多人分成兩隊的遊戲,規則有點類似結合躲貓貓與抓鬼。譯註   基瑞的來電總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正常人應該不會開了一個投資帳戶,然後把一百萬美金全放在貨幣市場吧。即便我這輩子從未擁有過投資帳戶,但是身為一個會計師,多數人都會把大部分的資金先放在股票和債券上,而不是貨幣市場,這點常識我是有的。所以這整件事看起來根本就不合常理。除非,這一百萬只是冰山一角,哈利舅舅還有其他大部分的錢,投資在股票和債券上。

  但這不太可能啊。和那兩個單身漢舅舅一比,我的父母儼然就是有錢人了。舅舅們跟低收入戶一樣,住在曼哈頓下東區的廉價公寓裡,開著二十年的老別克,那種屁股翹起來,活像個手風琴的老別克,而且他們好多年一直都在紐約大學附設醫學中心看牙,給實習生當試驗品,非常便宜。在雷根時代,他們還穿著老羅斯福新政時代的西裝,結果,他們竟然有價值一百萬美金的投資帳戶?難不成是靠著賣那些隔夜麵包?他們是太小氣還是瘋了嗎?   已經沒有人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哈利舅舅現在連刀子和叉子都分不清楚,喬舅舅已經過世,爸爸在住院,而媽媽又只能給一些像是如果有足夠的糖全世界的人都會得糖尿病的這種線索,說穿了,如果我真的想知道答案,就得自己去找。

  不過至少我知道從哪裡開始,我和媽媽今天稍早的時候一起去醫院看了爸爸,他交代我先去處理哈利舅舅的郵政信箱。   哈利舅舅要郵政信箱作什麼?因為是第一次聽說哈利舅舅有個郵政信箱,我不禁好奇了起來。但媽媽卻對我大吼,要我別問那麼多,而爸爸只是說,你舅舅他有很多信。   現在,我坐在以前的床上,看著媽媽拿著肥皂鋼絲球背對著我站在水槽前,用力刷洗剛剛幫舅舅做午餐的平底鍋,她及肩的灰白頭髮隨著刷洗的動作搖擺著。因為廚房裡沒有抽風機,整間廚房瀰漫著剛剛煎的鮪魚餅和洋蔥的味道。然後我向媽媽要了舅舅信箱的鑰匙。   媽媽先用白色的餐巾擦了擦手,俐落地把它折好放到流理台上,之後領著我到他們的臥房裡平常爸爸睡那一側的床頭桌旁。她打開最上層的抽屜,裡面有個塑膠袋,袋子裡有哈利舅舅的所有鑰匙,一頂猶太圓頂小帽【註】,還有一張佛萊布許街上的葬儀社給的小卡片,上面還印有在猶太葬禮上要念的禱詞。爸爸想說,哪天他突然過世,這些東西我還用得著。我只拿了裡面的鑰匙,這時,電鑽聲又開始噠噠作響了。

  【註】yarmulke,猶太傳統中黑色圓形的瓜皮小帽,猶太男性在正式場合中皆會配戴。譯註   回到飯廳,我坐到小時候那張床上,靠向窗戶,輕輕拉開麻布窗簾,窗外是一九九四年的夏天,水泥空地現在一片混亂,拆除大隊正在用電鑽奮力鑽著。那個花園的圍籬失去了水泥的支撐,已經倒在地上,旁邊躺著一棵臭椿樹,我記憶裡的天堂樹。   他們要在那個我童年玩耍、做夢和玩角色扮演的地方,蓋一座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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