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菲將自己保持得和往常一樣美麗,四肢修長漂亮,但當她在圖書館裡推著小車更換書架上的書,動作變得較為遲緩僵硬。我拿了兩部影片和一本書來還,透過面對廣場的大玻璃窗看見她。
過去兩星期來,除非必要,否則我都不出門,只和自己的思緒與持續膨脹的肚子待在一起。現在我的肚子顯而易見,無法再隱藏,即使是最寬鬆、最厚重的衣服也藏不住,但也沒大到穿上衣服後看上一眼就百分之百確定我已懷孕。至少我是這樣想的。我走進圖書館,菲菲看見我,陡地停下腳步說:
哇!我是說:嗨!好久沒看見妳了,朵莉。
她將一推車的書留在兩個書架中間,蹣跚地朝櫃檯前的我走來。
她失去了一頭濃密亮麗的頭髮,現在總在頭上綁條手巾,讓臉頰看起來顯得小了些,眼睛和嘴顯得大了些,整個人顯得赤裸而脆弱。
妳最近怎麼樣?我囁嚅問道。
還好。她說。
那艾莎呢?
還不錯,比前陣子好多了。
我將影片和書放在櫃檯上,正要請菲菲替我轉告艾莎,說我問候她時,菲菲說:
妳們這陣子是怎麼了?都不見面,她也都沒提起妳。我只要問起妳的事,她就轉移話題。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都沒跟妳說嗎?
沒有,我說過了,她什麼都沒提。
事情就是這樣:艾莎沒對菲菲提起我們的對話和爭吵,沒告訴菲菲說我懷孕了。
妳開玩笑吧!菲菲聽我說了之後,大聲說道。
接著她哈哈大笑。我還一直以為妳開始用食物來安慰自己;或是妳參加了某種會讓人變胖的實驗,或是妳必須吃一大堆糖果或餅乾卻不准運動之類的,這些研究人員總是想出一堆蠢點子。結果妳
她頓了頓說:可是這是怎麼發生的?我是說,怎麼可能?妳是不是接受了荷爾蒙治療?還是移植了受精卵?
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當然不是說這是妳自願的,她說:可是他們可能趁妳麻醉的時候在妳身上動手腳,不是嗎?
可是自從捐贈腎臟之後,我說:我就沒被麻醉過,而且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有大象才可能懷孕那麼久。
原來如此,她說:呃,也許妳是自然受孕的。
我想是的。我說。
我覺得累,而且菲菲看起來有點緊張,於是我準備離開。這時她用平常那溫暖嚴肅的口吻說:
所以是約翰尼斯?
我點點頭。
那他他知道嗎?在他那個之前?
差不多。
菲菲用同情的神態看著我,這對我來說太難承受,我移開視線,吞口口水。接著她張開細長雙臂,拉我過去抱住,輕撫我的背。她跟約翰尼斯差不多高,我的頭頂正好碰到她的下巴。我閉上雙眼,讓自己被她環抱,將臉頰靠著她的胸口。她的氣味讓我想起蜂蜜和盛開的油菜花田。我想起約克,想起我那間破房子,以及周圍的農田和草地。我想起尚儂省的初夏、微風、牽引機的聲音、畫眉鳥、夜鶯、小烏鴉、正在玩耍的鄰居小孩、疊起晾乾的木柴、蘋果樹間拉起的曬衣繩上,掛著的衣服迎風飄動。我看見我那些漆上藍色的庭院家具,其中一張椅子上坐著約翰尼斯,正在抓搔約克的耳後,我用托盤端著咖啡和餅乾走向他們。我看見這景象,彷彿它真的就是回憶。我沒有哭,但雙腿發軟,喉嚨像被撕裂開來,彷彿剛剛哭過一場。
菲菲扶著我走到櫃檯後的椅子,讓我坐下,幫我端來一杯水,再替自己拉了張椅子,坐在我身邊,伸出一手環抱著我。我喝了點水。我們就這樣坐在櫃檯裡,直到有借閱者前來需要菲菲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