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肯色州的小鎮海格斯威爾晴空萬里。唯有幾片薄雲浮在天際，讓藍天更為高遠。一陣熱風吹來，颳動了布告欄上的紙片，吹皺了貼在城市廣場邊上的競選海報。
鮑伯．哈利伯格揭起海報一角，沉思地注視著參議員佛洛伊德．布魯克神采奕奕的臉。他的面頰總是紅撲撲的，因此被戲稱桃色佛洛伊德（譯註．與著名歌星Pink Floyd諧音）。海報上的他顯得十分年輕。鬆亂的紅髮更增添了他壞小子的印象，像極了成年的湯姆（Tom Sawyer，譯註：《湯姆歷險記》主角）。他正舉起雙手，勝利地向支持者伸展開來。模糊的背景裡，一面美國國旗正隨風飄揚。
身為眾議院裡最年輕的一員，他的政治生涯可謂一帆風順，飛黃騰達。他敏銳的理解力、譏諷的幽默及親和力，讓他成為即將到來的美國總統候選人中最熱門的人選。他雖然在政界還不為人所知，但媒體一致公認，他將讓人眼睛為之一亮，並對現任總統構成不容忽視的威脅。
直到昨天為止。
哈利伯格在廣場上四下環顧，眼睛在斷裂的凳子、撞倒的熱狗、麵包圈及飲料的零售攤位、在比鄰廣場的商店破碎的玻璃櫥窗、在被扯爛的舞台裝飾及被砸爛的講台間徘徊。他閉上眼睛，立刻現出數小時來，電視頻道中不斷播放的畫面：人們大打出手，撲向對方，扭打成一團。保安人員朝人群胡亂掃射。而佛洛伊德．布魯克的鏡頭更是反覆出現。他原本紅光滿面的臉如何因仇恨而猙獰扭曲，又如何用一個麥克風架子，將一名孕婦擊倒在地。那孕婦雖然離產期還有幾週，卻依然堅持作為他的競選助手。
此刻的靜寂真是奇特。不再有記者，也不再有圍觀者。警察將廣場封鎖顯得多此一舉。小城依舊籠罩在驚恐下，全國人民退避家中，門戶緊閉，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躲避前幾天洗劫過這座寧靜小鎮的魔鬼。
四十二人死亡，一百一十七人受傷！直接損失達數百萬。還毀了一個前景輝煌的年輕政治家的政治生涯。他將因嚴重的人身傷害罪受到起訴。一個晚上便導致它將被史上記下：海格斯威爾小鎮之瘋狂。
您能告訴我，一個軍方少校為何對這裡感興趣？
哈利伯格睜開眼，碰到郡治安官帕克徵詢的目光。帕克身材不高，站在哈利伯格面前，更如侏儒。他臉上露出的是堅定。許多人對這起無從解釋的事感到絕望，然而鄉村小警官帕克卻下定決心，接受這項挑戰。他其實沒什麼可做的，調查的事自然由聯邦調查局負責。不過，他顯然想照自己的思路，尋出真相。
媒體跟各方一樣，各自做出一套說詞。較為嚴肅的媒體認為，一個攻擊者混入集會。保安人員試圖干預，結果引發槍戰，最終導致群體驚恐失控。布魯克顯然是神經錯亂了才狂踢亂打。八卦小報則根據各自不同的政治傾向，推測這是一起左傾組織策劃的陰謀，或是三K黨的計謀。這個團體在這片地帶的活動相當活躍。網絡上還流傳著啤酒含毒品，或是有種讓人喪失理智的病毒的說法。
我在陸軍心理偵察處任職。哈利伯格解釋說，我們調查任何與群體暴力有關的事件。
您認為，有人搧動人們的情緒？
哈利伯格考慮了一會兒，才說，現在我還無法做出定論。
怎麼可能？這個集會從不同方向，完整地拍攝下來。暴力是從中間開始，也就是靠近舞台的地方，然後波浪般地四下擴散。從錄影帶上看，什麼都看不出來。完完全全看不出來。我們根本不知道是什麼因素導致這場暴力。人們突然開始瘋狂地相互拳打腳踢。他的話頓住，似乎難以述說下去。我認識站在前排的人，起碼認識幾個。多數都是從附近趕來的農民。我看見提米．魯賓斯也在裡面。他是我們這裡的鐵器廠長的兒子。一個好心腸的小伙子，連蒼蠅都不會碰一下。還有承辦喪葬的哈利．麥波爾。哈利六十多歲了。據我所知，他一生中從未碰過酒精。這樣的人幹麼要相互殘殺？
哈利伯格想到五年前的那起事件。香水案最終沒有徹底查清。科林的自殺讓調查受到阻礙。人們從他在德州的農莊裡，發現了一個化學實驗室的痕跡。那間實驗室顯然是匆匆建造的。多種跡象表明科林是這起陰謀的指導者，但他們怎麼都追查不出他的同夥，更別提將同夥一網打盡。無人知曉他透過什麼管道得知了香水的祕密。人們只能推測。最可能的解釋是，一個攻擊事件後銷聲匿跡名叫卡丁的前中情局雙重間諜，向他報告過費洛蒙的事，或是從製造者那裡竊取了文件。但中情局的檔案及數據庫中，找不到任何相關記載。
美國空軍一支特訓部隊在和平高峰會被恐怖攻擊後不久，偷襲了奧杜馬的基地，將其徹底摧毀。人們在死者中發現了一個叫安德烈．伯格的德國人的屍體。奧杜馬溜走了。顯然，當時他還在沙烏地阿拉伯。
中情局將調查的線索放在歐法納公司及總經理斯考帕的身上。但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知道伯格的陰謀，甚至也曾參與。其他的調查同樣毫無結果。
哈利伯格原本希望伯格和科林的死，能帶走世間對這種香水的認知。但是在那之後，卻有跡象表明費洛蒙又開始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裡蠢蠢欲動。就好像一旦一個念頭出現，便再無法從人類的集體觀念中消逝。倘若費洛蒙香水的邪惡靈魂，被人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它從桎梏中釋放，它便永遠侵犯人類。猶如冷戰後，在世界局勢每況愈下的情況下，成千上萬枚原子彈儲放在地下庫房中，耐心地等待著，或是軍方實驗室中的致命病毒，靜候著製造者的一次錯誤。哈利伯格只能不讓更多人知道有這種香水，盡量追捕濫用這種香水的人。除此之外，他別無他法。這真是徒勞無功。
郡治安官指了指哈利伯格手中的競選海報。到底是什麼東西把一個參議員激怒到如此地步，竟然當著鏡頭，無故打傷一名高齡產婦？
鮑伯．哈利伯格直視著郡治安官的眼睛，謊話脫口而出，我不知道。他從沒如此撒謊過。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