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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天使的憤怒 西德尼.謝爾頓 5161 2023-02-05
  喬舒亞靜靜地躺在一張狹窄的金屬臺上,永遠地睡著了。看上去,他很安詳,他那漂亮而帶有幾分稚氣的臉上充滿了神祕而邈遠的夢幻。曾有多少回,珍妮弗輕輕地打量過他的這種神情。那時,她總是坐在他的床沿上,看著蜷伏在溫暖小床上的兒子,心裡充滿了對他的愛這種感情是多麼的強烈,使她幾乎透不過氣來。又有多少回,她為他輕輕地蓋好毯子,為的是不讓夜寒侵沁他的身子?   而如今,寒氣已經深深地侵入了他的軀體,他再也暖不過來了。他那晶瑩的雙眼再也無法睜開,再也不能看她一眼了。珍妮弗再也看不到他唇際的微笑,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他那有力的小手臂再也不會摟著她的脖子啦。喬舒亞赤條條地躺著,身上只蓋了條被單。   珍妮弗對醫師說:我想請您給他蓋條毯子,他這樣會著涼的。

  他不可能,莫里斯醫師看了看珍妮弗的眼神,忙改口道:是,當然需要,帕克太太。然後他轉身對護士說:去拿一條毯子來。   房間裡有六七個人,多數人都穿著白大褂,他們都在對珍妮弗說著什麼,可她一句也聽不到。她似乎關在一隻廣口瓶裡,與大家都隔開了。她只見他們的嘴唇在翕動,可聽不到任何聲音。她很想對他們大聲喊叫,讓他們走開,可她又擔心嚇壞了喬舒亞。有人搖著她的手臂,寂靜遭到了破壞,房間裡頓時人聲嘈雜,每個人都好像同時在說話。   莫里斯醫師在說:得進行屍體解剖。   珍妮弗平靜而堅決地說:如果你再碰一下我的兒子,我就殺了你。   接著,她對周圍的人笑了笑,因為她不希望他們因此遷怒於喬舒亞。

  一個護士勸她離開這間房,但她使勁搖了搖頭,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在這兒。人家會關掉電燈的,喬舒亞怕黑。   有人捏緊了她的手臂,她只感到有一枚針刺了進去。不一會兒,她感到一股巨大的熱流,便不知不覺地入睡了。   當她醒來時,已經近黃昏了。她躺在醫院的一間小屋裡。有人脫去了她的衣服,給她換上了醫院的病號衣。她急忙起身,穿好衣服,走出門去找莫里斯醫師。此刻,她變得不可思議地冷靜。   莫里斯醫師說:我們將替您安排好您兒子的後事,您不必   我自己會料理的。   那好。他猶豫了一陣,為難地說,至於屍體解剖,我想您上午說的話並不算數。我   你錯了。   在此後的兩天裡,珍妮弗一直在忙孩子的後事。她到本地一個殯葬服務員那裡連繫好了安葬事宜,又去挑了一隻有緞子襯墊的白色棺材。她沉著冷靜,一滴眼淚都不流。這一切,事後竟什麼也想不出來。她的靈魂似乎游離於體外,她的行動完全由一種神奇的外力所支配;而受到沉重打擊的她的身心,則龜縮在無形的保護殼內,以防神經失常。

  當珍妮弗準備離開那個殯葬服務員的辦公室時,那人說:如果您想讓您的兒子下葬時穿他最喜歡穿的衣服,帕克太太,您可以將它們送來,由我們替他穿上。   我自己會給他穿的。   那人吃驚地望著她:如果您願意,那當然可以。不過他目送她離去,心想,不知道她懂不懂給死人穿衣服是什麼滋味。   珍妮弗驅車飛快回家。她將車停在車道上,走進屋裡。麥琪太太正在廚房內,兩眼通紅,臉都痛苦得扭曲了。呵,帕克太太。我簡直不敢相信   珍妮弗根本沒看見她,也沒聽見她的話。她從麥琪太太身邊走過,徑直上了樓。她走進喬舒亞的房間,一切都同先前毫無二致。什麼都沒變,只是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喬舒亞的圖書、玩具、壘球、滑水板板什麼的都原封不動地在老地方放著,像是在等待小主人似的。珍妮弗站在門口,呆呆地望著房間,竭力思索自己幹什麼上這兒來。呵,對了,給喬舒亞拿衣服。她向壁櫥走去,那兒有套深藍色的衣服,是她在喬舒亞上次生日時買給他的。那天晚上,喬舒亞就是穿著這套衣服去盧特斯旅館的。這一切的一切,彷彿就在眼前。那時,喬舒亞看上去已經長大成人了。珍妮弗曾痛苦地想:某一天,他會同他準備娶的姑娘一起坐在這兒。可現在,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了。他再也不會長大了。沒有姑娘。沒有生活。

  在藍色服裝的旁邊有好幾條藍色的長褲和便褲;還有幾件短袖圓領汗衫,其中一件汗衫上印著喬舒亞所在的壘球隊隊名。珍妮弗站在那裡,無目的地撫摩著這些衣褲。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麥琪太太出現在她身旁。您還好嗎,帕克太太?   珍妮弗彬彬有禮地說:我很好,謝謝,麥琪太太。   我能幫您幹些什麼呢?   不,謝謝。我準備給喬舒亞穿戴一下。您覺得他最喜歡穿什麼?她聲音清脆響亮,但眼神卻呆滯得可怕。   麥琪太太看到了她的眼神,嚇了一大跳。您為什麼不稍稍躺一會兒,親愛的?我去請醫師。   珍妮弗只顧上下撫摩著壁櫥中掛著的衣服。她從衣架上取下一件壘球衣。我想喬舒亞會喜歡這一件的。你看除此之外還需要什麼嗎?

  麥琪太太無可奈何地望著珍妮弗。只見她走到衣櫥旁,拿出內衣、內褲、襪子和一件襯衫。珍妮弗相信,喬舒亞一定非常需要這些,因為他就要去遙遠的地方度假,那可是一個漫長的假期啊!   您覺得他穿上這些夠暖和嗎?   麥琪太太突然放聲大哭起來。請別這樣,她懇求道,把東西放著吧,這些我會安排妥貼的。可是,珍妮弗招呼也不打,帶著衣物走下樓去了。   屍體停放在殯儀館的停屍室裡。喬舒亞被放在一張長長的桌子上,相形之下,他的身材顯得又短又小。   當珍妮弗帶著衣物返回時,殯葬服務員還想再做一次努力。我已經同莫里斯醫師商量過了,帕克太太。我倆一致認為,這裡的事您最好讓我們來處理。我們已經習慣了。   珍妮弗衝他笑了笑。出去。

  他嚥了口唾沫,說:好吧,帕克太太。   珍妮弗待他離開停屍室後才轉向她的兒子。   她看著他那熟睡的臉,說:你母親來照顧你了,我的乖乖。我要給你穿上壘球衣,你一定會喜歡這衣服的,對嗎?   她輕輕掀開被單,看了看他赤裸的、蜷縮的身子,開始給他穿衣。她決定先給他套上短褲衩;當她的手碰到他冰冷冰冷的肉體時,不由得縮了回來。他的軀體又僵又硬,像大理石似的。珍妮弗竭力告訴自己:這冷冰冰,沒有活氣的軀體並不是她的兒子;此刻,喬舒亞正在別的什麼地方,身體暖融融的,過得很幸福。可她又無法使自己相信這種臆造的樂境。躺在桌上的正是喬舒亞。珍妮弗開始顫抖起來,就好像孩子身上的寒氣也侵入了她的骨髓。她努力對自己說:別抖!別抖!別抖!別抖!別抖!

  但她還是戰慄著,大口大口地喘息。當最後終於使自己平靜下來時,她又開始給兒子穿衣服,一邊穿,一邊還嘮嘮叨叨地對他說些什麼。她先給他穿上短褲衩,然後穿上長褲,當她抱起他給他穿襯衫時,他頭一歪,撞在桌子上。珍妮弗喊了起來:啊,對不起,喬舒亞,原諒我。她開始哭泣起來。   珍妮弗差不多花了三個小時才給喬舒亞穿戴完畢。他上身著壘球衣和他所喜歡的短袖圓領衫,腳上穿著一雙白襪子和一雙輕便運動鞋。由於壘球帽會遮住他的臉,珍妮弗最後將它放在他胸上。你自己帶著它,乖乖。   殯葬服務員走來,看見珍妮弗正湊在喬舒亞身旁,拉著他的手與他談些什麼。   殯葬服務員走到她身邊,輕輕地說:現在由我們來照料吧。

  珍妮弗最後看了兒子一眼。請當心一點。你知道,他的頭碰傷了。   葬禮很簡單。當小小的白色棺材放進新挖的墓穴時,只有珍妮弗和麥琪太太兩人在一旁。珍妮弗本想告訴肯.貝利,因為他是喬舒亞的好朋友。但肯已經離開他們了。   當第一鏟土撒到棺木上時,麥琪太太對珍妮弗說:走吧,親愛的,我帶您回去。   珍妮弗挺有禮貌地說:我很好。麥琪太太,喬舒亞和我再也不需要您了。我將給您一年工資,還要開張品行證明書。喬舒亞和我永遠感謝您。   麥琪太太站在那裡,呆呆地望著她。珍妮弗轉過身,走了。她小心翼翼地走著,腰桿挺得筆直,像是走在一條狹長的、只能容一個人通過的走廊上。這走廊長得沒有盡頭。   屋裡靜悄悄的,十分安寧。她走上樓,進了喬舒亞的房間,關上門,躺倒在他的床上。她的目光巡視著所有屬於他的東西,所有他喜愛的東西。他的整個世界就在這間屋子裡。她現在無事可做,也沒地方可去。喬舒亞是她心中的一切!往事一一湧上心頭

  喬舒亞蹣跚著邁出了他最初的幾步;喬舒亞說,車車,媽媽,去玩你的玩具吧;勇敢的小喬舒亞第一次單獨去上學;喬舒亞躺在床上出麻疹,渾身難受;喬舒亞擊中了球,為他的球隊在比賽中取得勝利;喬舒亞學習駕船;喬舒亞在動物園裡餵大象;喬舒亞在母親節唱《照耀吧,豐收的圓月》。記憶如流水,在她眼前緩緩淌過;記憶如電影,一幕幕在她心中映出。記憶在珍妮弗和喬舒亞準備動身去阿卡普爾科那天中斷了。   阿卡普爾科在那裡她曾見到過亞當,與他歡度良宵。她所以受到這樣的懲罰,或許就是因為她只顧自己縱情作樂的緣故。當然,珍妮弗想,這是對我的懲罰,是我的地獄。   她的記憶又重新開始,從喬舒亞出生那天想起。喬舒亞蹣跚學步喬舒亞說,車車,媽媽,去玩你的玩具吧

  時光在悄悄地流逝。珍妮弗有時聽見屋子遠處的電話叮鈴作響,有時又聽見有人在砰砰地打門。但她對那些聲響完全不加理會。她不能讓任何東西打擾自己,她要和兒子在一塊。她待在屋裡,不吃也不喝,好像這世界只有她和喬舒亞兩人,她失去了時間概念,不知道自己在那裡躺了多久。   五天以後,珍妮弗又一次聽到前門的門鈴在響,還有人在拼命打著門,但她不予理會。任他是誰,都該走遠些,別來打擾。她隱隱約約聽見玻璃被擊碎的聲音。不一會兒,喬舒亞的房門砰地被打開,邁克爾.莫雷蒂出現在門口。   他看了一眼這躺在床上的女人。她面容憔悴,眼窩深陷,呆呆地望著他。上帝啊!他不禁失聲喊道。   邁克爾.莫雷蒂用盡全身力氣才將珍妮弗抱出房間。她歇斯底里地反抗著,捶他,抓他的眼睛。尼克.維多在樓下等著。他倆一起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珍妮弗塞進了汽車。珍妮弗不知道他倆是誰,為什麼來這兒。她只知道他們要把她從她兒子身邊拖開。她想告訴他們,如果他們那樣對她,她寧願去死。但她畢竟疲憊已極,再也反抗不動了。她終於昏睡過去了。   當珍妮弗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窗明几淨的屋子裡。窗外風景如畫,可以看到遠處層層疊疊的山巒和湛藍的湖泊。一位穿白褂子的護士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閱讀雜誌。當珍妮弗慢慢睜開眼睛時,她抬起頭來。   我在哪兒?珍妮弗說話時喉嚨很痛。   和你的朋友在一起,帕克小姐。是莫雷蒂先生把你送來的。他一直很關心你。知道你醒來,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護士匆匆地走出屋子,珍妮弗躺在那裡,頭腦空空,也不願去想什麼,但記憶如不速之客,不請而至,躲也躲不開,逃也逃不脫。珍妮弗意識到自己曾有自殺的念頭,但實際上又沒有勇氣那麼做。她只是想死,希望死神把她召去,但邁克爾救了她。真滑稽!不是亞當,而是邁克爾!她想,責備亞當是不公平的。她自己一直沒把真情告訴亞當,他當然不知道現在已經夭折的喬舒亞就是他的兒子。喬舒亞已經死了,珍妮弗現在能夠正視這一點了。她痛苦不堪。她知道,只要她活一天,這種痛苦就存在一天。但她能夠忍受;也只得忍受。這是她應得的報應。   珍妮弗聽見腳步聲,抬眼看見邁克爾走進屋子。他站在那裡驚奇地望著她。珍妮弗失蹤以後,他像個野人似的,差不多都快要瘋了。他生怕她遭到什麼不測。   他走到她床邊,低頭望著她。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邁克爾在床沿上坐了下來,我很難過。   她抓住他的手,謝謝你把我帶到這兒來,我,我想我有點兒瘋了。   是有那麼點兒。   我來這兒多久了。   四天了。醫師一直在給你做靜脈輸液。   珍妮弗點點頭,但即使是這麼一個微小的動作,也花了她很大的勁。她感到異常虛弱。   早飯就要送來了。醫師命令我把你養胖。   我不餓。我想我再也不會想吃東西了。   你會想吃的。   珍妮弗吃驚的是邁克爾果然說中了。當護士用盤子給她端來溏心蛋、烤麵包和茶時,珍妮弗感到自己餓極了。   邁克爾留在病房裡看著她吃。珍妮弗吃完後,他說:我得回紐約去處理一些事兒。過幾天再回來。   他俯身輕輕地吻了吻她。星期五見。他的手指慢慢地撫摩著她的臉龐,我希望你快點兒康復,聽見了嗎?   珍妮弗看著他。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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