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６６

　　不用睜開眼睛，我就知道馬柯士已經不在了。屋裡、床上到處都找不到他的蹤跡。沒有一件遺漏的衣服，沒有一張告別的字條，只有他的味道深深留在我心裡。但我知道他會回來，總有一天，他會在最出其不意的時候再次出現。 　　我很想再賴一會兒床，再躺一個小時，或者半小時就好，讓我平靜地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尤其是昨天晚上，所有經歷的感覺的、真實感受到的。我好想繼續躲在被子裡，重溫幾個小時前的溫存。但我不能，我得再次上路，還有無數的事情等著我去做，要馬上行動才行。我洗個澡，開始梳妝打扮。今天是星期六，那兩個女孩和馬努艾拉女士不用來上班，但店裡仍一切井井有條，看來我不在的這幾天她們應該忙個不停，工作的進展似乎都很順利：人型模特兒身上穿著剛做好的樣衣，本子上記著各種尺寸，一些我沒見過的零碎布料和裁剪出的布塊，紙上詳細地記錄有誰來過、誰打過電話、有什麼事需要解決。不過我沒時間看，中午前還有一堆事要做，我不得不把它們全部推到下午。

　　大使茶館人滿為患，但我相信希爾加斯一定有看到我進門時是怎樣把包包掉到地上的。做這件事時我很鎮定，甚至有點厚臉皮。三位紳士立刻彎腰幫我撿包包，只有一位撿到，一個穿軍裝的德國高級軍官，那時他正要推門出去。我用最燦爛的微笑向他表示感謝，同時看看希爾加斯有沒有注意到我。他在最裡面的一張桌子，跟平時那群人一起。我確認他有看到我，並接收我的訊息：要求緊急會面。我看一下錶，做出一個驚訝的表情，假裝這時才想起自己在別處還有不得不去的聚會。下午不到兩點我就回到家，三點十五分，糖果來了。希爾加斯果然有收到我的訊息，約我四點半到瑞克醫生的診所見面。 　　和前幾次一樣，我獨自一人去那兒，樓梯上一個人也沒有。同一個護士幫我開門，帶我進診療室。

　　午安，西帝，很高興妳平安回來。旅途還愉快嗎？我已經聽說路西塔尼亞特快車的傳奇故事。 　　他穿著一套雅致的西裝站在窗邊，邊說邊走來跟我握手。 　　午安，上校。謝謝，這是一次令人難忘的旅程，頭等車廂真令人享受。我想快點見你，好讓你知道我這次任務完成的情況。 　　非常感謝。請坐，要來根菸嗎？ 他的態度很放鬆，好像不急著知道我的成果，兩週前那種急迫感莫名地消失了。 　　一切都很好，我想我得到非常有趣的資料。你的懷疑是對的，達席瓦正在跟德國人交易，提供他們鎢礦。週四晚上他們在達席瓦家裡達成協議，約翰尼斯．貝恩哈特也有參加。 　　做得非常好，西帝。這個資訊對我們很有用。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驚喜，甚至沒有詫異，也沒有表現出感激的心情。他的態度中立、淡然，好像這些並不是什麼新消息。

　　你一點都不驚訝，我說，你已經知道了嗎？ 　　他點一根菸，吐一口煙霧。 　　事實上，今天早上我們已經接獲通報，知道達席瓦和貝恩哈特見面。現在這種局勢下，唯一能把他們連在一起的就是鎢礦交易，這也印證了我們的懷疑，達席瓦背叛我們，我們已經通知倫敦了。 　　我感到一陣顫慄，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很自然。我的猜測得到初步的印證，但還需要進一步確認。 　　是嗎？那真巧，今天也有人向你們通報這件事，我還以為我是唯一被委以重任的人。 　　早上我們意外碰到一個駐葡萄牙的情報員。這完全在預料之外，他昨天晚上才開車從里斯本出來。 　　他親眼看到貝恩哈特跟達席瓦見面嗎？我假裝非常驚訝。 　　不，他沒看到，但他很信任的一個人看到了。

　　我差點沒笑出來。這麼說，他的情報員是透過某個他百分之百信任的人得知貝恩哈特的行蹤。好吧，這對我來說至少還算是種肯定。 　　我們對貝恩哈特非常有興趣。希爾加斯沒有理會我的沉思，繼續說，正如我在丹吉爾跟妳說過的那樣，他是索芬達商業公司的頭頭，而這個公司正是第三帝國在西班牙進行各項交易的掩護。他在葡萄牙跟達席瓦達成交易將對我們產生很大的影響，因為 　　對不起，上校。我打斷他的話，請允許我再問一個問題，今天早上提供你們這個資訊的情報員，也是ＳＯＥ的成員，跟我一樣是你們新合作的對象嗎？ 　　回答前他先掐滅菸頭，抬起目光。 　　為什麼這麼問？ 　　我擺出一個我能裝出最純真的微笑。 　　沒什麼。我聳聳肩，只是實在太巧了，我和他帶著同樣的資訊在同一天上午出現，我覺得很有趣。

　　如果妳對此感到不快，我很抱歉。但他不是，他不是我們為了這場戰爭臨時招募的成員。他是位ＳＩＳ的情報員，也就是我們常規的情報機構。我們對他的可靠度毫不懷疑，他是一位非常忠誠的情報員，有很多年地下工作的經驗。箇中老手，就像妳們西班牙人說的那樣。 　　我打了個冷顫，這下子所有片段都拼合了。剛才聽到的一切跟我的推測完全相符，但確認這些疑慮後我卻感到很心涼。然而，現在不是沉溺情感的時候，我必須繼續推進我們的對話，向希爾加斯展示我們這些非正式的情報員也能同樣智勇雙全地完成被託付的任務。那這位ＳＩＳ成員還有提供你其他線索嗎？我盯著他問。 　　沒有，很遺憾，他沒有再提供其他更精確的細節，不過 　　我沒有讓他說完。他沒有告訴你這場交易是在哪裡進行、怎麼敲定，也沒有告訴你當時在場所有人的姓名；他沒有告訴你他們約定的條款、預計開探的錫礦數量、每噸的價格、付款方式，以及逃避出口稅的方法；他沒有告訴你他們即將在兩週內中斷對英國人的供應，也沒跟你說達席瓦不但自己背信棄義，還拉著貝拉的重要礦主一起，合夥跟德國人討價還價談條件。

　　他濃密的眉毛下目光越來越凝重，聲音幾乎是顫抖的。 　　妳怎麼知道這些，西帝？ 　　我驕傲地與他對視。這十幾天來我被他們逼迫，不得不在懸崖上徘徊，而最後我不僅沒有摔下去，反而滿載而歸，是讓他知道我的收穫的時候了。 　　當一個服裝師盡心盡力工作的時候，她一定會做到最完美。 　　整個談話過程我一直謹慎地把素描本放在膝上。它的封面已經破了，有幾頁被折起來，上面還有許多泥點和汗漬，見證從它離開艾托利飯店的衣櫃後經歷的所有驚險傳奇。我把它放到桌上，雙手放在本子上。 　　這裡面記錄著所有細節，包括達成交易的那天晚上他們說的每一句話。你那位ＳＩＳ老情報員沒有跟你提起這樣一個素描本嗎？ 　　不久前才剛以席捲一切的方式重回我生活裡的男人，毫無疑問就是英國情報系統裡的老間諜。但在鎢礦交易這件事上，我顯然比他略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