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６０
送毛巾。門外一個聲音喊道。
放床上吧，謝謝。我大聲回話。
我沒有向服務台要毛巾，下午這個時間有人送毛巾來也不太對勁，但應該只是他們弄錯了。
我對著鏡子刷睫毛膏，化好妝，只要再換上外出服就行了。離喬恩來接我還有快一個小時，我仍穿著浴衣。為了打發時間，不要老是胡思亂想任務失敗等等的可怕結局，我一大早就起床梳妝打扮，但時間還是很充裕，我走出洗手間，邊繫腰帶邊想該做什麼好：等會兒再換衣服吧，還是要先穿絲襪？不，或許最好就在那時，我看到了他，頓時全世界的衣服和絲襪都不存在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馬柯士？我難以置信地問，幾乎快要結巴。一定是剛才服務生送毛巾的時候讓他進來的，但也或許不是。我用目光掃視整個房間，沒看到什麼毛巾。
他沒有回答、沒有跟我打招呼，也沒有為自己貿然闖入我的房間辯解。
不要再和馬努爾．達席瓦見面了，希拉，離他遠一點。我來就是要跟妳說這個。他的聲音鏗鏘有力。
他就站在那裡，左手扶著牆角一張椅子的椅背，穿著白襯衫和灰色西裝，既不緊張也不放鬆，反而有點嚴肅，好像一定要完成某個使命一樣。
我沒有接話，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不知道妳跟他到底是什麼關係，他繼續說，但現在抽身還來得及。離開這裡，回去摩洛哥
我現在住在馬德里。我努力開口說，動也不動地站在地毯上，光著腳，不知該怎麼辦。我想起凌晨時羅薩琳達的話：對馬柯士謹慎一點，我們不知道他在為誰效命，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生意。我打了一個冷顫。不但現在不瞭解，也許還從沒瞭解過。我等著他繼續說下去，想依此判斷自己究竟能向他敞開心扉多少，又該防範他多少。他認識的那個希拉能不能偷偷溜出來，還是得繼續扮演這個截然不同的艾瑞希．阿格里。
他離開椅子朝我走來。他的容貌沒變，銳利的雙眼也沒變，直挺挺且充滿活力的身軀、絲絲分明的短髮、皮膚的顏色，還有下巴的輪廓。我曾環抱過無數次的肩膀、挽過多少次的臂彎，還有那雙會捧起我手指的手和熟悉的噪音。這一切突然變得那麼近、那麼親密，卻又那麼遙遠。
那就趕快離開，不要再見他了。他堅持道，那種男人不值得妳交往。我不知道妳為什麼換了名字，也不知道妳為什麼會來里斯本，更不知道妳為什麼要接近他，不知道你們是自然而然在一起的，還是別人強迫妳的，但我可以向妳保證
我們之間什麼事也沒有，我來葡萄牙只是為了幫服裝店採購布料。我在馬德里的一個朋友幫我聯繫上達席瓦，所以就見了幾次面，他只是普通朋友。
不，希拉，妳別弄錯了。他斬釘截鐵地打斷我，馬努爾．達席瓦沒有朋友。他有臣服者、有人、有阿諛奉承者，還有很多有利益關係的貿易夥伴，但是他沒有朋友。而且最近這些貿易夥伴也開始不被重視，他正在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現在我們每天都會得到他的新消息，而妳應該置身所有這些事情之外，這個男人不適合妳。
這麼說的話他也不適合你，可是那天在賭場你們看起來像是很好的朋友。
我跟他純粹是因為貿易關係互感興趣，準確地說是曾經互感興趣。據我得到的最新消息，他已經不想再跟我往來了，不只是我，他也不想跟任何英國人往來。
我鬆了一口氣，他的話間接證明羅薩琳達已經成功地找到他，並請人把我的資訊好好地傳達了。我們還是面對面站著，但不知不覺間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他往前一步，我也往前一步；他再走一步，我也再走一步。剛開始說話時我們各自站在房間一頭，就像兩個互相猜疑、戒備森嚴的對手，小心翼翼地觀察對方的反應。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不自覺地越走越近，直到兩人都走到房間中央，佇立在床腳和桌子之間，只要再動一下就會碰到彼此。
我會照顧自己，你放心。那天你在賭場給我的紙條上問我得土安的希拉怎麼樣了，現在你看到了，她變得更強大、更謹慎，不再像以前那樣充滿幻想。現在，我要問你同樣的問題，馬柯士．洛根，那個帶著滿身傷痕去非洲的記者，只為了跟總督做一個史上最長的專訪
我沒有說完，一陣敲門聲打斷我的話，有人在外面。真不是一個好時間，我正說到關鍵，我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臂。
妳問問是誰。他小聲說。
我是坎博，達席瓦先生的助理，他請我送東西過來。聲音從走廊上傳來。
馬柯士很輕很輕地跨了幾步，閃身躲進洗手間裡。我慢慢走到門口，抓住門把，深呼吸，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打開門。坎博捧著一個東西站在門外，看起來不重，包著五彩繽紛的包裝紙。我伸手去拿，他不給我。
還是讓我把它放到桌上吧，這東西非常脆弱，是一盆蘭花。他解釋道。
我猶豫了一下，雖然馬柯士已經躲進洗手間，但讓他進來我還是有點害怕，可是拒絕又好像我在掩飾什麼，而現在這種時刻，我最不希望發生的就是引起他們的懷疑。
請進，我讓步了，放到桌上吧！
就在這時，我看到某樣東西。真希望腳下立刻裂開一條縫讓我鑽進去，馬上陷進去，被黑暗吞噬，永遠消失，這樣就不用面對這個東西可能引發的後果。那張小桌子上，就在電話和金色的檯燈之間，放著一個不該出現的東西，不能讓任何人看到，更別提達席瓦的手下了。
我馬上改口說：
等等，還是放這裡吧，放在床尾這張椅子上。
他什麼也沒說，照著我的話做。但我想他已經看到了，怎麼會沒看到呢？剛打過蠟、光亮如新的桌面上放著一樣跟我毫不相關，跟一個單身女人住的房間也一點都不協調的東西：馬柯士的禮帽。怎麼可能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聽到房門關上的聲音，馬柯士從洗手間裡出來。
你走吧，馬柯士，快離開這裡，求你了。我堅持道，一邊在心裡計算坎博要花多久時間去向他主人告發剛才看到的一切。如果馬柯士有發現他的帽子可能引發的災難，他也沒有表現出來。你不用擔心我，明天晚上我就回去馬德里了，今天是最後一天，從
妳明天就走嗎？他抓住我的肩膀問，我的內心仍充滿焦慮和恐懼，但一種久違的感覺一下子湧上來。
對，明天晚上，坐路西塔尼亞特快車。
妳不會再回來葡萄牙了？
對，暫時沒有那個打算。
那會回去摩洛哥嗎？
也不會。我會繼續待在馬德里，那裡有我的服裝店和生活。
我們沉默了幾秒，可能正在想著同一件事，命運跟我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讓我們在這樣動盪不安的時刻再次相遇，讓我們不得不向對方說謊，多麼悲哀。
好好照顧自己。
我沒有說話，點點頭。他輕輕地捧起我的臉，用手指撫摸我的臉頰。
我們在得土安時沒有更進一步，真的很遺憾，妳說是嗎？
我踮起腳尖，把嘴唇湊到他臉上，給了他離別的一吻。當我聞到他的味道，他也感受到我的味道當我們的肌膚貼在一起，我的氣息飄散在他耳邊，我小聲地給出答案：
那是我這生最大的遺憾。
他安靜地走了，留下我孤獨一人，身邊是一束我此生見過最美的蘭花。我一邊強忍著追出去抱住他的衝動，一邊試著評量剛才這一切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