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1
交談聲、大笑聲、打字機劈哩帕啦的敲打聲一下子全部停下來,四雙眼睛直直地盯著我看。灰色的房間煙霧瀰漫,一股菸味和長期受潮的霉味撲鼻而來,除了蒼蠅飛來飛去的嗡嗡聲和頭頂木製電扇慵懶的旋轉聲之外,屋裡一片寂靜。幾秒鐘後有人經過走廊,看到我站在那裡,驚豔地吹了聲口哨。我穿著自己最好的套裝,站在四張桌子中間,這四張桌子後面分別坐著四個穿襯衫、汗流浹背的男人,努力地工作著至少看起來像在工作。
我來找巴蓋斯警長。我說。
他不在。胖胖的警察說。
他很快就回來。最年輕的那位說。
妳可以在這裡等他一會兒。最瘦的那位說。
要不要坐一下?年紀最大的那位問道。
我在一張塑膠椅上坐下,靜靜地等了一個半小時。這漫長的九十分鐘裡,屋內幾個人繼續假裝工作,但其實沒有一個在做正事。有的一邊假裝埋頭苦幹,邊不知羞恥地偷瞄我;有的對折報紙假裝在打蒼蠅,私底下卻在偷偷交換曖昧的眼神,或者傳遞幾張字跡潦草的紙條,上面大概寫滿了對我的胸部、臀部和雙腿的猜測與描述。如果我表現得稍微熱情一點,還真不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事來。克勞迪奧先生回來了,像個樂隊指揮一樣走進門,腳步又快又大。他摘下帽子,脫去外套,開始發號施令,手裡還拿著一疊別人剛遞給他的文件在看。
華雷斯,我要你馬上去一趟貿易大街,有人被刺傷。柯帝斯,我數到十,還不趕快去把火柴工廠那個案子的資料整理好放到我桌上的話,我就一腳把你踢到地獄去。巴帝斯塔,小麥市場的竊盜案怎麼樣了?坎納迪
他頓時停住,因為看到我。而最後那位坎納迪,也就是那位瘦瘦的警察,因此逃過一劫。
請進。他簡短地說,指一指盡頭的辦公室,把脫到一半的外套又穿回去。柯帝斯,火柴工廠的資料等會兒再給我吧,你們,快做事去!他對著其他人喊道。
關上辦公室的玻璃門,他請我坐下。這個房間比較小,但環境比外面好很多。他把帽子掛到衣架上,在辦公桌後面坐下,桌上擺滿各種文件和資料。他打開一個塑膠製的電扇,涼爽的風吹到臉上,簡直就像在沙漠裡找到綠洲一樣。
好了,有什麼事嗎?他的語氣既不和譪也不嚴厲,神色介於初次見面的緊張憂心和上次來服裝店並決定不再過問的嚴肅之間。和去年夏天一樣,他的臉龐被太陽曬得黝黑,可能是他和大部分住在得土安的人一樣,經常跑去馬汀河畔的海灘玩,也可能只是因為他整天在太陽底下奔波,到處解決各種麻煩事。
我已經非常瞭解他的工作方式,便直接向他提出請求,準備好應對他接下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無數個問題。
我需要我的護照。
我能知道為什麼嗎?
我要去一趟丹吉爾。
我能知道妳要去那裡做什麼嗎?
去和大陸飯店商量一下我的欠款。
商量,商量什麼?
請他們再寬限我一點時間。
我以為妳的服裝店生意很好,已經夠還清欠款了。我知道妳有一些非常有錢的顧客,她們對妳的評價都很好。
沒錯,生意是不錯,我也一直省吃儉用。
妳存多少錢了?
已經夠還清欠款。
那
我現在有別的事,急需要錢。
別的事,哪方面的事?
家裡的事。
他擺出一副驚訝的表情看著我。
我以為妳的家人都在馬德里。
對,正因如此。
麻煩妳說清楚一點。
這個世界上我僅存的親人就是我母親,她還在馬德里,我想找人把她接出來。
那妳父親呢?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幾乎不認識他,我只想找到母親。
我知道了,那妳打算怎麼把她接過來?
我把坎德拉莉亞告訴我的話一字不差地轉述給他,當然沒有提到她的名字。他和以前一樣雙眼緊盯著我,好像在全神貫注地聽我說話。雖然我可以肯定他一定完全瞭解這種黑箱作業的所有細節。
妳打算什麼時候去丹吉爾?
盡快,如果你允許的話。
他往椅背上一靠,雙眼仍直視著我,手指在桌上有節奏地敲啊敲。如果我能透視,我還真想看看他的大腦是如何啟動、如何快速運轉;考慮一下我的請求,排除其他可能,下定決心,最後做出決定。過一會兒,應該是很短的一會兒(雖然我感覺無比漫長),他停下手上的動作,重重地拍一下桌子。我知道他已經決定好了,但他沒有直接跟我說,而是走到門口探出身子大喊:
坎納迪,為希拉.奎若嘉小姐準備一張博齊關卡的過境通行證,現在就要。
聽到這個命令我深吸一口氣,沒有說話,直到他坐回椅子告訴我他的決定。
我會給妳妳的護照,再幫妳開一張通行證。明天妳有十二個小時的時間可以往返一趟丹吉爾,去和大陸飯店的經理談一談,看看結果怎麼樣吧!可是說實話,我覺得希望不大,不過試試總比什麼都不做好。但請妳務必要跟我保持聯絡,不要跟我耍花招。
他打開抽屜,翻一翻,拿出我的護照。坎納迪走進來,把一張紙放到桌上,色迷迷地看著我。警長在紙上簽字,頭也不抬地對這位打雜的下屬喊道:快滾,坎納迪!他把紙對折夾進我的護照裡,一言不發地遞給我,接著站起來,打開門,握著門把等在一旁送我離開。我進來時遇到的四雙眼睛現在增加到七雙,七個男人站在外頭目送我離去,好像在迎接聖駕,彷彿從沒見過稍微有打扮的女人出現在警察局裡。
怎麼了,你們是在度假嗎?克勞迪奧先生對著他們吼道。
所有人馬上動起來,也許又是在裝忙,有的從資料夾裡拿出文件,有的在三三兩兩地討論聽起來很重要的案子,有的把打字機敲得劈啪作響,但很可能只是在重複打同一個字。
我走出門,走上人行道,路過打開的窗戶時看見警長又回到辦公室。
天啊,老大,那妞真不賴。一個沒聽過的聲音說。
給我閉嘴,帕洛馬爾,你想去莫納斯峰上站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