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１９

　　慌亂後的第二天，生活又恢復正常。下午有人來敲門，這很奇怪，我通常不會和顧客約這個時間。一看，原來是菲力克斯，他一言不發地從門外閃進來，迅速關上門。我很訝異他在這個時間過來，平常不到半夜他是不會出現在這裡的。一關上門，阻斷她母親從門後射進來的狐疑視線，他馬上用嘲諷的口吻說： 　　這下咱們可有著落了，女孩，你要做大生意了。 　　怎麼這麼說？我不解地問。 　　因為我剛才在門口碰到的那位彷彿從天堂來的美麗女士。 　　你說羅薩琳達．福克斯？她來試衣服。早上她已經派人送一束花給我，作為昨天的答謝，就是昨天那件事。 　　不會吧，剛才那個金髮女人就是那位德爾菲斯小姐？ 　　就是她。 　　他停了幾秒，似乎是在回味剛才的話，接著又戲謔地說：

　　見鬼了，真是太有趣了。你居然有能力幫上這麼一位非常、非常、非常特殊的女士。 　　哪裡特殊？ 　　喔，親愛的，你那位顧客可能是現在全西班牙管轄區裡最有權勢、最無所不能的女人了。當然，除了做衣服這件事之外，做衣服她還得來找你，我的模仿女王！ 　　我聽不太懂，菲力克斯。 　　妳別告訴我妳不知道這位羅薩琳達．福克斯是誰，妳昨天還花了一下午拼命幫她做衣服。 　　不就是一個英國人嗎？之前一直住在印度，有一個五歲的兒子。 　　還有一個情人。 　　一個德國人？ 　　不對不對。 　　不是德國人嗎？ 　　不是。親愛的，妳完全搞錯了。 　　你怎麼知道？他一臉邪惡地笑。 　　全得土安的人都知道。

　　誰？ 　　一個大人物。 　　到底是誰啊？他挑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忍不住拉一拉他袖子。 　　他又邪惡地笑了，還誇張地用手半掩住嘴巴，好像要告訴我什麼天大的秘密。他湊到我耳邊，悄悄地說： 　　妳那位朋友是西班牙管轄區總督的情人。 　　什麼？巴蓋斯警長？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的反應引來他一陣哈哈大笑，他耐心地跟我解釋道： 　　不是，小傻子，不是他。克勞迪奧巴蓋斯是警察局局長，他只負責這裡的治安掌管一群烏合之眾。我才不相信他有時間去搞婚外情，或者有什麼固定的女性朋友，還為她在帕爾梅拉斯街上買一棟有游泳池的別墅。妳的顧客，親愛的，她的情人是胡安．路易士．貝格柏德上校，摩洛哥西班牙管轄區的總督、軍隊的統率。說得更明白一點，就是西班牙管轄區軍事和行政的最高負責人。

　　這這是真的嗎？我小聲問。 　　我要是騙你我媽就健康活到八十歲！沒有人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她來得土安才一個月，但這個月就足以讓全世界都知道她是誰，還有他們倆是什麼關係。他前陣子剛被任命為總督，不過，其實他從一開戰就已經掌握實權，據說佛朗哥非常喜歡他，因為他不斷地從這裡招兵買馬，把摩洛哥士兵送去西班牙前線支援。 　　雖然我曾在腦海裡想像過無數遍她的生活，但從沒想到羅薩琳達愛上的竟然是一位國民軍上校。 　　他長什麼樣子啊？ 　　我好奇的語氣又讓他再度開懷大笑。 　　貝格柏德，妳真的不認識他？他最近的確比較少出來，現在大概整天都關在總督府裡。但以前他擔任本地次長的時候，隨時都能在街上遇到他。他不太引人注意，就是一個普通的軍官，有點嚴肅，很少參加社交活動，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也很少出現在西皮卡俱樂部、國家飯店或馬斐爾沙龍這些地方的宴會上，更不像其他人那樣整天打牌，比如那個冷靜的賽恩茲上校，暴動當天還在賭場裡對軍隊發號施令。總而言之，貝格柏德是一個謹慎，還可以說有點孤僻的傢伙。

　　他很有魅力嗎？ 　　對我來說？一點魅力也沒有。但對妳們這群女人可能很有魅力吧，女人都是很難捉摸的。 　　你快說說他的樣子給我聽。 　　高高的、瘦瘦的，看起來很嚴肅。深色皮膚，頭髮往後梳，戴著圓圓的眼鏡，留著小鬍子，有點書卷氣。雖然他現在的地位很高，當下時局又亂，但他一直打扮得很樸素，總是穿著一身沉悶無趣的深色西裝。 　　他結婚了嗎？ 　　應該結了吧，雖然好像一直一個人住，但很多軍人打仗是不會帶家屬一起的，所以一個人住也很正常。 　　那他年紀多大？ 　　我看都可以當她爸爸了。 　　我不相信。 　　他又笑了。 　　妳看妳，要是你少做點工作，多出去走走，說不定哪天也會遇到他，到時你就可以親眼看看我說得對不對。他偶爾也會出來散步，雖然身邊總是跟著好幾位保鏢。據說他是一個非常博學的人，會說好幾種語言，在國外待過很多年。雖然從他現在的職位來看，他是國民軍那邊的，而且得土安也已經是國民軍的天下，但其實最開始他跟他們毫無瓜葛。也許妳的顧客是在國外跟他認識的，看看她以後會不會告訴妳這些事吧，到時候你可要告訴我啊，妳知道我最喜歡這些風流韻事和羅曼史了。好吧，就這樣，我得走了，要帶那個老太婆去看電影。下午有兩場電影，《修女聖蘇爾皮西奧》和《苦難的昆汀先生》，可有我受得了。都是這該死的戰爭，我有一年多沒看過一部像樣的片了。我多想看一部新的美國電影啊！妳還記得《禮帽》裡的舞王佛雷．亞斯坦和琴吉．羅傑斯嗎？我剛收到一封信，邀請我今晚一定要出席，很正式地，高禮帽、燕尾服

　　他哼著歌，關上門走了。這次不是他母親，而是我，躲在門後透過窺孔向外張望，看著他邊哼著歌邊從口袋掏出一串鑰匙，找到大門那把，插進鎖孔。等他完全消失在門後，我回到工作室重新拿起針線，半信半疑地想著他剛才的話。我努力靜下心想再做一點工作，但做不下去，沒有心情，或者沒有力氣，又或者兩者都沒有。想起前一天該死的工作量，我決定下午讓自己放個小假，或許可以考慮像菲力克斯和他母親那樣去看場電影，確實該讓自己放鬆一下了。但不可思議的是，雖然心裡這麼想，雙腳卻不自覺地往反方向走，最後我來到西班牙廣場。 　　廣場上的花園、棕櫚樹、彩色的鵝卵石路和周圍一棟棟白色建築一起迎接我。石椅上坐著一對對情侶和成群結隊的女孩，附近的露天咖啡館傳來一陣陣誘人的肉串香。我穿過廣場，走向總督府。搬來這裡之後我經常路過總督府，但它從沒引起我今天這般好奇。總督府離哈里發宮殿很近，是一棟白色西班牙風格的雄偉建築，周圍環繞著鬱鬱蔥蔥的花園，西班牙政府大部分的公家機關都在這裡。透過樹叢可以看見總督府的兩個主樓層和面積較小的第三層、屋頂上的塔樓，還有綠色百葉窗和橘紅色的屋頂。阿拉伯士兵在圍欄裡站崗，威嚴肅穆，身上的斗篷隨風飄動。西班牙駐非洲的軍官們穿著綠色制服從旁邊的小門進出，一身英姿颯爽的馬褲和油光發亮的高筒靴顯得英氣逼人。總督府裡也有一些當地士兵，穿著歐式的軍裝，寬大的褲子，腿上綁著棕色的細繩。雙色國旗在藍天下迎風招展，萬里無雲的天空似乎宣告著夏日來臨。我愣愣地看著這些穿制服的人來來往往，直到發現很多人對我投以疑惑的目光，我感到很不自在，驚慌地轉身離開，走回廣場。不過，我到底去總督府前面看什麼呢？期望從那裡找到什麼？又為什麼要走去那裡？也許沒有別的原因，除了想近距離看看我那位新客人出人意料的情人住的地方之外，沒有其他具體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