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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7

  春天來了,店裡的工作也多了起來。面臨換季的時節,顧客紛紛開始訂購輕薄的衣物,好在晴朗的上午和即將到來的摩洛哥夏夜穿著。店裡也陸續出現一些新面孔,兩個德國人,更多猶太人。感謝菲力克斯靈通的消息,讓我對她們多少有一些瞭解。他經常在玄關、樓梯或平台上和她們相遇,也常在街上碰到她們。他能迅速地認出她們、知道每一位的身分,如果有任何不清楚的細節還會四處打聽各式各樣的資訊,最後幾乎可以為每個人寫出一份完整的傳記:她們是誰、她們的家人是誰、她們從哪裡來、要去哪裡等等。接著,等他把他母親灌醉,讓她倒在椅子上翻著白眼、滿嘴酒氣、流著口水時,他就跑來告訴我他的所有新發現。   我從他那裡得知蘭根海恩太太的背景,她是店裡最早的常客之一。她父親是義大利駐丹吉爾的大使,母親是英國人。她冠了先生的姓,她先生是一位採礦工程師,很高、禿頭,在得土安少少的德國人裡很有名。他是個納粹人菲力克斯告訴我,暴動後沒幾天,共和政府的人都還沒反應過來,佛朗哥的國民軍就已經得到希特勒的第一批援助。很久之後,我才知道蘭根海恩太太那位總是面無表情的先生對西班牙內戰的走向起了多大的影響。正是因為蘭根海恩和貝恩哈特(另一位住在得土安的德國人,我也幫他太太做過一些衣服)從中作梗,佛朗哥的軍隊神不知鬼不覺地找來一大群救兵,閃電般地把人手送去伊比利半島。幾個月後,為了感謝蘭根海恩如此卓越的貢獻,他太太從哈里發手中接過西班牙管轄區的最高勳章,我還為她做了一套真絲的薄紗禮服去出席那場儀式。

  當然這些都是事後話。四月一個早晨,蘭根海恩太太帶了一位我從沒見過的新客人來店裡。門鈴響時潔米拉趕去開門,我則在客廳裡對著從陽台傾瀉而入的光線,假裝正在細看布料的質地。但其實根本沒有在看,只是想擺出這個姿勢,讓自己看起來更專業。   這是我一位英國朋友,她也想見識一下你的手藝。這位德國女顧客邊說邊踏著自信的步伐走進大廳。   她身後是一位皮膚白皙的金髮女郎,非常瘦,一看就知道是外國人,年紀跟我差不多,但從她言談舉止的老練程度可以看出她的閱歷一定相當豐富。她清新自然的氣質一下子就把我吸引住,渾身散發著自信,一邊跟我握手問好一邊緩緩地拂開遮住臉龐的一綹金髮,流露出一股低調沉著的優雅。她叫羅薩琳達.福克斯,皮膚又白又細緻,像是用精美的包裝紙做成的。說起話來很奇怪,各種語言混在一起,一陣一陣地停頓,有時讓人聽不太懂。

  我需要幾件衣服,很急,所以我相信你和我可以呃互相理解?我是說,我們能好好地溝通。說完她輕笑起來。   蘭根海恩太太連坐都沒坐下,只說了一句:我還有急事,親愛的,我先走了。雖然嫁給德國人,自己的血統也比較複雜,但她的西班牙語說得非常流利。   羅薩琳達,親愛的,我們晚上在李歐尼領事的雞尾酒會上見吧,她和朋友告別,再見,甜心,再見。   我和羅薩琳達坐下。我開始重複接待新客人的固定流程:擺出各種練習過一萬遍的姿態和表情,跟她一起翻閱雜誌、瀏覽布料。我提建議,她挑選。她考慮一下,改變想法,再重新挑選。她的言談舉止非常優雅自然,讓人感覺很舒服。老實說,偶爾我也會對自己做作的言行感到不太自在,尤其是面對那些特別挑剔的顧客。但這次完全不同,一切都很輕鬆愉快。

  接著我們去試衣間量尺寸,她的骨架小得像貓一樣,是我量過最小的尺寸。然後又聊了一會兒關於布料、款式、袖子、領子之類的細節,重新檢查一遍選好的款式,確認沒問題後我才記到本子上:一件真絲印花襯衫、一套珊瑚紅的羊毛套裝,還有一件從法國浪凡最新一季的設計中挑選出來的晚禮服。我和她約好十天後回來試穿,以為第一次見面就這樣結束,但這位客人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坐在沙發上,從包包裡掏出一個菸盒,遞給我一根菸。我們優閒地抽著菸,談論服裝,她用半生不熟的西班牙語告訴我她的喜好,指著那些花樣問我西班牙語的繡花怎麼說、肩線怎麼說、皮帶釦怎麼說,她不太流利的西班牙語把我們倆都逗笑了。幾根菸後她才決定離開,不慌不忙地起身,好像沒什麼事情要忙,也沒有人在等她。離開前又從容地掏出粉餅盒,對著裡面的小鏡子漫不經心地照一照、補補妝,重新整理那頭金色的大波浪鬈髮,然後才拿起帽子、包包和手套。所有這些配件都非常精緻高雅,而且每樣都是全新的。我在門口跟她道別,聽著她下樓的腳步聲。之後好幾天都沒有她的消息,傍晚散步時沒有碰過她,也沒有在其他地方看過她,更沒有人跟我提起她。不過我也沒有想要打聽這個似乎有一大把空閒時間等著打發的英國女人。

  日子還是一樣忙碌,顧客越來越多,工作彷彿永遠都做不完。但我精確地計算好完成每一件訂單所需的速度和節奏,加上夜以繼日、通宵達旦地工作,總算能準時把衣物交到顧客手上。第一次見面十天後,羅薩琳達訂製的三套衣服都完工了,掛在人型模特兒身上等著她來試穿。但她沒有出現,第二天也沒有,第三天也沒有,既沒有打電話來,也沒有找人來傳話,也許隨便找個藉口塘塞她的缺席,或者延期,或者解釋一下她為何如此拖延。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我想她大概不會來了,她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是那些擁有特權的人,可以隨心所欲地離開得土安,在各國邊境自由穿梭。她才是那個真正環遊過世界的人,不像我,徒有一層虛假的偽裝。我沒有辦法幫她這種行為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只好把這件事放到一旁,專注地做其他訂單。沒想到,五天過後她突然來了,彷彿從天而降一般。那時我還沒吃完午餐,從早上一直忙到下午三點多,好不容易空出一點時間,忽然聽到有人敲門,潔米拉先跑去開門,我則在廚房匆匆地把手上的香蕉吃完。聽到她的聲音在走廊另一頭響起,我趕緊去水池洗手,穿上高跟鞋,一邊用舌頭舔乾淨牙齒,一手整理頭髮,一手整理上衣和裙襬,一邊快步出去迎接她。她一進門劈頭就說:

  真的非常非常抱歉,之前我沒有準時過來,今天又突出造訪,是這樣說的嗎?   突然造訪。我糾正她。   突然造訪,對不起。我出門幾天,去直布羅陀,有點事,不過恐怕也沒辦完。總之希望我沒有打擾到你。   當然沒有。我連忙說,請進。   我帶她到試衣間,讓她看那三套完成的衣服。她邊稱讚邊脫去身上的衣服,裡頭是一件閃著光澤的襯裙,在那個年代應該非常昂貴,不過看起來有點舊,不像新的那樣熠熠生輝。絲襪看起來也不像新的,但同樣流露出華麗超群的品質。她脫到只剩下內衣後,再一件一件慢慢地把新衣服套上單薄削瘦的身體。她的肌膚如此透明,可以看到皮膚下青色的血管。我嘴裡咬著大頭針,一寸一寸精密地幫她調整衣服的尺寸,在需要改動的地方釘出折痕。她看起來非常滿意,乖巧地任我擺佈,對我的各項提議也很少有異議。試穿完後,我向她保證一切都會改得非常完美,然後就回去大廳等她換回便服。她很快就出來了,從她優閒的神情我推測:雖然那天來得比較突然,但她一樣不急著走。我問她要不要留下來喝杯茶。

  我好想喝大吉嶺紅茶,加一點牛奶,這裡是不是只有薄荷茶?   我壓根就沒聽過什麼大吉嶺紅茶,但我當然沒有表現出來。   有,摩爾茶。我鎮定地說,請她坐下,讓潔米拉去備茶。   雖然我是英國人,她說,但我這輩子大部分的時間卻是在印度過的。我應該不會回去了,但那裡有很多令人懷念的東西,比如茶。   我非常理解您的感受。我也是這樣,這裡有些事很難適應,常讓人想起以前待過的地方。   妳以前住在哪裡?她問。   馬德里。   再之前呢?   聽到她的問題我差點笑出來,我竟然忘記自己身上那層虛假的身世,差點就要公開承認自己其實一步也沒有邁出過我出生的那個城市,直到被花心騙子騙出來,然後又像扔菸頭一樣把我拋棄。但我忍住了,再次含糊其詞。

  嗯,好幾個地方,這裡那裡,您知道的,居無定所。不過我在馬德里待最久,您呢?   Let's see我看看,這得數數。她做了個有趣的表情,我在英國出生,不過很快就被家人帶去印度加爾各答。十歲時父母又把我送回英國念書,呃十六歲回到印度,二十歲再去西邊,先在倫敦待一陣子,也在瑞士住了很久,嗯又去葡萄牙一年。所以有時候我搞不清楚這些語言,葡萄牙語、西班牙語。現在,最後,我終於要在非洲安定下來,剛開始在丹吉爾,前幾天到這裡,得土安。   聽起來很有趣。我說。但我其實跟不太上她說的那些國家和城市,也不太明白她那些不怎麼準確的表達。   Well,這就看妳怎麼看了。她聳聳肩,小心翼翼地喝下一口潔米拉剛送來的茶,怕被燙到嘴。其實我並不介意繼續住在印度,但有些事突然發生,我不得不搬走。有時我們真的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不是嗎?不管怎麼說,呃that's life,這就是人生,你說呢?

  她有點語無倫次,發音也不太準確,加上我們根本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但我完全明白她的意思。我們一邊聊著那件真絲印花襯衫的袖口還需要做哪些細微的修改、下次試穿的時間等等之類的瑣事,一邊喝完茶。她看了看錶,好像突然想起什麼。   我得走了。她邊說邊起身,我忘了我還要去some shopping,買點東西,回去打扮一下,晚上要去比利時領事家參加雞尾酒會。   她沒看我,邊說邊套上手套,戴上帽子。我在一旁好奇地看著她,心想:什麼樣的人會跟這種女人一起出席宴會?她為什麼能這樣自由地進進出出?帶著孩子般的無憂無慮,從世界這個角落跑到那個角落,到處旅遊,說著各地的語言,品嚐各國好茶。想想她悠哉閒適的生活,再想想自己日復一日辛勤的工作,我心裡萌生一絲嫉妒。

  妳知道哪裡有賣泳衣嗎?她突然問。   您要穿的嗎?   不是,是給我filho的。   對不起,我沒聽清楚,給誰的?   給我兒子,對不起,我兒子。   您兒子?我難以置信地問。   我兒子,對,就是這樣說的。他叫強尼,五歲,非常可愛,就是一個天使。   很抱歉,我在得土安待的時間不長,幫不上忙。我邊說邊極力掩飾心裡的困惑:這個富有活力又帶點孩子氣的女人,我剛才還在心裡為她勾畫詩意般的生活,有朋友、追求者、香檳、環遊世界、絲綢襯裙、夜夜笙歌,有高級訂製的晚禮服,還有一個跟她一樣充滿活力又魅力十足的年輕老公。但我從沒想過她有個兒子,她看起來完全不像一個母親,然而她真的是。

  好吧,沒關係,別擔心,我會找到的。她說完就離開了。   祝您好運,別忘了五天後再回來試衣。   放心,我一定會來的。,   她走了,可是又失約了。不是晚來,而是早來,第四天就來了,沒有先預約,直接找上門。那時快到中午,潔米拉匆匆跑來告訴我她來了的時候,我正在為艾維塔.科恩試衣服,她是魯尼塔街國家歌劇院老闆的女兒,也是我這生中見過最漂亮的人之一。   羅薩琳達女士說要見希拉小姐。   請她稍待片刻,我馬上好。   但我還是耽擱了很久,可能有一個小時,也許再二十分鐘,忙著為那位皮膚光滑的猶太美女調整幾個細節,她要穿這套衣服去參加某個重要的活動。她不疾不徐地用如唱歌般的猶太腔西班牙語對我說:這裡再往上一點兒,我的女王,太美了,親愛的,就這樣吧!   一樣因為菲力克斯的幫忙,我大概知道這些猶太人在得土安的情況,有些有錢有勢,有些貧窮卑微,但所有人都過得很謹慎。他們都是非常優秀的商人,幾個世紀前被趕出伊比利半島,在北非定居下來,幾年前才終於得到共和政府的承認,承認他們是西班牙人,並享有西班牙公民的權利。那時猶太人占得土安的人口比例還不到百分之十,卻掌握了這座城市裡絕大部分的財產。他們承建西班牙社區絕大多數的建築,經營最好的商店:珠寶店、鞋店、布行和服裝店,並把財力貢獻在自己的教育中心以色列聯盟、俱樂部,以及用來禱告和慶祝的幾個場所,此時此刻艾維塔.科恩正在試的這套衣服很可能就是要穿去這些地方炫耀的。   羅薩琳達在大廳裡焦急不安地等待,靠在陽台旁,這兩位顧客遠遠地和彼此打招呼,但兩人的表情截然不同,英國女人心不在焉,猶太女人一臉驚訝、充滿好奇。   我有個麻煩。聽到門關上的聲音,她馬上走到我身邊說。   說來聽聽,請坐   能給我一杯酒嗎,a drink?   抱歉,我這裡只有茶、咖啡和白開水。   Evian牌?   我搖搖頭。心想該不該在店裡設一個小型吧台,也許某些特殊時刻能幫顧客振作一下精神。   沒關係。她小聲說,悶悶不樂地坐下。我坐到她對面,很自然地翹起腿,等著聽她說這次突然拜訪的原因。她先拿出菸盒,點一根菸,就把菸盒隨意扔在沙發上。深吸一口菸後才發現忘了也給我一根,趕緊說聲對不起,又拿起菸盒要補給我,我及時阻止她:不用了,謝謝。等下還有顧客要來試衣服,我不希望讓她在試衣間那樣私密的空間裡聞到我手上的菸味。她只好闔上菸盒,開口說:   我需要一件evening gown,呃一件晚禮服,今天晚上就要。晚上突然有個活動,我必須穿得like a princess。   像個公主?   沒錯,像個公主。當然這只是打個比方,但我真的需要一件very very優雅的衣服。   您的衣服明天就可以再來試穿了。   今天做得完嗎?   不可能!   沒有別的辦法嗎?   很抱歉,我恐怕幫不上忙,這裡沒有可以讓您馬上穿的衣服,沒有成衣,所有衣服都需要訂製。   她又深吸一口菸,但這次不是獨自焦慮,而是透過煙霧怔怔地看著我,前幾次那種無憂無慮的小女孩神色蕩然無存,此刻她的目光透露出的是個焦急、緊張,但又不願被輕易說服的女人神態。   我一定要找到方法。我從丹吉爾搬到得土安時打包了幾個trunks,幾個箱子,把一些沒用的東西寄給我媽。但不小心弄錯了,把裝evening gowns的箱子,裝著我所有晚禮服,也一起寄過去。我正在等她幫我寄回來,給我。但我剛得知今天晚上要去參加一個派對,一個招待會,德國領事辦的。呃It's the first time,這是第一次,我要參加公開活動,跟跟跟一個對我來說意義非常特殊的人一起。   她話說得很快,但語氣很謹慎,努力想透過半生不熟的西班牙語讓我明白這整件事。可能是太緊張,跟前幾次見面不同,她這段話說得亂七八糟,夾雜葡萄牙語和自己的母語英語。   嗯,這個嗯,這個非常重要,對對他來說,對他、對我都很重要,我必須在那群德國人,在得土安的德國人心中,留下好印象。So far,到現在為止,蘭根海恩太太已經幫我私底下先認識一些人,因為她自己也是半個英國人。呃但今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公開,跟那個人,only together,一起公開出現,所以我需要一件extremely well dressed,穿得非常非常漂亮,嗯而且   我打斷她,她不用那麼努力最後卻發現沒辦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真的很抱歉,我發誓,真的,我真的很想幫您,但實在沒辦法。我剛說了,這裡一件成品也沒有,我也沒辦法幾個小時內就幫您做好衣服,至少要花三到四天。   她沉默了,掐滅菸頭,咬咬嘴唇,好像在思考什麼。幾秒鐘後,她抬起目光問了一個讓我不太高興的問題。   或者也許妳可以借我一件妳的晚禮服?   我輕輕搖頭,一邊迅速地盤算該編造什麼聽起來可信的藉口,來掩蓋我的衣櫥裡,一件晚禮服都沒有的可悲事實。   很抱歉,戰爭爆發時我的衣服都留在馬德里,不可能拿回來了。這裡只有幾件居家的衣服,沒有晚禮服,我到這裡還沒參加過什麼社交活動,因為我的未婚夫遠在阿根廷,我   她迅速地打斷我,我鬆了一大口氣。   I see,我懂了。   我們沉默好幾秒,誰也沒看誰,各自望向不同的方向,想迴避這份尷尬。一個看著陽台,一個看著客廳和玄關之間的拱門,最後她打破沉默:   I think I must leave now,我該走了。   請相信我,真的很抱歉,如果能稍微寬限一點時間的話   我沒有說完,因為再怎麼說都無濟於事。我試著改變話題,想安慰她,讓她不要一直去想這個令人悲傷的夜晚,漫長、沮喪,而且無疑是將和那位跟她一起墜入愛河的人度過的夜晚。我又猜測起她的生活,前幾次表現得那麼果敢優雅的女人,此刻帶著一臉焦慮,收拾東西朝門口走去。   明天一早就能再過來試穿了,好嗎?雖然知道沒用,我還是努力地安慰她。   她勉強笑笑,一言不發地走了。我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無法幫助這位顧客脫離困境讓我很沮喪。同時也因為這樣,我忽然覺得自己暗自揣摩她的生活,有點像在窺探他人的隱私,不太恰當。這個女人,年輕的母親,曾經環遊世界,而弄丟滿滿一箱晚禮服對她來說就像在某個下雨的傍晚,因為急著離去而不小心把皮夾忘在公園的長椅或露天咖啡館的桌上一樣隨興。   我躲在百葉窗後,從陽台探身偷看,她已經走到街上,緩緩地走向一輛停在大樓門口的深紅色轎車。也許有人在等她,也許就是那位讓她費盡心思要一起共度夜晚的男人。我無法抑制心裡的好奇,想一睹他的真面目,並在腦海裡想像著各種可能:也許是一位德國人,所以她才那麼想在那些德國人心中留下好印象,而且一定是一位年輕、活潑、極具魅力的男人,和她一樣閱歷豐富、堅定果敢。我還來不及想更多,她就已經走到車前,打開右側車門。我原本以為右邊是副駕駛的座位,但馬上就驚訝地發現方向盤在右邊,是她自己開車。而這輛右側駕駛的英國車裡也沒有任何人在等她。她發動引擎,和來時一樣孤獨地離去,沒有任何人陪伴,沒有當天晚上可以穿的禮服,還很可能接下來整個下午都找不到補救的方法。   和羅薩琳達會面後,無法解決她的難題所帶來的挫折感一直在我心頭盤旋,我開始收拾她動過的東西:放好菸灰缸,吹掉茶几上的菸灰,用腳尖踩平掀起一角的地毯,拍鬆我們剛靠過的靠墊。接著又整理起我在幫艾維塔.科恩試衣服而羅薩琳達在客廳等我時翻閱的雜誌,先關上一本《哈潑時尚》,這本被翻到赫蓮娜.魯賓斯坦的唇膏廣告那頁。而當我正要闔上《費加洛夫人》的春季合輯時,忽然看到翻開的那頁上面的模特兒,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心頭,就像視線內飛過一群小鳥,腦海裡一下湧現無數過去的情景。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沒有經過任何思考就高聲呼喊潔米拉。潔米拉像一陣風飛奔過來。   快幫我衝去蘭根海恩太太家,請她務必找到福克斯女士,叫福克斯女士馬上來找我,就說十萬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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