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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六章 練習

冷血悍將 湯姆.克蘭西 13379 2023-02-05
  雷恩和道格拉斯向後退開,讓法醫進行自己的工作。兩具屍體是在早上五點鐘後發現的。查克.門羅巡佐在進行日常巡邏時來到這條街上,在兩座樓房之間的過道中看到一堆黑影,便打開車燈射去。那黑影很容易被當成是某個酒鬼昏倒睡在地上,但在那燈光的照射下,門羅發現有紅色的血跡,他覺得不對勁,馬上將車停下,走上前去看個究竟。接著,他便將情況報告了警局。他靠在自己的車旁,抽著煙講述著他發現這兩具屍體的經過。對他來說這種事極為平常,一點也不可怕。他甚至沒有呼叫救護車,這兩個死人根本沒有醫治的必要。   流血過多。道格拉斯說道。這種話已沒有任何意義,只不過是為了打破當時的冷場而已,因為在拍照完畢之後,大家一時沒有什麼話說。而那地上的血跡恰似某人把兩筒紅漆傾倒在地上一樣。

  死亡時間?雷恩問驗屍站的代表。   時間不久,那人說道,抬起一隻手。屍體尚未僵硬。肯定在午夜以後,可能在兩點左右。   死亡原因用不著問,兩個人頭上的彈孔已說明了一切。   門羅在哪兒?雷恩問道。那位年輕警官走了過來。你了解這兩個人的背景嗎?   兩個都是毒販,右邊年長的一個是梅西奧.唐納德,外號祖祖。左邊那一個我不認識,但知道他和唐納德是一道的。   你發現它們很不錯,還有其他情況嗎?道格拉斯巡佐問道。   門羅搖搖頭。沒有,沒有任何其他情況。事實上,這個城區夜裏一向很安靜。我在這一帶值過四次班,從未發現過異常情況。一般都是毒販做生意。這種大家都承認的事情無需回答,但今天畢竟是星期一,這對大家來說都不是好消息。

  好了。攝影師說道。他和自己的助手離開了屍體。   雷恩四處打量著。現在過道中已有亮光,他手中的手電筒更增加了這裏的亮度,他沿著路邊查看,想發現點什麼痕跡。   有彈殼嗎,湯姆?他問道格拉斯,道格拉斯也在四處查看著。   沒有。你認為它們是從這個方向射擊的嗎?   屍體沒有動過,驗屍員說道:毫無疑問,兩次都是從這邊射擊的,這兩個人被擊中後都躺在地上。   道格拉斯和雷恩不慌不忙,連續把過道檢查了三遍,因為仔細認真是他們必備的專業態度,而且他們有的是時間,至少有幾個小時。這樣的犯罪現場是他們求之不得的:沒有草叢可以掩蓋任何證據,沒有工具,只有一條五呎寬的磚路,應當說,檢查這種現場花不了多少時間。

  什麼也沒有,艾米。道格拉斯檢查了第三遍之後,說道。   也許是一支左輪手槍。這一推測是符合邏輯的。因為點二二輕型子彈用自動手槍射出可能飛得很遠,有時難以找到,但是罪犯一般不太可能在黑暗中連發四枚點二三的子彈。不,這不太可能。   會不會是搶劫犯用一把爛槍道格拉斯說道。   有可能。二人彎下身子,第一次接近屍體查看。   沒有火藥的痕跡!警官驚奇地說。   這些房子有人住嗎?雷恩問門羅。   都沒有人住,長官。門羅說,他指的是過道兩邊的房屋。大多數人都住在街道的另一邊。   四槍,在半夜之後,你認為會不會有人聽見槍聲?這種磚牆通道應該產生很大的共鳴,而且點二二子彈聲音較大,這次卻沒有任何人聽見槍聲,真是怪事。另外,這一帶的人分成兩種,一種人對什麼都漠不關心,另一種人認為多管閒事只會給自己找麻煩。

  有兩個警官去詢問這附近的住戶,什麼也沒有發現。   射擊技術很高明,是吧,艾米?道格拉斯掏出鉛筆,指著死者額上的彈孔說。兩彈之間相距不到半吋,剛好在鼻梁上面。沒有火藥痕跡。凶手一定是站著,最多距離四呎。道格拉斯退後兩步,伸出手臂比劃著。這是一種自然射擊,伸出手臂,直接瞄準目標。   我想不是這樣。也許有火藥痕跡,只是我們看不見。湯姆,這就是我們需要驗屍檢查的原因。他的意思是說,兩個死者皮膚較黑,而且光線又不太好。如果傷口附近有火藥痕跡,他們無法看出來。道格拉斯蹲下來,又看了傷口一眼。   有人欣賞我們的工作,我很高興,驗屍員站在十呎之外,正在記筆記。   無論如何,凶手射擊時手很穩。他的鉛筆指著梅西奧.唐納德的腦袋。他頭上的兩個彈孔比另一個人的位置要高一些,但兩孔的距離更近些。這有點不正常。

  雷恩聳聳肩,開始搜查屍體。儘管他的階級高些,但他寧可自己動手,而讓道格拉斯記錄。他在兩人身上都沒有發現武器,但兩人身上都有錢包和身分證,知道另一個人名叫查理.巴克,二十歲,他們身上的錢不多,也沒有發現毒品。   等等這兒有三個裝有白色粉末的玻璃紙袋,雷恩說道:零錢,一元七十五美分、打火機另一個玻璃紙袋   可能是毒品搶劫,道格拉斯分析道。儘管手段不高明,但十分明顯。門羅!   什麼事,長官?這位年輕的警官一直未改掉在海軍陸戰隊養成的習慣。道格拉斯注意到,他幾乎每句話中都要加一個長官。   我們這兩位朋友巴克和唐納德都是很有經驗的毒販,對嗎?   我來這個區後,祖祖一直在這裏,沒有聽說過他和任何人發生過麻煩。

  手上沒有鬥毆的痕跡。雷恩把他們身子翻過來。手被電線捆住,白色絕緣銅線,商標看不清楚。沒有搏鬥的明顯痕跡。   祖祖被人殺了?是馬克.查倫的聲音。他剛剛到達現場。我有一個案子和他有關。   唐納德先生的後腦有兩個出彈孔,子彈打穿了頭顱,雷恩繼續查看著,對有人打擾他感到很不高興。我想,要找到子彈是大海撈針了。他苦笑著說。   忘了彈道分析吧。道格拉斯說道。點二二子彈出現在這種情況並不是不可能。首先這種子彈是用軟鉛製成,很容易變形,從槍管射出後造成的條痕極難辨認,另外這種子彈具有很大的穿透力,最後碰到堅硬的物體上會炸得粉碎。像目前這種情況,一定是撞在水泥牆上擊碎了。   好吧,把他的背景告訴我一下。雷恩命令道。

  大街毒販,生意不錯,駕駛一輛漂亮的紅色凱迪拉克,查倫補充:人很精明。   沒有其他消息了。六小時之前,腦袋開了花。   搶劫殺人?查倫問道。   看起來像是那樣,道格拉斯答道:沒有槍,沒有毒品,也沒有錢。凶手看來很在行,真正的職業殺手,艾米。不像是癮君子幹的。   我不得不說,這種事一般發生在早上,湯姆。雷恩回答。他站起身。可能是左輪手槍。但這些人在星期六晚上應該不會出來鬧事。馬克,一般有經驗的搶劫者在大街上搶劫有什麼特點?   兩人進行,查倫說:但他們使用散彈槍。   這很像是黑社會鬥毆死亡,看那眼神道格拉斯又想到,但也不太像。黑社會有組織的鬥毆致死不會這樣文雅。那些人槍法不會這麼好,而且大都使用廉價武器。他和雷恩曾經調查過幾起械鬥凶殺案,其典型特點或是從腦後射擊,法醫檢查身上到處布滿傷痕。而這兩個人的死亡情況說明凶手是一位行家,像是狡猾且訓練有素的黑手黨殺手所為。有人說過,凶殺案調查是一門實用科學。這次犯罪現場既有普遍性特點,也有不同尋常之處。毒品和錢財一起不見,看上去是一樁普通搶劫殺人案,而凶手射擊技術如此高明老練,又說明案情不同一般。械鬥致死何必要用搶劫或其他形式加以偽裝呢?械鬥槍戰都是公開進行的。

  馬克,你有沒有聽說街上有什麼黑社會為爭奪地盤發生公開械鬥的事?道格拉斯問道。   沒有,沒聽說有什麼組織性的行動。毒販之間為爭奪地盤雖鬧過一些事,但那不是什麼新聞。   你可以再問問周圍的居民。雷恩巡官建議道。   好吧,艾米。我會叫人調查了解一下。   雷恩心裏想,這個案子不可能馬上破案,可能永遠也弄不清楚。只有在電視上的警探影集,能在廣告間的半小時內偵破這類案件。   我現在可以檢查屍體了嗎?   都交給你了。雷恩對進行驗屍檢查的人說。他的黑色警車已經準備好,白天就要來臨了。蒼蠅被血跡的腥味吸引,開始在屍體旁邊嗡嗡叫了起來。雷恩朝自己的車走去,湯姆.道格拉斯跟在他的後面。基層警員將負責進行其餘的工作。

  這個人射擊技術甚至比我還高明。道格拉斯說道,一面駕車朝城中駛去。他曾在警察局的手槍隊進行過專門訓練。   唔,現在不少人都有很高的射擊技術,湯姆。也許有些人雇用了我們組織中的人。   你是說職業殺手?   我們現在稱做技術殺手,雷恩說道:我們可以讓馬克去做些情報方面的調查工作。   這話我聽了渾身舒服。道格拉斯說道。      凱利十點半起床,幾天來第一次感到自己身體清潔舒適。他返回住所後立即沖了澡。現在他可以刮臉了,甚至可以補一下眠。吃早飯前,他將車開到半哩以外的一個公園,在那裏跑了三十分鐘的步,然後開車回家,又痛痛快快洗了一次澡,並吃了一些東西。還有一些事情要做。他把昨天夜裏用過的所有衣物外衣、襯衫、內衣、鞋襪都塞進一個黃色的食品袋中。丟掉那件套頭衫他真還有點捨不得,它的大小和口袋的確很實用。他還要再弄一件,也許幾件。他很肯定這次衣服上沒有濺上血跡,但由於衣服顏色是深色的,他又不敢保險上面一定沒有血跡,也許也沾染了火藥味道,現在可不能絲毫粗心大意,可不能心存僥倖。他把吃剩下的食品和衣服一起丟進了垃圾箱內。凱利曾經考慮把它們丟進遠一點的垃圾桶內,但那可能惹出不必要的麻煩。萬一被人看到,注意到他的行為,引起了懷疑豈不是更糟。處置那四個空彈殼比較容易,他把它們丟進了下水道中。午間新聞報導了發現兩具屍體的事情,但沒有說明細節,也許報紙上會有較詳細的報導。他還有一件事要做。

  嘿,山姆。   喂,是約翰嗎?你在城裏嗎?羅森在自己的辦公室問道。   是的,我到你那兒去幾分鐘可以嗎?兩點鐘左右怎麼樣?      有什麼事嗎?羅森在電話裏問。   我想要幾雙手套,凱利說道:就是你用的那種,很薄的橡皮手套。很貴嗎?   羅森想問他要手套做什麼用,但他又覺得沒有必要知道。嗨,箱子裏有上百雙。   我不需要那麼多。   凱利身穿藍色中央情報局人員的西裝制服,內穿白色襯衫,繫著領帶。羅森第一次見他打領帶,說:你今天打扮得很不錯嘛!   不要笑我,醫生,凱利笑著說:有時我不得不這樣。我甚至有了一份新工作。   幹什麼?   顧問一類的。凱利聳了聳肩:我也說不清楚,但要求我穿著講究點。   感覺不錯吧!   還可以。你最近怎麼樣?   老樣子。手術不多,文件不少。我有一個部門要負責,夠忙的。山姆用手摸了摸辦公桌上的一堆文件。這種聊天使他感到不安。他的朋友似乎有某些事隱瞞著,儘管他知道凱利要幹什麼,但並不了解具體內容,他儘量控制自己不去問。你能幫我個忙嗎?   當然,醫生。   珊蒂的汽車壞了,我要送她回家,但我現在有個會要開到四點才結束,而她三點下班。   你現在讓她上正常班了嗎?凱利笑著問。   她沒有教學任務時,有時是這樣。   如果她同意,我沒意見。   還有二十分鐘就到三點,他到餐廳吃了一份快餐。珊蒂.歐圖爾在餐廳找到了他。   現在喜歡吃東西了嗎?她問他。   即使醫院也壞不了我的胃口,聽說妳的車壞了。   她點點頭。凱利現在明白了羅森為什麼要她上正常班了。珊蒂看上去很疲倦,白色的皮膚顯得憔悴,眼圈有一層黑暈。引擎有毛病,拿去修理了。   凱利站起來。那麼,請夫人上車。他的話引她笑了起來,那笑容中禮貌多於逗樂。   我第一次見你穿得這麼正式。她邊說邊朝車子走去。   妳不要為此太高興,我穿得再好也會搞得一身泥土的。他的笑話實在並不高明。   我的意思不是   輕鬆點,夫人,妳在辦公室坐了一天了,只怪妳的司機不夠幽默。   歐圖爾停下來,回過頭說:這不怪你。這一週我過得很糟,我們有一個小孩要照顧,是車禍。羅森醫生盡了很大努力,但傷勢很重,結果那孩子死了,在我值班時,就是前天的事。我有時很討厭這種工作。珊蒂說道。   我理解。凱利說,打開車門讓她上車。我不用多說什麼。總之這種事誰碰上都是一樣。   也只好這樣想了。你總是想讓我高興,不是嗎?她勉強地微笑了一下,那不是凱利想看到的微笑。   我們大家都想把事情辦好些,珊蒂。妳和自己的噩運鬥爭,我也和自己的噩運鬥爭。凱利不假思索地說道。   你成功了嗎?   有一兩次。凱利不著邊際地說,努力控制自己的語言,但使他吃驚的是這樣做很困難。珊蒂是一位很隨和的人,反而使他感到語言拘謹。   那有沒有使你的運氣好轉呢,約翰?   我父親是一個消防隊員。我在越南時他就死了。是一次火災,他衝進屋內,發現了兩個孩子被煙火困在那裏。父親把孩子救了出來,但他當場心臟病發作。別人說他是跌倒在地上死去的,他死得有意義。凱利說到這裏,想起了自己在美國海軍小鷹號航艦養病時麥斯威爾將軍說過的話:人應當死得有意義,而他父親的死就有意義。   你殺過人,是嗎?珊蒂問道。   戰爭中這種事無法避免。凱利答道。   那有意義嗎?有什麼意義?   如果你需要冠冕堂皇的回答,我沒有。但我救出的人並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他對自己說,塑膠花行動肯定是這種情況。再也不會有什麼村長和他們的家人了。也許其他人已經接替了那種工作,也許沒有。   珊蒂注意著路上的車輛。殺害蒂姆的那些人,他們也是這樣想的嗎?   他們也許會這麼想,但這中間有區別。凱利幾乎要說他從未見過自己的人殺害過其他人,但他現在不能再這樣說,不是嗎?   如果大家都相信這一點,那我們又算是什麼人呢?這不像疾病。我們和傷害大家的疾病抗爭,這裏沒有政治,沒有欺騙。我們不是在殺人。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做現在的工作的原因,約翰。   珊蒂,三十年前有一個人叫希特勒,他大肆屠殺像莎拉和山姆這樣的人,僅僅是因為他們的姓名不好,是猶太人而已。這個人應當被殺掉,結果他被殺了,儘管他死得晚了點,但他還是被殺死了。這難道不是一個簡單明瞭的教訓嗎?   我們現在有許多問題。她指出說。這從他們經過的道路兩旁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因為約翰.霍普金斯醫院所處的就不是一個很好的地段。   我知道,妳忘了嗎?   對不起,約翰。她不好意思地說。   我也是,凱利停頓了一下,考慮自己的用詞。這裏面有差別,珊蒂。有些人是好人,我認為大多數人是正派的人,但也有一些壞人,你不能對他們存有幻想,不能希望他們變成好人,因為他們之中的大多數是不會改變的。必須有人出來保護另一部分人。這就是我所做的事情。   但是你怎麼保證自己不變成他們當中的一個呢?   凱利需要時間來考慮這個問題,他後悔不該帶她來這裏,他不需要聽她說這些,也不需要來檢查自己的良心。過去兩天的事情已經十分清楚。你一旦確定這裏有一個敵人,那就要採取行動,運用你的知識和經驗,這種事用不著多花時間去想。檢查自己的良心是困難的,不是嗎?   我從沒有碰上這種問題。他最後說道,迴避了上面的問題。他已經看到了這中間的差別。珊蒂和她的世界正和一種事情戰鬥,並且戰鬥得十分勇敢。他們為了反抗某些力量的行動不惜犧性自己的健康。凱利與自己的世界是正和人戰鬥,但他們能夠找到自己的敵人,和他們直接面對面交戰,並在有利的情況下把敵人消滅。一方面具有絕對純潔的目的但卻缺乏滿足感,而另一方面可以得到消滅敵人的成就感,但卻要以敵人的失敗為代價。戰士和醫療人員都在作戰,都有相似的目的,但他們的行動卻是多麼不同啊。身體上的疾病和人類本身的疾病,這就是它們之間的差別。但問題應該這樣看待嗎?   也許情況是這樣,妳不需要和敵人打仗,而是要為保護人類的健康而戰。   我們在越南究竟是為什麼而戰呢?珊蒂再一次向凱利提出這個問題。自從她收到那封不幸的電報之後,她每天不只十次地問自己這個問題。我丈夫死在那裏,但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   凱利欲言又止。這個問題實在是沒有任何答案。壞運氣,壞決定,各種不合時宜的行動導致了無數士兵死在異鄉的戰場。即使你在那兒,也無法說出個什麼道理。也許,她也不只一次聽到自己死去的丈夫過去講過各種理論,也許尋找那種答案只是一種無聊的舉動,也許那根本就沒有什麼道理。他把她送到家之後,仍然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妳的房子需要漆一下了。凱利對她說。   我知道。但我請不起油漆工,我自己又沒有時間。   珊蒂我有一個建議。   是什麼?   妳應當好好地過日子。我很難過蒂姆不在了,但他既然已經死去,已無法挽回。在越南我也失去了不少朋友。妳必須繼續生活下去。   看到她臉上的倦容真令人難過。她的眼光以一種職業性的方式審視著他,絲毫沒有流露出她內心的真實感受和真實的想法。但她盡力掩飾自己的這一事實,已使凱利感到了什麼。   你身上已經發生了某種變化,我不知這是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珊蒂心裏這樣想著。有些問題本身已經得到解決。他一直彬彬有禮,他那過度的文雅幾乎有點滑稽可笑。但是她從中看到的悲哀幾乎向她自己永不消失的痛苦不相上下。然而這種痛苦悲哀已被她無法確定的某種東西所代替。他覺得很奇怪,他從沒有想對她隱藏自己的想法,她也認為自己可以看透他可能樹起的任何偽裝。但就這一點而論,她的估計是錯誤的,也許她並沒有掌握規則。她看著他走下車,繞到車子的這一邊,為她打開車門。   夫人,到家了。他朝著她的家做了個手勢。   你為什麼這麼好,是不是羅森醫生?   他只對我說需要有人送妳回家,這是真的,珊蒂。另外,妳看上去十分疲倦。凱利陪她走到門口。   我不知道為什麼很願意和你談話。她說道,朝臺階走去。   我不知道,這是真的嗎?   我想是的。珊蒂答道。她臉上的微笑瞬即消失。約翰,對我來說,這太快了。   珊蒂,對我也太快了。但作為朋友也太快了嗎?   她曾想過這個問題。不,那不算太快。   找個時候一起吃晚飯好嗎?我原來就問過妳,記得嗎?   你常進城嗎?   現在比較常去。我有了一份工作,我在華盛頓有些事要做。   做什麼?   沒什麼重要的。珊蒂知道他在說謊,但並不是有意傷害她。   下週也許可以吧!   我會打電話給妳,但我不知道這附近有什麼好餐廳。   我知道。   好好休息一下。凱利對她說。他沒敢吻她,也沒敢拉她的手,只對她友好關切地笑了笑,然後便走回自己的車旁。珊蒂注視著他把車開走,仍然在想這個男人究竟有什麼不同之處。她永遠忘不了他躺在醫院病床時臉上的表情。但不管那表情意味著什麼,她都無需擔心害怕。   凱利一面駕車前行,一面暗暗責罵自己。他不該說這麼多的,他究竟說了些什麼呢?他要想知道些什麼呢?在戰場上是容易的,你可以輕而易舉地確定誰是敵人,或者更多的情況下有人告訴你應該幹什麼,敵人是誰,敵人在哪裏。儘管很多時候情報不準確,至少你知道從何開始。但是每次任務從來沒有人告訴你,如何去改變這個世界,如何結束這場戰爭。那是一些你在報紙上看到的東西。那些不負責任的記者連篇累牘地報導著各種消息,那些播報員或政治家們大談什麼下部結構,什麼範疇這些空洞的字眼。但他要對付的是人,不是什麼結構。下部結構是一樣東西,正如珊蒂所反對的東西一樣。那不是做壞事的人,也不是一隻要被射獵的野獸。這與他目前要做的事情有什麼關係呢?凱利告訴自己要控制自己的思想,做那些容易做的事情,記住自己要對付的是人,就像從前一樣。他不是要改變整個的世界,而只是清掃其中的一個角落而已。      身上還痛嗎,朋友?格里沙諾夫問道。   可能我的肋骨有幾根斷了。   扎卡賴亞斯坐在椅子上,渾身疼痛,呼吸緩慢。這使這位俄國人很擔心。這種傷害可能導致肺炎,而肺炎可能損害一個人的健康。那些衛兵對這個人的體罰有些過分。儘管那是在格里沙諾夫的指示下進行的,但他並不想把他搞成目前這個樣子。一個死亡的戰俘並不能說出他需要了解的東西。   我已對永少校說過,但那個小蠻子說他沒有多餘的藥物,格里沙諾夫聳了聳肩膀。他的話可能是真的。你身上疼得厲害嗎?   每次呼吸都痛。扎卡賴亞斯答道。他顯然說的是真話,他的面色十分蒼白無力。   我只有這唯一的方法治療你的疼痛,羅賓。柯里亞道歉地說,同時把酒杯遞給他。   這位美國上校搖搖頭,即使搖頭也使他感到疼痛難忍。我不能再喝了。   格里沙諾夫感到沮喪,但仍然以一個朋友的口吻說:那樣你就太傻了,羅賓。疼痛對你沒有好處,對我也沒有好處,對你的上帝也沒有好處。請聽我的話,讓我幫助你再喝一點。   不能再喝。扎卡賴亞斯對自己說。喝酒是違背他的宗教誓約的行為。他的身體就是一座聖殿,他必須保持它的純潔,但是這聖殿已經破損,他擔心會造成內部出血。他的身體能夠自己痊癒嗎?它應該自己痊癒,在任何情況下,它都能很容易地做到這一點,但他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十分糟糕,他的背部仍在疼痛,現在肋骨也在痛。疼痛現在成了他的伴侶,疼痛可以使他變得更堅強,去抵禦各種質問,因此,他必須用自己的宗教去衡量自己反抗的職責。情況變得越來越不明了。舒解身體的疼痛可以使自己更容易痊癒,更容易堅持自己的職責。那麼,怎麼做才對呢?本來應當是一個容易回答的問題,現在被罩上了煙霧。他的目光凝視著那盛酒的金屬杯子。那裏面裝著解痛的藥劑。假如他想控制自己,他就得解除自己的疼痛。   格里沙諾夫打開了酒瓶的蓋子。你滑雪嗎,羅賓?   扎卡賴亞斯對這個問題感到吃驚。是的,我小時候學過滑雪。   越野的?   美國人搖搖頭。不,下坡滑雪。   瓦薩契山上的雪適宜滑雪嗎?   羅賓笑了,他想起往事。很適宜,柯里亞。那雪又乾又細,就像細沙一樣。   哦,那是最好的條件啦!給你。他把酒杯遞給他。   扎卡賴亞斯心裏想,只喝這一次,只是為了解痛。他吞下一口。把疼痛壓下去一些,以便我可以提起一點精神。   格里沙諾夫看著他喝下去,看到他眼中流出了淚水,希望他不要咳嗽,免得更加疼痛。這是上等的伏特加,是從河內的使館弄來的。這個國家永遠大量供應這種酒,所以蘇聯使館永遠也不缺少這種東西。上等伏特加是柯里亞的心愛之物。這一點這位美國人不可能注意到。   你是一個優秀的滑雪手嗎,羅賓?   扎卡賴亞斯感到一股暖流在他心中流過,傳遍了全身,使他感到特別地舒服,疼痛隨之減輕了,身體又有了一些活力。如果這位俄國人想要談滑雪,那沒有什麼傷害,難道不是這樣嗎?   我滑雪下坡的技術不錯,羅賓滿意地說:我從小就開始了,好像是五歲時父親就帶我學習滑雪了。   你的父親也是飛行員嗎?   美國人搖搖頭。不,他是位律師。   我父親是莫斯科國立大學的歷史學教授,我們有一座鄉下別墅。我小時候冬天可以在森林裏滑雪,我喜歡那裏的安靜,你只聽到刷刷的聲響,那是在雪中的滑雪聲,其他什麼聲音也沒有。大地像一塊白色的地毯,沒有任何噪音,只有寂靜。   如果起得早,山峰也是一片白色。你可以在剛剛停止下雪以後去滑雪,風也不大。   柯里亞笑了。很像飛行一樣,是吧!在一個單座飛機中飛行,天空晴朗,萬里無雲。他身子前傾,臉上掛著狡黠的微笑。告訴我,你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是也打開收音機聽上幾分鐘?   他們讓你那樣做嗎?扎卡賴亞斯反問道。   格里沙諾夫嘿嘿笑了兩聲,搖了搖頭。當然不行,不過我有時會聽聽收音機。   你太舒服了。羅賓笑著說。他想起了一個下午。那一九六四年二月的一天,他從山地中的空軍基地飛出來。   那是真有上帝一般的感覺。似乎宇宙中就只有你一個人。你可以不去聽發動機發出的聲響。剎那間我真有飄飄欲仙的感覺。你也有過那種感覺嗎?   是的,如果你的飛行衣穿著合身的話。   這就是我為什麼選擇飛行的原因,格里沙諾夫在說謊。其他事情都無需一顧,什麼文件工作,技術問題,聽課,這些都是代價,為了能飛上天的代價。在天上飛行,獨自一人,正如我小時候一個人滑雪一樣,在樹林中,但是在空中感覺更好一些。在晴朗的冬天,你可以看得很遠。他又將酒杯還給扎卡賴亞斯。你認為這裏的那些野蠻人能懂得那些嗎,   可能不懂。他身子搖晃了一下。啊,他已經喝了一杯了,再喝可能有害的,是吧!扎卡賴亞斯又喝了一口。   羅賓,我只需用指尖抓住操縱桿,就像這樣,他用酒瓶的頂端示範著。我閉著眼睛,當我睜開眼睛,周圍的世界完全變了樣。我覺得自己不再屬於這個人世間了,我變成了其他物類,也許是天使吧。他興致盎然地說著。我占有了整個天空,就像我占有了一個女人一樣,但又完全不同。最好的感覺就是獨自一人,凌駕整個宇宙。   這個人確實懂得飛行是怎麼一回事,不是嗎?你真像是一位詩人。   我很喜歡詩歌,但我沒有詩人的天賦。當然這不妨礙我去讀詩,去背誦詩,按照詩人的感情去感覺世界。格里沙諾夫安靜地說,好像真是那麼回事一樣。他看到美國人的眼神變得恍惚起來,朦朧起來,彷彿進入了一種夢幻的境界。我們是一樣的人,朋友。      祖祖是怎麼回事?塔克問道。   像是搶劫。他太不小心了。他是你的人嗎?查倫問道。   是的,他為我們推銷了不少貨。   是誰幹的?他們躲在伊諾克.普拉特開放圖書館的藏書架後面。這是一個理想的地方,別人很難悄悄接近而不被發現,也很難被竊聽。儘管這地方很安靜,但這周圍有許多壁龕。   不清楚,亨利。雷恩和道格拉斯負責調查此事,我覺得他們掌握的情況不多。喂,你是否打算把這生意交給另一個販子?   這你知道得很清楚,但這次使生意受點影響。從前我從未遭受過損失。   這方面你更清楚,亨利。查倫翻動一本書,接著說:這種買賣有很大風險。有人想弄點現金,或者想搞點毒品,會很快進入這一行的。也許你可以再找一個人為你推銷。   我有足夠的經銷商。出了這種事對生意不利。這件事他們處理得怎麼樣了?   非常職業化。他們每人頭上中了兩彈,道格拉斯認為這是黑社會械鬥所致。   塔克轉過身來。真的嗎?   查倫平靜地說,他背對著亨利。亨利,這不是什麼團體幹的。托尼不會幹這種事,是吧!   他可能不會。但是埃迪有可能。   我需要點什麼。查倫接著說。   需要什麼?   一個經銷商,你以為是什麼?   現在許多經銷商是我的人,你不要忘了。利用查倫來消滅主要的競爭對手倒是個不壞的主意。但是由於塔克加強了對當地毒品生意的控制,他能找到的獨立代銷人越來越少,尤其是重要的代銷人更是難找。他排除了那些他無意合作的人選,剩下的少數人有可能成為有用的同盟者,而不會成為競爭對手,只要他和他們談好條件就可以。   如果你希望我去保護你的利益,亨利,那我必須控制所有的調查。而如果做到這一點,我必須經常破獲一些大案。查倫把書放回書架。他為什麼要對這個人解釋這種事呢?   什麼時候?   本週開始,要作點績效。我想搞點有希望的案子。   我會支持你的。塔克放回他的書,離開了圖書館。查倫又花了幾分鐘,找到自己要借的書。最後他找到了那本書和放在旁邊的那個信封。這位警察局的巡官沒去數裏面的數額,他知道不會有錯的。      葛萊為大家作了介紹。   克拉克先生,這位是馬蒂.楊將軍,這位是羅伯特.賴特。   凱利和二人握了握手。楊將軍也是一位海軍陸戰隊的飛行員。麥斯威爾和波杜爾斯基沒有在場。凱利對賴特一無所知。賴特首先開始講話:你的分析不錯,說話的口氣沒有官僚作風,而且抓住了主要癥結。   長官,找出這些問題其實並不困難。陸地進攻比較容易。在這種地方用不著使用第一線士兵。每一個崗樓由兩個人負責就可以解決問題。你可以利用那一排樹林作掩護儘量接近M|七九的投擲距離內。凱利用手指著圖說:這裏是營地,只有兩個門,我想裏面不到四十個士兵。   從這兒進去嗎?楊將軍用手指著西南角的位置說。   是的,長官。作為一名飛行員,這位海軍陸戰隊軍官領會得很快。突擊隊首先靠近。你需要天氣幫忙,在這種季節不會有太大困難。兩架砲艇機,M|七九正規火箭和小型武器加在一起即可以解決這兩座建築。然後直升機可以降落在這裏。開始射擊後五分鐘之內就可以解決戰鬥。這是陸地上的情況,剩下的問題可以交給飛機解決。   也就是說,問題的關鍵是將進攻力量放在從陸地接近這方面。   不,長官。如果你想讓西江事件重演,你可以重演整個計劃,把直升機降在院子中,但我一直聽你說不希望把聲勢搞得太大。   完全正確,賴特說道:必須這樣,我們絕不能把這次行動搞得太大。   兵力不多,長官,那你就得採用不同的戰術。幸好這次目標也不大,要救出的人員不多,也沒有多少阻力。   但也沒有安全係數。楊將軍皺著雙眉說道。   是沒有什麼安全係數。凱利同意:一共需要二十五個人,把他們降落在這個山谷之中,他們越過這座小山,進入自己的位置,攻占營地的崗樓,炸開這個大門。然後砲艇機參加戰鬥,轟擊這兩座建築,與此同時突擊隊進攻這兒的建築物。最後直升機開始行動,把被營救的人員救上飛機   克拉克先生,你是一個樂觀主義者。葛萊說道,同時提醒凱利不要忘了自己的假名字。如果楊將軍發現凱利只是一位士官長,他可能不會支持這一行動。因為楊將軍已經為他們做了不少工作,用了他一年的建設經費來建造匡蒂科森林中的模型。   這些事情我以前都做過,將軍。   誰來負責營救那些被俘人員?賴特問道。   我們還在研究。詹姆士.葛萊請他放心。   賴特坐回椅子上,看著照片和地圖。他和葛萊及其他人一起都把自己的前途押在這次行動上了。如果不進行這次行動就是放棄,就是意味著至少有一個好人,或者是二十多個好人永遠不能返回自己的國家。但是,賴特不得不承認,這並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別人已經做出決定,那些人的生命不是至關重要,而且這些別人以後還可能再做出同樣的決定。那種想法有一天會摧毀他的機構,如果傳出消息說美國並不保護為她工作的人,那今後就再也別想招募到任何人員。堅持信義是極為重要的,這也是良好事業的基礎。   在工作正式開始之前最好先行動起來,他說:如果我們已經做好一切準備工作,事情就容易辦起來。要使這件事看起來這是唯一的機會,否則我們就要犯大頭針行動所犯過的錯誤。那次過分明顯想獲得一張許可證,但那永遠不能實現。我們現在要進行的是唯一的一次營救行動。我不能把它交給我那些安全委員會的朋友們去討論。那樣可能會失敗,但我們必須準備行動起來。   鮑勃,那就是說你站在我們這一邊啦!葛萊問道。   賴特停了一會兒才回答說:是的。   我們還需要一個安全係數。楊將軍說,眼睛看著那張大比例尺地圖,考慮著直升機如何進入那一地區。   是的,長官,凱利說道:應該有人先走一步把事情弄清楚。這裏還有兩張羅賓.扎卡賴亞斯的照片,一張是這位美國空軍上校的全身照,一隻手裏拿著帽子,胸前飾有空軍徽章和勛章,笑容可掬地和家人在一起。另一張是他在戰俘營被衛兵用槍托猛擊背部的照片。他媽的,為什麼不再多一個十字軍呢?他心裏在想。   我想,那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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