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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二部 沙漠 第六天 早上七點十二分

奈米獵殺 麥克.克萊頓 11819 2023-02-05
  我肯定在直升飛機的震動中打了幾分鐘瞌睡。我醒了,打了一個哈欠,聽到頭戴式耳麥裡的說話聲。全是男人在說話。   哼,究竟是什麼問題?一個沙啞的聲音問。   看來,那家工廠將某種材料排放進了環境中。這是一場事故。結果,在沙漠深處發現了幾具動物屍體。就在那家工廠附近。一個理智、權威的聲音說。   誰發現的那些屍體?沙啞的聲音問。   兩名愛管閒事的環境保護主義者。他們不顧請勿靠近的標識,在工廠附近窺探。他們向那家工廠提出了抗議,現在要求對工廠進行檢查。   我們不能允許出現這樣的事情。   不能,不能。   我們怎麼處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問。   我的意見是,我們應該將已經排放的汙染物數量降到最低限度,然後提供數據,說明不會出現不良後果。那個權威的聲音說。

  媽的,我不會那樣做,沙啞的聲音說,我們乾脆一口否定算了。沒有排放任何汙染物。我的意思是,有什麼證據證明排放了汙染物?   怎麼說呢,那些死去的動物。一匹叢林狼、幾隻沙漠鼠。可能還有一些小鳥。   媽的,自然界裡的動物一直都在死亡。我的意思是還記得那些牛被砍死的事情嗎?當初說它是來自不明飛行物的外星人幹的。後來證明那些牛死於自然原因,死牛屍體開膛破肚的原因是屍體分解後在內部產生的氣體。記得嗎?   有那麼一回事吧。怯生生的聲音說,我無法確定我們是否可以一口否定   他媽的就一口否定。   不是有照片嗎?我記得那些環境保護主義者是拍攝了照片的。   哼,誰管呢?那些照片上有什麼,一匹叢林狼?沒人會在乎一匹死去的叢林狼。相信我。是飛行員嗎?飛行員,我們他媽的是在哪裡?

  我睜開眼睛。我坐在直升飛機前艙,就在飛行員旁邊。直升飛機正在向東飛行,眼前是耀眼的晨曦。我看到平坦的大地上長著一叢叢仙人掌和杜松,偶爾還見到稀疏的常綠樹短葉絲蘭。   飛行員正讓直升飛機沿著高壓線線塔飛行,它們在沙漠中一字排開,就像一支伸開手臂的鋼鐵軍隊。那些高壓線線塔在晨曦中留下了長長的陰影。   一個身材矮胖的男人從後座上把身體往前靠,他穿著正式,繫著領帶:飛行員,我們到了沒有?   我們剛剛進入內華達州的地界。還需要十分鐘。   那個身材矮胖的男人嘟噥了一聲,然後坐下。我們起飛時見過面,但我一時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我回頭瞟了一眼後面和我同行的三個人,他們全部穿著正式,繫著領帶。他們都是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雇用的公共關係顧問。我可以將他們的模樣與聲音聯繫起來,一個男人身材修長,精神緊張,不停地擺弄著兩手。另一個是中年男人腿上放著公文箱。最後是那個身材矮胖的,年齡更大一些,聲音沙啞,顯然是當頭目的。

  他們幹嘛在內華達修建這個工廠?   法規少一些,更容易進行檢查。加利福尼亞最近對新建工廠控制很嚴。僅僅提供環境影響報告就要耽一年時間,而且,審批程序也要困難得多。所以,他們選中了這裡。   聲音沙啞的那個人望著窗外的沙漠。真是他媽的鬼地方,他說,我才不在乎這裡發生的事情,它不是什麼問題。他轉過身體,面向我,你是幹什麼的?   搞電腦程式編製的。   你簽了NDA【註:non|disclosure agreement】的吧?他的意思是,我是否簽署了保密協議,不會透露我剛才聽到的談話內容。   簽了的。我說。   你大老遠的來這個廠裡工作?   來搞諮詢,我說,是工作。   搞諮詢這活兒不錯,他說著,點了點頭,好像我和他們是一夥的,沒有責任,沒有義務。只是提供意見,然後看他們是否採納。

  傳來一陣噪音,頭戴式耳麥裡傳來飛行員的聲音。艾克西莫斯分子製造廠就在前面,他說,你們現在可以看到了。   我看見了一個孤零零的低矮建築群出現在前方二英哩處的地平線上。坐在後面的公關人員都俯身朝前看。   那就是嗎?沙啞的聲音問,就只有那麼一點點大?   實際上,比現在看到的更大。飛行員說。   直升飛機漸漸靠近,我發現那些建築連在一起,是沒有什麼特色的混凝土結構,全都被塗成白色。   那些公關人員非常高興,幾乎要一起鼓掌了。   嘿,它美極了!   看上去像他媽的醫院。   很棒的建築。   拍下的照片效果會非常好。   我問:為什麼拍下的照片效果會非常好呢?   因為它沒有凸出的部分,帶著公文箱的那個人說,沒有天線,沒有金屬杆,沒有伸出來的東西。人們害怕金屬杆和天線。這是研究得出的結果。但是,像這樣簡潔、方正的建築,而且是粉刷成了白色的最佳色彩,使人聯想到處女、醫院救治、純潔人們不會害怕這樣的建築。

  那幫環境保護主義者這下倒霉了。聲音沙啞的人滿意地說,他們在這裡從事醫學研究,對吧?   並不完全是   經我的手點撥之後,他們就會是那樣的,相信我。醫學研究的說法在這裡很管用。   飛行員一邊讓直升飛機盤旋,一邊指著不同的建築物介紹。第一個鋼筋混凝土建築群是提供電力的。你們看通向那幢低矮房屋的人行道,那是宿舍區。接著是裝配輔助設施、實驗室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然後,是那幢方形的沒有窗戶的三層樓房,那是主裝配大樓。他們告訴我,那是一個外殼,裡邊還有其他建築。再往右邊看,那幢低矮的平房,那是外部儲藏室和停車場,汽車在這裡必須停放在雨棚內,否則儀表板就會變形。如果你碰到方向盤,你的手就會被輕度燙傷。

  我問:他們有宿舍區?   飛行員點了點頭:有,當然得有啦。離這裡最近的汽車旅館在一百六十一英哩之外。在雷諾那邊。   那麼,宿舍區有多少人住?沙啞的聲音問。   它們可以容納十二個人,飛行員說,但是,一般情況下只有五至八人住在這裡。整個工廠不需要多少人管理。我聽說,所有的設備全是自動化的。   你還聽到了什麼?   不太多,飛行員說,他們對這裡的情況守口如瓶。我甚至從來沒有進去過。   好的,沙啞的聲音說,我們要確保他們維持保密現狀。   飛行員扳動手裡的操縱桿。直到飛機傾斜飛行,然後開始下降。   我打開防彈機艙的塑膠門,起身走下來。我就像走進了火爐。熱浪使我張開嘴巴喘息。

  這算不了什麼!飛行員在直升飛機推進器葉片的呼呼轉動聲中大聲說,這都快要進入冬季了!溫度不可能超過四十攝氏度!   好的。我說著,吸了一口熱氣。我伸手取出我的短途旅行袋和手提電腦。我登機時把它們放在了那個怯生生說話的人的座位下面。   我得撒尿了。聲音沙啞的人說著,鬆開了安全帶。   戴夫帶有公文箱的那個人警告說。   住嘴,就一分鐘時間。   戴夫他尷尬地瞟了我一眼,然後降低了聲音,他們說,我們不要下飛機,記得嗎?   噢,他媽的。我不可能再憋一個小時。不管怎樣說,有什麼不同?他示意周圍的沙漠,這裡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   可是戴夫   你們這些傢伙使我難受。我要撤尿了,去他媽的。他撥開安全帶,然後挪到機艙門口。

  後來,我取下了頭戴式耳麥,所以沒有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   聲音沙啞的傢伙吃力地爬出機艙。我提著兩個袋子,轉身離開,彎腰屈膝避開螺旋槳葉片。它們在停機坪上留下一團輕快晃動的陰影,我走到停機坪邊緣,混凝土地面在那裡突然終止,一條土路穿過一叢叢仙人掌,通向五十碼之外的那幢白色配電房。沒有人來接我事實上,連一個人影也見不到。   我回頭看見聲音沙啞的那個傢伙拉上褲子拉鏈,接著爬回了直升飛機。飛行員關上艙門,在升空時朝我揮手。我也朝他揮手,然後躲避被直升飛機揚起的沙土。直升飛機盤旋了一圈後向西飛去。轟轟的聲音漸漸消失了。   沙漠裡寂靜無聲,只聽見幾百碼之外的電線發出的嗚嗚聲。大風吹皺了我的襯衣,使我的褲腿不斷搖動。我原地慢慢轉了一圈,考慮下一步做什麼。我想到那個搞公共關係的傢伙的話:他們說,我們不要下飛機,記得嗎?

  嘿!嘿!你!   我回過頭。白色建築物嘩的一聲開了一扇門,冒出了一個男人腦袋。他大聲問:你是傑克.福爾曼吧?   是的。我回答。   嘿,你在等什麼啊,等一份雕刻版的請帖啊?快進來,看在上帝的分上。   接著,他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那就是艾克西莫斯裝配工廠給我的歡迎儀式。我拽著兩個袋子,沿著那條土路,艱難地走向那扇門。   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人意表。   我走進一個三面是深灰色牆壁的小房間。牆壁是用福米卡塑膠貼面板之類的光滑材料裝飾的。我的眼睛過了一陣才適應了相對黑暗的房間。這時,我看見正對的第四面牆是用玻璃做的,通向一個小隔間和第二面玻璃牆。玻璃上裝著可以折疊的鋼製機械手臂,下面是金屬壓力墊。它有點像在銀行地下金庫裡見到的東西。

  透過第二面玻璃牆,我看見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他穿著藍色褲子、藍色工作服,衣服口袋上印著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的標識。他顯然是工廠的維護工程師。他向我示意。   這是氣壓過渡艙。門是自動的。朝前走。   我朝前走,靠近身邊的那一道玻璃門吱的一聲開了,亮起了一盞紅燈。我看見在前面隔間的地上裝著格柵、天花板,還有兩邊的牆壁。我放慢了腳步。   看起來像是他媽的烤爐,對吧?那個人說著,咧開嘴巴笑了。他缺了幾顆牙,不過,別擔心,它不會傷害你的。過來。   我走進玻璃隔間,把袋子放在地上。   不行,不行。把袋子拿起來,   我提起袋子。我身後的玻璃門立刻吱的一聲關上,鋼臂平穩地伸直。壓力墊噹的一聲封閉。   在氣壓過渡艙加壓的時候,我覺得耳朵稍微有一點不舒服。   那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人說:你要閉上眼睛。   我閉上眼睛,立刻感覺到冷冰冰的液體從各個方面噴向我的面部和身體。我渾身溼透。我聞到一種刺鼻的氣味,就像丙酮或指甲油清除劑。我開始發抖;那種液體真涼。   空氣首先從我的頭上吹來,呼嘯的氣流很快達到了颶風的強度。我挺著身體保持平衡,我的衣服擺動起來,然後貼在我身上。大風的強度增加,眼看就要把我手裡提著的袋子吹走。這時,流動的空氣停了片刻,第二股氣流從地下冒了出來。它使我不知所措,但是它僅僅持續很短時間。接著,真空泵嗖的一聲開始工作,隨著氣壓降低,我覺得耳朵有一點疼痛,與從飛機下陸時的感覺類似。   最後,一切都平靜了。   一個聲音說:好啦,往前走。   我睜開眼睛。他們噴灑在我身上的液體已經蒸發;我的衣服已經乾了。我面前的門吱的一聲開了。我走出氣壓過渡艙。   那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人用疑惑的眼光打量著我。感覺好嗎?   嗯,我看還好吧。   身上不發癢?   不   好的。我們遇到幾個對這種液體過敏的人。可是,我們必須照章操作,以便使室內保持清潔。   我點了點頭。這顯然是一種清除灰塵和汙染物的方法。噴灑的那種液體具有高度的揮發性,在室溫下蒸發,帶走了我身上和衣服上的微粒。空氣噴流和真空泵完成了擦洗過程。那一步驟除去了附著在我身上的任何微粒,然後將它們吸走。   我是朋斯.雷諾,那個人說,但是他沒有伸出手來,你可以叫我文斯。你是傑克吧?   我說我是。   好的,傑克他說,他們正在等你,我們走吧。我們得採取預防措施,因為這裡是HMF,即高磁場環境,磁通量密度大於33特斯拉,所以他拿起一個紙板盒,最好取下手錶。   我把手錶放進盒子。   還有腰帶。   我解下腰帶,放進盒子裡。   有沒有首飾、手鏈、項鏈、穿孔飾物、裝飾性別針或徽章、醫療提示標牌?   沒有。   你的體內有沒有金屬?有沒有舊傷、子彈、彈片,沒有?你有沒有置換過手、腿、髖、膝關節?沒有?有沒有人造瓣膜、人造軟骨、血管泵或植入物?   我說我體內沒有那些東西。   好的,你還年輕,他說,你袋子裡有什麼東西?   他要我把袋子裡的東西全拿出來,擺在桌子上,以便他徹底檢查。我袋子裡有許多金屬物品:一條帶有金屬扣的腰帶、指甲剪、一罐刮鬍膏、刮鬍刀、一把小刀、裝飾著金屬鉚釘的藍色牛仔褲   他拿走了小刀和腰帶,留下了其餘的東西。   你可以把東西放回袋子。他告訴我,聽著,我們有言在先。你可以把袋子帶進宿舍區,但是不能帶往其他地方。明白嗎?如果你要攜帶任何金屬通過宿舍區大門,那裡的警鈴就會報警。不過,請幫幫忙,不要觸動警鈴,好吧?因為它會按照安全步驟,中止磁體的工作狀態,需要兩分鐘之後才能重新啟動。這會使那些技術人員很不高興,特別是在他們進行裝配的時候。那會使他們的辛勤勞動全部報廢。   我說我會努力記住這一點。   你的其他東西放在這裡。他點頭示意我身後的牆壁。我看見十幾個小保險櫃,每個保險櫃都配有小型電子鍵盤。你設定密碼,然後自己鎖上。他轉向一邊,以便讓我設定密碼。   我不需要手錶嗎?   他搖了搖頭:我們會給你手錶的。   腰帶呢?   我們會給你腰帶。   我的手提電腦呢?我問。   放進保險櫃裡,他說,除非你想讓硬碟上的數據被這裡的磁場清除乾淨。   我把手提電腦和其他東西放進去,然後鎖上保險櫃。我有一種被剝奪一切的奇怪感覺,就像一個進入監獄的人。   你不會還要我的鞋帶吧?我開玩笑說。   不,你留著吧。那樣,你可以在需要時把自己勒死。   我幹嘛需要那樣呢?   我真的無法說。文斯聳了聳肩,不過,你說的是在這裡工作的那些傢伙嗎,讓我告訴你,他們都他媽的瘋了。他們製造那些你看不見的小東西,擺弄分子那樣的東西,然後把它們拼接起來。那真是緊張、細緻的工作,弄得他們發瘋。每個人都發瘋了。真的就像瘋子一樣。跟我來。   我們穿過另外一扇玻璃門。不過,這次沒有噴水。   我們進入配電房。我看見藍色的鹵素燈下豎立著十英呎高的金屬管,陶瓷絕緣體像人腿那樣粗。到處都響著嗡嗡聲。我明顯覺得地面下在震動。四周有醒目的紅色閃電標識:   警告:高壓電流危險!   這裡耗電很多。我說。   足夠一個小城鎮的用量。文斯說。他指著一個標識說,認真對待這些標識。我們早些時候出過火災。   是嗎?   是的。在這幢建築中發現一窩老鼠。一直有老鼠被烤焦。真的。我討厭老鼠毛燃燒的氣味,你呢?   從來沒有那樣的經歷。我說。   非常難聞。   嗯,嗯,我說,那些老鼠是怎樣進來的?   從抽水馬桶的便池上來的。   我肯定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因為文斯問:哦,這你不知道嗎?老鼠總是那樣幹,它們只需游一下泳就溜進來了。如果那時你碰巧坐在上面,你會被嚇得作嘔。他笑了一聲。問題在於,這幢建築的建築承包商埋設瀝濾場的深度不夠。反正老鼠進來了。自從我來這裡以後,那樣的事故已經出現了幾次。   是嗎?什麼樣的事故?   他聳了一下肩膀:他們試圖使這些建築完美無缺,他說。因為他們處理的是非常微小的東西。但是,世界並不完美,傑克。過去從來就不是,將來也可能是一樣。   我再次問:什麼樣的事故?   這時,我們來到廠房遠端的門,文斯很快在小型鍵盤上輸入了密碼。門咔噠一聲開了。   所有的門都用相同的密碼。06一04一02。   文斯推開門,我們進入連接配電房和其他建築的一條隱蔽通道。儘管空調機轟轟響著,這裡的溫度還是熱得讓人感到窒息。   建築承包商,文斯解釋說,一直沒有將這些空氣淨化機調試好。我們已經叫他們調試了五次,但是,這條通道裡總是很熱。   在走道盡頭是另一扇門,文斯讓我自己輸入密碼。門咔噠一聲開了。   我又面對一個氣壓過渡艙:一面是厚厚的玻璃牆,幾英呎之外是另一面玻璃牆。我看見里基.莫斯穿著牛仔褲和T恤衫站在第二面玻璃牆外,興高采烈地笑著向我揮手。   他身上的T恤衫上寫著服從我,我是根。   那是電腦行業內的一個笑話。在UNIX作業系統中它的意思是老板。   里基通過內部通話系統的喇叭說:從這裡開始由我負責,文斯。   文斯揮手:沒問題。   你調好正壓設定沒有?   一個小時前設定的,有問題嗎?   主實驗室裡的壓力可能不正常。   我去再檢查一下,文斯說,可能在什麼地方又出現了洩漏。他拍了一下我的後背,朝著建築物內部伸出一根拇指。祝你在裡邊一切順利。他說著轉過身體,朝來的方向返回。   見到你真是太好了,里基說,你知道進門的密碼吧?   我說知道。他指著一個小型鍵盤。我鍵入了那些數字。玻璃門滑向一旁。我步入另一個狹窄空間,大約有四英呎見方,四面牆壁裝著金屬格柵。我身後的牆壁關閉了。   從地板上衝出一股氣流,使我的褲腿裡充滿了氣,弄皺我的衣裳,幾乎就在同一時間裡,氣流也從兩邊衝了出來,接著從頭頂上對著我的腦袋和肩膀猛吹。然後,真空泵呼的一聲開始工作。我面前的玻璃牆滑向一側。我整理好頭髮走了出去。   對不起啦。里基用力地和我握手,不過,我們至少可以不用穿防化服。他說。   我注意到,他看上去強壯、健康,他的小臂肌肉輪廓分明。   我說:你看上去身體不錯,里基。在鍛鍊嗎?   哦,你知道的。實際上沒有。   你很結實。我說著擰了一下他的肩頭。   他咧開嘴巴笑了:這是工作緊張的緣故。文斯嚇著你沒有?   嚴格說沒有   他有點怪。里基說,文斯跟著母親在這荒涼的沙漠裡長大。他五歲時母親去世。人們發現她時,屍體已經高度腐爛。可憐的孩子,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想,假如換成我,我也會變怪的。里基聳了一下肩膀,不過,你來了我感到高興,傑克。我本來擔心你不會來的。   儘管里基看上去身體健康,我注意到他顯得神經緊張,情緒急躁。他步履輕快,領著我進入一條走廊。   嗯,朱麗亞怎麼樣?   一隻胳膊骨折,頭部被撞得很厲害。她被留在醫院裡接受觀察。不過,她會好起來的。   好。那就好。他迅速地點了一下頭,繼續朝前走。誰照顧孩子們?   我告訴他,我姐姐來了。   這樣,你就可以待一陣了吧,待幾天嗎?   我說:我想是的。如果你們需要我待那麼久。   在一般情況下,軟體諮詢人員不用在現場待很多時間。就一兩天時間,不會比那更長。   里基側身瞟了我一眼,朱麗亞,嗯,給你講過這裡的情況嗎?   真的沒有,沒有講過。   可是,你知道她在這裡待了很長時間。   我說:噢,那是肯定的。我知道。   在過去幾週裡,她幾乎每天都乘坐直升飛機到這裡來。她還在這裡待過兩三個晚上。   我說:我原來並不知道她對製造這麼有興趣。   里基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他說:怎麼說呢,傑克,這是一種全新的東西他眉頭一皺,她真的什麼也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真的沒有。為什麼?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他打開了房間另一端的門,揮手讓我進去。這裡是我們的宿舍區,大家在這裡睡覺和吃飯。   通道這面的空氣涼爽。牆壁也是用光滑的福米卡塑膠貼面板裝飾的。我聽到空氣淨化機持續不斷地發出低沉的呼呼聲。走廊兩側有好幾扇門。其中一扇上有我的名字,是用記號筆寫在膠帶上的。   里基開了門:家,甜蜜的家,傑克。   房間裡的配備非常簡單一張小床、一張僅夠擺放電腦監視器和鍵盤的小桌子。床頭上方是一個擺放書籍和衣物的架子。所有這些家具都覆蓋著光滑的白色塑膠薄膜。房間裡沒有灰塵可以積存的角落或縫隙。房間也沒有窗戶,但有一臺液晶螢幕顯示著外面沙漠的景色。   床上放著一隻塑膠手錶和一條塑膠扣子的腰帶。我戴上手錶,繫上腰帶。   里基說:放下你的東西,我帶你去看一看。   他仍然保持著輕快的步伐,領著我進了一間中等大小的客廳,那裡圍著茶几擺放著沙發和椅子,牆上掛著一塊公告板。所有家具都覆蓋著同樣的光滑塑膠薄膜。   右邊是廚房和娛樂室,配有電視機、電子遊戲機之類的東西。   我們進入小廚房。那裡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在吃三明治。   我想你認識他們兩位。里基說著,笑了起來。   我當然認識。他們在電子媒體公司曾經是我的團隊成員。   洛西.卡斯特羅膚色較深,身材苗條,五官長得像外國人,說話語言尖刻。她穿著肥大的背帶短褲,一件緊身T恤衫勒在碩大的乳房上,上面寫著如你所願四個字。洛西個性獨立,具有反叛精神,曾是哈佛大學研究莎士比亞的學者,後來斷定用她的話來說莎士比亞是他媽的死人,已經死了好幾百年了。沒有任何新的東西可說,那樣的研究有什麼意義?她調到了麻省理工學院,成為羅伯特基姆的女門生,從事自然語言編程研究。結果,她在這個領域中才華橫溢。而且,自然語言程式近來開始涉及分布式處理。因為人們在組成句子的過程中實際上同時以幾種方式進行評價,形成對新信息的期待他們不會等到句子被完全說出來之後才進行評價。那就是分布式處理的完美情景,分布式處理可以每幾個點上同時解決一個問題。   我說:還是穿的這種T恤衫,洛西。在電子媒體公司,我們曾就她的穿著方式發表過不同看法。   對。讓小夥子們保持清醒。她說著聳了聳肩。   實際上,我們不理會它們。我轉向大衛.布魯克斯他態度生硬,行為正規,整潔成癖,在廿八歲時頭髮就幾乎掉光了。在他那厚鏡片後面的眼睛眨了眨,反正它們也沒有那麼好。他說。   洛西衝著他吐了一下舌頭。   大衛是工程師,所以他具有工程師的率直,缺乏社交技巧。而且,他也充滿矛盾儘管他對自己的工作和外貌異常挑剔,他在週末卻騎著一輛骯髒的自行車參加比賽,回來時經常滿身泥土。他熱情地和我握手。你來這裡,我很高興,傑克。   我說:有人得告訴我,為什麼你們見到我都很高興。   洛西說:這個嗎,因為你對多智能體演算法的了解此我們多   我先領著他去逛一圈,里基說著打斷她的話,回頭我們再談。   為什麼?洛西問,你想讓他大吃一驚嗎?   驚他媽個屁。大衛說。   不,不是的。里基說完,對著他們板起面孔,我只是想讓傑克先了解背景情況。我想給他介紹一下。   大衛看一眼手錶,嗯,你看那需要多長時間?因為我覺得,我們得   我說了,讓我領著他去逛一圈,看在上帝的分上!里基幾乎咆哮起來。我感到吃驚;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發脾氣,不過,他們顯然見過。   好吧,好吧,里基。   嘿,你是老板,里基。   對,我是,里基說,仍然怒容滿面,還有,順便說一句,你們的休息時間十分鐘以前就結束了。所以回去幹活吧。他看了一眼隔壁的遊戲室。其他人在哪裡?   在修理外部區域傳感器。   你是說他們在外面?   不,不。他們在雜品儲藏室。博比認為,那些傳感器裝置存在校準問題。   好的。有人告訴文斯沒有?   沒有。這是軟體問題,博比正在處理。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一聲。我心裡一驚,掏出了手機。我轉向其他人,手機能用?   對,里基說,我們這裡裝有通訊線路。他繼續與大衛和洛西爭論。   我步入走廊,收到了語音信息。只有一條,從醫院發來的,是關於朱麗亞的:我們知道,你是福爾曼太太的丈夫,請你盡快打電話與我們連繫接著顯示的是一個叫拉納醫生的分機號碼。我立刻撥了電話。   醫院總機把我的電話轉接過去。重症監護室。   我說要拉納醫生聽電話,然後等著他來。   我說:我是傑克.福爾曼。朱麗亞.福爾曼的丈夫。   哦,對了,福爾曼先生。一個令人愉悅的、具有旋律的聲音,謝謝你回話。我知道,昨天晚上你陪著你妻子來的醫院,對吧?那麼,你知道她的傷勢或者我應該說,她的潛在傷勢的嚴重程度。我們真的認為,她需要接受頸椎骨骨折、硬腦膜下血腫的徹底檢查,而且她還需要接受盆骨骨折檢查。   是的,我說,昨天晚上是這樣告訴我的。有什麼問題嗎?   實際上,有問題。你妻子拒絕接受治療。   她拒絕?   昨天晚上,她讓我們作了透視,讓我們給她的手腕復位。我們跟她解釋,透視讓我們觀察到東西是有局限的;因此,進行核磁共振成像對她來說非常重要,但是,她拒絕接受該項檢查。   我問:為什麼?   她說,她不需要核磁共振成像。   她當然需要。我說。   對,她需要,福爾曼先生,拉納醫生說,我不想讓你感到恐慌,但是,盆骨骨折可能形成腹腔大面積出血,可能,嗯,出血致死。它可能很快出現,而且   你們要我做什麼?   我們想你和她談一談。   沒問題。把電話轉給她。   不巧的是,她剛去接受進一步的X光檢查。可以提供和你連繫的電話嗎?你的手機號?好的。還有,福爾曼先生,我們無法從你妻子那裡了解精神病史的情況   為什麼呢?   她拒絕談及這方面的情況。我指的是毒品和行為問題史那方面的東西。你能夠在這方面提供什麼情況嗎?   我會   我不想使你感到恐慌,但是,你妻子一直怎麼說呢有一點精神方面的問題,有時幾乎處於幻想狀態。   她最近承受的壓力很大。我說。   對,我肯定那是一個因素,拉納醫生平靜地說,而且她的頭部又嚴重受傷,這方面的情況需要進一步調查。我不想使你感到恐慌,但坦率說來,精神病顧問的意見是:你妻子患的要麼是狂躁和憂鬱交替症,要麼是毒品引起的疾病,或是兩者都有。   我明白了   當然,通常在單輛汽車的交通事故中也涉及這樣的問題   他的意思是,這次事故有可能是未遂自殺。我覺得那種可能性不大。   我不知道我的妻子在吸毒,我說,但是,我一直對她的行為感到擔心,約有,嗯,有幾週時間了。   里基來了,焦躁不安地站在我的身旁,我用手捂著手機,是關於朱麗亞的。   他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手錶,皺起了眉頭。   我覺得很奇怪,在我和醫院的人談及我妻子他的頂頭上司的病情時他會催促我。   那位醫生嘮嘮叨叨地說了好一陣,我盡量回答他提出的問題;但是,我事實上沒有任何可以幫助他的信息。他說,朱麗亞回來後,他叫她給我打電話,我說我等她的電話,我掛斷手機。   里基說:好的,很好。不好意思催你,傑克,可是你知道的,我有許多東西要讓你看。   時間上有問題嗎?我問。   我不知道,可能吧。   我剛要問他那是什麼意思,但是,他已經開始領著我朝前走,走路的腳步快捷。我們離開宿舍區,穿過另一道門,到了另外一條走道。   這條走道我注意到是完全密封的。我們沿著一條懸在地板上的玻璃走道向前。玻璃上有小孔,玻璃下面是一排排用來抽吸的真空管道。到這時,我已經習慣了空氣淨化機發出的持續不斷的噪音了。   在走廊的中部有兩扇玻璃門。我們一次得經過一扇。我們經過時它們自動分開,隨即立刻關閉。我繼續朝前走,心裡再次感覺自己身處監獄,感覺自己穿過一道又一道防衛嚴密的大門,漸漸進入某個地方。   它可能安著高技術裝備,豎著閃光的玻璃牆然而,它仍舊是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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