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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三章 源於無知的勇氣

火車大劫案 麥克.克萊頓 3658 2023-02-05
  皮爾思受審期間,檢察官一度坦然表明自己的欽佩之意。那麼,你說你有過登山經驗,那個檢察官說:其實不是真的囉?   沒錯,皮爾思說:我會這麼說,只是要讓艾噶爾放心而已。   你沒見過庫利奇,沒廣泛閱讀過這類主題的文章,更沒有任何登山所需的設備和器材?   對。皮爾思說。   那麼,你以前有過什麼運動或體能活動的經驗,讓你相信自己可以執行那個計畫嗎?   沒有。皮爾思說。   好,那麼,我必須問一個問題,或許只是出於一個平凡人的好奇,檢察官說:在沒有任何訓練,或知識,或特殊裝備,或運動才能的狀況下,到底是什麼讓你相信,你可以成功執行這麼一個危險萬分,而且簡直是近乎自殺的任務,去爬上一列快速行進中的火車?你怎麼敢做出這樣的大膽行動?

  當時的新聞報導提到,此時證人席的皮爾思露出微笑。我知道這不會太難的,他說:儘管表面上看來很危險,但我已經在媒體上看到好幾次所謂的火車傾斜事件,也閱讀過工程師提出的解釋,這種力量是源自於迅速移動的空氣,義大利已過世的白諾尼曾經做過研究。因此,我很確定這些力量的作用,可以讓我站在客車廂車頂上不掉下來,而我在進行任務的時候,應該是非常安全的。   此時,檢察官又要求進一步解釋,而皮爾思則講了些扭曲事實的話。根據《泰晤士報》的報導,這部分的審判摘要更違背事實。一般認為,此時幾乎已經被媒體捧為犯罪大師的皮爾思,擁有某些科學原則的知識,讓他更為得心應手。   但頗以博學而自豪的皮爾思對爬上火車頂所擁有的自信,其實是毫無根據的。簡單來說,情況是這樣的:

  大約從一八四八年起,火車開始可以達到五十甚或七十哩的時速,此時大家注意到一個詭異而難以解釋的新現象。當一列快速行進的火車掠過另一列停在車站內的火車旁,兩列火車的車廂會有互相吸引的傾向,稱之之火車傾斜。有時車廂傾斜得太明顯,造成乘客的恐慌,而且有時客車廂也的確擦出些小損傷。   經過一陣子討論後,火車工程師終於承認他們完全困惑不解。沒有人想得出火車傾斜的任何可能原因,也不曉得該如何修正。別忘了,當時火車是人類歷史上移動最快的物體,因此大家疑心這種速度是受到某些尚未發現的物理法則所支配。這就像一個世紀後世人對飛機引擎的困惑,當飛機接近音速時所產生的顫動現象,也同樣令人難以理解,而且大家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克服這種現象。

  不過,到了一八五一年,大部分工程師都已經正確推斷出火車傾斜是白努利定律的例證。白努利是十八世紀的瑞士數學家,他的這個公式主張,移動氣流中的壓力,會低於周圍空氣的壓力。   這表示兩列運行中的火車只要靠得夠近,就會因為列車之間所形成的局部真空,而彼此產生吸力。這個問題的解決辦法很簡單,而且很快就受到採用:把平行鐵軌間的距離拉大,火車傾斜的現象就消失了。   到現代,白努利定律解釋了許多不同的現象,比方為何棒球會有彎曲的變化軌跡,為何帆船能在風中行駛,還有飛機的機翼為何能讓飛機升空。但維多利亞時代就像現代一樣,大部分人其實並不理解這些現象的物理學原理:對我們這個噴射機時代的不部分旅客來說,恐怕也想不到噴射機之所以能飛行,是因為機翼上方表層空間形成的局部真空,才能把飛機吸上天;而引擎唯一的目的只是把機翼往上推得夠快,才能製造出兩旁的氣流,形成所需的真空。

  何況當時有些物理學家也可能反駁,認為這類解釋其實不正確,還會堅持這類現象的精確解釋太悖離一般人的常識。   在這種複雜的表象之下,也就可以理解皮爾思自己也頗感困惑,還因此導出了謬誤的結論。他把白努利錯講為白諾尼,還顯然相信奔馳車廂周圍的氣流可以把他吸在車頂上,因此當他往前行進跨越車廂時,這類氣流有助於他穩住腳步。   但其實,白努利定律絕對不可能對他的身體產生任何穩定效果。他只不過是個暴露在五十哩時速猛烈氣流中的凡人,這些氣流隨時可能把他吹下車,而他竟敢嘗試這種大膽行動,根本就是荒謬。   他吸收的錯誤資訊還不止於此。對當時的人來說,高速旅行實在是太新的經驗,因此皮爾思和他同時代的人,都不太明白被快速交通工具甩出去的後果。

  皮爾思見過彈簧腿傑克被甩出火車而喪命,但他沒想到這是某些物理法則運作下必然的結果。在當時,一般人只模糊覺得從行駛中的火車摔出去會有危險,如果火車開得快就更危險。但大家以為危險的原因只出在落地:幸運的人只會受到一點皮肉傷,而不幸的人就會摔斷脖子。簡單說,大家以為從火車上落下大概就像是從馬上摔下來:倒楣時就會摔得比較嚴重,如此而已。   的確,在鐵路早期發展時,還曾有某種冒險運動,稱之為跳火車,深受那些性好冒險的年輕男性歡迎這類人後來會去攀爬公共建築或從事其他冒險的越軌行為。尤其是大學生,最常參與這類娛樂活動。   跳火車是從行進間的火車廂跳到地面上。儘管政府官員譴責這類行為,鐵路公司方面也明文禁止,但跳火車仍在一八三○到三五年間短暫流行過一陣子。大部分跳車的人不過是摔出幾處瘀青,最嚴重的也只是摔斷一根骨頭。流行風潮一下就過去了,但這段記憶仍深植人心;因而一般人相信,從火車上摔下來並不一定會致命。

  事實上,一八三○年期間,大部分火車的平均時速只有二十五哩。但到了一八五○年,火車的速度已經加倍,因此摔出火車的後果也就大不相同,比從慢速火車或馬上摔下來嚴重太多了。但如同皮爾思的證詞所顯示的,當時的人們並不了解這點。   當時檢察官詢問:針對摔下去的危險,你有採取任何預防措施嗎?   有的,皮爾思說:結果搞得我很不舒服。我在平常的外衣裡頭穿了兩件厚重的棉內衣,因此熱得很難受,不過我覺得這些保護措施是必需的。   因此,就在對所有相關物理作用完全沒準備也完全錯估的狀況之下,愛德華.皮爾思把一梱繩索甩上肩,打開包廂門,爬到行進間的車廂頂上。他唯一真正的保護,也是他如此大膽的緣由,就是他完全誤解了他所面對的危險。

   * * *   狂風有如巨大的拳頭打在他身上,在他耳邊狂吼,刺痛他的眼睛,灌滿他的嘴巴,撕扯他的雙頰,吹得他皮膚灼痛。他沒脫掉長禮服外套,那身外衣現在不斷拍動,撲打著他的雙腿,勁道大得害我好痛。皮爾思說。   那股狂嘯的猛烈氣流完全超乎他預期,搞得他茫然無措了好一會兒;他蹲下身,抓住客車廂的木製車頂,暫停一下好搞清方向。他發現簡直看不到前方,因為火車頭往後吹出一陣陣煤煙灰,他的雙手、臉部、衣服很快就罩上一層細細的黑膜。而他腳下的客車廂則隨時搖晃顛簸,搞得他膽戰心驚。   剛開始,他差點要放棄原來的打算了,但初期的震撼過去之後,他下定決心,著手執行自己的計畫。他雙手和膝蓋並用,往客車廂的後端爬過去,碰到兩節車廂間聯結車鉤的空隙時,才暫停下來。這個空隙大約五呎寬,他花了好一會兒才鼓足勇氣跳過去,還好成功了。

  然後他又痛苦地爬過另一節車廂。他的禮服外套被往前吹,蒙住了他的肩膀和臉,又不斷遮住他的眼睛。掙扎了好一陣子之後,他甩掉那件衣服,眼看著它飛遠,在風中旋轉著,最後落在路邊。那件飛旋的外套形狀看起來很像個人,讓他愣了一下,彷彿是在警告他:只要犯了個小錯,他就會落得同樣的下場。   擺脫那件外套之後,他就有辦法以更快的速度通過二等客車廂;隨著每跳過一節車廂,他愈來愈有把握;過了不曉得多久,他終於來到行李車廂。整段時間好像長得沒有盡頭,但他後來推斷,應該不會超過五分鐘或十分鐘。   一踏上行李車廂頂,他就抓住一個打開的掀板,把手上那綑繩子鬆開,一端自那個掀板的開口垂下,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到車廂裡的艾噶爾抓住繩子往下拉。

  皮爾思轉身移到第二個掀板。他等在那兒,緊緊蜷縮著身體,以抵擋不斷猛烈吹襲的強風,然而忽然有一隻恐怖的綠手艾噶爾的伸出來,交出繩子的一端。皮爾思抓住繩子,然後艾噶爾的手消失了。   現在皮爾思已經讓繩子穿過兩道掀板。他把繩子兩端繫住腰帶,然後懸吊著從車廂側邊往下,滑到掛鎖前停住。   他就這樣懸在那裡幾分鐘,用一串鑰匙輪流插入掛鎖中扭動,一把接一把試著。後來他作證時語帶保留地說:在當時環境許可下,盡可能仔細的處理。他總共試了十來把,正開始擔心沒有一把能打開鎖時,聽到火車汽笛的尖嘯。   他轉頭一看,前頭是卡克西斯隧道,緊接著他就進入一片黑暗,耳邊只有車輪滾動的轟響。這條隧道有半哩長;除了等也別無他法。等到火車重新衝入陽光下,他又繼續試那些鑰匙,很高興發現幾乎立刻試到一把可以順利轉動,那副掛鎖啪地一聲打開了。

  接下來就簡單了,他拿下掛鎖,打開門閂,用腳踢著門,直到博吉司推開那扇滑門。上午的火車駛經寂靜的小鎮嘎斯東,但沒有人注意到這個懸在繩索上的人進入行李車廂內,然後筋疲力盡地跌垮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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