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把鑰匙順利得到,使得皮爾思和他那一顆人信心大增,但很快就證明這種信心是毫無根據的。在取得佛勒那把鑰匙之後,他們緊接著就碰上一個意料之外的難題:東南鐵路公司改變了他們在倫敦橋車站調度辦公室的例行作息模式。
這夥人派出蜜瑞安去監視該辦公室的例行作息,於是在一八五四年十二月下旬,她帶回了壞消息。在皮爾思家的一次聚會中,她告訴皮爾思和艾噶爾,東南鐵路公司現在雇了個警衛,負責在夜間看守辦公室。
他們已經計劃好要在夜裡闖入,所以這個消息確讓人失望。但根據艾噶爾的說法,皮爾思很快就壓下他的失望之情。警衛怎麼個看守法?他問。
每天晚上鎖門後開始值班,七點整。蜜瑞安說。
那他是怎麼樣一個人?
很盡責的警察,她回答:四十歲左右,穿著整齊,胖胖的。不過我敢打賭他上班時不會睡覺,而且也不是酒鬼。
他身上有槍嗎?
有。她點點頭說。
他值勤時都待在哪兒?艾噶爾問。
就在門前面。直挺挺坐在樓梯頂端的門邊,完全不走動。他腳邊放著一只小紙袋,我想那是他的晚餐。這點蜜瑞安不確定,因為她的監視工作不敢待到太晚,怕引起猜疑。
哎呀,艾噶爾恨恨地說:就坐在門邊?他可把這條胡同給堵死了。
有曉得他們幹麼要加派個夜間警衛。皮爾思說。
也許他們發現我們在監視那裡。艾噶爾說,因為他們斷斷續續監視那邊已經好幾個月,可能有人發現了。
皮爾思嘆了口氣。
這下子沒戲唱了。艾噶爾說。
總能變出戲法來的。皮爾思說。
那裡明明就是條堵死的胡同啊。艾噶爾說。
沒有堵死,皮爾思說:只不過更困難一點,如此而已。
那你要怎麼打通?艾噶爾說。
趁午餐時間。他說。
就在大白天?艾噶爾驚訝地問。
有何不可?皮爾思說。
次日,皮爾思和艾噶爾觀察那間辦公室中午時間的作息。一點,倫敦橋車站擠滿來往的乘客,一個個高貴的旅客忙著登上客車廂,腳伕拖著行李跟在後頭;小敗吆喝叫賣著飲食;中間穿梭著三、四個警察,維持秩序並提防扒竊,因為火車站已經變成扒手最常出沒的地點,這些扒手會趁旅客上車前動手,等到受害者發現時,火車早已駛離倫敦了。
扒手橫行火車站的狀況實在太惡名昭彰了,因而畫家威廉.佛利茲所創作那個時代最著名的畫之一,作於一八六二年的《火車站》,畫中主要的焦點就是兩個警察逮捕一名小偷。
這個時間警察真多啊。艾噶爾悶悶不樂地說,四下看著火車站的各個月台。
別管那些了。皮爾思說,他觀察著鐵路公司辦公室。
下午一點,職員紛紛走下鐵製樓梯,邊走邊聊天要去吃午餐。那個留著山羊鬍、面容嚴肅的站長則留守辦公室。職員在兩點時回來,整個辦公室又恢復正常運作。
到第三天,他們已經摸出模式:一點整的時候,辦公室會有人出去吃午餐,但絕對不會走光。結論很清楚了。
白天沒戲唱了。艾噶爾說。
或許星期天吧。皮爾思思索著說。
在那個時代而且其實一直到今天還是一樣英國鐵路系統大力抗拒在安息日運作。所有公司都覺得星期天還營業是沒有必要也不應該的,尤其各家鐵路公司,向來就有種古怪的衛道傾向。比方說,儘管抽菸早已經是社會很普遍的習慣,火車廂內卻仍禁止吸菸;要享受雪茄的紳士就得給車廂服務員小費但這其實也是禁止的。儘管公眾輿論的壓力很大,這樣的情況卻仍持續到一八六八年,國會才終於通過一項法令,規定鐵路公司准許乘客吸菸。
同樣地,儘管每個人都承認,大部分虔誠信徒偶爾也必須在安息日旅行,而且儘管一般人習慣在週末出遊,使得星期天的載客壓力更大,但鐵路公司仍堅決頑抗這個潮流。在一八五四年,東南鐵路公司星期天只發出四班列車,另一家利用倫敦橋車站的倫敦暨格林威治鐵路公司則只有六班,連平日的一半都不到。
接下來那個星期天,皮爾思和艾噶爾到車站觀察,發現調度管理辦公室外頭有兩個警衛站崗,一個守在門邊,另一個則是站在樓梯口附近。
為什麼?皮爾思看著那兩個警衛問:為什麼,老天在上,為什麼?
後來的法庭證詞揭露了真相,原來東南鐵路公司在一八五四年秋天易主。新老闆維樂德.柏金司是個關懷下層階級的善心紳士,因此推行一個雇用更多員工的政策,提供清白的工作給那些人,否則他們很可能受引誘而誤入歧途,做出不法勾當。多雇員工純粹只是基於這個原因而已,該公司從未疑心會有劫案發生,所以後來列車遭竊之時,柏金先生十分震驚。
不過此時東南鐵路公司正努力想建立新路線通往倫敦市中心,此舉會導致許多房屋拆除與家庭搬遷。因此在鐵路公司的業主心目中,這個善心之舉也有公關形象的考慮。
星期天是沒戲唱了,艾噶爾說,望著那兩個警衛:或許耶誕節呢?
皮爾思搖搖頭。耶誕節警衛可能會放鬆,但不能指望這個。我們得搞清他們值班的例行程序。他說。
白天根本沒辦法下手啊。
沒錯,皮爾思說:但現在還不曉得他們夜班的例行程序,我們從沒監視一整夜過。車站在夜間是空的,閒晃者和流浪漢很快會被巡邏的警衛趕出去。
金絲雀會被他們趕走,艾噶爾說:說不定還會被他們抓起來。
我想的是躲起來的金絲雀,皮爾思說,他指的是可以整夜藏匿在車站裡監視的人。
清潔威利嗎?
不,皮爾思說:他是大嘴巴,又沒心眼,渾身上下沒一根精明的骨頭。他是個呆子。
他確實是笨。艾噶爾說。
清潔威利死於審判期間,在法庭證詞紀錄中,好幾個證人都說他智力不足。皮爾思本人也說:我們覺得不能把監視的任務交給他。如果他被逮捕,就會出賣我們,供出我們的計劃,還根本不當回事兒。
那我們該找誰?艾噶爾說,四下看著車站。
我在想找個蝸居客。皮爾思說。
蝸居客?艾噶爾驚訝地問。
沒錯,皮爾思說:我想找個蝸居客應該很適合。你認識什麼不錯的蝸居客嗎?
我可以找一個來。不過到底要怎麼個躲法?
我們把他裝在條板箱裡。皮爾思說。
接下來皮爾思就訂製了一隻裝貨物的條板箱,送到他的住處。艾噶爾則找到一個他認為可靠的流浪漢,接下來就著手安排把條板箱送到火車站去。
那個蝸居客名叫韓森,始終沒被找到,話說回來,也沒人太認真找。他在整個大計劃裡頭是個小角色,而且也就是那種不值得花時間去找的人。因為蝸居客這個詞指的不是一個職業,而比較像是一種生活方式,尤其是指過夜的方式。
在十九世紀中期,倫敦的人口每十年就增加百分之二十。市區人口數每天增加一千多人,即使有大量的建築計劃和密集而擁擠的貧民窟,還是有很多人沒有棲身處,也住不起。這類人會在戶外過夜,只要能避開警察的牛眼提燈,任何地方都行。最受歡迎的地方是所謂的防潮拱旅館,指的是鐵路橋的橋拱底下,但還有其他的落腳處:廢棄建築、商店門口、鍋爐室、公共馬車站、空零售攤、圍籬底下,任何能睡覺的地方都行。蝸居客則通常會尋找另一種棲身處:穀倉和主屋外廁所,而且公廁愈來愈常見。蝸居客會鑽進這類狹窄的空間,在裡頭睡上一夜。
在受審時,艾噶爾很自豪地談起他找到了一個可靠的蝸居客。這類夜宿人大部分都窮困潦倒或是流浪漢,走投無路;蝸居客則是稍微積極一點,不過仍是位居社會的最低層。而且他們通常都是酒鬼,而酒醉當然也有助於他們忍受那些臭不可聞的棲身之處。
皮爾思之所以想找個蝸居客,當然是因為他們受得了在侷促的空間裡待上好幾個小時。據說在被釘進那個貨運條板箱時,韓森還說這箱子可真是大。
這只條板箱被設法放在倫敦橋車站裡。透過木板條之間的縫隙,韓森可以觀察夜間警衛的動靜。第一夜之後,條板箱被拖走,漆上另一種顏色後又運回火車站。這個過程連續重複了三夜之後,韓森向這幫人報告他的觀察,結果一點也不樂觀。
那個警衛很認真,他告訴皮爾思:準得就像這只錶似的。他舉起皮爾思之前交給他計時的那只馬錶。七點整到班,帶著他的晚餐小紙袋。坐在階梯上,始終保持警覺,從來不打瞌睡,會跟巡邏的警衛打招呼。
他們怎麼巡邏?
第一班工作到半夜十二點,每十一分鐘巡邏一圈;有時候是十二分鐘,還有一兩次是十三分鐘,不過一般來說,是十一分鐘。第二班是從半夜十二點到天亮。那個警衛是個危險人物,沒有固定的巡邏路線,而是這回走這邊,下回走那邊,隨時隨地就像打開魔術盒彈出個小丑玩偶似的,雙眼很機警的四處留意。而且他皮帶上有兩把手槍。
坐在辦公室門口那個警衛呢?皮爾思問。
認真,我剛剛說過,非常認真。七點到班,跟第一個巡邏警衛會聊聊天他不太理會第二個巡邏警衛,老是直直望著他,感覺很冷淡。他喜歡第一個巡邏警衛,不時會跟他聊兩句,不過從來不是要對方停下來那種,只是隨便扯兩句而已。
他會離開位置嗎?皮爾思說。
不會,那個蝸居客說:他就坐在那兒,然後他會聽聖法斯沃斯教堂的整點敲鐘,每回鐘聲響起,他就抬起頭認真聽。到十一點,他會打開紙袋,開始吃他的晚餐,每次都是敲十一點鐘的時候。他會吃上十分鐘或十五分鐘,然後會喝一瓶啤酒。他說:再來呢,那個巡邏警衛又會經過。守辦公室門口的警衛吃完了坐在那兒休息,等巡邏警衛再經過時,大概十一點半,守門口的警衛就會去廁所。
所以他確實會離開崗位。皮爾思說。
只是去上個小號。
他會去多久?
我就覺得你可能會想知道,韓森說:所以我量過時間了。第一天晚上去了六十四秒,第二天六十八秒,第三天六十四秒。每一夜都是同樣的時間,接近十一點半的時候,那個巡邏警衛在十一點四十五分最後一次經過,然後他會回到崗位上。接著就換另一個巡邏警衛值班了。
每天晚上都是這樣嗎?
一點也沒錯。都是啤酒的關係,會讓人很想去廁所。
是啊,皮爾思說:啤酒的確會有這種效果。他其他時間會離開崗位嗎?
我可沒看到。
那你都沒睡覺?
什麼?我整個白天都待在你這裡,睡在你那張舒服的床上,到了晚上還睡得著嗎?
你得告訴我實話。皮爾思說,但感覺上沒有逼問得太過火。
艾噶爾後來出庭作證時表示:皮爾思問了他一些問題,不過擺出一副對這些事情興趣不大的樣子,假裝像是個扒手或小偷,或是洗劫醉鬼的人,這是因為他不希望讓人看出我們在進行一個大計劃。萬一被那個蝸居客發現了,會給我們惹上一堆麻煩,他可能會去跟警察告密,或者為了賺點錢把我們供出來。不過他應該沒那個腦子,否則他怎麼會變成蝸居客呢,對吧?
(這段證詞在法庭裡引起一陣喧嘩。因為艾噶爾用了很多一般人聽不懂的俚語,當法官大人要他解釋意思,艾噶爾滿臉驚奇的說,他剛剛已經講得夠明白了。結果法官花了好幾分鐘盤問,才搞清楚艾噶爾的意思是什麼。這件案子審判期間,法庭曾出現過好幾次因為聽不懂犯罪階層俚語而暫停的狀況。)
我發誓,皮爾思先生,那個蝸居客說:我發誓我半點兒也沒睡。
那麼,那個守辦公室門口的警衛每天晚上只離開過一次嗎?
是啊,而且每天晚上時間都一樣。他規律得就像這只錶一樣。他舉起手上那只馬錶。
皮爾思謝謝那個蝸居客,給了他值兩個半先令的半克朗銀幣做為酬謝,然後把他打發走。等那個蝸居客一離開,皮爾思就叫巴婁去照顧他,巴婁點點頭,從另一個小門出去了。
然後皮爾思轉向艾噶爾說:怎麼樣?現在還是一條死胡同嗎?
六十四秒鐘,艾噶爾說,搖著頭:這可不像搶小孩的錢那麼簡單。
我從來沒說簡單哪,皮爾思說:可是你老說自己是全國最棒的鎖精,現在你面前就有個挑戰:這是條死胡同嗎?
或許吧,艾噶爾說:這我得練習一下。而且我得去現場再仔細瞧瞧。我們可以過去一趟嗎?
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