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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伴讀>清明世界.朗朗乾坤唐諾

常識與通識 阿城 7573 2023-02-05
  如果我說,小說家鍾阿城是我個人認識的人中,感覺最像孔子的人,這樣的講法會不會太刺激了一點?   當然,時代不一樣了,政治的景況、社會的景況也全不一樣了,阿城沒孔子那種明明知道不可能卻執意去做的政治浪漫;傳播發達,有想法看法可直接寫成文章發表,也再用不著弄一群顏回子貢繞在身邊,我這裡要說的其實是學習、思索和看待世界的基本方式阿城是個好讀書而且雜讀書之人,但和我們這一代人大不相同的是,即便近乎手不釋卷,但阿城通過文字的學習比例仍遠比我們低,這一方面是因為他行遍天下的奇特人生際遇(這當然需要時代的不幸配合,非我們所能,也不曉得該羨慕還是僥倖),但更重要是他由此而生的奇特本事和人生趣味,牢牢的讓他聯繫於具象事物的俗世之中,就我個人所知,阿城當然是好廚子;也是好木匠,能修護難度極高的明式家具,他最早橫越美國的旅費二千美元就是這麼賺來的;是好汽車技師,自學而能親手組裝過六七部福斯的古董金龜車賣錢,最後一部他捨不得賣,紅色敞篷,我看過照片,阿城戴墨鏡攝於車旁,人車倆皆拉風;而最有趣是阿城還教學生鋼琴,這是旅居紐約的名作家張北海洩露出來的,提起這事阿城難得有點尷尬,暗罵了兩聲。

  不是吹噓不是標榜,阿城才真的是那種看菜單看商品目錄,比看荷馬史詩還津津有味的人。   但際遇、趣味乃至於現實求生本事相像不稀罕,阿城和孔子驚人相似之處在於,阿城不排斥抽象的文字學習(事實上,他是此中高手,從不民粹從不反智),也一樣有足夠的聰明和專注做純概念性的思考,但他總要把抽象的學問拿回來,放入他趣味盎然的世界好好涮過,就像他北京的名物涮羊肉一樣,如此才得到滋味好入口,也因此,所有的抽象概念符號,在阿城身上都是有現實內容的,他不放心加以浸泡過的,有著實感的溫度、色澤甚至煙火氣味。   阿城在本書的<魂與魄與鬼及孔子>文中,他自己也說了,我喜歡孔子的入世,入得很清晰,有智慧,含幽默,實實在在不標榜,從古到今,不斷有人用道家標榜自己,因為實在是太方便了。從阿城,我才真正曉得孔子的入世,不是遊列國干諸侯的救世部分,那是他給自己的不得已任務,因此總有委屈之感,孔子的真正入世,是我們一向誤以為他道不成要回身隱遁的那部分,遊山觀水、乘槎浮海,回到他所屬民間社會的從來之處,這才是他真正樂趣所在。但這個醒悟,同時也帶給我不祥之感,我會同理可證馬上想到,很長一段時日被我個人(以及朱天心等)認定為海峽兩岸小說第一人的阿城,小說書寫極可能也只是他對眼前世界的公德心部分,阿城極可能不會久居此地,畢竟,他太喜歡那個更火雜雜、更熱鬧有人的世界,如孔子說的,人和鳥獸終歸不是同類,我是人,我選擇和人住一起。

  阿城在台灣居留期間,導演侯孝賢安排他住木柵的安靜山邊,隨遇而安的阿城事後說,下回能不能就讓我住永和豆漿店樓上?   概念是抽空的、不具質量的,這當然有其必要,人的思維速度因此可以加快、挺進的幅度因此可以更加深入,甚至快到思維者本人都拉不住它、深入得拉不回來,這方便於思維邊界的英勇探勘行動,但也就不免於異化(意識形態化)的風險;相對來說,留在具象世界之中,用實象來思考,萬事萬物總是有重量的,在在形成阻力,因此思維行遠不易,當然欺人遂也相對不易(畫鳥獸難,每個人都可用自身的經驗對抗它、檢驗它),也因此總是安全的。   在概念思維的世界、於是合適產出理論,深邃壯麗,非尋常人可參與可判別,但奇怪總是要我們分邊認邊,非此即彼,隱含著森嚴不可妥協的對峙對抗;而在阿城所熱中的具象現實世界,則比較合適講故事,人人能聽能懂,而且意見矛盾並陳,往往誰也拗不了誰去,因此,表面上吵吵鬧鬧,其實是溫和不迫人的。

  既然如此,我們也來講講古老的故事,讓我們對阿城的閱讀從說故事開始。   ●見怪不怪的故事   春秋時代曾經有個翟國,是當時的遊牧民族之一,後來亡掉了,遺民流散,其中有個叫翟封荼的聰明人向南投靠三晉的強豪趙簡子,下面是收在劉向《說苑》的一則故事,或說一段對話。   趙簡子問翟封荼:聽說翟國曾經下過連著三天的穀雨是嗎?翟封荼點頭說確有其事。趙簡子又問:我又聽說也下過三天的血雨,這也是真的嗎?翟封荼點頭說確有其事。趙簡子再問:我還聽說有過馬生牛、牛生馬這樣的怪事,也是真的嗎?翟封荼還是點頭說確有其事。   趙簡子感慨起來,嘆口氣說:人家說妖孽可以亡國,果然一點沒錯。   但翟封荼說:不,您問的這些都是很平常的事,下三天穀雨,其實是穀子被龍捲風捲上天造成的;下三天血雨,這是鷙鳥在空中打群架造成的;馬生牛、牛又生馬,這是因為牛馬雜牧雜交造成的,這些都不是讓翟國滅亡的妖孽。

  趙簡子問:那翟國其正的妖孽是什麼?   翟封荼回答:翟國人民離散不凝聚,君王年幼無能,卿大夫貪財,結黨營私只曉得爭個人的權勢財富,官吏作威作福欺壓人民,政令成天改來改去沒一樣能有效貫徹,士人普遍貪婪而且怨恨上頭的人,這些才真的是翟國滅亡的妖孽。      這是個很舒服的故事,但老實說也是中國古來相當典型的故事,類似的光《說苑》一書就收錄著好幾則。基本上,它不相信神秘之事,不惑於鬼神靈怪,認定萬事萬物必然有著平實的好理由,你把傳說神話中離奇荒誕的成分拿出來,放到人生現實的光天化日之下這麼一照,就會現出恍然大悟的常識原形來,原來如此,答案原來就只是這樣子而已,這個柔和回歸經驗世界的思考選擇,給予我們聽故事的人一種素樸的愉悅,一種源於生活世故睿智的息事寧人也因此,中國諸如此類今天習慣劃歸人類學領域、甚或進一步窺探意識無意識深層的傳說神話,多半只成了單純的寓言被解讀,不做概念深掘,不持續在抽象概念的思維世界貪婪前進。

  這裡,我們便清楚看到回歸常識世界的除魅力量,這是個思維的煞車系統,讓人清醒不耽溺,阻止人無邊無根的胡思亂想下去但是,龍捲風真會讓捲上天的穀子下整整三天嗎?什麼樣飛鳥的世界大戰打到血如雨下三天三夜不休呢(有空的人可換算一下需要粉身碎骨多少隻鳥)?馬和牛即便雜牧,依生物學,可能雜交繁殖不馬不牛的後代嗎?這裡,問話的趙簡子沒追下去,回答的翟封荼也不持續想下去,兩造皆心滿意足的停在此處,停在當時水平的具象常識世界之中。   沒有危險,但也沒新的發見啟示。   這使我想到另一則故事,是我個人閱讀所及,和翟封荼故事同途殊歸的最相對故事,思維者在跡近完全相同的疑問下,做出一百八十度的抉擇,體例上仍是對話,出自柏拉圖的《費德拉斯篇》:

  相傳蘇格拉底和費德拉斯兩人散步到傳說中北風神帶走奧瑞茜雅的山崖旁,費德拉斯問:如果奧瑞茜雅不是在這裡被北風神帶走的,你還會相信這個故事是真的嗎?   蘇格拉底的回答是,不管信與不信,這對他都不構成困擾,事實上,並不難找到一種巧妙但看起來合情合理的解釋,比方說,奧瑞茜雅其實是在這山邊的岩石上玩耍,不小心被強烈的北風吹下石崖摔死或淹死的,因此遂傳說成北風神帶走了她如何?到此為止像不像翟封荼式的答案?   然而,蘇格拉底卻又說了一段很著名也很有意思的話:   但是,這樣的解釋雖然能很巧妙又似乎很合理解釋了神奇的傳說,卻不會讓我欣羨,因為如此一來,我們也被迫得繼續解釋,神話傳說裡的半人馬怪獸、吐火的怪物,以及一大堆蛇髮女妖或飛馬等等,要對每一個傳說都提出一套素樸的可能解釋,需要很多空閒的時間,但我卻完全沒有這麼奢侈的閒情,我真正的理由是,直到目前為止,我還沒辦法做到像德爾斐神諭所說的認識我自己,因此,在我還沒真正認識我自己之前,花時間去研究不相干的事物,對我來說是很荒謬的,我寧可更簡單用傳統信仰的理由來打發它,而我真正必須知道的是,我自己身為一個人,究竟是比百頭巨人更複雜更狂暴的一種怪物?還是更溫和更單純的生物?

     這裡,提醒大家注意蘇格拉底不選擇翟封荼式解釋的理由沒有時間,沒這份閒工夫,因為有更要緊的事等著去做,而所謂更重要的事是認識我自己,一件幽微深邃的思維任務。   ●來不及的偉大嚮往   阿城這本《常識與通識》,包含了十二篇意志力一貫的文章,原是發表於中國大陸的《收穫》雙月刊,談話的主題是常識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阿城回過頭來和中國大陸的人們談論常識,而且文章篇幅頗長、文字內容直話直說(就阿城越來越簡短、越點到為止的書寫方式而言),當然是苦心的。   但常識是什麼?常識不就是社會中最通俗、最底層、遊蕩在空氣之中幾乎人人可不學而能的最起碼認知嗎?這不是每個人都已經擁有的東西,幹嘛要費神重述重說呢?什麼時候何種景況之下,人會連最基本的常識都失去、都再看不到呢?常識得而復失之際,又會釀成什麼危險呢?

  大風大浪走過的瀟灑阿城,究竟擔心什麼?   我猜,答案用中文來說,可總結成四個字:意識形態就舉個阿城標的所向的中國大陸實例來說,遍地是農民,種了數千年之久稻麥高粱小米的老練中國農家,會沒有最基本的常識,曉得莊稼要扎根深淺、間距多少才好得到理想的收成嗎?甚至說開花太多時得狠著心摘除一部分,才能顆顆飽滿結實不是嗎?然而我們看到,當挾帶了革命意識形態強力而來的所謂深耕密植政令當頭罩下,所有的千年經驗、所有的常識當場全消失了,當然,沒太久之後,就連該有的收成也消失了,接管這整片古老大地的是全面性的歉收,這就是五○年代中國大陸的大饑荒。   這裡,相對於人們經驗世界的常識,我們可以怎麼理解意識形態?大體上,意識形態並非完全對立頡頏人的基本經驗,並非單純的蒙昧,相反的,它往往來自於人們意識到經驗世界的限制,不耐煩於經驗世界具象事物的沉重束縛,所積極尋求的一種雄心勃勃的超越,這種超越,如我們在柏拉圖身上、在文藝復興後歐洲的理性主義者身上所看到的,儘管瞧不起紊亂遲緩的經驗世界,要把經驗世界隔絕在外不受其騷擾,但思維仍在理性的範疇之中運作,受著人類基本理性秩序的節制,但問題是,理性仍是有限制的,無力穿透我們觸目所及而且驅之不去的諸多現象的疑問,比方說生死、愛情、生命的終極價值和目的等等,你忍受不了沒答案,無法帶著滿心疑惑照常過日子照常入睡,你就得再次超越理性悍然而行,但由此開始的新思維旅行,再沒地標,再沒規則章法,支撐你的,大體上只能是激情、直覺、認定和不回頭的信仰。

  因此,我們或者可以這麼說,意識形態的最根源處,原生於一種人類之於偉大的遍在渴望,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這不單單只是詩意的不必當真的浪漫情懷,還是一種迫在眉睫的有限生命動人實踐,你心知肚明自己僅僅只有這幾十年時間,但要看的世界那麼大,要追問的問題那麼多,要娶上手的美麗女性為數那麼大,要親身驗收的功業打造那麼漫漫不可及,我們把一顆巨大的心,收在一個有限生命的身體之中,你壓抑不住欲求。便只能轉而尋求另一種快速的方式,一種即溶式的偉大因此,意識形態的災難通常總是一種奉偉大之名的災難,它不得不返祖的援用信仰(人類最快速的一種獲取真理方式)以產生必要的實踐強力,但它總宣稱自己是更進步的,是瞻望未來的,是明日而不是昨天。

  昨天是什麼?昨天是既有的經驗,落在現實的具象世界土地上,沉積為今天的常識,不偉大,是它的一大缺憾,滿足不了那些總是踮高腳尖窺探明天的人。   ●更多的常識   朱天心在她的小說<預知死亡紀事>一開頭這麼寫著:正西風落葉下長安,飛鳴鏑。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一名性急的毛姓之人,數十年前寫下此詩,隨後他果然也如願做下了朝夕間天地翻轉之事。   追逐偉大目標,從而棄絕常識牽絆、落入意識形態籠罩之中,對中國這塊古老土地而言,還是上個世紀不到百年間的事,再之前長時以往並不是這樣子這關係著兩個性急且意圖偉大之人。朱天心筆下所說的這位毛姓之人,要花活著時如詩中言志的一人權傾天下,還要他統治的整個國家快快脫胎換骨,超英趕美,好親眼看見遙遙走在舉世人類最前頭的動人景象;另一個則是此人奉為導師的馬姓之人,他格局更大,自稱找到了人類歷史的決定性走向,急著驅趕整個世界、驅趕每一個人進入下一個更美好的歷史階段。兩個偉大加一起,其結果就叫無所遁逃於天地,所有原本只求安心過日子的普通人也只能奉陪跟著偉大起來,六億神州俱堯舜,阿城在他另一本書上說,滿街走聖賢,這景象真越想越駭人。   當然,到上世紀末事情有點逆轉過來了,今天我們常感慨,之前五十年,是大陸搞政治,我們台灣搞經濟;這眼前幾年,則輪到我們搞政治,而大陸開始認真搞經濟我想,我們把此話代換成輪到我們搞意識形態,大陸搞常識,看來也完全是通的,也因此,阿城這本向著祖國同胞書寫的《常識與通識》,於是就該輪我們來讀了,而且非常值得一讀。   在這些偉大來臨之前,中國,相對來說,一直是意識形態較稀薄的國度。當然,意識形態之生有其人性理由,大概不可能完全根絕,但比方說兩種大型意識形態之一的宗教,在中國就不發達不偉大於是也就不怎麼死人,這裡先就少掉了一個;另一個也屬勁爆級的國族主義,則強度略略比宗教嚴重,但也還節制,基本上還受現實主義的管轄,不至於脫鉤而去成為無限上綱的種族生死仇恨,也因此,今天我們重新描述這個老文明,會傾向於用遲緩停滯而不是偉大華麗,這是常識勝過意識形態的必然呈現。   但光回頭看不會有用的,昨日中國的常識輸給今日中國的意識形態,這一戰勝負已分,常識要如何整軍經武,打贏往後的仗呢?有一種想法,我們常說,當民主失敗時,你需要用更多的民主來獲勝;同樣的,當常識失敗時,也許我們需要的,是更多的常識不是嗎?   更多的常識,這是可能的,事實上這也正是阿城在這本書中試圖做到的一部分事常識的確擁有一個意識形態所沒有的長期優勢,那就是它的開放性特質,容受一切,無懼錯誤、不足和矛盾,並允許修改。許多人們長時間的既有常識,我們今天都曉得是錯的,比方說翟封荼的三大解答,比方說地球是平的、太陽是繞著地球旋轉云云;也有很多今天我們習以為常的乏味常識,曾經是危險的、激進的、驚天動地的主張和發見,比方說人類係演化而來,比方說結果是地球繞著太陽旋轉而且還只是廣漠宇宙的微塵一粒云云。每一次老錯誤的修改,每一個新知識的容納,都意味著常識的再次進展,援軍不絕,因此,我們或可樂觀的相信,時間看來是站常識這一邊的。   常識和意識形態長期對峙並逐步獲勝的歷史圖像,用瑪克斯.韋伯的話來說,便是一個持續除魅的過程,用我們常識的話來說,便是一個民智由蒙昧走向開化的過程。   ●好夢由來最怕醒   但太強調長期永遠是傷感情的事,即便對我們這些沒奢望偉大也並不太性急的尋常人等來說,也會有緩不濟急、求我於枯肆的頁實焦慮。很多可怖的災難我們都知道它只是暫時的、局部的、會過去的,地震會停歇,颱風會遠颺,洪水會退走,戰爭革命會殺人殺到筋疲力盡再殺不動,所以才有凱因斯對自由經濟思維長期自動調節功能的嗤之以鼻名言:長期,長期我們都死了。   更何況,我們說過,意識形態並非全然的古老蒙昧,它可以是進步之名的,可以跟著新知識的進展而來,像中國這百年的意識形態統治,便和人類知識的諸多新發見如達爾文的進化論揭示脫不了干係。   因此,真正的關鍵,倒不在更多的常識(這只是個好的徵象,說明常識領域的受到關注並持續進展),更不在於更對的常識(我們怎麼曉得比方說阿城這些援引科學新知的新常識,改天不會在下一波發見被推翻如昔日的地球中心說呢?)。畢竟,和意識形態的對抗,基本上絕不是一場對與錯、是與非、或更戲劇性的正與邪永恆大戰,往往,它就只是人心的封閉或開放、堅硬或柔軟罷了。   真理,是意識形態的第一標誌,通過對經驗世界的封閉,以去除雜質,完成自身的純淨,這是杜斯妥也夫斯基說的附魔狀態,或溫和些如阿城說的催眠狀態之下的產物,因此,所謂真理和虛偽的偉大戰鬥,基本上總是一種劃下道來的戰鬥方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然而,從我們清醒狀態的人旁觀,它毋寧更是兩個真理之間的戰爭,只是一個意識形態和另一個意識形態的熾烈對抗,只是一個神和另一個神的熾烈對抗,結果不論誰輸誰勝出,是基督十字軍或阿拉聖戰士,打贏留下來的都只是意識形態而已,除了勉強有點相互毀滅的去神聖性效果而外,殊無意義。這一點,寫《國家的神話》的卡西勒說得很好,意識形態是哲學無法攻穿的,是三段論無力駁斥的,哲學真正能做的,只是幫助我們多瞭解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已。   你如何和一個落入催眠狀態的人面紅耳赤的辯論呢?你不會的,你會叫醒他,必要時用一桶冷水澆他,滿心抱歉,但真的是為他好所以阿城說他本來想把這本書命名為殺風景,驚破人家好夢。   夢怕什麼?怕天亮。因此,好萊塢感人肺腑的虛擬之夢,先得把我們關進無光的隔絕戲院裡面;而我們什麼時候最容易情感氾濫、自我感動得一塌糊塗?大概就是子夜過後四下無人的孤絕時刻,因此,那種情境下記的日記寫的信,頂好第二天睡醒後再重看一遍,否則他日很容易後悔,並成為別人勒索你的材料。   常識沒什麼了不得的,甚至說對說錯都沒那麼要緊,而是它是雞啼,是MOERNING|CALL,是清醒的聲音,負責把我們喚回它所從來的、扎根的真實無欺世界。一個具象清明、朗朗乾坤的世界。   ●鑒賞這個世界   而阿城不僅僅揭示了這個真實世界,還鑒賞了這個世界,這是阿城美好的價值所在,是阿城在我們這個世代之所以成為稀有財的所在。   我個人以為這是非常要緊的,相對於無羈的、虛擬的、任意的催眠世界,如果被叫回來的我們,四顧發現我們身處的真實世界,仍一如我們記憶中那樣乏味無趣貧薄。你還是會想倒頭睡回去的,就像人戒不了酒、戒不了麻醉藥品、戒不了偉大壯麗的意識形態一般真實世界的失敗,有它自己要反省負責的地方。   如此現實的墜落可能是兩面的:一邊,我們眼前的世界,或者如卡爾維諾說的,急劇在硬化,美好事物消失如海潮退去;而另一邊,就像李維.史陀指出的,我們自身也不再曉得如何看待這個世界,我們不知道如何和具象的事物相處,我們失去了生命本身的可貴鑒賞能力。   清醒,但是美好富想像力,而且含幽默,我們所欠缺的,正正好就是阿城到這裡,我們再無法代言了,事實上也毋需解釋,因此,我們的伴讀責任至此可告一段落了,往下,是其正阿城的美好時間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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