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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2

龍眠 宮部美幸 2815 2023-02-05
  我對著我鼻子前的球鞋說:太危險了,趕快下來吧。   球鞋的主人是稻村慎司,他爬上了綠葉茂盛的法國梧桐樹,跨坐在一根較粗的樹枝上,腳不停地晃動。   不用擔心,我不會掉下去的。他不以為然地說。   這是他和直也見面或是想冷靜時來的那個小型兒童公園。正如慎司所說的,雖然今天是個秋高氣爽的午後,但公園裡卻空空蕩蕩。由於上方架設高速公路,這裡幾乎照不到太陽。我把手搭在一旁的鞦韆柱子上,感覺好冰冷。   我不知道你喜歡爬樹。   你小時候沒爬過嗎?   我家附近只有柿子樹。   柿子樹不能爬嗎?   樹枝很鬆脆。   是嗎?我沒聽說過。世代不同,生活也不一樣吧!   他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梧桐樹的綠葉映在他的臉上,看起來有點臉色發青,但從頭上傳來的聲音卻很有精神。

  你父親有沒有告訴你?   警官的事嗎?有啊,他說了。   你想見他嗎?   兩、三片枯黃的葉子飄了下來,慎司用力地點了點頭說:很想。   好,那我來安排。   要採訪嗎?   他坐直了身子往下看,兩隻腳併著搖來搖去的,眼神很認真。   你要把我的事登在《亞羅》上嗎?   你希望我寫嗎?   我也不知道。   那我也無可奉告。   真狡猾。不過,好像很好玩。如果我說不要的話,你就不寫了嗎?通常不會這樣子吧。   無可奉告。   他哈哈笑了起來,你好像那些政客。   我很久沒來公園這種地方了。沒有可以和我牽手的女朋友,也沒有可以握著小手的小孩子,公園已經變成一個和我無緣的地方。

  你曾說過,既然天生具備了這種能力,希望能為別人做點事。   停頓片刻之後,他嗯了一聲。   如果下次要見的這位退休警官為你開闢這一條路,當局會想盡辦法不讓世人知道你的存在。   是嗎?   那當然。一旦被發現是特異功能神探那就不稀奇了,而且一定會像藝人一樣,整天被狗仔隊緊盯不放。   特異功能神探喔?慎司喃喃地說,又晃著腳。   很酷吧?   一點也不酷,遜斃了。我又不是菲力普.馬羅(註:Philip Marlowe,硬派偵探小說家雷蒙‧錢德勒筆下的偵探。)。   慎司已經很久沒有問你相信我嗎這句話了,可能他也累了。   謝謝你來找我。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爸媽每次看到你就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好像黑道上門一樣。

  那是因為只要一見到我,他們就會想起自己的處境,想到已經不能再把慎司慎司的能力藏在家裡了。   我以後不會讓你為我煩惱了。   我並沒有很擔心你啊!   是嗎?但你好像很緊張,我看得出來。他的腿停止了晃動。啊,對了,是不是有其他事讓你操心?   我伸手拉了拉他的褲腳說:你還是下來吧,我從剛才就開始提心吊膽了,樹枝都吱吱地發出哀號了。   慎司一動也不動,並沒有說話,然後,他靜靜地說:如果掉下去可以一命嗚呼,那倒也省事。   傍晚的風吹來,梧桐樹發出沙沙的聲響。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去看颱風?   我抬頭看著他說:去看颱風?   對。那天晚上,其實我不是因為騎自行車旅行的計劃出錯才被颱風困住,我一開始就是去看暴風雨的。

  好奇怪的興趣。   樹枝又發出吱吱聲。   看到這種大自然的力量,可以讓我放鬆下來,讓我知道自己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因為我可以知道別人所有的事。我覺得自己是萬中選一的。我很不喜歡自己這樣。   最後一句話,充滿了痛苦的自我嫌惡。   直也,我呼喚了他,但他沒有回覆我。   是嗎?   對。可能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我們選擇了不同的路。他總是說這種能力不可能對別人有幫助的。   我想起了三村七惠,我說:那倒不一定。   他說,如果真的有這種想法,就不能借助一般人的力量。就好像在人孔事件中,我借助了你的力量那樣。他說,如果沒有自己一肩挑起的決心,就別去干涉別人的事。

  不知道織田直也是經歷過怎樣的失敗才得出這樣的結論?難道是看到母親和祖母整日爭吵,又和失去人生目標而沉迷於酒的父親共同生活的過程中,看到了他們的內心、苦惱、夢想和希望,自己卻又無能為力,這才決定獨善其身的嗎?   我有點被搞糊塗了,慎司小聲地說道。當我覺得直也說的也有道理時,就有點被搞糊塗了。   正當我想要說直也有你不知道的一面時,這時真的傳來一個不祥的聲響,樹枝嘩地倒了下來。   啊!   慎司大叫著,屁股朝下從半空中掉了下來。我立刻奔過去接住了他,梧桐樹的葉片像雨點一樣紛紛落下。   樹枝並沒有完全斷裂,但連接樹幹的部分已經撕裂了,露出白色的樹肉。   慎司在我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拍了拍長褲。

  哇,真把我嚇壞了。這可是損毀公物耶,我闖禍了。   當我的手抽離時,他側著頭,面帶微笑地說:你在為一個女人擔心是吧?   什麼?   我剛才看到了。對不起,我偷看了一下。他把手放在背後,意思是說不會再看了。這是我的壞習慣。但是,這個人好像不錯。   你怎麼知道?   因為很溫暖。我摸到的記憶很溫暖,和上次那個小枝子不一樣,完全不同。   被他這麼一說,我更不能說這個女人就是直也的女朋友了。   你這傢伙很討厭。我數落了他一句,慎司也笑了。   真的。我也覺得自己很討厭但是,我明白了一件事。   我看到了原礦他說。   是藏在心裡的許多原礦,是形成一個人的內心世界的原礦。但只是這樣還不夠,必須把這些原礦拿出來研磨。上次我掃瞄到小枝子這個人時,我還沒有明白這一點,因此以為你一直為這位小枝子小姐所苦。但我錯了,我後來才知道,你早已經把這塊原礦收起來,再也不會拿出來或研磨它了。

  我想起了當時慎司正經八百地向我道歉時反而讓我忐忑的情景難道我對小枝子有那麼眷戀不捨嗎?   所以,我終於明白,如果突然不分青紅皂白地跟當事人提起過去的事,反而會把對方搞糊塗了。   慎司露出一個讓旁人也會受到感染的輕鬆笑容,好久沒看到他這麼笑了。   雖然我剛才只有輕輕地摸了一下,但很溫暖,感覺很舒服。我覺得這個女人應該很適合你。   最後我還是無法向他提起三村七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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