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重返人間

第27章 第二十五章

重返人間 妮基.法蘭齊 5629 2023-02-05
  我用跑的,沿路跑,刺骨寒風撲打我的雙頰,我的雙腳在結冰的人行道上不斷打滑。我要何去何從?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我要離開此地,去其他地方,做點別的事情。我已經將那棟有木屑味的溫暖房子的門關了起來,而且連鑰匙也沒帶。我又得在天寒地凍中孤軍奮戰了。我想到我穿著紅夾克太惹人注目,不過這個念頭像雪絮飄落旋即融化般一閃即逝。我只是放腿狂奔,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房子、樹木、車輛、過往行人的臉孔全都一片模糊。   我在路的盡頭勉強停下腳步並環顧四周,我的心跳漸趨緩和。似乎沒有人注意到我,雖然是否真是如此很難說。動動腦,艾比,我告訴自己,立刻動動腦,動腦求生。可是我無法思考,至少一開始是不行的,我只能感覺與觀望。我看到腦海中的景象:班與鄒在一起,相互擁抱。我閉上眼睛看到了黑暗,那感覺像是我那些失落的日子中的那種黑暗,再度漫天蓋地撲掩而來。一片漆黑中的那雙眼睛,看著鄒、看著我。綠葉上的蝴蝶、山丘上的樹、一道淺溪、然後是清澈的深水。我張開眼睛,冷酷灰暗的世界又映入眼簾。

  我再度上路,這次用走的,不確定自己要到何處。我走過公園再走下山坡,我走向鄒的住處,雖然我知道自己不宜前往。大馬路上車水馬龍,商店櫛比鱗次,有販售酥皮餡餅、帽子、蠟燭、魚的店家,我看到了鄒的臉孔。我眨眨眼再凝眸注視,當然那不是她,只是一個女子在過她的日常生活,渾然不知自己多有福氣。   我知道我已經追查到鄒仍是自由之身的最後幾個小時星期三下午,還有她正想找一隻小貓。她是在星期三下午失蹤的,隔天我也跟著失蹤。花了這麼多時間胡亂四處追查蛛絲馬跡,也只有這麼一丁點線索,少得可憐。   我轉個彎沿大街走然後再走入一條通往列文街的道路,我走過狹窄的街道直到抵達那間窗戶封死的簡陋房子,上前敲門。我豎耳傾聽也聽到了喵叫聲;我甚至認為我聽到微弱的撒尿聲。然後我聽到門的另一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門推開一個細縫,門鏈還掛著,她狐疑地盯著我瞧。什麼事?

  貝蒂?   什麼事?   我是艾比。我曾來找過妳兩天前,向妳打聽我的朋友。   什麼事?她又說了一次。   我能進去嗎?   門鏈解下,門也開了。我踏入那熱呼呼帶腐臭味的房間,毛茸茸的貓咪四處亂跑,宛如活動地毯,異味撲鼻而來。貝蒂仍穿著那件鈕扣掉了幾顆也沾滿貓毛的藍色寬鬆連身裙,腳上也是同一雙破爛拖鞋和褐色厚絲襪。我想多少有一些尿臭味是來自她身上。她瘦骨嶙峋,雙臂像竹竿,手指如細枝,她細小的臉上皮膚糾結成垂囊狀。   妳又來了。非纏著我不可,是吧?   有件事我忘了請教妳。   什麼?   妳說妳曾看過我的朋友,鄒?她沒有回答。就是來找小貓的那一位,妳說她不能養貓是因為

  我知道妳指的是誰。她說。   我沒有問妳和我一起來的那個男的。等一下。我在包包中翻找出班的大頭照。他。   她匆匆瞄了一眼。怎樣?   妳認得他嗎?   我想是吧。   不是,我是說,妳以前就認得他嗎?以前。   妳這位小姐真是迷迷糊糊的。她說。她朝一隻正在她腿邊撒嬌的薑黃色貓咪伸出一隻手,那隻貓跳上來用下巴磨蹭她的手指,像引擎聲般低鳴不已。   我想知道的是,在他和我一起來以前,妳有沒有見過他?   以前?   妳是否見過這個人不只一次?我迫不及待地追問。   我幾時見過他?   是的。   什麼?   我是說,是的,妳何時見過他?我已經開始覺得有點煩了。

  我已經告訴妳這句話了。我說我幾時見過他。是的不是答案。   我揉搓雙眼。我只是想要知道妳在前天之前是否見過他,如此而已。   來這裡的人形形色色的。他是社區管理委員會派來的嗎?   不是,他是   因為如果他是社區管理委員會派來的,我不會讓他進門。   他不是社區管理委員會派來的。   妳知道,貓咪天性很愛乾淨的。   是啊。我無精打采地回答。   而有些人認為牠們不好,就是因為牠們獵食的方式。不過那只是牠們的天性。   我知道。   我不會將貓咪送給那種會讓牠們自由進出的家庭。我就是這麼告訴妳的朋友的。當她說她會讓貓外出,我就告訴她那不適合。牠會被車輾過的。   是的,謝謝妳。真不好意思打擾妳了。我轉身準備離去。

  不像那些嬉皮,妳要注意。   那些嬉皮?   是啊,他們都不先考核。她不以為然地嗤之以鼻。   這些,嗯,這些嬉皮有很多貓,像妳一樣?   不像我,她說。不像。   妳曾和鄒提起過他們嗎?   或許。她說。   貝蒂,他們住在哪裡?   我不知道我為何覺得必須如此十萬火急。彷彿我擔心這條線索會斷線。我知道鄒在離開貝蒂後前往何處或是說,至少,我知道她或許可能前往何處,那對我而言也就夠了。如今我已追查到她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兩個小時。其他的一切都已漸消逝,我能看到的只有她逐漸模糊的身影而我正循著她的腳步踉蹌前進。然而是誰跟在我身後?誰在跟蹤我?   貝蒂稱他們為嬉皮,不過由她對他們的描述他們紮成辮子或束成髮串的髮型及破爛補丁的衣服我猜他們是有反文化傾向、浪跡天涯的所謂新世代旅人。她說他們住在伊斯林頓的一座廢棄教堂內,我暗自祈禱他們尚未離去。我匆匆趕回大街招下一部計程車。由於我不知道詳細住址但知道大略位置,因此就要那位女駕駛載我到天使區,然後我再徒步前往。我不斷轉頭張望,我不斷搜尋我曾見過的臉孔。我沒看到任何人,不過我已刻不容緩的這種令人提心吊膽的感受仍在。我坐在座位前緣,為了塞車及紅燈而焦急難耐。

  我們抵達天使區時已開始天黑或者,至少,天色已開始由亮轉暗。我已搞不清楚時間甚至想不起來今天是幾號。是上班日,這一點我知道。大部分人都在上班,坐在暖烘烘的辦公室裡,喝自動販賣機買的咖啡,參與他們自認為很重要的會議。我付錢給司機然後下車,左閃右躲繞過五、六個小水坑。幾片雪絮由烏雲密布的天空飄降下來,我拉高夾克的衣領開始前行。   那座教堂有些地方漆成三原色,在木框大門上還漆著一道不大勻稱的彩虹。一部噴成粉紅色已生鏽的腳踏車斜倚在牆壁,旁邊還有一部裝滿木柴的老舊手推車,另一部則裝滿罐頭。教堂旁停放一部廂型車,車身漆著漩渦及花朵圖案,所有車窗的窗帘全都拉了下來。有一隻暗褐色大狗在聞嗅車胎。

  我提起門環再任其重重落在門上,那門原本就開了一道小縫。   推門進來吧。一個女性叫道。   教堂內光線昏暗,地板上用磚搭成的克難火爐令室內煙霧瀰漫。一群人或坐或蹲地圍在火爐旁,有些裹著毛毯或蜷縮在睡袋裡,其中一人拿著吉他,不過沒打算要彈奏。我看到教堂後方尚有其他身影,那邊還擺著些長椅,地板上有墊子和袋子。彩色玻璃上有道大裂縫。   嗨。我躊躇著說道。不好意思就這麼闖了進來。   歡迎妳。一個在眉毛、鼻子、嘴唇、下巴都串著飾環的短髮女子說道。她傾身向前,手臂上有一大串厚重的銅手鐲。   我叫艾比,我說著,她戴著手套,我與她握手。我只是想請教   嗯,我們知道妳叫艾比至少,我知道。我們這裡有幾位來此還不到幾天呢。我是克莉絲托記得嗎?妳剪頭髮了?隨便,坐下吧,克莉絲托說。妳要喝茶嗎?鮑比剛泡了一些。鮑比!再來杯茶有客人了。妳不加糖,對吧?看,我記得可清楚了。

  鮑比用一只白鑞馬克杯盛著泥糊色的茶過來。他身材瘦小,有一張怯生生的白臉,他的野戰長褲鬆垮垮的,身上穿的厚重毛衣使他的脖子看起來更顯細小。   謝謝,我說。我曾來過這裡,對吧?   我們還有一些豆子,要不要來一點?   不用麻煩了,我說。謝謝。   那個拿著吉他的人隨手撥弄琴弦,發出幾個凌亂的音符。他朝我露齒而笑,我看見他滿口烏黑的爛牙。我是倫塞,他說。簡稱為阿倫。我昨天參加抗議活動後過來的,這是我幾星期來首度在紮實的地面上過夜。妳從哪裡來?   我體認到我看起來像個流離失所的遊民,我變成了他們的一份子,我在這裡不必想盡辦法讓自己的行為中規中矩。我悄然坐在火堆旁,喝了一大口苦澀的溫茶。火堆的煙薰刺我的眼睛。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是從哪裡來的,我說。不過貝蒂跟我提起過你們。   貝蒂?   就是養了滿屋子貓的那個老太婆,克莉絲托說。妳上次也和我們提起過她。   我點點頭,感受到一股奇特的平靜。我已無心戀戰,或許死了也無所謂了。我很可能說過,我說。我很可能向妳打聽過我的朋友鄒。   沒錯,鄒。   我曾向妳打聽她是否來過這裡。   要不要來根捲菸?鮑比說。   好啊。我說。我接過他遞給我的那根細細的菸,阿倫替我點燃。我吸了一口便咳了起來,一陣噁心感上湧。我又吸了一口。她來過嗎?   有啊,克莉絲托說。她望著我。妳還好吧?   我沒事。   來,吃點豆子。她拿起火堆旁的一個白扁豆罐頭,插入一支塑膠湯匙然後遞給我。我吃了一大口。真難吃。又吃了一口。我吸著捲菸,將辛嗆的煙吸入肺中。

  太棒了,我說。謝謝。所以鄒來過這裡,對吧?   對。不過我已經告訴過妳了。   我失憶了。我說。   我也有點失憶。阿倫說著,又隨手撥弄出幾個音符。一個男人將教堂的門推開,推著推車進來,他在火堆裡又丟進幾根木柴然後俯身吻克莉絲托。他們吻個沒完沒了。   所以她來這裡找小貓?我等他們吻完後問道。   因為那個瘋貝蒂認為我們在這裡養貓。   妳沒養?   妳有看到貓嗎?   沒有。   我是說,我們曾養了幾隻流浪貓,因為我們曾供應牠們牛奶和食物。還有我們當中有些人曾在上個月參與一次突襲,將一座實驗室中的貓全放了出來。   不過我不曉得她是怎麼會聽說過我們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我說。所以她來過然後就走了?   鄒?   是的。   她捐了一些錢贊助我們的活動。五英鎊吧,我想。   就這樣?   是的。   噢,好吧。我說著環顧四周。或許我可以加入他們當個浪跡天涯的旅人,吃罐頭豆子睡在地板上或樹上,還要做捲菸直到手指泛黃。那與設計辦公室可就有天壤之別。   不過我也說她不妨找阿諾.史雷特試試看。   阿諾.史雷特?   我們送了幾隻流浪貓給他,就是狗開始追貓的時候。他坐輪椅不過還是可以照顧牠們。   那麼她有去找他嗎?   她說她或許會。妳也這麼說,我是說上次。滿不可思議的,嗯?像是似曾相識(deja vu)。妳可相信似曾相識這種事?   當然。我就不斷的周而復始重蹈覆轍,我說。我將捲菸蒂丟入火堆中,將茶喝光。謝了,我說著,然後突然轉向鮑比。你有一個蜘蛛的大刺青,對吧?   他滿臉通紅,然後將套頭毛衣拉高,他平坦的白肚皮上有一個蜘蛛網的刺青一直延伸到背部看不見之處。這就是。他說。   不過蜘蛛哪裡去了?我問。   妳上次也這麼說。   顯然我一路走來始終如一。我說。      我離開教堂時天色已全暗,雖然還沒入夜。我可以看到雲後的月暈。阿諾.史雷特的住處距此兩分鐘步程,他年事已高而且坐著輪椅,鄒認為她不妨去看他,而我也曾認為我不妨跟著鄒去看他我走到馬路上,這時我離開班住處時拿走的手機開始響起,害我嚇了一大跳。我再退回人行道,伸手入口袋將手機掏出來,不假思索就按下通話鍵。   哈囉?我說。   艾比!妳跑到什麼鬼地方去了,艾比?妳想幹嘛?我擔心的要命。我一整天都在打回家而妳都沒接聽,所以我回來而妳又不在   班。我說。   我等了又等。我還以為妳去購物或什麼的,然後我看到我的手機不在充電插座上了,所以我就碰運氣打打看。妳打算什麼時候回家?   回家?   艾比,妳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回去了。我說。   什麼?   你和鄒。我知道鄒的事,我知道你曾經和她交往。   妳先聽我說,艾比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班?   我怕會   你怕,我說。你。   天啊,艾比他說著,但我按下結束鍵。我緊握著手機並盯著它,彷彿它會咬人。然後我由手機的通訊錄中瀏覽姓名。沒有一個是我認識的,直到我看見鄒.琥珀。我認得那個號碼,因為那是她的住處電話。不過還有一個是:鄒.琥珀(手機)。我按下撥打鍵並聽到鈴響聲,我正打算放棄時,有人輕聲說道:哈囉。聲音細得我幾乎聽不見,反正,在黑暗中的低語聲聽來都一樣。   我一句話也沒說,我佇立著,手機貼在臉頰。我設法屏住氣,我聽到他非常細微的呼吸聲。吸氣然後吐氣,吸氣然後吐氣。我血管一陣冰涼,我閉上眼睛聆聽。他沒再說什麼。我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認為他知道是我,而且他也知道我知道是他。我可以感覺他在微笑。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