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闇夜回聲

第17章 17

闇夜回聲 李查德 21199 2023-02-05
  暴風雨往北移時,司機知道他的夥伴絕對不會再回來了。這感覺非常強烈,就跟事實同樣凝重,像大雨過後留下的坑洞,再也補不起來。他在椅子上轉身,看著旅館房間的門,就這樣坐了幾分鐘,然後站起來,走過去把門打開,看著外面的停車位,左看看、右看看。柏油上面都是水,空氣聞起來銳利清新。   他走了出去,在黑暗中跨出十步,有條水溝水流不斷,道路排水管嘩啦嘩啦,樹上灑下許多雨水。除此之外別無動靜,什麼也沒有。沒有人過來,也不會再有人過來,他心裡知道。轉過身,腳下的沙土濕滑,他走回去,踏進房間,輕輕關上門。看著床上,看著房裡睡覺的小孩。      妳開車。他叫道。往北,好嗎?   他把愛麗絲推向駕駛座車門,然後繞過引擎蓋。愛麗絲把座椅往前拉,李奇把座椅向後退,地圖攤開放在膝上。在他左邊,紅屋正燒得猛烈,所有窗戶都冒出明亮的火焰,現在上下兩層都已燒起來了,女傭從廚房的門跑出來,身上裹著浴袍。大火照在她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好了,走吧!他說。   愛麗絲把車子入檔,踩下油門。加力箱依舊鎖定在四輪傳動模式,四個輪胎同時轉動,把碎石噴了出去,車子開始移動。她繞過沃克的林肯,在大門口右轉,沒有絲毫停頓,油門重踩。李奇回頭,看到屋簷下冒出第一道火苗,先是往外吐,稍停之後,往旁邊擴散,尋找出路。潮濕的屋瓦冒出蒸汽,混雜著濃煙。羅斯緹跟巴比還有女傭就看著濃煙飄出,完全呆住不動。李奇把視線移開,不再回頭,眼睛看著前方。之後,他開始翻著膝上的地圖,找到以大比例尺顯示整個佩科斯郡那張。李奇伸手打開室內燈。   再快一點。他說。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四小時早就過了,不過他還是繼續等。他覺得非常猶豫,怎麼不會呢?他可不是禽獸,該做的他一定會做,這是當然,可是他絕對不會樂在其中。

  他走過去,再把門打開,將請勿打擾的牌子掛在外面的門把上。他關上門,從裡面把門鎖上。他對旅館的門鎖非常滿意,裡面有個大型控制桿,開門時會有扎實的喀一聲,順暢、潤滑,外面沒有對應的門扣。這樣比較好,保證不受打擾的安全防護是很有用的工具。他把鍊條拴上,走進房裡。      愛麗絲以最大的膽量全速前進,吉普車在一般道路上不很合用,車身很晃,左右劇烈搖擺,方向盤完全沒有路感,需要不斷修正。這問題不小,可是李奇不予理會,只管把地圖拿高,讓地圖可以得到照明。他努力瞪著地圖,對照比例尺,四指跟拇指分開,當作小型指南針,畫了個圓。   妳在這附近觀光過嗎?他問。   愛麗絲對著方向盤點頭。一點點,我去看過麥當勞天文台,還不錯。

  他看看地圖,麥當勞天文台在佩科斯西南方,戴維斯山山頂。   八十英里。他說。太遠了。   什麼太遠了?   對他們一天的路程來講,我認為他們最遠應該在半小時車程內,二十五英里,最多三十。   為什麼?   因為要離沃克近一點,必要時他可能打算把卡門劫走,或是把愛莉帶來見她,讓卡門相信他是玩真的。所以我認為,他們一定躲在這附近。   而且靠近觀光景點?   沒錯。他說。這是關鍵。   這樣可行嗎?她問。在腦海裡找目標?   我以前都是這樣。   成功過幾次?百分比多少?   李奇忽略這個問題,低頭看著地圖,愛麗絲則抓緊方向盤,繼續開車。視線往下看到速度表。噢,老天。她輕聲說。

  李奇沒有抬頭。怎麼了?   沒油了,剛好到最低指標,警示燈亮了。   他安靜了一下。繼續開。他說。沒問題。   愛麗絲繼續深踩油門。為什麼?你覺得油錶壞了嗎?   他抬起頭,往前看。繼續開就是。他說。   會開到沒油的。她說。   不用擔心。他說。   愛麗絲繼續前進,車子震動得很厲害,大燈跳動。輪胎壓在潮濕的柏油上嗖嗖地響,她又低頭看了一眼。   已經到最低了,李奇。她說。低於最低線了。   不用擔心。他又說一次。   為什麼?   待會兒妳就知道。   他盯著擋風玻璃,愛麗絲以吉普車的最大速度繼續奔馳。引擎大聲咆哮,老舊粗糙的直列式六汽缸,喝汽油的速度每分鐘高達半公升。

  用二輪驅動模式。他說。比較省油。   愛麗絲扳動驅動桿往前推,車子前方的聲音消失,方向盤不再難以掌控,她繼續開著。又前進了半英里,然後一英里.她又低頭看儀錶。   我們現在是靠油氣在開。她說。   不用擔心。他第三次說。   又前進了一英里,引擎頓了一下、抖了一次,然後有一瞬間上氣不接下氣,之後又重新順暢地運轉。應該是輸油管裡的油氣,李奇心想,或者是從油箱底抽起來的油泥。   李奇,真的沒油了。愛麗絲說。   別擔心。   為什麼?   又前進一英里。   那就是不用擔心的原因。他突然說。   大燈右側掃過崎嶇的柏油路肩,照亮一部鋼青色福特維多利亞皇冠。車子後面有四支VHF天線,沒有輪圈蓋。車子停在路邊,死氣沉沉,空盪盪地,車頭朝北。

  我們換那輛。他說。油箱應該差不多是滿的,他們都會做萬全準備。   愛麗絲用力踩下煞車,把車停在它後面。這是他們的?為什麼在這裡?   是沃克丟在這裡的。   你怎麼會知道?   很簡單,他們開兩輛車從佩科斯過來,這輛跟林肯。他們把林肯丟在這裡,開著福特過去。之後沃克從臺地逃走,把貨車停回紅屋的車庫,開著福待回到這裡,換回他的林肯,然後再開著它專程為我們跑回來。要讓我們以為他是第一次過來,如果萬一我們還活著想找兇手的話。   那鑰匙呢?   在裡面,沃克才沒工夫去管會不會遺失出租車輛。   愛麗絲跳下車去看,豎起大拇指。鑰匙在車上,李奇拿著地圖跟上去,古瑞爾的吉普車門沒關,引擎繼續怠轉,把剩下的汽油燒完。兩人坐進維多利亞皇冠,李奇把座椅往後拉,愛麗絲往前縮,發動引擎,三十秒內他們重新上路,而且時速回到六十英里。

  還有四分之三桶。她說。而且好開多了。   李奇點點頭,感覺起來車身較低、速度較快、風阻也較小,完全就是大型房車該有的表現。   我現在坐的就是艾爾.尤金的位子。他說。   她看了他一眼,李奇微笑。   開快點。他說。沒人會攔妳下來,這輛車看起來就像巡邏車。   她加速到一百二,然後一百三。李奇找到車內燈,把它打開,繼續看地圖。   好,我們現在在哪裡?他說。   麥當勞天文台。她說。你覺得不可能的地方。   他點點頭。太遠了。   他把地圖側向一邊,好讓地圖照到光線,用力看:專心,李奇,如果可能的話,想出來。   巴摩希國家風景區有什麼?他問。   這個點依舊在佩科斯西南,不過只有三十英里遠。

  距離剛好。   是個沙漠綠洲。她說。就像個大湖,很清澈,可以游泳、潛水。   可是種類不對。   應該不是。他說。   他看看東北邊,三十英里範圍內。   摩那漢沙丘?   四千英畝的沙丘,看起來就像撒哈拉。   就這樣?會有人去看?   非常壯觀。   他安靜下來,重新再看一次地圖。   斯德頓堡呢?他問。   就是個小鎮。她說。跟佩科斯差不多。   這時她看了李奇一眼。可是老斯德頓堡應該就很值得一看。   李奇看著地圖,老斯德頓堡標示為歷史遺跡,在小鎮東北,比較靠近佩科斯。他量量距離,大概四十五英里。   有可能。   那裡到底有什麼可看?他問。   文化遺產。她說。一座古老的軍事堡壘,水牛軍團駐紮過,南部聯邦曾經把它拆掉,但水牛軍團在一八六七年又加以重建,應該是這樣。

  李奇再看一次,遺址在佩科斯東南,走一八五郡道可以抵達,這條路看起來路況不錯,大概是條快速道路,是標準公路。李奇閉上眼睛,愛麗絲繼續飆車,維多利亞皇冠開起來非常安靜,坐起來溫暖舒適,這讓李奇很想睡覺,他感覺非常疲累。輪胎噴起的水霧拍打著輪拱。   我覺得老斯德頓堡應該是。他說。   你覺得他們在那裡?   李奇再次沉默,又前進整整一英里。   不是那裡。他說。可是在附近,妳從他們的觀點想想。   沒辦法。她說。我跟他們不一樣。   那就假裝一下,他說,他們是什麼?   我不知道。   專業人士,安靜、不惹人注意,就像變色龍。他們天生擅長偽裝,擅長不受人注意。用他們的立場設身處地想想,他們是誰?我看到他們時以為他們是業務員,羅斯緹.古瑞爾以為他們是社工,艾爾.尤金很顯然把他們當作聯邦調查局探員。所以用他們的立場思考,變成他們。妳的優點就是妳的觀點非常正常、非常普通。妳是白人,而且看起來就像中產階級,現在開著這輛維多利亞皇冠,要是沒裝這些假無線電天線,就像台非常普通的家庭房車。聯邦調查局的偽裝也有幫助,不過基本上妳看起來沒什麼威脅,所以艾爾.尤金覺得停車是安全的,但妳同時又具備某種威嚴,讓他不得不停下來,不得不想停下來。所以妳很普通,可是受人尊重,幾可亂真,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好。   可是現在妳帶了個小孩,所以妳現在變成什麼?   什麼?   變成普通、平凡、受人尊重,如假包換的中產階級家庭。   可是一共有三個人。   他安靜了一下,眼睛閉上。其中一個男的當叔叔。他說。你們是中產階級家庭,開著自己的車度假。不是那種吵鬧想玩迪士尼樂園的家庭,身上沒穿短褲跟顏色顯眼的T恤。很安靜,也許有點熱心、有點討人厭,或有點認真。或許看起來像中學校長的家庭,或者是會計師,而且明顯來自外地,所以是在旅行。去哪裡?問妳自己他們一定會自問的問題,要在哪裡混入人群?這附近最安全的地方是哪裡?一個熱心、認真的中產家庭,帶著他們的六歲半女兒,會去哪裡?對女兒來講,哪裡是適當、啟蒙、具教育意義的地方?就算她其實年紀還太小,也根本不在乎?就算人們在背後笑你們多麼政治正確,勤奮用功到倒人胃口?   老斯德頓堡。愛麗絲說。   沒錯,妳要讓小孩看看非裔美國士兵的光榮歷史,即使她將來長大跟黑人約會時妳會得心臟病。而妳開的是福特,不是BMW,不是凱迪拉克。妳是很實在的人,意思就是基本上不太有錢,對於花費很小心,不願在某些東西上花太多錢,汽車旅館跟車子都一樣。你們從北邊開車下來,住的地方比較遠,不過還在合理範圍,不是荒郊野外,而是斯德頓堡觀光區最外圍。價錢還不錯。他睜開眼睛。那就是妳會住的地方,愛麗絲。他說。   是嗎?   他點點頭。那裡會有一大堆認真、努力、不富有的中產階級家庭在度假,在無聊的AAA雜誌裡還會獲得推薦,是個讓人覺得渾身自在的地方。有很多跟妳一模一樣的人,讓妳完全不引人注目,那裡離佩科斯開快點的話還只要三十或三十五分鐘車程。   愛麗絲聳聳肩,同時點頭。好理論。她說。好邏輯,問題是他們也依照同樣的邏輯走嗎?   希望如此。李奇說。因為我們沒時間來個大搜索,事實上我覺得時間快不夠了,我現在有很不好的預感,愛莉應該已經很危險了。   愛麗絲沒說話。   也許其他人必須照時間打電話回報。他說。或許這第三個傢伙已經開始慌了。   所以是豪賭。   他沒說話。   簡單算算。她說。四十五英里半徑能畫出一個面積超過六千平方英里的圓,而你卻想在這麼大的範圍內挑出一個針頭般的小點?   擲骰子吧!李奇。   我認為他們很聰明,而且行事小心。他說。他們的首要任務很明顯,手上的地圖跟我們一模一樣,所以我想這是他們會進行的方式。   可是你確定嗎?   他聳聳肩。永遠無法確定。他說。可是要是我,我會這麼做,這就是訣竅,愛麗絲,用跟他們同樣的方法思考,永遠都不會錯。   永遠?   他聳聳肩。偶爾。   沉睡的十字路口出現在眼前,死氣沉沉。學校、加油站、餐廳。佩科斯直直往前,老斯德頓堡往右。   確定嗎?她問。   他沒說話。   確定嗎?她又問一次。   李奇看著擋風玻璃前方。   你的決定是?她說。   他沒說話,愛麗絲用力踩下煞車,車子在濕滑路面滑行了一碼,在消失的停止線上完全靜止。怎樣?   擲下該死的骰子,李奇。   轉!他說。      他決定先洗個澡,合理的拖延。他有的是時間,反正房門鎖上了,小孩正在熟睡。他把衣服脫掉,整齊摺好,放在椅子上。然後走進浴室,拉起浴簾,打開水龍頭。   拆開一塊新肥皂,他喜歡汽車旅館的肥皂,喜歡脆脆的包裝紙,以及打開時散發出的味道。香氣撲鼻,清新而強烈。他聞聞洗髮精,裝在一個小小的塑膠瓶裡。他看看標示,有草莓的味道,上面還寫著潤髮洗髮精。他靠過去把肥皂放在陶瓷托盤上,把洗髮精放在浴缸邊緣,用手臂推開浴廉,走進水流中。      回聲郡往東北的路很窄,而且彎彎曲曲,沿著山邊走,跟科雅那索峽谷是同一個方向。現在這輛大福特顯得有點不太理想,車身過大,底盤太軟,有點笨拙。水流由左到右經過柏油路面,把泥巴跟沙土沖到路面上,形成一個個扇形。愛麗絲勉強才能維持四十英里的時速,她沒說話,專心開著這輛笨重的房車,繞過一個又一個彎道,古銅色皮膚很蒼白,好像很冷似地。   妳還好嗎?他問。   你呢?她回問。   為什麼不好?   你剛殺了兩個人,然後又看到一個死了,還有間屋子燒光了。   他把頭轉向旁邊,老百姓。   就像橋下的水,他說,不值得留戀。   這是哪門子答案?   有何不可?   這種事對你都沒有影響嗎?   很遺憾沒機會質問他們。   就這樣?   他安靜了一下。告訴我妳租的房子。他說。   跟這有什麼關係?   我猜那裡應該是短期居住的地方,房客進進出出,維持得不算好。妳剛搬進去時大概很髒亂。   所以?   我講得對嗎?   她對著方向盤點點頭。我花了一星期才清完。   爐子上都是油、地板黏黏的?   沒錯。   櫃子裡有蟲?   她又點點頭。   廚房裡有蟑螂?   一大堆。她說。而且很大隻。   妳把牠們殺光了嗎?   當然。   用什麼方法?   殺蟲劑。   妳有什麼感想?   她往旁邊看。你把那些人比作蟑螂?   李奇搖搖頭:其實不是,我還比較喜歡蟑螂,牠們純粹只是四處亂跑的小包DNA,盡牠們的本分。沃克和他兄弟做的卻不是他們該做的,他們有選擇,他們有機會做正直的人,可是他們卻選擇不這麼做。現在又選擇找我麻煩,這是最後一根稻草,罪有應得。所以我絕對不會因為這樣而睡不著,連想都不會再想起。如果妳會這樣,我覺得妳錯了。   愛麗絲又安靜了彎彎曲曲的一英里路。   你是個很嚴苛的人,李奇。她說。   這一次換他安靜了一下。我覺得我是個實際的人。他說。而且整體來說還算正派。   應該會有些普通人不同意。   他點點頭說。會有很多人不同意。      他站在溫水下把全身淋濕,然後先洗頭。他把洗髮精濃濃地倒了一圈,用手指開始搓頭皮。接著他把手沖一沖,臉上塗肥皂,接著脖子、耳後。他閉上眼,讓水沖洗全身,胸口多用了些洗髮精,因為毛比較多。接著搓搓腋下、背部跟大腿。然後他很仔細地把手跟前臂洗乾淨,好像他是個準備動手術的外科醫生。      還要多遠?愛麗絲問。   李奇看著地圖算了一下。二十五英里。他說。跨過十號州際公路後,往北開上二八五郡道,往佩科斯走。   可是遺址在另一條路,往摩那漢方向。   相信我,愛麗絲,他們會在留在二八五上,因為他們要保持移動方便。   她沒說話。   我們得擬個計畫。李奇說。   要怎麼撂倒這傢伙?她說。我完全沒概念。   不是,是之後怎麼把卡門救出來。   你的自信實在過人。   沒必要先預期自己會輸。   前面出現彎道,愛麗絲重踩煞車,車頭打滑得厲害,然後馬路又伸直了一百碼左右,她感激地往前加速。   人身保護令。她說。我們得去找聯邦法官,進入緊急程序,把整件事情告訴他。   會有效嗎?   人身保護令本來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設的,八百年來都有效,這次沒理由失常。   好。他說。   不過,有件事。   什麼?   我們需要證詞,所以你得讓剩下這個活著,如果不是太困難的話。      他洗完澡,繼續站在溫水下淋浴,讓水流遍全身。他腦中出現新的想法他需要點錢。其他人不會回來了,殺人團隊已成歷史,這點他心知肚明。現在他又失業了,這點讓他不太高興。他不是領袖,不擅長去外面創造什麼市場,因此團隊工作正適合他,但如今他又回復孤單一人。家裡的床墊下還塞了些錢,可是也不多,他還要多一點,而且很快就要。   他在淋浴間裡轉身,把頭往後仰,讓水沖在頭髮上,使頭髮平貼頭皮。所以或許他該把這個小孩帶回洛杉磯,再把她賣掉。他有管道,認識有人專門搞領養,或是搞些他不想過問細節的東西。她幾歲來著?六歲半?白人?對某些人來講應該值很多錢,尤其她還有滿頭金髮。藍眼睛應該也可以加不少錢,反正是個可愛的小東西,可以賣個好價錢,賣給他認識的管道。   可是要怎麼把她弄到那裡?維多利亞皇冠不見了,他倒可以再租一輛,反正一天到晚在租車。明天一大早,先打電話到佩科斯或斯德頓堡,叫人把車送來。假證件多得是,不過這樣的話送車的就會看到他的臉,還有這小孩。不行,他可以把小孩藏在女人的空房間,然後把那傢伙帶到這裡來。不過這樣還是會有風險。   或者他可以偷輛車,反正也不是沒偷過,很久以前,年輕的時候。他可以直接在這裡的停車場上偷一輛。浴簾慢慢拉開,探出去,看看梳妝台上的手錶,凌晨四點半。五點就可以出發,等到有人出來發現車不見了,至少已經過了兩小時,那時候人都在一百英里外了。而且他還有備用車牌,洛杉磯機場租車櫃台發的原始加州車牌,還有維多利亞皇冠上拆下來的德州車牌。   他又回到淋浴間,再把浴簾拉上。決定已經出爐,如果有白色轎車,那就挑那台。轎車在西南一帶是最常見的車型,白色則是最普遍的顏色,因為日照強烈。他可以把小孩藏在後車廂,這個沒問題,有豐田可樂娜的話最好,或許開了幾年,那是非常通用的車款,跟Geo Prizm很像,跟很多便宜的進口車都是一個樣,連交通警察也很難認得出。他可以直接把車開回家,也可以把車賣了,連小孩一起,多賺點錢。他對自己點點頭,微笑,舉起手再次沖洗。      斯德頓堡西南十英里,道路往右彎,然後在山脊上折回,再順著長坡下滑,與大峽谷平行一段路,之後一路平坦,直直衝往十號州際公路交流道。這裡在地圖上看起來像個蜘蛛,八條路匯集到一個地方。西北邊的腳就是二八五號郡道,通往佩科斯,地圖上顯示是九十度左轉,然後介於斯德頓堡邊界和一座重新跨越科雅那索峽谷的橋之間大約有二十英里。   這裡就是目標區域。李奇說。就在這二十英里的範圍內,我們先開到北邊的橋,然後繞回來往南走,用他們的觀點去找。   愛麗絲沉默地點頭,加速衝下坡道,輪胎拍打在粗糙的表面上,大型房車往前直衝。   淋浴間的水聲把愛莉吵醒,水流沖擊著牆壁另一面的磁磚,聽起來有點像屋頂上又有雨水在拍打。她把被單拉起來蓋住頭,然後再拉下來,看著窗戶。外面已經沒有閃電,她放開耳朵仔細聽,都沒有雷聲了,然後她認出聲音的來源,淋浴間的水聲,在廁所裡,比她在家裡用的聲音還大,不過比她媽媽的要小。   那個男的在洗澡。   她把被單往下推到腰部,爬起來坐著,房間裡沒有開燈,不過窗簾沒拉上,外面有黃色燈光照進來,外面是濕的,窗戶跟倒影上有水滴。   房間裡沒人。   當然沒人,笨蛋,她對自己說,那個男的在浴室。   她把被單往下推到腳踝,她的衣服整齊地放在窗邊的桌上。她爬下床,輕輕走過去,伸出手把內褲拿起來,穿進去,把T恤從頭上套下,手臂穿過袖子。然後她拿起短褲,檢查一下正反面,穿上去,拉到衣服上,盤腿坐在地板上,把鞋子扣起來。   浴室裡的水還在沖。   她站起來,靜悄悄地爬過浴室門口,因為她很擔心鞋子會發出聲音,所以她盡量沿著地毯前進,離粗布遠一點。她站起來不動,仔細聽。   浴室裡的水還在沖。   她爬過小小的門廳,經過衣櫃直到門口。這裡很暗,她站著不動。她看著門,門上有個把手,有一根桿子、一條鍊子一樣的東西。她努力思考,把手就是把手,桿子應該是鎖,但她不知道那個鍊子是用來做什麼的。門上有個小小的凹槽,其中一邊洞比較大,她想像著門打開的樣子,會開一點點,然後鍊子會拉住。   浴室裡的水還在沖。   她得先把鍊子拿下來,應該可以滑動,或許這就是那個凹槽的用途。她研究了一下,高度很高,踮起腳尖,但還是搆不到。她再用力踮腳尖,手指的指腹碰得到,已經可以滑動了。她把鍊子往旁邊滑到底,讓這端滑進洞裡,可是拉不出來。   浴室裡的水還在沖。   另一隻手平貼在門上,她踮起腳尖,直到幾乎是靠著腳趾頭尖端站著,用力伸展到背部開始發痛,然後用手指去拉鍊子。但出不來,勾在裡面。她恢復姿勢,仔細聽。   浴室裡的水還在沖。   她再次踮起腳尖,用力往上踢,直到腳開始發痛,最後她兩隻手同時伸上去,鍊子尾端是個小圓形,她把尾端搖一搖,稍微出來了一點點。她放下腳尖,再次踮腳往上推,同時往外拉。出來了,鍊子掉了下來,搖晃之後敲中門框,聲音聽起來很大。她屏住呼吸,仔細聽。   浴室裡的水還在沖。   她恢復站姿,搬動桿子,拇指放一邊,食指放另外一邊,往下轉,完全不動。她試著轉向另一邊稍微移動一點點,很緊。她閉上嘴,以免呼吸聲太大,用兩手出更多力,又多移動了一點,感覺好像兩道金屬互相摩擦。她用盡全力,手很痛,又轉了一些,然後突然打開了。   很大的喀一聲。   她站著不動仔細聽,但浴室裡的水還在沖。   她一拉手把,很輕鬆就打開了。愛莉看看門,很高,很厚重,門上還有個東西會把門自動關上,金屬做的。她以前看過,會發出很大的聲音,學校對面的餐廳就有一個。   水聲停了。   她站在原地不敢動,心裡非常恐慌。門會發出聲音,這樣他就會聽到,他會跑出來,會來追我。她轉過身,面對著房內。      十號州際公路交流道是個巨大的水泥建築,像是地表上痊癒的疤痕,規模跟一座體育場差不多,後方斯德頓堡暗暗的橘紅街燈照亮了薄薄的雲層。斯德頓堡沒有停電,電力線路品質較好,愛麗絲油門維持大踩,車子繞上交流道,在其中四分之三圈不斷發出尖叫,然後朝著西北往二八五郡道衝出。她跨過城市邊界時速度已超過九十英里,路標出現:佩科斯四十八英里。李奇往前靠,迅速將頭左轉右轉,同時掃視兩旁路肩。低矮的建築瞬忽而過,有些是汽車旅館。   這裡有可能完全不對。愛麗絲說。   答案很快就會揭曉。他回答。      他把水關掉,拉開浴簾,從浴缸裡跨出來。他拿條毛巾包在腰上,拿另一條把臉擦乾,照著模糊的鏡子看看自己,用手指梳理頭髮。他把手錶戴上手腕,兩條毛巾丟在浴室地板上,再從架上拿了兩條新的,一條包在腰間,另一條掛在肩上,就像古羅馬人的裝扮。   他走出浴室,光線跟著他一起灑出去,在房間裡照出一條黃色寬帶。他突然停下腳步,看著空無一人的床。      三分鐘內,他們已經過了三家汽車旅館,李奇覺得這三家都不對。現在純粹是猜測跟感覺,排除所有一切,只留下潛意識裡的低喃。過度分析會破壞這種感覺,他可以對任何一家列出一堆可能與不可能的理由,他可能會分析到讓自己癱瘓,所以現在只專心聽著大腦深處發出的微弱低語。而聲音說:不是這家,不是,不是。      他不由自主地往床邊跨出一步,好像從不同角度看會讓她重新出現在床上一樣。不過事實沒有改變,只留下凌亂的被單,往下推開一半,往旁邊推開一半。枕頭歪成一個角度,是個頭形凹陷。他轉頭看看窗戶,緊緊關著,也上了鎖,然後他跑到門邊,細碎惶急的腳步,一路閃著家具。門鍊拉開了,鎖也往後拉。   什麼?   他將門把輕輕往下拉,打開門,請勿打擾的牌子躺在水泥地上,離門口一呎。   她跑出去了。   他把門固定,好讓門不會自己關上,然後赤著腳跑出去,身上只裹著毛巾,一條在腰部,一條在肩上。他往停車場跑了十步,停下來。他氣喘吁吁、震驚、恐懼、用力過猛。氣溫又開始回升,空氣中重新彌漫著一股臭臭的蔬菜味,也有潮濕的泥土跟花草味。樹葉不斷滴水,他三百六十度轉了一圈。她到底跑哪去了?在哪裡?這種年紀的小孩會直接亂跑,盡全力跑,大概是往馬路跑。他往前跑了一步,然後轉身面對著門。得先穿衣服,總不能裹著兩條毛巾去追。      低矮的建築群在碰到橋之前三、四英里漸漸稀疏,後面就沒東西了,只剩下沙漠。李奇透過玻璃看著遠方,努力想著每條他看過的路,自問:前面還有嗎?或者到三十英里外佩科斯外圍之前都沒有了呢?   轉頭。他說。   現在?   該看的都看到了。   愛麗絲踩下煞車,用力迴轉,從路肩到路肩,跨過整條路面。在潮濕的柏油上稍微甩尾,拉直後回頭朝向南方。   慢一點。他說。現在我們就是他們,用他們的觀點看。      愛莉一動不動地躺在衣櫃上層。她很擅長躲貓貓,大家都這麼說。她也很會爬高,所以她喜歡躲在高的地方,比方說馬廄裡。她最喜歡的地方是麥草堆上,衣櫃上面比較不舒服,很擠,而且還有很多髒兮兮的兔寶寶娃娃、一根外套衣架、一個塑膠袋,上面還寫了一個很長的字,不曉得怎麼唸。不過她還是可以躺平躲起來,這真是個好地方,她這麼覺得。但很難爬上去,所以她先把旁邊的小架子當作樓梯爬上去。上面很高、灰塵很多,她有可能會打噴嚏,她知道絕對不可以。夠高嗎?他長得不很高,愛莉屏住氣息。      愛麗絲把速度穩定維持在六十英里,回程第一家在道路左邊,這家有道低矮的樹籬,延伸了一百碼,把停車場圍起來。一間中央辦公室跟兩邊一層樓的側翼,每邊六個房間。辦公室沒有燈,旁邊一架自動販賣機發出紅色光芒。停車場裡停了五輛車。   不是。李奇說。我們不選頭一家,比較可能選第二家。   第二家在往南四百碼處。   有可能!   這家跟馬路垂直,辦公室面對著馬路,可是房間是由辦公室往內延伸,於是停車場變成U形,而且很隱蔽。四周種滿樹木,樹上因為大雨不斷滴水。   有可能!   愛麗絲把車速降到爬行速度。   開進去。他說。   車開進停車場,沿著房間前進,一共有八間房,三輛車停在停車場。車子繞過盡頭,從另一邊繞回來。再八間房,再三輛車。她把車停在辦公室門口。   覺得?她問。   他搖搖頭。不對。他說。   為什麼?   住房率不對。十六間房,六輛車,我預期至少要八輛。   為什麼?   他們不會想挑人太少的地方,這樣別人記住他們的機會太高。要找三分之二滿的地方,如果以十六間房來算,要有十到十一輛車。他們會住兩間,不過現在沒車,所以會剩下八、九輛車。要這種比率才夠,三分之二減二,大約。   她看了他一眼,聳聳肩,開回馬路上,繼續往南。      他往房門跑了兩步,然後突然停下來。停車場一邊有盞黃色的燈,在潮濕的柏油地面上灑下黯淡的光,讓他看見自己的腳印。潮濕的地上出現一排奇特的水痕,可以看出腳後跟、腳趾頭,跟腳弧。大部分都是腳趾頭,因為他剛才用跑的,水痕很清楚、很潮濕,不是三兩下就會消失。   可是他看不到小孩的腳印。   只有一組痕跡,是他自己的,這點可以確定。她沒有出來,除非可以飄起來用飛的,而這是不可能的。他的臉上露出微笑。   她躲在房間裡。   他把剩下的八步跑完,回到房內,輕輕關上門,掛上鍊子,上鎖。   出來吧!他輕聲叫道。   沒有聲音,不過他也不期待有人回答。   我要來捉妳了。他叫道。   先從窗戶開始,這裡擺了張沙發,放在房間角落,後面的空間足以躲下一個小孩。不過她不在那裡。他跪下來,彎腰,往床底下看,也不在這裡。   好了,小鬼,他叫道,夠了!   床邊有個共用的櫃子,一道小門。她不在裡面。他站直身子,拉拉毛巾,她不在浴室裡,他知道。那麼在哪裡呢?環視房間一周,衣櫃,當然。他露出微笑,漫步過去。   我來囉,寶貝。他叫道。   他把門拉開,看看下面,只有一個收起來的皮箱架,此外什麼都沒有。右邊有一排垂直的架子,沒有東西。上面還有一層,占了整個櫥櫃的寬度,他往上踮腳,看一看,沒有東西。只有骯髒的兔寶寶、一個舊衣架、一個購物塑膠袋,上面寫著蘇布拉漢米恩,克里夫蘭。   他轉過身,一時間不知所措。      第三間旅館有塊噴漆招牌,沒有霓虹燈,一塊板子用鍊條掛在架子上。上面的字刻意用很漂亮的字體書寫,美得讓李奇不太確定到底寫了什麼。大概是峽谷之類的,用古老的拼法,有點像西班牙文,字體還加了金色陰影。   我喜歡這家。他說。很對味。   要進去嗎?愛麗絲問。   沒錯。   入口是一條小路,穿過二十碼的花園,種植的樹木全都了無生氣,讓高熱烤焦了,不過畢竟還是有個樣子。   我喜歡這家。他又說一次。   這家的形狀跟上一家一樣,開頭是辦公室,U形停車場,圍繞著兩排背對背的房間,排列方式與馬路成九十度。愛麗絲把圈圈繞完,一排十間,總共二十間房,十二輛車隨機停在十二間房門口,兩輛雪佛蘭、三輛本田、兩輛豐田、兩輛別克、一台老紳寶、一台老奧迪、一輛五年的福特探險家。   三分之二減二。李奇說。   就是這裡嗎?愛麗絲問。   他沒說話,愛麗絲把車停在辦公室旁。   如何?   他沒說話,直接打開車門下車。熱氣重回四周,空氣裡都是潮濕泥土的味道。水溝裡有水流聲,辦公室沒有燈,到處都是陰影,門鎖上了。有顆漂亮的銅製按紐當作夜鈴,李奇用拇指按下按鈕,探頭看著窗戶裡面。這裡沒有販賣機,只有個整齊的櫃台跟一大櫃傳單。他看不清楚上面寫了什麼,太黑了。他把拇指一直放在按鈴上,辦公室後面的走道有盞燈亮了起來,有個人走出來。他的手還抓著頭髮,李奇把他回聲郡的代理警徽拿出來,平壓在窗戶上。那人把辦公室的燈打開,走到門邊,開鎖,李奇繞過他走進去。架上的傳單都是附近一百英里內的觀光景點,主要是老斯德頓堡,還有奧德薩市附近的隕石坑,很有教育價值的地點,沒有馬術比賽、槍法表演或房地產廣告。他向愛麗絲招招手,示意她進來。   就是這裡。他說。   真的?   他點點頭。我看起來沒錯。   你是警察嗎?辦公室的人問,看著外面的車。   我需要看你的住房紀錄。李奇說。今晚的客人。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她不在外面,也不在裡面。他重新把房間看過一遍,床舖、家具、衣櫃都沒有,也不在浴室裡,因為他剛從浴室出來。   除非   除非她原本在床底下或衣櫃裡,然後趁他跑出去時躲進浴室。他走過去,打開浴室的門,對鏡子裡的自己微笑。霧氣都已散去,他以誇張的動作把浴簾拉開。   抓到了。他說。   她緊緊靠在浴缸角落,站得直挺挺的,身上穿著T恤、短褲跟鞋子。她把右手背塞在嘴裡,眼睛睜得很大,又閃亮又漂亮。   我改變主意了。他說。我要帶妳一起走。   愛莉沒說話,只是看著他。他伸出手,愛莉往後縮,把手從嘴上拿開。   四小時還沒到。她說。   已經到了。他說。早就超過四小時了。   她再次把手放回嘴裡,他又伸出手,愛莉縮回去。媽媽跟她說過什麼?如果妳很擔心什麼事,就大聲尖叫。她深吸一口氣,試試看,可是沒有聲音,她的喉嚨太乾了。      住房紀錄。李奇又說一次。   辦公室的傢伙有點猶豫,似乎有什麼程序上的問題。李奇看看手錶,從口袋裡抽出Hecklers & Koch ,動作一氣呵成。   現在。他說。我們沒時間瞎搞。   那傢伙眼睛瞪得很大,趕緊低下頭到櫃台下拿出一本皮製大帳冊,倒轉過來,推到他們這邊。李奇跟愛麗絲靠在一起看。   什麼名字?她說。   不知道。他說。看車子就好。   一頁有五欄,日期、姓名、聯絡住址、車輛廠牌、退房時間。總共有二十行,代表二十個房間。十六間有人住,其中七個有箭頭從前一頁拉過來,代表房客續住第二晚或下一晚。九個房間是新住,十一個房間有註記汽車廠牌,另外四個房間分成兩組,每組共用一輛車。   家庭。晚班的職員說。或者人數比較多。   他們是你辦理住房的嗎?李奇問。   那傢伙搖搖頭。我只負責晚上。他說。從半夜開始我才會在這裡。   李奇看著帳簿,一動不動,把頭轉開。   怎麼了?愛麗絲說。   不是這裡,錯了,我搞砸了。   為什麼?   妳看看車子。他說。   他把槍口順著第四欄往下滑,三輛雪佛蘭、三輛本田、兩輛豐田、兩輛別克、一台紳寶、一台奧迪,還有一輛福特。   應該要有兩輛福特。他說。他們的維多利亞皇冠跟停在那裡的探險家。   可惡!她說。   他點點頭,可惡!他的腦筋一片空白,如果這裡不是,他就完全不知道哪裡才是了。李奇把一切都賭在這裡,沒有B計畫。李奇看看紀錄,福特,看看外面的老探險家,安分守己,乖乖不動。然後又回頭看著紀錄。   字跡都一樣。   這些東西是誰寫的?他問。   老闆。職員回答。她都用老方法做。   他閉上眼,回想愛麗絲剛才慢慢開過停車場的影像,回想他曾住過的每家古老的汽車旅館。好,他說,客人把名字跟住址告訴她,她負責寫下來,之後或許看看窗外,自己寫下汽車廠牌。有可能客人正在講話,或是忙著把錢掏出來。   有可能,我是負責晚上的,從來沒做過那些。   她對車子實在不太了解,對吧?   我不知道,怎麼了?   因為簿子裡記載了三輛雪佛蘭,可是停車場裡只有兩輛。我想他應該是把探險家當成Chevy ,那是比較老的車型,四四方方,或是跟舊款Blazer混淆了。   他用槍口敲敲福持這個字。   這就是維多利亞皇冠。他說。是他們沒錯。   你這麼認為?愛麗絲說。   我知道,我能感覺到。   他們住了兩間房,不在一起,可是在同一邊。五號跟八號。   好。他又說一次。我要去看看。   他指著那個晚班職員。你待在這裡,不准出聲。   然後指著愛麗絲。妳打電話給州警,開始處理聯邦法官的事,好嗎?   你需要鑰匙嗎?晚班的職員問道。   不用。李奇說。我不需要鑰匙。   然後就走向外面溫暖的夜色。   右邊那排房間從一號開始,有條水泥走道經過每個房間門前。李奇速度很快,靜悄悄地沿著步道走,鞋子一路上留下潮濕的腳印。這邊就只有門,每個都有固定間距,沒有窗戶,窗戶應該在後面。這是標準的汽車旅館房,跟他以前住過的那些都一樣,毫無疑問。標準配置,一道門、一個短短的門廳,衣櫃在一邊,浴室在另一邊,門廳後面是個大房間,兩張床、兩張椅子、一張桌子、一個五斗櫃,窗戶下面有冷氣,牆上掛著粉蠟筆畫。   五號房前面有個請勿打擾的牌子掉在水泥地上,離門一呎遠,李奇跨了過去。如果你綁架了一個小孩,會把她藏在離辦公室最遠的那間,用膝蓋想也知道。他繼續往前走,在八號房前停下腳步,把耳朵貼上門縫,仔細聽。什麼都沒有。他繼續靜靜往前走,經過九號、十號,到最底端。繞過U形底部,兩排房間是平行的,面對面,中間間隔三十呎寬的長形花園。裡面種的都是沙漠植物,低矮帶刺的植物從耙鬆的石子跟壓碎的石頭中長出來。有些地方掛著黃色小燈籠,大塊石頭仔細擺放,想營造日式風格。   壓碎的石頭在腳下發出很大的聲音,使他必須放慢速度。李奇經過十號房的窗戶,然後九號。他蹲低,輕輕靠在牆上往前移動,直到八號窗戶的窗臺正下方。空調正大聲運轉,聽不到裡面的聲音。他抬起頭,慢慢地、小心翼翼,往房間裡看。   毫無動靜,房間裡完全沒人,東西都沒動過,搞不好完全沒有人住。房間裡靜悄悄,毫無生氣,打掃過,準備完畢,是汽車旅館房的標準樣子。他感覺一陣恐慌,或許他們到處都訂了房間,有兩、三個類似的地方,再從中選擇。一晚三、四十塊,有何不可?他挺身站了起來,不再去管碎石發出的聲音,跑過第七號跟第六號,來到第五號的窗戶,直接站到窗前往裡看。   李奇看到一個矮小的黝黑男人,包著兩條毛巾,把愛莉從浴室裡拉出來。他的身後灑出一片亮光,單手抓住愛莉兩隻手腕,舉在愛莉頭上。愛莉用力亂踢抵抗,李奇看了大約四分之一秒,便足以把裡面的配置看清楚,他發現一把黑色的九○手槍,掛上消音器,就放在床頭櫃上。他吸了口氣,往外跨一大步,彎下腰,從花園裡撿起一塊比籃球還大的石頭,大概有一百磅左右,直接丟向窗戶。紗窗脫落、玻璃粉碎,李奇的頭跟著衝進去,窗框還卡在他的肩上,就像個勝利花環。   黝黑男子有那麼一瞬間因為驚訝而呆住不動,然後放開愛莉的手,轉身拚命朝床頭櫃爬。李奇把破掉的窗框推開,先馳得點,用右手抓住他的喉嚨,把他推到牆上,巨大的左手跟上擊向腹部,讓他滑了下去,再用力往他頭部踢了一腳,直到他的眼珠往上翻到頭顱裡面。李奇吸氣、吐氣,就像火車一樣,氣喘吁吁。他腳步移動、雙手揮動,努力抵抗想打死他的衝動。   然後他轉頭看著愛莉。   妳還好嗎?他問。   她點點頭,在突來的寂靜中頓了一下。他是壞人。她說。我覺得他想開槍打我。   這次換他頓了一下,努力恢復呼吸。他現在不能這麼做了。他說。   剛才還有打雷跟閃電。   我也聽到了,我在外面,全身都濕了。   她點點頭。雨真的下得很大。   妳還好嗎?他第二次問。   她想了想,然後點點頭,非常沉穩,非常認真,沒有流淚,沒有大聲尖叫。房間變得寂靜無聲,整個動作持續了整整三秒鐘,從開始到結束,好像完全沒發生過任何事。可是花園裡的石頭正躺在地板中央,周圍都是玻璃碎片。李奇把石頭搬起來,拿到破掉的窗戶旁邊,丟出去。石頭在沙礫上重擊一聲,滾了出去。   妳還好嗎?他第三次問。   愛莉搖搖頭。我想上廁所。她說。   他微微笑。去吧!他拿起電話,按下零,是晚班的那傢伙接的。李奇告訴他叫愛麗絲到五號房來,李奇走到門邊,拉開鍊條,把鎖打開、門拉開。一陣微風掃過整個房間,再直通窗戶。外面的空氣很潮濕、溫暖,比裡面的溫度要高。   愛莉從浴室走出來。   妳還好嗎?他第四次問。   是的。她說。我很好。   愛麗絲一分鐘後走了進來,愛莉好奇地看著她。   這位是愛麗絲。李奇說。她是來幫妳媽媽的。   我媽媽在哪裡?   她很快就會來看妳了。愛麗絲說。   然後她轉頭看著地上矮小的黝黑男子,一動不動,緊靠著牆壁,手腳纏在一起。   他還活著嗎?她輕聲說。   李奇點點頭。他只是腦震盪,我想、我希望。   州警有回應了。她輕聲說。我也打電話回去給我老闆;叫他起床,他正在安排跟法官做辦公室會議,優先處理。可是他說我們需要這個傢伙的自白,毫無保留,這樣才不會拖很久。   李奇點點頭。沒問題。   他彎下腰,把其中一條毛巾繞在矮個男的脖子上,像套索一樣把他拖進浴室。   二十分鐘後,李奇走了出來,看到兩位警察站在房間裡。一個是小隊長,一個是州警官,都是西班牙裔,都十分穩重,整齊地穿著卡其色制服,外面傳來他們車子的怠轉聲。李奇對他們點點頭,走過去,從椅子上拿起犯人的衣服,丟回浴室裡面。   怎麼樣?小隊長說。   他已經準備要講了。李奇說。他自願做徹底的自白,不過他希望你們了解,他只是司機。   不是槍手?   李奇搖搖頭。不過他什麼都知道。   綁架的事呢?   他不在場,他只負責事後看管,而且還有很多其他案子,時間長達好幾年。   像這種情形,就算他自白,也得關上一段時間。   他知道,他接受,他很滿意,希望能贖罪。   兩個警察互看一眼,走進浴室。李奇聽到腳步聲,有人移動,還有手銬銬上的聲音。   我得先回去。愛麗絲說。我得先準備文件,要申請人身保護令要辦很多程序。   開維多利亞皇冠去吧!李奇說。我跟愛莉在這裡等。   警察把司機從浴室裡帶出來,他已經穿好了衣服,手銬在身後,兩個警察各抓住他一邊手肘。他低下頭,因為疼痛而臉色蒼白,甚至開始喋喋不休。警察直接把他押上車,房間門關了起來。外面有車門關上的沉悶聲響,還有引擎轟隆聲。   你對他做了什麼?愛麗絲輕聲問道。   李奇聳聳肩。我是個很嚴苛的人,就像妳講的。   他叫愛麗絲請那位職員帶著萬能鑰匙過來,接著她走向辦公室。   李奇轉頭看著愛莉。妳還好嗎?他說。   你不要一直問我。她回答說。   累嗎?   嗯。她說。   妳媽媽很快就來了。他說。我們就在這裡等她,不過先換個房間,好嗎?這間的窗戶破了。   她哈哈笑。你打破的,用那塊石頭。   李奇聽到遠方福待發動的聲音,聽到輪胎開上路面。   我們去八號房好了。他說。那裡很乾淨、很舒服,沒人住過,可以當我們的房間。   愛莉牽著他的手,兩人一起走出去,沿著水泥步道走到八號房。李奇走了十幾步,愛莉要走三十幾步,薄薄的潮濕水痕留在身後的地板上。職員拿來一把鑰匙,愛莉直接躺到窗邊的床上。李奇在另一張床上躺下,看著她,直到她睡著。然後他把手臂枕在頭下,開始打盹。   不到兩小時後,新的一天曙光乍現、熱氣回升、空氣流動,鐵皮屋頂喀喀作響,下面的木頭也開始膨脹。不太安穩地稍事休息後,李奇睜開眼,雙腳放到地上。他靜靜走到門口,打開門,來到屋外。東方的地平線在右邊辦公室後面很遠的地方,那裡散發著萬丈光芒。天空中殘存著的些許雲朵,就在李奇看著的時候慢慢散去。今天沒有暴風雨。大家講了一星期,可是都沒來,昨晚那一小時的雨就是暴風雨的全部,完全沒猜中。   他悄悄回到房間繼續躺下。愛莉還在睡,她把被單踢掉,衣服往上跑,腰部露出一塊胖嘟嘟的粉紅色皮膚。她的雙腳彎曲,好像在夢中奔跑,不過雙手往上甩。一位陸軍心理醫師曾經對李奇說,這種姿勢是有安全感的象徵。小孩會這樣睡,他說,表示其內心覺得很有安全感。安全?她是個了不起的孩子,這點無庸置疑。李奇認識的大部分成人要是遇上這番折磨,恐怕早就崩潰了,   而且還要好幾星期才能恢復,甚至更久。可是她卻不用,或許她太小,還不能完全了解,又或許她是個很勇敢的小孩,到底是哪一種,李奇也不清楚。他沒經驗,於是他再次閉上眼睛。   三十分鐘後,他再次睜開眼睛,因為愛莉站在他旁邊,搖著他的肩膀。   我肚子餓了。她說。   我也是。他說。妳想吃什麼?   冰淇淋。她說。   早餐吃?   她點點頭。   好。他說。不過要先吃點蛋,或許再吃點培根。妳是個小孩,營養很重要。   李奇從床邊的抽屜翻出電話簿,找到一家餐廳,離斯德頓堡大概不到一英里遠。他撥電話過去,答應給他們二十塊小費,請他們把早餐送到汽車旅館來。他叫愛莉去浴室洗澡,等她出來時,食物已經送到。炒蛋、煙燻培根、吐司、果醬、可樂給她,咖啡給自己。還有個塑膠大盤子,裝著冰淇淋,淋上巧克力醬。   早餐的效果很好,李奇吃完食物、喝完咖啡後,覺得能量重回體內,對愛莉也有同樣的效果。兩人吃早餐時把門推開,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然後把椅子拉到水泥步道上,並排坐著等待。   他們等了超過四小時。他躺下來,慢慢消磨時間,就如他所習慣的模式。愛莉等待的方式就像面對嚴肅的任務,拿出一貫的專注認真。等到一半,他又打電話給餐廳,吃了第二頓早餐,跟第一頓菜色完全相同。他們在廁所進進出出,偶爾講些話,辨識一下樹木,聽聽蟲鳴鳥叫,看看天上白雲。不過大部分時間他們都看著右前方,從南方上來的道路方向。地上又是乾枯一片,感覺好像完全沒下過雨。灰塵又回來了,從柏油路上飛起,漂浮在空氣中。這條路沒什麼車,每隔幾分鐘才有一輛經過,偶爾會出現一群,塞在一輛烏龜農用車後面。   十一點過後幾分鐘,李奇站在停車場裡一、兩步,看見維多利亞皇冠從遠方駛來。車子慢慢爬出朦朧的熱氣,偽裝的天線在車後搖搖晃晃,在空氣中揚起一片塵土。   嘿,小朋友。他叫道。妳看這是什麼?   她站在李奇旁邊,用手擋住刺眼的光線。大房車慢了下來,轉彎,開到他們身邊。愛麗絲坐在駕駛座上,卡門在她旁邊,看來臉色蒼白、疲累不堪。不過她笑容燦爛、眼神充滿歡喜。車還沒停下,她就把門打開,下車之後繞過車頭,愛莉跑過去跳進她懷中。兩人在太陽底下摟摟抱抱、尖叫、哭泣、笑聲同時出現。李奇看了一下,往後退,蹲在車旁。他不想介入,像這種時候,他覺得最好讓她們獨處。愛麗絲看出他的想法,搖下窗戶,把手放在李奇肩上。   都搞定了嗎?他問她。   對我們來說是的。她說。警察還有很多文書工作要處理,畢竟他們面對的是五十幾件謀殺案,分布在七個不同的州,還包括十二年前這裡發生的案子,尤金、史路普跟海克自己。他們要逮捕羅斯緹,因為槍殺海克的關係,不過我想她應該很容易脫罪,以那種情境來看。   有我的事嗎?   他們問了很多昨晚的事,我說都是我做的。   為什麼?   她微微笑。因為我是律師,我稱之為自衛,他們立刻買帳。是我的車、我的槍,毫無疑問,要是你的話就沒那麼好過關。   所以我們都可以自由回家囉?   尤其是卡門。   他抬起頭,卡門把愛莉抱在大腿上,她的臉藏在愛莉的脖子旁邊,好像她身上的香味是維持生命的必需品。她和她漫無目的地繞著圈子,抬起頭,在太陽下瞇著眼睛,綻放出燦爛的笑容,讓李奇不禁跟著微笑。   她有什麼打算嗎?他問。   搬到佩科斯去。愛麗絲說。我們會把史路普的事情處理完,大概會有點現金,她說她想搬到像我那樣的地方住,或許打個零工,甚至讀個法學院。   妳有跟她說紅屋的事嗎?   她笑得很開心,我跟她說大概燒成灰了,她就一直笑、一直笑,我也很替她高興。   現在愛莉牽著她的手繞著停車場,看著她剛剛認識的樹,嘰哩咕嚕講個不停。母女倆看起來幸福無比,愛莉活蹦亂跳,卡門則是安詳穩重、容光煥發,非常美麗。   李奇站起來,靠在車上。想吃午餐嗎?   在這裡?   我跟一家餐廳訂了餐,他們會有蔬菜。   鮪魚沙拉我也能吃。   他走到裡面打電話,訂了三份三明治,再次答應給二十塊小費。出來後發現愛莉跟卡門在找他。   我很快就要去上新學校了。愛莉說。就跟你以前一樣。   妳一定沒問題的。他說。妳聰明得跟什麼一樣。   然後卡門放開女兒的手,靠近他,有點害羞、有點沉默,一時間不知所措。然後她笑開了,張開雙手繞著他的胸膛,緊緊抱住他。   謝謝。她只說得出這句話。   他也抱著她。很抱歉花了這麼久的時間。   我的線索有幫上忙嗎?   線索?他說。   我留了線索給你。   哪裡?   在自白裡。   李奇沒說話,她放開李奇的擁抱,拉著他的手到愛莉聽不到的地方。   他叫我說我以前是個妓女。   他點點頭。   可是我假裝我很緊張,把字給說錯了,我說成上街遊蕩。   他再次點點頭:我記得。   可是正確的說法是上街拉客,對不對?這就是線索,你應該會想到,不是遊蕩,是拉客,懂了嗎?是拉客。意思就是說,是海克.沃克在幕後操縱這一切。   李奇非常沉默。   這點我沒發現。他說。   那你怎麼發現的?   我想我繞了遠路。   她又開始微笑,拉著他的手走回車旁,愛莉跟愛麗絲一起笑得很開心。   妳們的日子過得去嗎?他問她。   她點點頭。可是我覺得很愧疚,死了那麼多人。   他聳聳肩。就像克雷.艾利森說的。   謝謝。她又說了一次。   No hay de que, senora.(不客氣,太太)。   Senorita.(小姐)。她說。      卡門跟愛莉與愛麗絲走進房間,洗個澡準備吃午餐,他看著門關上,轉身走開。這似乎是很自然的事,他不希望任何人把他留在那裡。李奇漫步走到馬路邊,轉向南,走了整整炙熱的一英里路,才坐上一輛農用卡車,由一位沒牙齒、話不多的老人駕駛。李奇在十號州際公路交流道下車,在西側匝道曬了九十分鐘太陽,才有一輛十八輪大卡車停下來。他繞過巨大的車頭,看著上面的窗戶,車窗搖下,音樂聲蓋過巨大的柴油引擎震動聲,聽起來像是巴迪.霍利。   司機探出頭,年紀大約五十,肉很多,穿著一件道奇隊T恤,鬍子大概四天沒刮。去洛杉磯嗎?他叫道。   隨便。李奇回叫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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