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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 蓼蔓

復仇女神 阿嘉莎.克莉絲蒂 3716 2023-02-05
  午餐很平常,一小塊羊肉、烤馬鈴薯,接著是一塊梅子派、一小罐奶油和淡而無味的糕點。餐廳四周牆上掛著幾幅畫像,瑪波小姐猜是家族的繪像,它們皆是平淡無奇的維多利亞時代畫像,以漂亮梅子色的桃花心木做成的畫框又大又重。窗簾是暗紅色的錦緞,桃花心木的大桌供十人坐都綽綽有餘。   瑪波小姐閒聊著她這次旅遊中發生的種種。不過旅遊到目前為止只過了三天,沒有多少可談。   我想拉菲爾先生是你的老朋友吧?大姐克羅蒂問。   其實不是,瑪波小姐說。我初次見到他是去西印度群島旅行的時候。我想他去那裏是因為要休養身體。   沒錯,他有幾年癱瘓得很厲害,安希雅說。   很悲哀,瑪波小姐說,真的,我很佩服他的毅力,他還是工作個不停,每天都口授秘書寫電報、發電報,一點也沒有因為自己病弱而有所退縮。

  確實,他絕不會退縮,安希雅說。   近幾年來我們很少看到他,格林太太說。當然,他是個大忙人。不過聖誕節的時候他總會貼心地記起我們。   你住在倫敦嗎,瑪波小姐?安希雅問。   噢,不,瑪波小姐回答。我住在鄉下,在魯茅斯和貝辛市場之間的一個小地方,離倫敦大約二十五里。過去是一處非常幽靜的舊式村莊,不過和其他地方一樣,現在也成了所謂的進步繁榮地區了。她又說:拉菲爾先生住在倫敦吧?至少我注意到他在聖哈諾的旅館登記的地址是伊頓廣場一帶,要不就是貝爾格雷廣場,是不是?   他在肯特郡有一座鄉村別墅,克羅蒂說。有時候他會到那裏去招待朋友。你知道,多半是商場上的朋友,或是國外來的友人。我們誰也不曾去過那裏。我們很少遇見他,偶爾碰到了,他總是在倫敦招待我們。

  他真是體貼,瑪波小姐說。建議各位邀請我趁旅遊之便到這裏來。想得很周到。真想不到他這麼忙碌的人竟然思慮如此周詳。   我們也邀請過他一些參加這種旅遊的朋友來家裏。大體說來,他們對這樣的安排都很滿意。當然,你不可能滿足所有人的口味。年輕人當然喜歡走路,長途跋涉、登高望遠之類的,可是老年人做不到,只好留在旅館裏,而這附近的旅館一點也不豪華。我相信你已經發現今天的行程非常累人,明天到幸運岩去也一樣。你知道,明天他們要搭船去參觀一個島嶼,有時候會遇到風浪。   即使是繞著那些房子逛一圈也夠累人的,格林太太說。   噢,我知道,瑪波小姐說。走太多路又站太久,雙腳很痠很累。我其實不該參加這種遠程旅遊的,可是那些美麗的豪宅、漂亮的房間和家具什麼的,又實在太誘人。當然,還有那些精緻的畫像。

  還有花園,安希雅說。你喜歡花園,對不對?   噢,沒錯,瑪波小姐說。尤其是花園。按照旅遊大綱上的形容,我真的很期待在一些古宅裏看到那些保存完好的花園,桌邊的她露出微笑。   一切看似很愉快、很自然,可是不知何故,她有種緊張的感覺。她覺得這裏有件事情並不自然。不過她所謂的不自然指的是什麼呢?這些對話很平常,無非是些陳腔濫調。她自己專挑尋常的話題說,那三姐妹也是。   三姐妹。想到三姐妹,瑪波小姐再度陷入沉思。為什麼事情逢三似乎就潛伏著不祥?三姐妹,<馬克白>中的三個女巫。唉,你怎麼能把這三姐妹和那三個女巫相提並論?話說回來,瑪波小姐心底總覺得那些戲劇製作人把三個女巫的形象塑造錯了。她曾經看過一部戲,更是十分荒謬。那幾個女巫戴著可笑的尖帽子,撲舞著翅膀,看來活像是滑稽啞劇中的人物。她們跳著舞,到處蹦來蹦去。瑪波小姐記得她對掏腰包請她觀看這齣莎翁名劇的侄兒說:親愛的雷蒙,你知道,如果要我編導這齣好戲,我會用完全不同的方法來塑造這三個女巫。我會讓她們化成三個普普通通的老女人,蘇格蘭老太婆,她們不用跳舞,也不必跳躍,只要帶著狡獪的眼神互望就好。這樣觀眾就會感覺到,在她們平凡的外表下隱藏著一股威脅。

  瑪波小姐一面把最後一口梅子派塞入嘴裏,一面望著桌子對面的安希雅。她平凡、不修邊幅、五官不出色,帶點浮躁。她為什麼覺得安希雅有點陰森森的?   我又在幻想了,瑪波小姐自言自語道。我不能再胡思亂想了。   午餐後,她被帶往花園去散步,這回輪到安希雅陪她。瑪波小姐覺得,這回的散步頗感淒涼。這個花園雖然曾經被照管得很好,不過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都談不上出色。它具有維多利亞時代一般花園的特色:一處灌木叢、一排斑駁的月桂樹,一度無疑整理得不錯的草坪和小徑,還有一英畝半左右的菜園。對現在住在這裏的三姐妹來說,這菜園顯然太大,有一部份什麼也沒種,雜草叢生,蔓生植物幾乎佔據了大半的花床,瑪波小姐忍不住伸手拔掉目中無人、到處蔓延的旋花類野草。

  安希雅的長髮在風中飄蕩,小髮針不時落到小路或草地上。她說話頗為突兀。   你的花園應該很漂亮吧?她說。   噢,我的花園很小,瑪波小姐說。   她們沿著一條草徑前行,小徑盡頭有一堵牆,兩人在牆前的小土丘旁停下腳步。   這是我們的溫室,安希雅小姐感傷地說。   噢,你說過,就是覆有美麗葡萄藤的那個。   那時候有三株,安希雅說。一株是黑色漢堡,一株小白葡萄,非常甜美;另一株是美麗的麝香葡萄。   你說過還有一棵天芥菜屬植物。   是櫻桃樹,安希雅說。   噢,對,是櫻桃樹,香氣好聞極了。你們這裏是不是曾經被轟炸過?是不是,呃爆炸震垮了溫室?   噢,不是的,我們從來沒碰過那種慘事。這一帶和轟炸無緣。不是的,我想它純粹是因為腐朽而坍塌。我們搬來沒多久,也沒錢整修或重建。事實上也不值得這麼做,因為就算修整好了,我們也無力維護。恐怕我們只好任由它這麼頹敗下去了,沒別的辦法。你看,現在它上頭全都長滿了雜草。

  啊,整個被蓋住了那種才開花的是什麼藤?   噢,那個。是很普通的一種藤蔓,安希雅說。第一個字是草字頭,唉,那名字叫什麼來著她沉吟片刻,叫蓼什麼的。   噢,沒錯。我想我知道這個名字,叫蓼蔓。長得很快,對不對?如果有人希望把某個殘破的建築或是醜陋難以見人的東西遮住,它是很管用的。   她面前的小山丘確實被一層夾雜著小白花的濃密綠茵所覆蓋。瑪波小姐知道,它對任何其他植物的生存都是威脅。蓼蔓覆蓋一切,而且只需極短的時間。   這間溫室一定很大,她說。   噢,是的,裏頭還有桃樹和油桃,安希雅露出感傷的神情。   現在看起來也很漂亮,馬波小姐以安慰的口氣說道。這些小白花好美,不是嗎?

  沿著這條小路往前走,再向左彎,我們還有一棵美麗的木蓮,安希雅說。我相信以前這裏曾經有個很漂亮的花壇,裏頭全是草本植物。可惜我們還是無力維持。太難了,什麼都不容易。所有東西都面目全非,全都毀了。   她帶頭急急走向右手邊沿著一堵側牆伸展而下的小徑。她加快了腳步,瑪波小姐根本趕不上她。瑪波小姐想,這個女主人好像是刻意要把她從蓼蔓小丘帶開,彷彿要將她從某個醜惡不堪的地方引開似的。她是因為過去的榮景不再而感到羞愧嗎?那些藤蔓確實漫生無度,甚至不曾剪枝或是修個起碼的形狀。它使得花園的這一部份變成了一片野花海。   瑪波小姐一面亦步亦趨,心頭一面想,這女主人彷彿是在逃離這地方。沒多久,她的注意力被一個倒塌的豬圈吸引住了。豬圈周圍纏繞著幾根玫瑰花蔓。

  我的叔祖曾經養過幾頭豬,安希雅解釋道。當然,現在誰也不會想去養豬,對不對?恐怕環境會弄得很髒。我們在房子附近種了幾株混種玫瑰。我認為這種混種花卉是個解決麻煩的好辦法。   噢,我懂你的意思,瑪波小姐說。   她隨口說出幾個新品種的玫塊花名。她覺得安希雅對這些花名一無所知。   你經常參加旅遊嗎?安希雅問。   這問題問得很突然。   你的意思是關於豪宅和花園的旅遊?   是的,有些人每年都來。   我倒不希望那樣。你知道,這種旅遊很花錢的。這趟旅遊是我一個朋友為了慶賀我明年生日送我的禮物。他真好。   噢,原來如此。我一直在納悶你怎麼會跑來這裏。我的意思是這種旅遊一定很費體力,對不對?不過如果你常去西印度群島或是那種地方

  噢,西印度群島那趟旅行也是出於別人的好意。那一回是我侄子出的錢。他是個好孩子,替他的老姑媽想得真周到。   噢,原來如此嗯,原來如此。   我不知道老人家要是沒有年輕人會怎麼樣,瑪波小姐說。年輕人很貼心,你說是吧?   我我想是吧。其實我不知道。我我們一個年輕的親戚也沒有。   你姐姐格林太太有小孩嗎?她從來沒提起過,我也不好問。   沒有,她和她丈夫沒生小孩。或許這樣也好。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走回屋子的途中,瑪波小姐心頭好奇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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