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軀壯大的柯白莎太太表現出河馬在求偶期害羞的樣子。
唐諾,來見見安先生,安迪睦先生。她咕嚕地說:安先生,這位是我的合夥人,賴唐諾先生。
安迪睦先生,高高的個子,詩一樣的眼神,薄而直的鼻梁,敏感的唇角,厚而濃的黑髮,長而尖細的手指,比較守舊的衣服,直直地坐在椅子中。他站起來接受介紹。他的眼睛比我眼睛高出七吋或八吋。我想他有六呎二三吋。他說話平靜有教養。握手時也只是輕輕一碰,像是怕碰到暴力傷害似的。
拿柯白莎和安迪睦來相比,世界上再沒有極端不同的東西了。
白莎坐在她辦公桌後面,繼續她裝出來的討好表情,每次手一移動,玻璃窗前照進的光線就使她手指上的大鑽戒閃爍發光。
安迪睦先生,她說明道:是一位大作家。唐諾,你也許看到過他的玩意兒我是說他的大作。
她很熱情地停下來,等我回答。我點點頭。
白莎高興地笑一笑。
安先生很歉意地說:我不常寫小說一類的東西。大多數是技術性的文章。我用帝木的筆名。
安先生有事要請人幫忙。白莎繼續說:有人介紹我們這個偵探社給他。他一來就要見我因為門上的柯、賴二氏私家偵探社。他沒有想到我是女的。
白莎轉向安先生笑了一下,對我說:安先生對這件事表現得非常紳士,並且很能體諒地向我道歉。但是我看得出來,我告訴他我的合夥人是個男人,我要求他能見見你。唐諾,假如我們能幫助安先生,我會非常高興。假如我們幫不了他忙,也別在意。生意不成,道義在。
白莎的嘴唇和藹可親地微笑著。只有和她常久相處的我,看得出她在控制貪婪小眼的時候,在表情上有點困難,因為她眼睛仍像手上鑽石一樣,冷冷的閃爍著。
安先生懷疑地自白莎看向我,又自我看向白莎。
白莎,一百六十五磅的女人,年齡五十、六十之間,像一捆帶刺的鐵絲網一樣,又硬、又壯。目前微笑著,過份的客氣,看起來那末勉強,裝假,沒有使安先生產生什麼信心。安先生還是站在那裏。很小心地移動了一下他站的位置,使自己站在白莎和門之間。
他自下看看我,躊躇著,顯然在想一個不致傷害到我感情的藉口。
白莎急急使用出沿街推銷員的招術,很快的說話,希望在安先生跑出門之前能表達她的意見。
我的合夥人賴唐諾很年輕,也沒有你想像中私家偵探那種體格。但是他有腦筋,用不完的腦筋。由於他看來是如此的如此的
白莎顯然拚命在想找一個文雅點的字,來形容我。突然她發現局勢並不值得她過份討好,犯不著那末禮貌。一下把她輕聲輕氣的語調推向一邊,不再用假裝有修養的態度。她回復了本性的柯白莎。
老天,她高聲說道:這小子看起來沒什麼了不起,但是他可以在幕後活動。在任何人會懷疑他是個私家偵探之前,他早已把一切調查得清清楚楚了。他是個有腦筋的小雜種,你可以賭他一記,錯不了。
現在,你到底要不要我們?假如你不要,早點給我離開這裏,我們忙得很。假如要我們幫忙,回這裏來坐著,把一切實情告訴我們。你現在那種腳踩兩隻船的樣子,解決不了問題。
安先生敏感的嘴唇轉變成微笑,吃了罰酒似地回來坐下。
我想我要你們幫忙。他說。
可以,白莎說:不過你得花錢。
多少錢?
看你有點什麼樣子的困難,才能決定價錢。
安說:爬格子的人,鈔票不會太多,柯太太。
用這種方法來和柯白莎開始談生意是差勁透了。
私家偵探工作也不見得好那裏去。白莎冷冷道。
安先生的頭低下來看著她的大鑽石戒指。
除了偶而有幾個好案子。白莎急急加上一句:你有什麼問題?
我要你們找一個人。
什麼人?
我忘記了他姓什麼。他的名字是科爾。
你開玩笑?白莎問。
不是。
白莎看向我。
為什麼要找他?我問。
安迪睦把長長手指梳了深色頭髮,看向我微笑說:他曾給我一個太好太好的故事題材。
什麼時候?我問。
六年之前。
什麼地方?
在巴黎。
現在為什麼要找他?
看看能不能獨家有權來寫這個故事。
小說還是真實故事?
是真實故事,但我要以小說形態來發表。會是一本暢銷書。
好,我說:你和科爾在巴黎見的面。忘了他姓什麼。還記得什麼可以幫我們找到他的嗎?
當時我是知道他姓什麼的。現在一下子要用的時候就是記不起來。他是這一帶附近的人,是聖安納郊外一處叫柑橘林的地方出來的人。當時他很有錢,是去渡蜜月。他太太的名字叫麗芍。他叫她寶貝。她是個好女孩。
故事內容是怎樣的?我問。
是一件婚姻的故事我是有關一個男人,使一個女人完相信他是真心愛她,但是實情並不如她想像那樣他停下來。又說:
我對真正好的劇情不想事先洩露。
好,我說:你要我們找一個六年之前,住在柑橘林,到巴黎去渡蜜月的科爾。他有一個你不願洩露內容的好故事劇情。現在告訴我,當時他長得什麼樣子?
高高,很結實,肩膀很寬,很努力的性格,努力於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型。
多大年紀?
和我差不多。
那是幾歲?
我現在三十二歲。
他靠什麼為生?
我不知道。我認為是做生意。
有錢嗎?
我也不知道,好像不錯。
這形容很攏統。
我只能看到這個樣子。
頭髮什麼顏色?
紅頭髮。
眼睛呢?
藍色。
多高?
六呎。
多重?
相當重,應該有二百十五或二百二十磅,不胖,是厚重,你懂我的意思,有肉。
但還是超重了?
是超重了點,但他沒有減肥。他一切照吃。
那一個月,在巴黎住什麼旅社?
是七月,不知住什麼旅社。
你知不知道他乘什麼去的巴黎,飛機還是輪船?
我有印象是船,但不能確定。
你要我們做到什麼程度?
找出來他姓什麼。住在那裏。就可以了。
可以。我說:我們替你辦。
這要多少錢?
五十元。我告訴他。
白莎的坐椅,在她突然上身前傾的時候嘰嘎地叫著。他張開嘴巴,想說什麼,改變意見,又停住了。
我看她臉開始發紅。二眼搧呀搧,連眼也漸漸發紅。
我們怎樣通知你?我問安迪睦先生。
要多久有消息?他追問。
可能不到一天。
你找不到我。他說:我明天下午同一時間再來。他伸手向我,長長的手指敏感地握了一下我的手。
他向白莎一鞠躬,消失在門口。
白莎幾乎等不及門在他身後關上,生氣地說:自以為好人。一個軟心腸,沒有生意眼的渾蛋。
他?我問。
你!白莎喊道。
為什麼?我想知道。
不叫他付定金!白莎向我高聲道:連我們開支也沒有預付一點!沒有地址!五十元,小兒科!去找六年前出現在巴黎一個沒有姓的人。你還說一天夠了!你讓他一毛不花走出辦公室,準備貼了本去辦案?你定的五十元,我看化一千元也找不到那個叫科爾的人。
我說:定定心,白莎。那傢伙是個作家。有人六年前在巴黎給他一個劇情。他收入有限。那人給他一個真實故事,他要改編為小說。他要找那個說故事的人,他要我們幫他,這是很正常的小工作。
白莎一面研究我告訴她的情況,一面搖頭。
奶奶的!她咕嚕著。
就這樣簡單。我告訴她。
我看不見得。白莎說。
現在妳照我一樣看法好了。我告訴她。
不行,他到底搞什麼鬼?她說。
也許到明天下午我們就懂了。也可能他正在搞私家偵探社的題材,他要找出私家偵探怎樣從一個小工作中擠出多一點鈔票來。
妳知道很多報章雜誌會這樣做。他們會把已知毛病的電視機送到不同的修理店去,將來報導那幾家要客戶換真空管,那幾家要客戶換線路板等等。
他奶奶的!白莎說。
我走出她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