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1Q84 Book 2 七月/九月

第13章 第13章 青豆 如果沒有你的愛

1Q84年。青豆說。我現在活在所謂1Q84年裡,這不是真的1984年。是這樣嗎? 要問什麼是真的世界,是一個極困難的問題。被稱為領導的男人依舊俯臥著這樣說。這終究會變成形而上的論點。不過這裡是真的世界。不會錯。在這個世界所嚐到的痛,是真的痛。這個世界所帶來的死,是真的死。流的是真的血。這並不是贗品的世界。也不是假想的世界。不是形而上的世界。這點我保證。不過這裡並不是你所知道的1984年。 像平行世界似的? 男人輕微震動著肩膀笑了。妳好像看多了科幻小說。不,不是。這裡不是什麼平行世界。那邊有1984年,這邊有分枝出來的1Q84年,兩邊並列進行著,不是這樣。1984年已經不存在於任何地方了。對妳,對我,到現在所謂時間就只有這個1Q84年,其他都不存在了。

我們進入這時間性中了。 沒錯。我們已經進來裡面了。或者說時間性已經進入我們的內側了。而且就我所理解的範圍,門只開向一邊。沒有回去的路。 從首都高速公路的太平梯下來時,這就發生了喔。青豆說。 首都高速公路? 在三軒茶屋附近。青豆說。 場所不管在哪裡都沒關係。男人說。對妳來說那是三軒茶屋。不過具體上的場所不是問題。在這裡不管怎樣,時間才是問題。說起來是鐵路道岔在那裡切換,世界變成了1Q84。 青豆想像著幾個Little People正一起聯合力量,移動著鐵道路線轉轍裝置的光景。深夜,在青白色的月光下。 而且在這1Q84年裡,天空浮著兩個月亮嗎?她問。 沒錯。浮著兩個月亮。那是把鐵軌切換過的記號。憑著這個才可能區別兩個世界。不過並不是這裡所有的人都看得見兩個月亮。不,幾乎大部分人都沒有留意到這個。換句話說,知道現在是1Q84年的人,人數很有限。

在這個世界的人,很多人沒有發現時間已經切換過了? 沒錯。對大部分人來說,這裡就是一點都不奇怪的,平常的世界。我說這裡是真的世界,就是在這層意義上說的。 鐵路的道岔被切換了。青豆說。如果那道岔沒有被切換的話,我和您就不會像這樣在這裡相會。是這樣嗎? 唯有這點誰都不知道。這是或然率的問題。不過可能是這樣。 您所說的是嚴正的事實,或只是假設? 好問題。不過要區別這兩者卻是非常困難的事。妳看,不是有這樣的老歌歌詞嗎?Without your love, it's a honky︱tonk parade.男人小聲哼著旋律。如果沒有你的愛,那只不過是廉價酒店的表演秀而已。妳知道這首歌嗎? It's Only a Paper Moon。

對,1984年或1Q84年,原理上的由來是一樣的東西。妳如果不相信世界,或如果其中沒有愛的話,一切都是假的贗品。不管在哪一個世界,在什麼樣的世界,假設和事實的分隔線大多是眼睛看不見的。那條線只能用心眼來看。 是誰把鐵路的道岔切換了呢? 誰把鐵路的道岔切換了?這也是個困難的問題。原因和結果的理論法在這裡使不上力。 無論如何,由於某方面的意思我被運進1Q84年的世界。青豆說。不是根據我自己的意思。 沒錯。妳所搭乘的列車由於道岔被切換了,所以被運進這個世界來。 其中有牽涉到Little People嗎? 這個世界裡有Little People。至少在這個世界他們被稱為Little People。不過那個不一定經常擁有形體,擁有名字。

青豆咬著嘴唇,思考這件事。然後說:我覺得您的話好像有點矛盾。如果是Little People這東西把道岔切換了,把我運送到1Q84年來。可是,如果我在這裡要對您做的事情,是Little People所不希望的,那麼他們又為什麼非要特地把我送進這裡來不可呢?不如把我排除,不是更符合他們的利益嗎? 這要說明很不簡單。男人以缺乏重音的聲音說。不過妳的腦筋轉得很快。我想說還沒說的事情妳可能已經約略理解了。就像前面說過的那樣,對我們活著的世界最重要的,是善和惡的比例,要維持平衡。Little People這東西,或其中所有的某方面的意思,確實擁有很強的力量。不過他們越用力,對抗那個的力量也自動增強。這樣世界才繼續微妙地保持平衡。任何世界的原理都不變。我們像現在這樣被包含的1Q84年的世界也可以說完全一樣。Little People要開始發揮他們強大的力量時,Little People的力量也會自動產生。而且那對抗的力矩,可能把妳引進這個1Q84年來。

那巨大的軀體在藍色的瑜伽墊上,像被打撈到岸上來的鯨魚般躺著,男人大口呼吸著。 話題如果沿著剛才鐵軌的比喻進行的話,會變成這樣。他們可以在鐵路的道岔把去向切換。結果列車進入這邊的路線。稱為1Q84年的路線。可是他們並不能識別、選擇每一個乘客。換句話說,他們所不希望的人可能也一起搭乘這班列車了。 未被邀請的乘客。青豆說。 沒錯。 雷聲轟響。那聲音比剛才大多了然而並沒有閃電的亮光只聽到聲音而已。奇怪,青豆想。落雷這麼近,為什麼看不見閃電的亮光?也沒有下雨。 到這裡妳可以明白嗎? 我在聽。她已經把針尖從脖子上的一點移開她很小心地把針的尖端朝向空中。現在必須集中精神在對方說的話上。 有光的地方就必須要有影子,有影子的地方就必須要有光。榮格在本書中說過沒有沒有光的影子,也沒有沒有影子的光,這樣的話。

影子,就像我們人類往正面向前走的存在一樣,是往橫向邪惡走的存在。我們越努力想成為善良優越而完美的人,影子往橫向破壞的意思也越明確。人如果超過自己的能耐想成為完美時,影子就會變成下地獄的惡魔。為什麼呢?因為在自然界,人要成為超越自己的東西,罪過是和要成為不如自己的東西一樣深的。 被稱為Little People的東西是善還是惡,並不知道。那在某種意義上是超過我們的理解和定義範圍的東西。我們從很早的古時候就和他們一起活過來。從還沒有善惡存在的時候開始。從人們的意識還未明的時候開始。不過重要的是,無論他們是善是惡,是光是影,當他們要使用力量的時候,其中必然也會產生補償作用。在這種情況下,我在成為Little People的代理人的幾乎同時,我的女兒則成為反Little People作用的代理人似的存在。以這樣維持著平衡。

您的女兒? 是的。最初首先引入Little People的是我女兒。她那時候十歲。現在十七歲了。他們有一次在黑暗中出現,透過我女兒來到這裡。然後以我為代理人。女兒成為Perceiver∥知覺者,我則成為Receiver∥接受者。我們似乎碰巧具備這樣的資質。無論如何,是他們發現了我們,不是我們發現了他們。 然後你強暴了自己的女兒。 交合了。他說。這用語比較接近實際狀況。而且我所交合的終究只是觀念上的女兒。所謂性交其實是一個多義詞。重點是我們合為一體。Perceiver和Receiver,知覺者和接受者。 青豆搖頭。你所說的話我無法理解。你跟自己的女兒性交了嗎?沒有嗎? 這回答怎麼說,都是Yes也No。

關於小翼也一樣嗎? 一樣。原理上一樣。 可是小翼的子宮卻真的被破壞了。 男人搖頭。妳所看到的是觀念上的形體。不是實體。 青豆跟不上對話的快速流動。她停頓一下,調整呼吸。然後說: 觀念取得人的形體,走路逃脫,是這樣的意思嗎? 簡單說是。 我所看到的小翼不是實體? 所以她被回收了。 被回收?青豆說。 被回收,被治癒。她正接受著必要的治療。 我不相信你說的話。青豆斷然說。 這也沒辦法責備妳。男人以不帶感情的聲音說。 青豆一時說不出話。然後問起別的問題。藉著對自己的女兒觀念上多義性地侵犯,你成為Little People的代理人的同時,她為了造成補償作用,而離開了你身邊,成為敵對的存在。你所強調的,也就是這樣的事嗎?

沒錯。她因此而捨棄了自己的Daughter。男人說。不過這樣說妳一定無法理解是怎麼回事。 Daughter?青豆說。 那是像活著的影子般的東西。而且這裡又牽涉到另外一個人。以前跟我私交很好的老朋友。一個可以信賴的人。我把女兒託給那個朋友。不久前,妳所熟知的川奈天吾也牽涉進來了。天吾和我女兒,偶然被人介紹認識,組成一個team。 時間在這裡忽然停止了似的。青豆無法找到適當的詞彙。她的身體僵硬著,靜靜等待時間再開始動起來。 男人繼續:兩個人分別擁有互補的資質。天吾所缺乏的東西繪里子擁有,繪里子缺乏的東西天吾擁有。他們互補起來,合力完成一件事。而且那成果發揮了很大的影響力。在確立Little People的動能這個邏輯上。

組成一個team? 兩個人並不是有戀愛關係或肉體關係。所以妳不用擔心。我是說,如果妳是在想這種事的話。繪里子不會跟誰戀愛。她處於超越這種立場的地方。 兩個人共同完成一件事的成果是指什麼樣的事情,具體說的話? 要說明這個又需要拿出另一個比喻才行。說起來,兩個人就像建立了對抗病毒的抗體一樣的東西。如果把Little People的作用視為一種病毒的話,他們則製造出對抗那病毒的抗體,並散布出去。當然這是從單方面立場來看的比喻,如果從Little People的一方來看,則相對的兩個人成為病毒的帶原者。一切事物都是互相對照的鏡子。 這就是您所說的補償行為嗎? 是的。妳所愛的人,和我的女兒合力完成那件事。換句話說妳和天吾,在這個世界名副其實是接踵而來的。 不過你也說過這不是碰巧的。換句話說我是在某種有形的意思引導下來到這個世界的。是這樣嗎? 沒錯。妳是在有形的意思引導下,帶有目的來到這裡的。這個1Q84年的世界。不管妳和天吾是什麼形式的,在這裡會有關係,絕對不是偶然的產物。 那是什麼意思?什麼目的? 說明這個不是我的責任。男人說。很抱歉。 為什麼不能說明呢? 不是那意義無法說明。而是一旦用語言說明出來之後那意義就會立刻喪失掉。 那麼,我問別的問題。青豆說。為什麼一定要是我才行呢? 為什麼嗎?妳可能還不知道。 青豆用力地搖幾次頭。我不知道為什麼。完全不知道。 這是非常簡單的事。因為妳和天吾,互相強烈吸引著啊。 青豆就那樣保持沉默好一陣子。感覺自己的額頭滲出微微的汗來。有一種眼睛看不見的薄膜,正覆蓋整個臉的感覺。 正互相吸引。她說。 互相,非常強烈地。 她心中湧起類似憤怒的情緒。甚至有輕微曙心的預感。我無法相信這種事情。他應該不可能記得我。 不,天吾不但確實記得妳存在這個世界上,而且正需要妳。而且到現在為止,除了妳以外一次也沒有愛過別的女人。 青豆一時說不出話來。在那之間激烈的落雷,間隔短暫地繼續響著雷聲。雨也終於開始下起來。大滴雨滴開始強烈敲打著飯店房間的窗戶。然而那些聲音幾乎沒有傳進青豆耳裡。 男人說:相不相信是妳的自由。不過妳最好相信。因為這是不爭的事實。 已經二十年沒見面了,你說他還能記得我嗎?我們連話都沒有好好說過幾句。 在沒有人的小學教室裡,妳用力握住天吾的手。十歲的時候。要那樣做,應該是要鼓起所有的勇氣才能辦到的。 青豆的臉激烈地扭曲起來。為什麼你會知道這樣的事情呢? 男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天吾絕對沒有忘記這件事情。而且一直在想著妳。現在也繼續在想妳的事情。妳最好相信。我知道很多事情。例如妳現在,自慰的時候也會想著天吾。腦子裡浮現他的身影。不是嗎? 青豆半張著嘴巴,說不出話。只淺淺地呼吸著而已。 男人繼續說:也不用感到羞恥。這是人的自然行為。他也在做著一樣的事情。那樣的時候就想著妳。現在還是。 為什麼你會 為什麼我會知道這種事情嗎?只要側耳傾聽就知道了。因為聽聲音是我的工作。 她想放聲笑出來,同時也想哭出來。不過這兩者都辦不到。她只能站在那中間發呆,無法往哪一邊移動重心,只是失去了語言。 不用害怕。男人說。 害怕? 妳正在害怕。就像從前梵諦岡的人們害怕接受地動說那樣。對他們來說,並不是相信天動說是對的。只是怕接受了地動說之後所帶來的新情勢而已。只是怕為了配合那個不得不重新調整自己的意識而已。正確說的話,基督教會到現在都還沒有公然接受地動說。妳也一樣。妳害怕不得不脫下到現在為止長久以來一直穿著的堅固鎧甲。 青豆雙手覆蓋著臉,抽噎了幾下。雖然不想這樣,卻一時無法忍住。她想讓這看起來像在笑。卻沒能辦到。 說起來你們是搭同一班列車被運到這個世界來的。男人以安靜的聲音說。天吾和我女兒聯手起來建立了Little People的作用機制,妳則以別的理由正要除掉我。換句話說,你們個別都在非常危險的地方,做著非常危險的事情。 某種意思要我們這樣做嗎? 可能。 到底為什麼?說出口之後,青豆才發現那是無意義的話。不會得到回答的問題。 最該歡迎的解決方法,是你們在什麼地方相遇,手牽著手從這個世界走出去。男人沒有回答問題地說。不過這不是簡單的事。 不是簡單的事。青豆無意識地重複著對方的話。 很遺憾,以極保守的說法來說,不是簡單的事。老實說大概不可能。你們要對付的對象,不管用什麼名字稱呼,力量都非常猛。 於是青豆以乾乾的聲音說。然後乾咳一聲。她內心的混亂現在已經鎮定下來。現在還不是哭泣的時候。青豆想。於是,您提出了建議。如果我能帶給您毫無痛苦的死,您可以回報我什麼。類似不同選擇的東西。 妳的領悟力很強。男人依舊趴著說。沒錯。我的建議是有關你和天吾的關係的選擇。可能不太愉快。不過至少在這裡有選擇餘地。 Little People怕失去我。男人說。因為對他們來說我的存在還有必要。我以他們的代理人來說是極有用的人。要找到能代替我的人並不簡單。而且在現在這個時點,我還沒有後繼者。要成為他們的代理人必須具備各種困難條件,而我是能夠滿足那所有條件的少數人。他們怕失去我。現在如果在這裡失去我,就會產生一時的空白。所以他們,正要妨礙妳奪走我的生命。他們希望我能再活一陣子。外面響著的雷聲就是他們憤怒的記號。不過他們無法直接對妳動手。只能傳給妳憤怒的警告而已。同樣的理由他們可能對妳的朋友,以巧妙的方法逼死她。而且他們可能就這樣,對天吾做出某種形式的波及危害。 波及危害? 天吾寫出Little People,和他們所作所為的故事。繪里子提供故事,天吾把那故事轉換成有力的文章。這就是兩個人的共同工作。那個故事發揮了對抗Little People力矩所及的抗體作用。那出版成書登上 暢銷書排行榜。因此Little People一時之間,各種可能性都崩潰了,好幾種行動都被限制了。《空氣蛹》這書名妳聽過吧? 青豆點頭。在報紙上看過有關書的報導。還有出版社的廣告。書沒有讀。 《空氣蛹》實質上是天吾寫的。而且他現在正在寫有關自己的新故事。他在那裡,也就是兩個月亮的世界裡,發現了自己的故事。繪里子這個優越的Perceiver∥知覺者,在他心中開啟了那做為抗體的故事。天吾似乎具有Receiver∥接受者的優越能力。把妳帶到這裡來的,換句話說,那車輛載妳來,可能也因為他的那種能力。 青豆在淡淡的昏暗中嚴肅地皺起臉來。不能不想辦法跟上話題。換句話說,我是因為天吾具有說故事的能力,借用您的語言來說是具有Receiver的能力,才被送進1Q84年這個不同世界來的嗎? 至少這是我目前的推測。男人說。 青豆凝視著自己的雙手。那手指被眼淚沾溼了。 這樣下去的話,天吾很可能會被殺。他現在,對Little People來說已是最危險的人物。而且這裡終究是真正的世界。流著真正的血,會帶來真正的死。死當然是永遠的。 青豆咬著嘴唇。 請妳這樣想看看。男人說。妳如果在這裡把我殺了,從這個世界把我除掉。那麼Little People害天吾的理由就消失了。因為只要我這個路徑消滅的話,天吾和我女兒要如何妨害這路徑,對他們來說都已經不再構成威脅了。Little People會放下這個,到別的地方去找尋別的路徑。別種結構的路徑。那對他們來說將成為最優先事項。這點妳能明白嗎? 理論上可以。青豆說 不過另一方面我被殺的話,我所成立的組織卻不會放過妳。要揪出妳來可能會花一些時間。妳可能會改名換姓,改變住址,甚至連面貌也改變。雖然如此他們有一天可能還是會追捕到妳,嚴厲懲罰妳。這種嚴密而暴力性,無法回頭的組織是我們建立起來的。這是一種選擇。 青豆把他的話在腦子裡整理一番。男人等這邏輯鑲進青豆的頭腦裡。 男人繼續。相反地,如果妳在這裡沒有把我殺掉。妳就這樣乖乖退回去。我繼續活下去。那麼Little People為了保護我這個代理人,可能會盡全力去除掉天吾。他所披著的防護罩還沒有那麼強。他們應該會找出弱點,用某種方法去破壞天吾。因為他們不容許抗體再散布傳播。相對的妳的威脅則消失了,因此不再有理由處罰妳。這是另一種選擇。 這樣一來天吾將死,我將活。在這1Q84年的世界裡。青豆總結男人所說的話。 應該是。男人說。 不過沒有天吾存在的世界,我也沒有活的意義了。因為我們已經永遠失去重逢的可能性了。 以妳的觀點來說,可能會變成這樣。 青豆用力咬緊嘴唇,在腦子裡想像那樣的狀況。 不過,這只是您這樣說而已。她指出。我為什麼要相信你的說法,有什麼根據和證據之類的嗎? 男人搖搖頭。沒錯。正如妳說的那樣,沒有任何根據或證據。只是我這樣說而已。不過我所擁有的特殊力量妳剛才應該也目睹過了。那時鐘並沒有吊著繩子噢。而且是非常重的東西。妳可以走過去檢查看看。我說的話妳要不要接受,就看你的選擇。而且我們已經沒剩多少時間了。 青豆瞄一眼櫃子上的時鐘。時鐘的針指著將近九點。時鐘放的位置錯開了一些。朝向奇怪的角度。因為剛才被抬上空中,再落下的關係。 男人說:在這1Q84年,現在這時候不可能同時救你們兩個人。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妳死,天吾活下去。另一個可能是他死,妳活下去。二選一。真不是愉快的選擇,我一開始就聲明過了。 不過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選擇嗎? 男人搖頭。現在這個時間點,只能從這兩者之中選擇一種。 青豆把積在肺裡的空氣慢慢吐出來。 我也覺得很過意不去。男人說。如果妳還留在1984年的話,應該不會被逼到必須做這樣選擇的地步。不過同時,如果還留在1984年的話,妳可能就無從知道天吾一直在想妳了。就因為被運送到1Q84年來,無論如何,妳才知道這個事實。你們的心在某種意義上是結合在一起的事實。 青豆閉上眼睛。她想不要哭。還不到哭的時候。 天吾現在真的需要我嗎?你可以斷言這話不是謊言嗎?青豆這樣問。 天吾到現在除了妳以外,沒有真心愛過任何一個女人.。這是毫無疑問的事實。 雖然如此,卻沒來找我。 妳也沒有尋找他的行蹤。不是嗎? 青豆閉上眼睛,一瞬之間回顧漫長的歲月,一眼望盡。就像登上高丘,從陡峭的懸崖上眺望眼底的海峽那樣。她可以感覺到海的氣味。可以聽到深沉的風聲。 她說:我們在更久以前,就應該鼓起勇氣互相找尋對方的。那樣我們在原來的世界也許就可以在一起了。 以假設來說是這樣。男人說。不過在1984年的世界,妳應該想都不會這樣想。原因和結果就那樣以扭曲的形式連結在一塊。那扭曲無論經過多少世界的重疊都無法解除。 眼淚從青豆眼裡湧出來。她為自己過去所失去的東西而哭。為自己即將失去的東西而哭。然後終於到底哭了多久到了不能再哭的極限。就像感情碰到看不見的牆壁一樣,眼淚在這裡流盡了。 好吧。青豆說。沒有確實根據。什麼也無法證明。細節不太能理解。不過雖然如此,我好像還是不得不接受您的提議。我會照您所希望的,把您從這個世界消滅。給您沒有痛苦的瞬間死去。為了讓天吾活下去。 跟我做交易的意思。 是的。我們在做一場交易。 妳可能會死。男人說。妳會被追捕遭到處罰。那處罰方式很可能非常殘酷。他們是狂熱的人。 沒關係。 因為妳有愛。 青豆點頭。 如果沒有愛,一切都只是廉價酒店的表演秀而已。男人說。就像歌詞所唱的那樣。 如果我殺了你,天吾真的能活下去嗎? 男人暫時之間沉默不語。然後說:天吾會活下去。妳可以相信我的話。這不會錯,是和我的生命交換所可以獲得的東西。 還有我的生命。青豆說。 也有只能用生命才能換得的事情。男人說。 青豆雙手用力握緊。不過說真的,我很想能活著和天吾合而為一。 沉默暫時降臨房間。雷鳴在那之問也沒有轟響。一切都靜止下來。 如果可能我也想讓妳這樣。男人以安靜的聲音說。以我來說。不過很遺憾,沒有這樣的選擇餘地。在1984年沒有,在1Q84年也沒有。分別以不同層面的意味。 在1984年,我和天吾所走的路連相交都沒有。是這意思嗎? 正如妳所說的。你們兩個人完全沒有關係。可能一面在思念著彼此,一面就那樣孤獨地老去吧。 不過在1Q84年,至少我,可以知道自己為了他而死去。 男人什麼也沒說,大大地呼吸。 我想請你告訴我一件事。青豆說。 如果是我能告訴妳的事。男人依舊趴著說。 天吾會不會有某種機會,而知道我是為他而死的,或者什麼都不知道就結束了? 男人思考著這個問題好一會兒。這可能要依妳而定。 依我而定。青豆說。而且臉稍微歪一下。那是什麼意思? 男人安靜地搖頭。妳必須穿過沉重的試煉。當妳穿過那個的時候,應該就看得見事情該有的姿態了。除此以外的事情我也說不上。不實際死看看,就不會知道所謂死是怎麼一回事,正確的情況誰也不知道。 青豆拿起毛巾仔細地把臉上的眼淚擦掉後,把放在地上的細長冰錐拿起來,再檢查一次纖細的尖端有沒有缺失。然後用右手的指尖,找出剛才找到的脖子後面的致命點。她腦子裡已經刻進那位置,立刻就找到。青豆用指尖輕輕壓著那一點,測度手的反應,再一次確認自己的直覺沒錯。然後慢慢深呼吸幾次,調整心臟的跳動,讓神經鎮定。頭腦必須清空才行。她把對天吾的掛念暫時從腦子裡清除。把一切僧恨、憤怒、困惑、慈悲的心情封印到別的地方。不容許失敗。意識必須集中在死本身上才行。光線的焦點清楚地聚焦在一點。 把工作結束掉吧。青豆以安穩的聲音說。我必須把您從這個世界排除。 然後我就可以脫離一切被賦予的痛苦了。 一切的痛,Little People變形的世界,各種假設還有愛。 沒錯。還有愛。男人好像在對自己說似的。我也有我愛的人們。好吧,我們各自把工作結束掉。青豆小姐,妳是個能力非凡的人。我知道。 您也是。青豆說。她的聲音已經帶有賜死者不可思議的透明度。您恐怕也是一位能力非常強的優秀人物。應該有不殺您就行的世界的。 那樣的世界已經不見了。男人說。那成為他口中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那樣的世界已經不見了。 青豆的針尖,抵在脖子上那微妙的一點。集中意識調整角度。並把右手拳頭抬到空中。她屏住呼吸,安靜等候信號什麼都不要想了,她想。我們各自完成自己的工作,只是這麼回事而已。沒有必要想什麼。也沒有必要聽說明。只要等信號就好。拳頭像岩石般堅硬,心空如缺。 沒有閃電的落雷在窗外更加激烈地轟響。雨啪啦啪啦打在窗戶上。那時候他們在太古的洞窟裡。陰暗潮濕,洞頂低低的洞窟。陰暗的獸群和精靈圍著那入口。她周圍的光和影在極短的瞬間合而為一。遠方的海峽,無名的風一口氣吹過。那是信號。配合著那信號,青豆的拳頭短促扎實地落下。 一切在無聲中結束。獸群和聖靈深深吐氣,解除包圍,回到失去心的森林深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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