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1Q84 Book 3 十月/十二月

第3章 第2章 青豆 雖然孤伶伶一個人,但不孤獨

周遭暗下來之後,她在陽台的椅子上坐下來,眺望隔著道路那頭的小兒童公園。這已經成為她最重要的日課,也是生活的中心。無論天空是晴朗陰雲或下雨,都不停地繼續監視。進入十月,周遭的空氣越來越冷。寒冷的夜晚就再添衣服,加蓋膝毯,喝熱可可。一直眺望著溜滑梯,到十點半左右之前,然後在浴缸慢慢泡暖身體,才上床睡覺。 當然在白天,天還亮著時,天吾並不是沒有可能來到那裡。不過可能性不高。如果他會在公園露面,應該是在天黑後水銀燈亮起來,月亮清楚地浮現在空中的時刻開始。青豆簡單用過晚餐,穿上可以直接外出的服裝,把頭髮整理好,坐在庭園椅上,視線固定在夜晚公園的溜滑梯台上。手邊經常放著自動手槍和Nikon小型望遠鏡。就怕去洗手間的時候天吾剛好露面,除了可可之外嘴巴不沾其他飲料。

青豆一天也沒休息地繼續監視。不讀書也不聽音樂,一面側耳傾聽著戶外的動靜,一面只看著公園。連姿勢都幾乎沒變。只偶爾抬起頭來如果是沒有雲的夜晚望著天空,確認兩個月亮還並排浮在空中。然後視線立刻又轉回公園。青豆監視著公園,月亮們則監視著青豆。 只是天吾並沒有出現。 夜晚去公園的人並不多。不時會出現年輕情侶。他們坐在長椅上彼此握著手,或像一對小鳥般神經質地短暫接吻。然而公園太小了,燈光太亮了。他們在那裡度過志怎不安的短暫片刻後就放棄,轉移到其他地方。也有人想用公共廁所而走進來,知道入口上了鎖後,大失所望(或很生氣)就回去了。也有可能為了醒酒,一個人坐在長椅上,低著頭安靜不動準備下班回家的上班族。或許只是不想直接回家而已。也有半夜牽著狗散步的孤獨老人。狗和老人看來都一樣沉默,像失去希望似的。

不過大多的時問,夜晚的公園裡並沒有人影。連一隻貓都沒經過。只有水銀燈無個性的光,照出鞦韆、溜滑梯、沙坑,和上了鎖的公共廁所而已。長久注視著那樣的風景之後,常常會覺得自己好像被遺棄在無人的星球上似的。簡直就像描寫核子戰爭之後的世界的那部電影一樣。片名叫什麼?對了叫《海濱》(On the Beach)。 雖然如此青豆還是集中精神,繼續監視著公園。就像負責監視的船員獨自站上高高的船桅,正在尋找廣大海面上的魚群或潛望鏡的不祥影子那樣。她那高度警覺的一對眼睛所追尋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川奈天吾的身影。 天吾可能住在某個別的地區,那一夜只是偶然路過這附近而已。如果真是這樣,他再度來到這座公園的可能性可以說近乎零。不過應該不是這樣,青豆想。天吾坐在溜滑梯台上的服裝和模樣,散發著到附近做一下夜晚散步般的隨性氣氛。就像在途中經過公園,走上溜滑梯台。可能是為了眺望月一兄。那麼,他家應該距離不遠,走路就可以到。

高圓寺這地區,並不容易找到抬頭就能看見月亮的場所。大多是平坦的地面,也幾乎沒有可以登高的建築物。而夜晚公園的溜滑梯台,是眺望月亮相當不錯的地方。安靜,不會被人干擾。如果想仰望月亮,他一定還會再來這裡青豆這樣推測。然而下一個瞬間卻這樣想:不,事情可能沒那麼順利。他或許已經在某座大樓的屋頂,找到可以看得更清楚月亮的地方了。 青豆斷然地搖搖頭。不,別想太多。我除了相信天吾有一天會回到公園來,在這裡一直安靜地繼續等之外,別無選擇餘地。反正我也不能離開這裡,所以現在這座公園,就是聯繫我和他的唯一接點了。 青豆沒有扣手槍的扳機。 那是九月初。她站在塞車中的首都高速公路三號線的退避空間,浴著耀眼的朝陽,海克勒&寇奇的黑色槍口插進口中。穿著Junko Shimada(島田順子)的套裝,Charles Jourdan的高跟鞋。

周圍的人猜不透將發生什麼事,只從車子裡一直注視著她的姿態。坐在銀色賓士雙門轎車上的中年女人。從運貨卡車的高聳座位上俯視著她的黝黑男人們。青豆打算在他們眼前,以九毫米子彈射穿自己的腦袋。除了斷絕自己的生命之外,沒有其他辦法可以從1Q84年消失蹤影。這樣做可以換得解救天吾的性命。至少領導是這麼跟她約定的。他這樣發過誓,然後自願死去。 青豆對於自己不得不死,並不覺得怎麼遺憾。或許一切都在我被拉進1Q84年的世界時開始,就已經註定了。我只是照那劇本走而已。天上浮著大小兩個月亮,Little People支配著人們的命運,在這樣莫名其妙的世界,一個人獨自活下去到底又有什麼意義? 不過,結果她並沒有扣手槍的扳機。在最後的瞬間,她放鬆了右手食指上的力氣,槍口從嘴裡抽出來。接著像好不容易從深海底下終於浮上來的人那樣,深深吸進一大口氣,再吐出來。像把全身的空氣都換過那樣。

青豆會中斷尋死的動作,是因為聽見遠方的聲音。那時她正處在無聲之中。從手指放在扳機上開始用力起,周遭的噪音就完全消失。她置身於感覺像是游泳池底般的深沉寂靜中。在那裡,死既不是黑暗的東西也不是可怕的東西。就像羊水對胎兒是多麼自然的東西,多麼理所當然的東西那樣。還不錯,青豆想。幾乎露出微笑。然後青豆聽到聲音。 那聲音彷彿是從某個遙遠的地方,某個遙遠的時間傳來似的。那是沒聽過的聲音。因為轉了幾個彎才傳過來的,因此已經失去原來的音色和特性。留下的只是意義被剝除的空虛回音而已。雖然如此,從那聲響中,青豆還是可以聽出懷念的溫暖。那聲音好像在呼喚著她的名字。 青豆扣著扳機的手指力氣放鬆了,瞇細眼睛,側耳傾聽。試著努力聽取那聲音所發出的話語。但勉強聽得出,或以為聽出來的,只有自己的名字而已。其他只有穿過空洞吹過來的風的吟聲而已。聲音終於遠去,更失去意思,被吸進無聲之中。包圍著她的空白消失了,就像栓蓋脫落了般,周遭的噪音又一舉回來了。一留神時,死的決心已經從青豆心中消失了。

我可能還可以在那座小公園裡再見到天吾一次。青豆這樣想。要死的話也可以等到那以後。再見一次就好,我要試著賭賭看那個機會。只要活著只要不死就還有遇到天吾的可能性。她清楚地感覺到想活下去。心情很奇怪。過去難道曾經有過這種心情? 她把自動手槍的擊鐵扳回,扣上安全裝置,把槍收進側背包。接著調整好姿勢,戴上太陽眼鏡,在公路上逆向走回自己搭來的計程車。人們默默遠望著她那穿著高跟鞋大步走在高速公路上的姿勢。不必走很遠。她所搭來的計程車在嚴重塞車中也慢慢向前進,正好來到很近的地方。 青豆敲敲司機的車窗,司機把窗戶搖下。 可以再讓我搭嗎? 司機猶豫了一下。小姐,妳剛在那邊放進口中的,好像是手槍吧? 是啊。

真的嗎? 怎麼可能!青豆撇一下嘴說。 司機打開門,青豆坐進座位。把側背包從肩上拿下來放在座位上。用手帕擦擦嘴角。口中還留下金屬和機油的氣味。 那麼,有太平梯嗎?司機問。 青豆搖搖頭。 就是嘛,我沒聽過這種地方有太平梯。司機說。那麼,就照最初的預定到池尻出口下車可以嗎? 是的,到那裡就可以了。青豆說。 司機打開窗戶舉起手,移動到大型巴士前的右車道上。里程計費表還和她剛才下車時一樣。 青豆把身體靠在椅背上,一面靜靜地呼吸,一面望著已經看慣的Esso廣告看板。老虎的側臉朝向這邊,微笑著手拿加油槍。上面寫著:讓老虎為您的車加油。 讓老虎為您的車加油。青豆輕聲唸著。 什麼?司機朝後視鏡中的她問。

沒什麼。是我自言自語。 在這裡再多活一點時間,看看會發生什麼事。到時候再死也不遲。大概。 停止自殺想法的翌日,Tamaru打電話來時,青豆告訴他。決定改變了。我決定留在這裡不動。既不改姓名、也不整容了。 Tamaru在電話那頭沉默不語。在他腦子裡有幾種思路在無聲中重新排列組合。 換句話說,妳不想移動地方? 對。青豆簡潔地回答。我想暫時留在這裡。 那裡並沒有設定為可以讓人長期藏身的情況。 只要躲著不外出,應該不會被看見。 Tamaru說:最好別看輕對方。他們會對妳做徹底的身家調查,追蹤妳的足跡。危險的不只妳一個人,可能還會波及周圍的人。那樣我的立場就會變得很為難。 關於這點我很抱歉。不過我還需要一點時問。

還需要一點時間的說法有點曖昧。Tamaru說。 不好意思,我只能這樣說。 Tamaru默默考慮一下。他似乎已經從青豆的聲調中聽出她意志的堅定。 他說:我是個向來就把自己的立場放在最優先順位的人。幾乎比任何事情都重要。這點妳明白吧? 我想我明白。 Tamaru再度沉默,然後說: 好吧。我只是希望妳不要誤會而已。妳既然這樣說了,一定有妳的理由。 是有理由。青豆說。 Tamaru在聽筒另一頭簡潔地乾咳。就像我之前說過的那樣,這邊已經擬好計畫,準備就緒了。會把妳轉移到安全的遠方去,消除妳的足跡,容貌姓名也都改變。不敢說完全,不過會接近完全地把妳變成另一個人。關於這一點我們應該已經彼此同意了。

這個我當然知道。我對計畫本身並沒有異議。只是我這邊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因此我有必要在這裡多留一點時間。 我一個人無法決定Yes或No。Tamaru說。然後從喉嚨深處發出微小的聲音。我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回答。 我隨時都在這裡。青豆說。 那就好。Tamaru說。然後掛斷電話。 第二天早晨快九點時電話響了三聲後斷掉,再響起來。打來的人除了Tamaru沒有別人。 Tamaru連招呼都沒打就直接說:關於妳想在那裡留久一點,夫人也很擔心。那邊只不過是個中繼地點。並沒有裝設周全的保全系統。我們的共同見解是最好能盡早移到更安全的遠方。到這裡為止妳明白吧? 非常明白。 不過妳是個冷靜而思慮周密的人。不會犯下無謂的錯誤,也很有膽識。我們基本上非常信任妳。 謝謝。 如果妳主張要在那個房子裡暫時多留一段時間的話,想必有妳的理由。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理由。應該不只是一時心血來潮的率性想法。所以她想,就盡量依妳的願望吧。 青豆什麼也沒說地聽著。 Tamaru繼續說:妳可以在那裡留到年底。不過那是最高限度了。 換句話說一過完年就要移到別的地方嗎? 以我們來說,已經盡可能尊重妳的意思了。 我知道。青豆說。留到今年年底,然後移到別的地方。 這不是她的本意。直到見到天吾以前,她不想離開這個房子一步。不過這時如果把這件事說出來,麻煩就大了。到年底為止還有一點緩衝時間。往後的事,到時候再想吧。 可以。Tamaru說。以後每星期一次,會有人去補充食物和日用品。每星期二下午一點,負責補給的人會過去那邊。有鑰匙所以可以自己進去。不過除了廚房以外不會到其他地方。那段時間妳可以進去裡面的臥室,請把門鎖上。不要露面。也不要出聲。人離開時,走出走廊會按一聲門鈴。然後妳就可以從臥室出來。如果有特別需要的東西,或想要什麼,請現在就告訴我。我會預先放進下次的補給品裡。 如果能有鍛鍊肌肉的室內器材是最好不過了。青豆說。因為不用器材光做體操和伸展運動,效果實在有限。 像健身房裡設置的那種正式機器有困難,如果家庭用不占空間的也行的話,我可以準備。 簡單的就行了。青豆說。 腳踏車機和增強肌肉用的幾種輔助器材。這樣可以嗎? 這就行了。如果方便,再加一把壘球用的金屬球棒。 Tamaru沉默了幾秒。 球棒有很多用處。青豆說。光是手裡擁有一把,心情就比較安穩。這就像是跟我一起長大的東西一樣。 了解。我會準備。Tamaru說。如果想到其他需要的東西,妳就寫在紙上放在廚房的櫃台上。下次補給的時候會再準備。 謝謝。不過我想現在不缺什麼。 書或錄影帶之類的呢? 想不起特別想要的。 普魯斯特的《追憶逝水年華》如何?Tamaru說。如果還沒讀過,或許是可以全部讀完的好機會。 你讀過了? 不,我既沒進過監獄,也沒在什麼地方長久躲藏過。人家說如果沒有這種機會是很難全部讀完的。 你周圍有誰讀完了嗎? 我周圍並不是沒有人在牢裡蹲過很久,不過都不是會對普魯斯特感興趣的類型。 青豆說:我來試讀看看。書買到以後,就請下次補給的時候一起帶來。 老實說我已經準備好了。Tamaru說。 星期二下午一點整,補給員來了。青豆依照指示走進裡面的臥室,把門從內側鎖上,屏著氣息。聽得見大門開鎖的聲音,有幾個人開門進來。青豆不清Tamaru說的補給員是什麼樣的人。從東西的聲響和動靜大概可以推測是兩個人,完全聽不到說話聲音。他們搬了幾件行李到屋裡,在無言中整理好。聽得見他們把帶來的食品用自來水洗過,放進冰箱的聲音。似乎事先已經商量好由誰來負責做什麼事。聽得見他們解開某種物品的包裝,把包裝的紙箱和紙整理好的聲音。好像也把廚房的垃圾收集了。青豆無法把垃圾袋搬到樓下的垃圾放置場。所以只能由別人來代為搬運。 他們的動作乾淨俐落。沒有多發出不必要的聲音,腳步聲也很安靜。作業大約二十分鐘結束,打開大門走出去。聽得見從外面上鎖的聲音。依照約定按了一次門鈴。青豆慎重起見等了十五分鐘。才從臥室出來,確定沒有人後,把大門從內側鎖上螺栓。 大型冰箱裝滿了一星期份的食品。這次不是用微波爐就可以簡單食用的調理包食品,而是以一般生鮮食品為主。有各式各樣的蔬菜水果。魚類肉類。豆腐、海帶芽和納豆。牛乳、乳酪和橘子汁。一打雞蛋。為了垃圾減量,全都預先去掉包裝袋,妥善地用保鮮膜重新包起來。他們對青豆日常需要什麼樣的食材,掌握得相當正確。他們為什麼會知道這種事呢? 窗邊擺著腳踏車機。雖然是小型機種卻是高級品。儀表上顯示出時速、行走距離和消耗熱量。也可以監測出一分鐘車輪的轉數和心跳數。還有鍛鍊腹肌、背肌、和三角肌的多功能健身椅。附屬工具可以簡單組合、分解。青豆很清楚這些器具的使用法。因為是最新型,雖然結構單純卻能獲得充分的效果。只要有這兩種機器,就能確保必要的運動量。 還放有盒裝的金屬球棒。青豆把球棒從盒子裡拿出來,揮動幾次。銀色閃亮的金屬球棒發出聲音銳利地切著空氣。好懷念的重量,讓青豆感覺心情一下安穩下來。那手的觸感,也讓她憶起和大塚環一起度過的十幾歲時光。 餐桌上疊放著普魯斯特的《追憶逝水年華》。雖然不是新買的,但也沒有讀過的痕跡。總共五冊,她拿起一冊來一頁頁翻著。另外還放著幾本雜誌。有周刊和月刊。五卷沒拆封的新錄影帶。不知道是誰選的,不過都是她沒看過的新電影。因為青豆沒有上電影院的習慣,所以多的是她沒看過的影片。 百貨公司的大紙袋裡有三件新毛衣。從厚的到薄的都有。兩件法蘭絨厚襯衫,四件長袖T恤,全是素面的,設計式樣簡單。尺寸也合。還準備了厚短襪和緊身褲襪。如果要在這裡留到十二月的話,就一定需要這些東西了。準備得真周到。 她把這些衣服拿到臥室,收進抽屜,掛進衣櫥的衣架上。回到廚房正在喝咖啡時電話來了。響三聲,掛斷一次,鈴聲再響起來。 東西送到了嗎?Tamaru問。 謝謝。我想必需品都齊全了。運動器材這樣也足夠了。接下來就等閱讀普魯斯特了。 如果還有什麼我們沒想到的,別客氣儘管說。 我會。青豆說。要找到你們沒想到的東西好像還真不簡單呢。 Tamaru乾咳一聲,也許我多管閒事,不過可以給妳一個忠告嗎? 任何事都可以。 不要見任何人,不要對任何人說話,在狹小的地方一個人長久窩著,實際做起來並不是簡單的事。不管多堅強的人不久都會發出怨聲。尤其被追蹤的人情況更嚴重。 不過我以前,也是在不怎麼寬闊的地方活過來的。 那或許成為妳的一個強項。Tamaru說。不過雖然如此還是要非常注意才行。一直保持緊張狀態時,自己會在不知不覺之間,像過度繃緊的橡皮彈性疲乏了那樣,一旦伸長了,就很難恢復原狀。 我會注意。青豆說。 我想我以前也說過,妳的個性很小心。既務實,耐力也強。對自己不會過分自信。不過一旦注意力用完了,不管多小心的人也一定會犯下一兩個疏失。孤獨會化為強酸腐蝕一個人。 我想我並不孤獨。青豆告白說。半對Tamaru,半對自己。雖然孤伶伶一個人,但不孤獨。 電話那頭一時沉默。可能是對孤伶伶和孤獨的差別做了一番思索。 不管怎麼樣,我會比現在更小心。謝謝你的忠告。青豆說。 我希望妳明白一件事。Tamaru說。我們會盡力支援妳。不過萬一那邊發生了什麼緊急事情,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事態,妳可能不得不一個人面對處理。不管我多快衝過去,時間上都可能來不及。或者有些情況,甚至可能無法趕過去也不一定。例如,我們如果判斷最好不要跟在那裡的妳扯上關係的情況時。 我明白。因為是我自己要留在這裡的,所以要有自我保護的心理準備。靠金屬球棒,還有你送給我的東西。 這是個強悍的世界。 有希望的地方一定會有考驗。青豆說。 Tamaru又再沉默一下。然後說:妳聽過史達林時代想當祕密警察訊問官的人必須接受最後考驗的故事嗎? 沒有。 人被帶進一個四方的屋子裡。屋裡只放著一把毫不起眼的小木椅。然後長官這樣命令他:從那把椅子套出自白來,作成調查報告。沒作出來以前不能走出這屋子一步。 相當超現實的故事啊。 不是,這不是超現實的故事。而是徹頭徹尾的真實故事。史達林實際製造出這種偏執狂性的組織,在他當政時大約逼死了一千萬人。那些幾乎都是他的同胞。我們現實上就住在這樣的世界裡。妳最好牢牢記住這件事。 你知道好多溫暖人心的故事。 也沒多少。只是應需要儲備了一些而已。因為我沒受過有系統的教育,只能把可能有用的東西,一件件當場學起來。正如妳說的那樣,有希望的地方一定會有考驗。確實是這樣。只是希望非常渺小,大多是抽象的,但考驗卻多得不得了,大多是具象的。這是我親身付出代價所學到的事情之一。 那麼那些訊問官志願者,最後從木椅套出什麼樣的自白呢? 這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Tamaru說。就像參禪的課題那樣。 史達林禪。青豆說。 Tamaru停了一會兒之後掛斷電話。 那天下午青豆用腳踏車機和多功能健身椅運動。這些所給與的適度負荷,帶給她久違的快樂。然後淋浴把汗沖掉。一面聽FM廣播一面做簡單的菜。傍晚看看電視新聞(沒有一件新聞令她感興趣)。接著日落後她就走到陽台監視公園。帶著薄膝毯、望遠鏡和手槍。還有美麗閃亮的嶄新金屬球棒。 如果到時候天吾還是沒在公園現身,到這充滿了謎的1Q84年年底為止,我都會繼續在高圓寺的一角繼續度過這樣單調的生活。一面做做菜、運動運動、查看電視新聞、讀談普魯斯特的小說,一面等候天吾在公園裡出現。等他成為我生活的中心課題。現在這微細的一線希望勉強支持著我繼續活下去。就跟走下首都高速公路太平梯時所見到的蜘蛛一樣。在骯髒的鋼筋一隅張開單薄的網子,屏著氣息埋伏在那裡的微小黑蜘蛛。被吹過橋墩間的風搖晃著,那絲網灰撲撲破爛爛的。看到那個時覺得好可悲。然而現在我自己和那蜘蛛幾乎置身於相同的處境。 青豆想到一定要有楊納傑克的《小交響曲》錄音帶。運動的時候需要。那音樂和我在某個地方無法特定的某個地方互相聯繫著。具有導入什麼的作用。下次一定要加在請Tamaru準備補給品的清單上。 現在是十月,緩衝期間已經不到三個月了。時鐘不停地繼續刻著時間。她的身體沉進庭園椅裡,從塑膠遮板縫隙繼續觀察公園的溜滑梯台。水銀燈蒼白的光映出小小兒童公園的風景。那風景讓青豆想起夜晚水族館裡無人的通道。眼睛看不見的虛構魚群無聲地穿梭游泳在樹木間。魚群不中斷那無聲的游泳。天空並排浮著兩個月亮,正盼望著青豆的認證。 天吾!青豆低低聲呼喚著。你現在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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