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蒙．錢德勒的小說中有一句道別等於死去一點點（Partir cest mourir un peu）的著名台詞（譯註：出自《漫長的告別》）。我也很想在某個關鍵時刻，試著來一句這種決定性的台詞看看，不過也許不好意思，要不是喝醉酒的話，實在說不出口。又怕喝醉時，一說錯話怎麼辦？這種事情真是毫無辦法。
只是也不能跟錢德勒先生唱反調，要是讓我陳述個人意見的話，人在剛剛說過再見之後，其實是不太會死的。我們真的會死掉一點，是在內心深處面對自己已經說過再見這個事實的時候。告別這件事情的沉重，是要親身感覺到是自己切身之痛的時候。不過大多的情況，要到達那個地步，還需要經過一段時間。
我在以往的人生過程中，曾經跟為數不少的人告別過，記憶中幾乎沒有過算是能好好說再見的例子。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那再見的說法，應該可以說得好一點才對。因此總會留下後悔雖然還不至於這樣（就算後悔，也沒辦法改變生活方式），只是重新覺得自己是多麼不周全和隨便的人，倒是真的。說到這東西，大概都不是因為什麼原因而突然兩腿一伸就死掉的，而是各種原因一點一滴累積起來才慢慢死的。
我倒可以談談有一次例外順利美好地說再見的例子。
20世紀最後一次除夕，我在夏威夷可愛島（Kauai）的北岸，夕陽非常燦爛美麗。鮮艷的橘紅色塊狀，正要落入山頭時，雲和海也染成同樣的橘紅色。我為了眺望落日而漫無目的地開著車子。收音機正巧播著布萊恩．威爾森（Brian Wilson）的名曲《Caroline,No》。聽著之間心頭忽然一陣熱起來，有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對於20世紀即將逝去，過去並不太關心。心想這只不過是日曆上的問題而已。可是在聽著那首歌之間，卻自然而然地生起我現在就這樣，正在跟時間的一大塊告別著啊，這樣的心情一點一點地傳遍全身。我第一次聽《Caroline,No》是在16歲左右，那時候老實說還不太了解曲子好在哪裡。現在知道了。深深感覺得到了。就這樣，我的20世紀正在過去啊，這樣真實地感覺到。當然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只是對我來說有一點重大而已。
於是我對著20世紀，隨著那樣的背景和音樂，覺得我個人做了一個美好的告別似的。偶爾也會有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