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利信服了,臉上露出微笑。他站了起來,很有禮貌地握著蘿絲珂的手。
太棒了,一個精闢的分析,我一直覺得妳非常聰明,蘿絲珂。對嗎,瑞契爾?我不是告訴過你,她是我們這裡最傑出的人才嗎?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蘿絲珂臉上泛起一股紅暈。芬利握著她的手微笑,可是我看得出來他還在仔細揣摩她的理論是否有不完整之處。他只發現了兩個。
那麼哈柏呢?他問,他在這件事裡扮演什麼角色?
哈柏以前是位貨幣經理,我說,他被吸收進去是為了方便他們把假鈔脫手,他知道哪裡需要現金,知道假鈔可以從哪裡流進金融系統。這工作與他在銀行的工作類似,只是性質相反而已。
芬利點了點頭。
那麼冷氣機又是怎麼回事?他又問,那女人告訴你們,薛曼的工作是把冷氣機運到佛羅里達,而且傑克遜維爾警察局在搜查時,發現他的車上確實裝滿了冷氣機。這該怎麼解釋呢?
我想這是合法的商業活動,像是一個幌子,用來掩飾非法的活動。它能使貨車往返不受注意,要不然他們就得開著空車南下了。
芬利點了點頭。有道理。還可以利用賣冷氣機再賺一筆錢,對嗎?
我們得找到假鈔的樣張。他接著又說。
我對他微微一笑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已經有了樣張。我說,一邊伸手到口袋取出一疊厚厚的百元大鈔,然後上下各抽出一張遞給芬利。
這是假鈔嗎?他問。
應該是,夏莉,哈柏給我一疊百元鈔票花用,這些錢很可能是哈柏給她的。星期二我還從那兩個來找我的傢伙身上拿了一疊錢。
你的意思是說這些錢是假的,他說,可是為什麼呢?
你想想,克林納為什麼要用真錢呢?我敢肯定他付給哈柏的錢是假的,付給那兩個傢伙的錢也是假的。
芬利拿著那兩張百元紙鈔,走到窗前明亮的光線下看,我和蘿絲珂也擠了過去。
你確定嗎?蘿絲珂說,我看是真的呢。
它們一定是假的。印假鈔的人最喜歡印製面額百元的鈔票,因為面額再大一點的難以魚目混珠,太小的又不值得去偽造。還有,既然他們有假鈔,為什麼要用真的?
我們仔細看了看那兩張鈔票,又用鼻子嗅了嗅,並把它們夾在手指間磨擦了一會兒。芬利還從皮夾裡取出一張百元鈔票,與另兩張比較,根本沒發現不同之處。
芬利說:如果它們是假的,那麼真的可以以假亂真了。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整個克林納基金會的經費很可能都是使用假鈔,他們每年都會花上好幾百萬美元。
他把自己的一百美元放進皮夾,把那兩張假鈔塞進口袋。
我回局裡去了,他說,你們倆明天中午到局裡來,趁蒂爾出去吃午餐時,我們開始工作。
我們要處於活動狀態才行,那是基本的安全原則。我和蘿絲珂驅車前往南方五十哩外的梅肯去,選上東南郊一家不起眼的汽車旅館,那裡離瑪格雷夫夠遠了,城市把我們與敵人分隔開。
我們洗了個冷水澡,就上牀睡了。房間裡很溫暖,但我們一夜輾轉反側,最後索性不睡了。我們在天濛濛亮時就起身,摸索著穿上衣服。
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呢?蘿絲珂問。
我沒有回答,我在想別的事。
瑞契爾,你聽見了嗎?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葛瑞是怎麼做的?我問她。
他上吊自殺了。
她的回答使我更深一層地去思考這個問題,是嗎?
老天,蘿絲珂說,你對此還有懷疑嗎?
也許吧。我說,妳想想看,也許他與那些人當中的一個結了怨?也許他到不該去的地方進行偵查時被人發現了?
你認為他是被他們殺害的?她問道,聲音裡充滿恐懼。
有可能,我說,他們殺了喬、史托勒、莫里森夫婦、哈柏和茉莉,還想殺死妳和我。誰威脅到他們的利益,他們就會殺了誰。
蘿絲珂沉默良久。她在回想她的老同事葛瑞那個寡言而有耐性的警探兢兢業業地工作了二十五年;能夠這樣不辭勞苦,為了查清一個疑點而耐心守候三十二天的人,的確是個大威脅。
他一定是走錯了一步。她說。
他們先凌虐他,我溫和地向她點了點頭,然後再讓他的死看起來像自殺。
我真不敢相信。
驗過屍嗎?
我想是的。
那麼我們可以進行調查。我說,我們又得去黃溪找那位法醫了。
可是,如果他有什麼疑問,當時為什麼不說呢?
他可能曾經向莫里森提出疑問,我說,可是莫里森卻置之不理,因為事情就是他手下的人幹的。所以我們得親自去調查。
我們都參加了他的葬禮,蘿絲珂打了一個冷顫,莫里森局長和蒂爾還發表了頌辭,他們都說葛瑞是鎮上最好的警官,可是他們把他殺害了。
她這番話充滿感情。她喜歡瑪格雷夫,她的家族世世代代都在這裡辛勤耕耘、扎根。她喜歡自己的工作,樂於貢獻青春年華,然而她為之服務的社區爛透了,黑暗又腐敗,壞人嗜血成性,沉迷於金錢。我坐在那裡,看著她的夢幻世界土崩瓦解。
我們沿著梅肯和瑪格雷夫之間的一條路向北駛去。我和蘿絲珂都沒有吃早餐,已經飢腸轆轆,根本不是重訪停屍間的最佳狀態,但我們還是把車停在離金屬捲門不遠的地方,下了車,緩步繞行到辦公室。
你們早啊,那位醫生說,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嗎?
我讓蘿絲珂跟他說話。那樣好些,因為我沒有正式身分。
今年二月,她說,瑪格雷夫警察局的警探長自殺身亡,你還記得嗎?
是不是那個叫葛瑞的人?
蘿絲珂點了點頭。那醫生站起來,向一個文件櫃走去,拉開其中一個抽屜。
二月份,他邊找邊說,一個叫葛瑞的人。
他取出一份文件,然後沉重地坐下,打開它。那是一份很薄的文件,沒有多少內容。
葛瑞。他又說了一遍,我記得他,上吊自殺的,對嗎?三十年來瑪格雷夫第一起自殺事件。他死在家中車庫裡,是吊死在一根椽木上的。
對。蘿絲珂不再往下說了。
妳要我幫妳做什麼呢?
他的死因有沒有什麼問題?
醫生望著文件說:人們自殺總是因為遇上無法解決的問題。
有可疑之處嗎?我說。
醫生疲倦的目光從蘿絲珂臉上轉移到我的臉上。
沒有,他搖了搖頭,自縊而死,這很明顯。他站在車庫裡的一張凳子上,用繩子套住脖子,然後從凳子上往下跳;一切情況相符。我們還從當地居民那裡了解到事件的背景,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事件的背景?蘿絲珂問。
據說他情緒低落,有好一陣子悶悶不樂。出事那晚,他與他的上司一起喝酒就是前幾天送來停屍間的莫里森鎮長蒂爾也在場。他們三人為葛瑞弄糟的一樁案子感到心裡不痛快,想要借酒澆愁。葛瑞喝得酩酊大醉,他倆把他扶回家。他們送他回家之後就離去了,葛瑞摸到車庫,自殺身亡。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
莫里森還簽署了一個案情說明。他心裡很難過,覺得自己應該留下來陪伴葛瑞的。
你相信莫里森的話嗎?她問。
我根本不認識葛瑞,他說,我們這個機構平常受理十幾個警察局的案子。在那之前我從來沒見過一個來自瑪格雷夫的人。那是個偏僻的地方,再說,像葛瑞這類的案子很平常,喝醉了酒常常會出事。
他身上有沒有留下什麼?我問他。
屍體有威士忌氣味,醫生又看了一下文件,抬頭望著我,上臂和下臂有點青腫,這是因為他喝醉了酒,由兩個人架著回家所造成的。
你解剖過屍體嗎?
沒有必要,他搖搖頭說,那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加上我們很忙,沒有時間多管瑪格雷夫的自殺事件。你們的莫里森局長也說不必太麻煩,我記得他送來一張紙條,說事情有些敏感,他不想讓葛瑞的家人知道他喝得爛醉,以維護死者的尊嚴。我看不出什麼問題,我們又很忙,所以我就讓他們立刻把屍體火化了。
我和蘿絲珂坐在那裡面面相覷。醫生回到櫃子邊,把文件放回去。
好啦,他說,請原諒,我還有事情要處理。
我們對他點點頭,感謝他撥出時間接待我們,然後便離開了那間簡陋的辦公室。蘿絲珂看來很難受,她到這時才明白自己的朋友是被謀殺的。
我很抱歉。我說。
從頭到尾一派胡言!她說,他從來沒有搞砸過任何一個案件,他的情緒並沒有特別低落,而且他根本是滴酒不沾,所以絕不可能喝得爛醉。他也從來不與莫里森應酬,更不會去與那該死的鎮長應酬,他討厭他們;他沒有家庭,因此家人不快、維護尊嚴等等全是胡說八道。他們殺了他,而且對那驗屍官編了一套謊言,不讓他仔細看屍體。
我坐在車裡,讓她把滿腔憤怒傾吐出來。後來她安靜下來。
你認為是莫里森和蒂爾幹的嗎?
還有第三者。我猜想他們三人到葛瑞家,蒂爾拔出槍,莫里森和另一人上前抓住他的手臂,這就是他手臂青腫的原因。蒂爾可能把酒灌進他的喉嚨,或只是灑在他的衣服上,然後就把他拉到車庫吊死。
蘿絲珂駕車加速往瑪格雷夫急駛而去。
他們殺了他,她說,就像殺死喬一樣我想我知道你的悲憤了。
他們得付出代價,我點了點頭,為喬和葛瑞的死付出代價。
我們陷入沉默。
可憐的老葛瑞,她突然說,我真不敢相信,他是那麼地精明而且謹慎。
他還不夠精明謹慎我們必須記取這個教訓。妳千萬不要單獨行動,如果妳發現來者不善,就舉槍向他射擊,或者拔腿就跑。妳要盡量跟芬利待在一起,好嗎?
說起芬利,她說,我有件事不明白。
什麼事?
蒂爾和莫里森兩個人為克林納管理全鎮和這個警察局。葛瑞有經驗、有智慧,秉性固執,在假鈔印製之前,他就在這裡待了二十五年,所以他們得承受他,不能把他攆走。想必是他發現了他們在搞鬼,而他們也發現他已經嗅出了問題,所以為了保證自身安全,他們就把他殺了。那麼,下一步他們會做什麼呢?
說下去。我說。
他們雇了芬利來代替葛瑞,但他比葛瑞更加精明、固執,如果葛瑞是個危險人物,那麼芬利更危險一倍。他們為什麼要那樣做?
這很容易理解,因為他們以為芬利是個啞巴。
啞巴?她問,他們為什麼會那樣想呢?
於是我把星期一與芬利談話的內容告訴了她:他與妻子離婚,以及他當時的心理狀態他說自己是什麼來著?一個精神瀕於崩潰的人,一個白癡。
莫里森局長和蒂爾都與他面談過,我說,他認為那是最糟糕的求職面試,他的表現無異於一個白癡,然而他們錄用了他,使他感到十分驚訝。現在我知道他們為什麼要用他了,他們就是要找一個白癡。
蘿絲珂笑了,我也因此感覺好些了。
天啊,她說,真是諷刺。想必他們兩個人曾好好地計劃了一番,認為精明的葛瑞令人頭痛,不如在求職者中找個最愚蠢的人來接替這項職務。
答對了,可是這個人開始工作後便平靜下來,恢復到從前那種冷靜而有智慧的樣子。
我這番分析使她微笑,但是我們仍舊感到緊張。我原以為認清對手會使自己感到輕鬆一點,結果卻不然;整個瑪格雷夫鎮都被收買了,這個迷障籠罩的小鎮它比我想像中的更危險。
接近鎮郊時我們減慢了速度,最後回到了警察局。蘿絲珂熄了火之後,我們下車準備投入戰鬥。
局裡冷冷清清,只有貝克坐在辦公桌前。芬利正從大辦公室走出來,看見我們,便急忙跑過來。
蒂爾十分鐘以後回來,他說,我們趕快討論一個小問題。
我們走進他的辦公室,關上門。
彼卡來電話了。他說。
他怎麼說?我問道。
他需要一個人去安全之家陪伴夏莉和孩子們,他抽不出時間,而且覺得不方便,因為夏莉畢竟是女人,有諸多不便,而且孩子們見到他也會害怕。
他的目光落在蘿絲珂身上,她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彼卡要我過去?她問。
只需要二十四小時,這就是他提出來的要求,妳願意幫助他嗎?
我當然樂意,蘿絲珂聳了聳肩,微微一笑,只是,這邊的事情一展開,你就得讓我回來。
那自然啦,我們會等搞清楚情況之後才展開工作,而情況一旦清楚了,彼卡就可以派他自己的人到安全之家去,那時妳就可以回來。
好的,那麼我什麼時候動身呢?
立刻動身,蒂爾隨時都有可能回來。
蘿絲珂咧開嘴對他笑著,這麼說你早就料到我會同意啦?
芬利也笑了。正如我對瑞契爾說的,妳是我們這裡最優秀的呀。
我和她去車裡取旅行袋。
我想我們要明天見了。她說。
妳不會有事吧?
當然啦,還有什麼地方比聯邦調查局的安全之家更加安全呢?可是我會想念你的,瑞契爾,我沒想到我們現在就要分開。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她很快地在我的臉上印了一個吻。這時,芬利推開警察局的玻璃門,對蘿絲珂喊道:請妳向彼卡報告一下最新進展,好嗎?
蘿絲珂點了點頭。
我們站在陽光下等待著,不久,彼卡的藍色轎車就出現了。車子停在我們身旁,身材魁梧的彼卡彎腰從車裡出來。
我非常感謝妳,蘿絲珂,他對她說,妳可真幫了我的大忙。
不必客氣,她說,你不也幫了我們嗎?我們要去的地方在哪裡?
彼卡尷尬地笑了笑,對我點點頭。
我不能在非警方人員面前透露地址,對嗎?我已經違反規定了。請妳事後不要對瑞契爾透露地址,而瑞契爾,你也不要問她或者夏莉這個問題,好嗎?
好。我說。我不會問她,可是她會告訴我的。
很好。彼卡說。
他提著蘿絲珂的旅行袋,向我匆匆告別。我向他們揮手,然後車就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