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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重播 肯恩.格林伍德 13214 2023-02-05
  潘蜜拉調整一下學位帽上的流蘇,從禮堂擁擠的人群中認出坐在她父母身旁的傑夫。她母親的臉龐散發出快樂的驕傲神采。潘蜜拉的眼神和傑夫的相遇時,她眨了眨眼睛,他則報以嘴角彎彎的一笑。他們倆都意識到這場典禮的喜劇諷刺意味:一個曾經是執業醫師、成功的藝術家、知名電影製作人的女人,終於要拿到她的高中文憑。而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這需要相當的韌性才辦得到,她很高興傑夫能夠體會過去三年來她過的生活多乏味。他在第二次重生期間也曾重新進入學術世界,不過那是大學。重讀高中這麼多遍,可真是獨一無二的折磨。   然而她的堅持不懈有回報,正如她早料到的。自從她十六歲後,她父母眼看著她成為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卻對和她同年齡層的男孩們出去玩興趣缺缺,對她的管教就稍微鬆懈了.她獲准每個禮拜有兩個晚上可以和傑夫見面。傑夫在橋港租了間公寓供週末之用,每個禮拜五和禮拜六晚上,他一絲不苟地準時在午夜前送她回家。從她父母的角度來看,這對年輕情侶非常愛看電影;即使他們對這點有疑問,傑夫和潘蜜拉也可以輕易背出像《喬琪姑娘》或《良相佐國》的劇情,這類電影在過去那些年,他們至少看過兩遍了。

  奇怪是奇怪,但是當來自父母的壓力逐漸紓解後,這樣的安排也帶來不少樂趣。為他們相處時間的限制以及必然得偷偷摸摸的激情提高了情慾的張力,帶來甜美的享受。他們在彼此青春肉體上熱烈地釋放愛意,就像他們從來沒有親熱過、從不曾從彼此甚至任何人身上得到或給予過這樣的感官狂喜。   如果她父母曾經懷疑過她和傑夫曾發生過性關係(而且這些年來他們肯定懷疑過),他們也明智地對此默不作聲。他們對傑夫的態度就從一開始小心翼翼地容忍,轉變成接受、贊成,最後毫無保留地喜歡上他。當他十八歲而她十四歲時,四年年齡鴻溝在父母眼中巨大得令人不安,然而如今在二十二歲的他和十八歲的她之間,這差距卻變得再正常不過。不只如此,在流行迷幻藥和以雜交來反抗社會價值成規的年代,和傑夫這樣乾乾淨淨、舉止有禮並富有的青年才俊穩定交往,也讓她父母鬆了一口氣。

  最後一本畢業證書已頒出,在她四周那些終於能夠自由伸展雙翼的畢業生們歡欣鼓舞地跑下舞台,潘蜜拉平靜地朝傑夫和父母等待的地方走去。   喔,小潘,她母親說,妳在臺上的樣子真漂亮!其他人都被妳比下去了。   恭喜了,親愛的。她父親擁抱著她說道。   我得去脫掉學士帽和長袍,潘蜜拉告訴傑夫,然後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妳真的得這麼早離開嗎?她母親懊惱地問。   妳可以留下來吃晚餐,明天一早再離開。   媽,我們跟傑夫家人說了禮拜二晚上到,我們今天晚上得開到華盛頓才行。吶,拿著這個,她邊說邊交給他一卷畢業證書,我馬上回來。   在女更衣室裡,她脫下黑色棉袍,換上藍色裙子及白上衣。幾位女孩子客氣地向她道賀,她也恭喜回去。當她們興奮地談著男朋友、暑假計畫及秋天時要上大學時,她就隱約被排除在友誼圈外了。這些女孩是她在原本那一世裡的朋友,她曾經參與她們所有的惡作劇,彼此打趣說笑,一起試探性地踏出成為女人的第一步。不過這一次,就像她第一次重複高中時代一樣,這些女孩明白她們和潘蜜拉之間有條跨不過去的鴻溝,卻無法了解那到底是什麼。她和她們保持距離,遠離了青少年的社交生活,盡一切所能地達成對父母的承諾:在離家和傑夫在一起前先完成學校課業。現在那一天終於到了,她希望能夠盡量減少離去所帶來的尷尬。

  她換裝完畢回到人潮逐漸散去的學校禮堂,和父母以及即將共度餘生的男人會合。   那麼,她父親對傑夫說,你建議我續抱那些二十五分硬幣是嗎?   是的,傑夫回答,作為長期投資的話,我敢肯定這樣做是對的。我想十到十二年之內,你就會得到相當不錯的報酬。   潘蜜拉知道他父親的問題只是為了舒緩緊張氣氛而問,她感到十分感激。這段交談再次肯定她父親已經將傑夫視為精明、富創意的投資人,並且認為把女兒交給他一定會受到很好的照顧。傑夫在這些硬幣在市面上絕跡前,就買了幾千美元已停止流通的九十純度銀幣,有一角和二十五分面額,也推薦他父親蒐購。這是項保守穩健的合理理財投資,不會因可疑的迅速暴漲而嚇壞他父親,也沒有使人不安的過度潛藏風險。但時間會帶來豐厚的報酬,毫無疑問;尤其是一九八○年一月,當時亨特兄弟非法祕密操縱銀市場,使得這種貴金屬的價格上漲到每盎斯五十美元。傑夫跟潘蜜拉說過,他會在那年一月時和他父親連絡,說服他在接下來的銀價驟跌前將硬幣脫手。

  親愛的,妳會在奧蘭多待很久嗎?她母親問道。   幾天而已,潘蜜拉說,然後我們會開車到佛羅里達礁島群去,也許租條船度幾個禮拜的假。   妳已經決定夏天結束時要上哪所大學了嗎?   這向來是造成她們之間不愉快的話題:即使她父母知道她和傑夫在物質上不虞匱乏,他們對她拒絕繼續讀大學仍感到相當扼腕。   還沒,媽。我們可能會在紐約找個住處,不過現在還沒決定。   現在註冊紐約市立大學還不遲。妳知道,妳不需申請就可以憑全國績優分數入學。   我會再考慮考慮。傑夫,東西都在車上了嗎?   行李都裝上車了,油箱是滿的,準備出發了。   潘蜜拉和父母擁別時,眼裡忍不住湧上淚水。他們只希望讓她得到最好的照顧,卻不知道多年來他們愛的保護與教養一直是多餘的;她不怪他們。但現在,她和傑夫終於真正自由了。長久以來他們欺人的年輕外表下,始終埋藏著成熟的靈魂,如今他們不僅可以自由地做自己,更可以獨立的成人身分再次闖蕩這熟悉的世界。在經歷過這一切之後,那天對他們而言是個再好不過的好日子。

     她以一個優雅的姿勢從海裡起身,爬上掛在船尾的短梯,踏上船時接過傑夫拋來的毛巾。   來瓶啤酒?他伸手打開冷藏箱時問道。   好。潘蜜拉說,一邊用藍色大毛巾裹住光裸的身子,一邊大力地甩著髮絲。   傑夫打開兩瓶雙叉啤酒,一瓶遞給她,然後伸長四肢攤坐在帆布躺椅上。游得很過癮。他笑道.   嗯她將冰涼的酒瓶貼住臉,心滿意足地同意。   在海裡感覺就像在做按摩浴一樣。   墨西哥灣流,溫暖的洋流從大西洋一路來到這裡。這加熱口讓歐洲不會陷入另一個冰河期,而我們就在它上頭。   潘蜜拉仰臉朝向太陽,閉上雙眼深呼吸一口新鮮海風。一陣突來的聲響打擾了她的冥思,她抬頭看見船上空有隻巨大的蒼鷺正優雅地向下俯衝,以符合空氣動力學原理的均衡姿態伸直長腿和尖細的鳥喙,朝他們早上停泊的無名礁島岸邊飛撲而下。

  老天。她嘆道。我真不願意離開這裡。   傑夫微微一笑,深有同感地舉起酒瓶,無聲地向她敬酒。   潘蜜拉走到船邊,倚著欄杆凝視著她方才徜徉的碧藍海水在陽光下閃耀。西邊的遠處有群途經的海豚正嬉鬧地做出各種滑稽動作,使得平靜的海水浪花四濺。她看著牠們玩了一陣子後,轉身面對傑夫。我們一直在逃避一件事,她說,我們需要討論討論。   什麼事?   為什麼我花了這麼久才開始這次重生?為什麼我失去了一年半的時間?我們已經忽視這問題太久了。   她說的沒錯。他們熟悉的循環模式出現了惱人的時間誤差,他們卻從未討論過這問題。傑夫表現得像是只要她回來就無限感激了,潘蜜拉則是專心應付費神的學校課業,還需兼任棘手的外交任務,說服父母她必須和傑夫在一起,只好把自己的憂慮拋在腦後。

  為什麼現在提出來?傑夫蹙著被陽光曬紅的前額問道。   她聳聳肩。遲早都得面對。   他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她的眼睛。但至少未來二十年之內,我們還不需要煩惱這問題呀。不能在那之前先好好享受生活嗎?及時行樂。   我們無法忽視它,她輕聲說,不可能連想都不去想。你知道的。   既然我們對經歷過的重生也沒能找出解釋,妳憑什麼認為我們對這問題就能得到更多解答?   我想知道的不見得是這事情為什麼或如何發生。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我認為這可能是整個模式的一環,不是只發生一次的偏差。   怎麼說?我知道我這次比通常的時間晚了三個月,但是過去從來沒發生過,不管是妳還是我。   我不是那麼確定。當然程度從來沒有這麼明顯過,但我們的重生時間確實逐漸出現了偏離,從一開始就這樣了。現在只是程度加劇而已。

  偏離?   她點點頭。想想看。你第二次重生時,一開始並不是在宿舍裡醒來,而是在電影院裡,和茱蒂一起。   不過還是同一天。   沒錯,但是差了八、九個小時不是嗎?我第一次重生是剛過正午不久。但第二次時已經是半夜了。我想大概晚了十二小時。   傑夫開始沉思起來。第三次,也就是這次之前那次,我一開始重生時是和茱蒂坐在馬汀車上   但是?她追問。   我以為那是同一天,也就是我們看完《鳥》之後一起回家那天。失去葛麗倩太讓我傷心了,我沒那麼多精神去注意周遭的事。我過了一陣子天天買醉的日子。不過那一次肯德基德貝的馬賽好像開始得比平常早多了,一直到前一天我才讓法蘭克幫我搞定下注。就算心神不寧,我都記得我那時因為至少沒讓機會溜走而鬆了口氣。我以為我喝酒喝到不知今夕何夕,不過很可能我是晚了幾天才開始重生,或許是兩到三天。我可能是在和上次不同天的晚上和茱蒂一起回家。

  潘蜜拉點頭。我那次重生時也沒特別花心思在日期上。她告訴他。不過我記得那天早上父母都在家,所以一定是週末。然後我第一次重生的那天是星期二,四月的最後一天。那表示可能偏離了四天,也許是五天的時間。   從只差幾天跳到差了幾個月,以妳的情況甚至是超過一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也許是等比級數增長。如果我們知道每一次重生之間的確切時間差,我想我們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甚至還能推算出下次會偏離多少時間。   死亡以及下一次可能分離更久的想法,突然在他們之間投下沉默的陰影。遠處海浪捲不到的海灘上,蒼鷺們正踩著修長的腿來來回回踱步,景象孤獨而冷清。西邊嬉鬧的海豚群已離開,只留下波瀾不興的海面。

  現在才想這些也太遲了,不是嗎?傑夫說。這句話比較像是個聲明而不是疑問。我們當時沒去注意,現在不可能精確重建時間差了。   那時沒理由這麼做。一切都太難適應,而偏離又過於微不足道。除了這件事,腦子裡還有太多事情得想。   再說去想也沒有意義。如果時間差是以等比級數方式增加,從幾小時、幾天到幾個月,就算我們得到一個粗估,誤差也可能是以年來計算。   潘蜜拉定定地凝視他一會兒後,終於開口,也許有別人更仔細地記錄下每一次的偏離。   別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們是在意外中才發現彼此,因為你湊巧注意到《星海》是全新的,而且有辦法安排和我見上一面。但也許還有其他的重生者,很多人也說不定,而我們從沒認真設法把他們找出來過。   妳憑什麼認為這些人存在?   我不知道他們存不存在,但是當時我也從來沒料到會遇見你。如果這世上有我們兩個重生人,要創造更多的人也不會是難事。   如果有的話,妳不覺得我們應該聽說過他們才對嗎?   不見得。我的電影的確宣傳得很成功,而你第一次重生時介入甘迺迪暗殺事件也一定引起不小的漣漪。但除此之外,我們對這社會產生過值得注意的影響嗎?即使是你的未來企業,在金融圈外也許也不是那麼為人所知。我就沒注意到,當時的我正忙於醫學院課業以及接著在芝加哥兒童醫院的工作。也許還有其他重生人也製造出各式各樣小規模的、地方性的變化,只是我們沒注意到。   傑夫沉思了一會兒。當然,我也常想到這點。但我一直太沉浸在自己的經驗裡,所以沒能做什麼,直到看了《星海》後找到妳為止。   也許是該做點事的時候了。比你第一次遇見我時我想完成的計畫更簡單、更直接的事。如果還有其他人存在這世上,從他們身上我們可以學到許多事,我們有許多經驗可以分享。   的確,傑夫微笑地說道,但現在我只想跟妳一個人分享。我們等了很久才能夠再次獨處。   是夠久了。她一邊向他露出微笑,一邊解開藍色大毛巾,任它落到灑滿陽光的木製甲板上。      他們在世界各大報刊上刊出小小的宣傳廣告:美國《紐約時報》、《紐約郵報》、《紐約每日新聞報》;《洛杉磯時報》和《洛杉磯前鋒論壇報》;法國的《世界報》、《快訊週刊》、《巴黎競賽畫報》;日本《朝日新聞》、《讀賣新聞》;英國《倫敦時報》、《標準晚報》、《太陽報》;巴西《聖保羅州報》、《巴西日報》。考慮到不同次重生中的各自專精領域,他們也定期在《美國醫學會刊》、英國《刺胳針》期刊、法國《醫藥合作週刊》、美國《華爾街日報》、英國《金融時報》、法國《新經濟學家》、美國《綜藝日報》、法國《電影筆記》、美國《花花公子》和《閣樓雜誌》、英國《淑女》和法國《男性》雜誌刊出廣告。   世界各地總共有超過兩百家的報章雜誌刊出了這看似無害的告示,除了其鎖定的未知甚至可能不存在的少數對象外,任何人都看不出其中意義。   你記得:水門案、黛安娜王妃、挑戰者號爆炸災難、伊朗首相何梅尼、《洛基》和《閃舞》嗎?   如果是的話,你有伴了。請寫信到紐約郵政一九八八號信箱。   又有一封放了一美元支票的。傑夫邊說邊把信扔到一旁。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以為我們是賣東西的呢?   潘蜜拉聳聳肩。顯然大部分人都這麼認為。   更糟的是那些以為我們在舉辦比賽的。你知道,這會惹出麻煩。   怎麼說?   除非我們夠小心,否則郵局的人會很有意見。我們得寫封格式信說明這廣告跟比賽無關,然後寄給這些人。尤其是寄錢給我們的人,一定要確定錢都退回去了才行。我們可不想受人抱怨。   但我們從來沒給人東西呀。潘蜜拉抗議道。   就算是這樣,傑夫說,難道妳想跟一九六七年的郵務稽查員解釋什麼是水門案嗎?   我想你是對的。她打開另一封信,匆匆閱過一遍後大笑了起來。你聽聽看,她說,請寄給我更多關於你們的記憶訓練課程的資料。你們在廣告上提到的事,我一件都記不得。   傑夫和她一起咯咯笑了起來,很高興看到她對這些事還能保有一絲幽默感。他知道這個尋人任務對她有多重要:她的重生開始日偏離的時間顯然比傑夫的還要長,如果時間偏離可以從一開始延遲四、五天一下子跳到十八個月,如果沿著這條弧線繼續發展,她的下一次重生時間很可能會大幅縮短。雖然他過去四個月以來他們從來沒討論過,但兩人都明白,她甚至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過去四個月以來他們收到了數百封來信,其中大多數都以為這是個比賽或是在推銷東西,從推銷雜誌到薔薇十字會的會員資格都有人相信。有些來信的確引人猜想,但經過進一步查證後證明他們是錯的。最有可能但也令人生氣的一封是蓋有澳洲雪梨郵戳的一行信,沒有署名或回函地址,上面只寫道:時候未到。耐心等候。   傑夫開始對這一切努力絕望。這是個合理嘗試,他認為他們已經盡可能以最好的方式去做了,結果卻未如己願。也許這世上真的沒有其他的重生者,也許他們的確存在,只是選擇了不回應而已。但傑夫現在比過去還相信自己和潘蜜拉是孤獨的,而且將永遠孤獨下去。   他從今天寄到的那疊信中打開了另一封,準備把它跟其他搞不清楚狀況的沒用來信一起丟掉,但第一行字就阻止了他接下來的動作,他在目瞪口呆中驚訝地讀完了這封短短的來信。   親愛的,   你忘了提到恰帕奎迪克事件(譯註:一九六九年,甘迗迪家族成員愛德華.甘迺迪與女伴駕車前往恰帕奎迪克島時因意外事故墜橋落水,甘迺迪自行游泳脫困,女伴溺斃。甘迺迪並未報警,直到隔天屍體浮出水面事情才曝光,此事當時轟動美國,大大影響許多美國人對愛德華.甘迺迪的觀感。),這件事不久後就要重演了。還有泰諾止痛藥殺人恐慌事件(譯註:一九八二年美國芝加哥地區傳出連續七樁服食泰諾止痛藥後中毒死亡事件,因泰諾止痛藥為美國家庭普遍使用的止痛藥,因而造成人心惶惶。),或蘇聯射下韓國的七四七民航飛機(譯註:一九八三年蘇聯戰鬥機在庫頁島附近射下一架韓國民航機,機上乘客包含機組人員全數罹難,美蘇雙方對此事件的起因各執一詞,讓當時美蘇冷戰的緊張氣氛升至頂點。),你說怎麼樣?誰都不會忘掉這些事。   想聊聊的話,隨時歡迎。我們可以好好聊聊即將來臨的過去美好時光。     史都華.麥高文     威斯康辛州克洛斯菲,斯特拉斯摩路三百八十二號   傑夫凝視著那封信的署名,然後檢查了郵戳底下的地址。郵戳跟地址是相符的。潘蜜拉他輕聲喚道。   嗯?她從即將打開的信上抬頭瞥了他一眼。又有一封好玩的?   傑夫看著那張美麗、微笑的臉龐,他以順序錯亂的奇怪方式認識並愛上這張臉,先是她成人的模樣,然後是年輕的她。他有種模糊的不祥預感,彷彿他們之間的親密世界將被入侵、他們在彼此心中獨一無二的地位將被陌生人摧毀。他們找到了正在尋找的東西,但現在他一點也不確定他們是否該開始追尋。   妳讀讀看這封信。他邊說邊將信遞給她。      他們開到麥迪遜以南三十五哩處的克洛斯菲時,陰霾的天空開始降下薄雪。坐在大型普利矛斯跑車前座的潘蜜拉心情緊張,她將面紙撕碎成條狀,一條條蒐集成團,然後全塞進儀表板上的煙灰盒裡。自從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在馬里布餐廳的那晚後,傑夫就沒見過她緊張時的老習慣了,那是十九年前、五年以後的事。   你還是認為他只有一個人?她望著小鎮街道兩旁的樺樹冬季葉子落盡的枯槁身影問道。   也許。傑夫一邊說,一邊試著在落雪的視線中看清黑灰相間的路標。我不覺得提到每個人都記得泰諾止痛藥殺人和韓國飛機事件有什麼特殊意義。我想他指的是事件發生後的一般人,不是他已經集結的一群重生者。   潘蜜拉撕完手上的那張面紙,伸手抽了另一張。我不確定自己是希望有一群人還是另一種結果。她以平板的語氣說道。一方面,如果能夠找到一群了解我們遭遇的人,肯定會是很大的安慰。可是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已經準備好面對那麼多類似的傷痛,或是準備好要聽他們知道的一切。   我想這是最重要的一點。   這有點嚇人,就這樣,但我們已經很接近要尋找的東西了。真希望電話簿上找得到史都華.麥高文的連絡方式,如果可以先打個電話給他,了解一下他大概是個什麼樣的人,會比只有一張紙條教我安心得多。我討厭沒有準備就上門。   我確定他有心理準備我們會來。我們花了這麼大工夫才找到他,顯然不會打算回絕他的邀請。   斯特拉斯摩路在那裡。潘蜜拉指著一條沿著左邊山丘蜿蜒而上的道路說。傑夫已開過了十字路口,於是他做了個迴轉,將車開上空蕩蕩的寬闊街道。   斯特拉斯摩路三百八十二號在山丘另一邊,是幢三層樓的維多利亞式建築。那其實是座莊園,由不規則石板砌成的圍牆後便是維護良好的寬廣宅院。車子開入宏偉的大門時,潘蜜拉開始撕起另一張金百利面紙,但傑夫制止她不安分的手,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微笑為鼓勵。   他們匆匆跑進寬廣的柱廊,感激能夠找到遮蔽躲開逐漸變大的雪勢。房子前門上鑲了一個精雕細琢的黃銅門環,但傑夫找到一個門鈴按了下去。一位穿了有白色兜領的樸素咖啡色連身裙、模樣看起來像女總管的婦人前來應門。需要我幫忙嗎?她問道。   請問麥高文先生在嗎?   戴了夾鼻雙光眼鏡的婦人不解地皺起眉頭。麥   麥高文。史都華.麥高文。他不住在這裡嗎?   哎呀呀,史都華。當然。你們和他有約嗎?   沒有,我想他知道我們要來。您只要告訴他是從紐約來的朋友,我相信   朋友?她眉頭皺得更緊了些。你們是史都華的朋友?   是的,我們從紐約來。   那位女士顯得有些不安。恐怕我你們不如先進來坐會兒避避寒?我馬上回來。   女士消失在走廊另一端後,傑夫和潘蜜拉在霉味的門廳裡找到一張厚軟的高背長椅並肩坐下。這裡住著不只一個人,潘蜜拉低聲道,這房子顯然不是他的,而且那位女僕只知道他的名字這裡有點像社區,像種   一位穿著花呢套裝、灰髮、個子瘦高的男人從走廊上冒出來,身後跟著戴雙光眼鏡的豐滿女人。你們說你們是史都華.麥高文的朋友?他問。   我們,呃我們和他有通信往來。傑夫起身說道。   請問是由誰開始聯繫的?   先生,我們是應麥高文先生的特別邀請,從紐約一路開車來這裡見他的,所以只要您可以知會他   你們和史都華的通信關係是屬於什麼性質呢?   我看不出這件事和您有關。您為什麼不去問他呢?   史都華的一切大小事都和我有關。他由我負責照顧。   傑夫和潘蜜拉迅速交換了眼神。由您負責照顧,您的意思是?您是位醫生?他病了嗎?   相當嚴重。你們為什麼會對他的案子感興趣?你們是記者嗎?我不會允許任何人侵犯到我病人的隱私,如果你們是哪家報紙或雜誌派來的,我建議你們立刻離開。   不,我們兩個都不是。傑夫遞給他一張名片,上面印著他是位創投顧問,然後介紹潘蜜拉是他的同事。   男人臉上繃緊的警戒表情立刻和緩許多,他向他們露出歉意的微笑。真抱歉,溫斯頓先生,早知道是跟生意有關我就我是喬約.菲佛醫師。我只是想要保護史都華的隱私,請您體諒。這地方的規矩嚴格而且十分謹慎,任何的   這麼說,這不是史都華的家了?這是某一類醫院嗎?   是的,一家療養中心。   是不是他的心臟?您是心臟科醫師?   醫師皺起眉頭。你們不清楚他的背景?   不清楚。我們和他的聯繫只限於生意方面,跟投資有關的事。   菲佛點頭表示理解。撇開他其他問題不談,史都華對整個市場還是相當有頭腦。我鼓勵他繼續從事金融投資。當然,現在他所有的獲利都交由信託人管理,如果他的情況持續有進展,也許有一天   菲佛醫師,您是說這裡是個精神病院?   不是醫院,但是個私人的精神療養單位沒錯。   老天,傑夫心想。原來如此;麥高文可能跟一些不該交心的人透露太多事,於是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傑夫向潘蜜拉瞥了一眼,看到她和他一樣也立刻了然於心。他們一直明白,過於公開承認自己的遭遇可能會讓外人以為他們瘋了,現在這裡就有個活生生的證明。   菲佛醫師誤解了他們交換的眼色。希望你們不會因為他的精神問題而對他的能力打折扣,他關切地說道,我向你們保證,即使經歷過這些事,他在財經方面的判斷仍然無可挑剔。   這不是問題,傑夫說,我們了解這對他而言一定很難熬,不過我們都很清楚他在管理投資時的明智表現。這謊言似乎化解了菲佛的憂慮。傑夫猜想,這地方的運作經費應該有一大半來自麥高文的信託基金,甚至一開始就是由他捐贈成立的也說不定。   我們現在可以和他見面了嗎?潘蜜拉問道。如果我們事先知道這些情況,自然會透過您來安排見面,但念在我們已經大老遠地   當然沒問題,菲佛醫師向她保證,這裡沒有規定探訪時間,所以你們馬上可以見到他。瑪麗,他轉身向身後那位灰髮女士說,請妳將史都華帶到樓下的休閒室來好嗎?      菲佛醫師帶他們進入一個房間,一位穿著黃色蕾絲邊連身裙、模樣看來相當年輕的女人正坐在窗邊看雪。當他們進來時,她期待地轉身。   嗨,女孩說,你們是來看我的嗎?   梅琳達,他們來拜訪史都華。醫師柔聲告訴她。   沒關係,她興高采烈地笑著說,禮拜三會有人來看我,對嗎?   是的,妳姊姊禮拜三會來。   但我想給史都華的客人端杯茶和蛋糕,可以嗎?   當然,如果他們願意的話。   梅琳達從那片白茫茫的雪景中離開。你們不介意來點茶和蛋糕?她十分有禮貌地問道。   好,謝謝妳,潘蜜拉說,那真貼心。   我就去準備。茶在廚房,蛋糕放在我房間裡,是我母親做的。你們願意等嗎?   當然,我們就在這裡。   她走進房間旁的一個門,然後他們聽見她衝上樓梯的腳步聲。傑夫和潘蜜拉觀察起周遭的環境:房間裡磚造壁爐裡的兩根木柴正熱烈燃燒著,壁爐前擺設了半圈舒適的皮椅,牆上糊著綴有細緻鳶尾花圖樣的淡藍色壁紙,房間對角的一張桃花心木桌上擺著完成一半的帝王蝶拼圖,桌子上方掛了盞第凡內吊燈,長絨毛的深藍簾幔拉到一旁,露出遠方被積雪覆蓋的山峰。   這地方真不錯,傑夫說,看起來一點也不像   像個療養院?醫師微笑道。是不像,我們盡可能維持一個正常愉悅的環境。你可以看到,窗上沒有裝木條,也沒有穿制服的工作人員。我相信這樣的氣氛可以加快復原的腳步,等病人準備好回家時,這也會幫助他們更容易回到日常生活。   史都華的情況如何?你認為他很快就可以離開這裡了嗎?   菲佛噘起雙唇,凝視著窗外的紛紛落雪。自從被轉到這裡以來他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我對史都華有很高的期望。當然,中間有許多的困難,一堆法律障礙要   一位約三十出頭、體格瘦小、面色灰黃的男人走進房間,身後跟著一個穿著牛仔褲和灰色毛衣的健壯年輕人。臉色較蒼白的那位穿著藍色便褲、擦得晶亮的義大利船形鞋和一件領子敞開的白襯衫。他的髮線已經開始後退,頭頂開始出現毛髮稀疏的跡象。   史都華,醫師熱絡地說,你有意外的訪客。我想是生意上的夥伴,來自紐約。這是傑夫.溫斯頓和潘蜜拉.菲利普斯。這是史都華.麥高文。   那位早禿的男人露出愉快的笑容伸出手來。終於見面了。他先握住傑夫的手,然後換潘蜜拉。我等這一刻等很久了。   我明白你的感受。傑夫輕聲答道。   那麼,菲佛醫師說,我會走開讓你們自己聊聊。不過麥可,站在這裡的這位恐怕得留下來。我沒有選擇,這是規定。不過他不會妨礙你們,你們還是可以保有談話的隱私。   大塊頭陪從點點頭,醫師離開房間後,他就在第凡內吊燈下的桌子找了個位置坐下,開始拼起前人留下的拼圖。   請坐。史都華指著壁爐前的椅子說道。   老天,傑夫大表同情,這一切一定糟透了。   史都華皺皺眉頭。這裡也不是那麼糟,比起其他一些地方已經好很多很多了。   我說的不是這地方,而是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我們會盡一切努力把你盡快弄出去。我在紐約有個很不錯的律師,我會叫他搭明早的飛機趕過來。他有辦法搞定,我有信心。   我很感激你的關心。不過那得花點時間。   你是怎麼   茶和蛋糕來了。梅琳達端著一個銀托盤進門,用輕快的聲音宣布道。   謝謝妳,梅琳達,史都華說,妳真是個乖女孩。我想讓妳見見我的朋友,他們是傑夫和潘蜜拉,他們來自我的時代,一九八○年代。   喔,女孩高興地說,史都華把所有未來的事都告訴我了。關於佩蒂.赫斯特和共生解放軍(譯註:佩蒂.赫斯特(Patty Hel)是美國報業大亨的孫女,十八歲時遭共生解放軍(SLA)綁架,後來自己加入了綁架她的綁匪組織。),還有在柬埔寨發生的事,還有   現在先不談這些,傑夫轉頭瞥向那名正忘神沉浸在拼圖遊戲中的陪從,並打斷她的談話。謝謝妳的茶點。把盤子留在這裡吧。   如果你們還要,我就在前面的房間。很高興見到你們,待會兒可以聊聊未來世界的事嗎?   也許吧。傑夫簡短地回答。女孩微笑,離開了房間。天哪,史都華,當她走掉以後傑夫說,你不該這麼做。你根本不該信任她,何況是把我們的事告訴她。如果她跟任何人說起,別人會怎麼想?   沒有人會在乎我們在這裡說什麼。喂,麥可。他叫道,那名陪從往這裡看過來。你知道哪一個隊伍會連續三年獲得世界大賽冠軍嗎,從一九七二年開始?是奧克蘭隊。   陪從茫然地點點頭,又回到拼圖世界裡去了。   你懂我的意思了嗎?史都華露出微笑。他們甚至連耳朵都沒張開。等到奧克蘭開始奪冠時甚至不記得我告訴過他這件事了。   我還是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這可能讓我們更難把你弄出這裡。   這名蒼白的男人聳聳肩。不重要。他轉向潘蜜拉。《星海》是妳製作的電影,對嗎?   是的,她微笑道,很高興知道還有人記得。   很好,很好。看完電影後我差點要提筆寫信給妳了。我馬上知道妳一定是個重生者,這部電影證實了很多我自己學到的事,讓我重新找到了生活的目標。   謝謝你的稱讚。你提到你自己學會了一些事。我在想你是否也發現了偏離的現象?重生或者你所謂的再生的起始日延後了?   是的,史都華說,最後一次延遲了幾乎快一年。   我是一年半,傑夫只有半年。我們正在研究這件事,如果我們可以根據這些不同的起始日畫出一條確切的弧線,也許就能預測下一次循環我們會少掉多少時間,但一定要非常精確才行。你記錄下你的   不,我沒辦法。   如果把我們三個人的記錄比較一下,也許會幫助你記起來,至少可以把範圍縮小一點。   他搖搖頭。行不通的。我前三次再生的一開始都處於無意識狀態。我當時昏迷不醒。   什麼?   一九六三年時我出了場車禍你們也是回到一九六三年重新開始對吧?他問,眼神先看向潘蜜拉、傑夫,接著再回到潘蜜拉。   沒錯,傑夫向他保證,五月初。   正是。那麼,我是四月的時候出了意外,車子全毀。我昏迷了八個禮拜,每次醒來時我都是在重生中。我一直以為昏迷和這件事有關,直到這次為止。所以我不知道我的你們怎麼稱呼?起始日期的差異?   偏離。   我不知道我的前三次偏離是以小時還是日、星期來計算,也無法確定到底有沒有偏離。潘蜜拉臉上的失望之情溢於言表,連麥高文都看出來了。   我很遺憾,他說,我希望我可以幫上更多忙。   這不是你的錯,她說,我想這一切對你來說一定可怕極了,被這樣送進醫院,而現在   這全是表演的一部分,我可以接受。   表演?我不懂。   史都華疑惑地對著她皺起眉頭。你們已經跟太空船連絡上了,不是嗎?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什麼太空船?   安特里安星太空船。少來了,妳製作出《星海》耶。我也是重生者,在我面前妳不需要裝作不知道。   我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傑夫告訴他。你是說你曾經跟一些人,或者說一些生物連絡過,而這一切都是他們造成的?他們是外星人?   當然,我的天。我以為這麼說你們不是在安撫他們?他原本十分蒼白的臉現在更加毫無血色了。   傑夫和潘蜜拉面面相覷,接著困惑地望著他。外星智能生物與這些事有關的可能性他們也都想過,但從來沒有跡象顯示這假設是真的。   恐怕你得向我們解釋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才行了。傑夫說。   麥高文向那位始終不帶感情的年輕人瞄了一眼,他仍坐在房子較遠的角落裡,埋頭在拼圖上。他向傑夫和潘蜜拉的方向挪近椅子,用壓低的聲音說起話來。   那些再生或重生,他們根本就不關心。他邊說邊甩頭,示意他指的是那位陪從。   讓他們不高興的是我們做的安撫。他嘆口氣,搜尋著傑夫的眼神。你們真的想聽聽整個故事?從頭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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