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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27

至死方休 李查德 12504 2023-02-05
  四個男的把羅德的屍體拖走,群眾默默散去,只剩李奇站在法院階梯上,旁邊站著六個守衛和福勒。福勒總算把手銬解開,李奇扭扭肩膀、伸展身體。他戴了昨天一整夜和今天整個早上的手銬,現在整個人一陣痠痛僵硬,手腕被手銬金屬擠壓出一條條紅色傷痕。   要抽菸嗎?福勒問。   他拿出一包菸以表示友善,李奇搖搖頭。   我要見荷莉。他說。   福勒差點就要拒絕,但他稍微想了一下,點點頭。   好。他說。你這個點子好。讓她出來活動筋骨,跟她說話,問她我們是怎麼對待她的。對方之後一定會問起這個問題,這對他們來講很重要。我們不要你給他們任何錯誤印象。   李奇等在階梯底,陽光已經變得稀薄,北方有幾團霧氣繚繞,但仍能看到清晰湛藍的天空。五分鐘後,福勒把荷莉帶下來,她腳步緩慢,完好的那隻腳先踩一步,接著枴杖用力碰地一次,交互出聲,帶著些許斷音的節奏。她穿過大門口,站在台階最上方。

  李奇,問你個問題?福勒從上頭喊。如果要你背著一百二十磅的重量,半小時你可以跑多遠?   李奇聳聳肩。   再跑也跑不了多遠,我猜。他說。   福勒點點頭。   沒錯。他說。再怎麼樣也跑不遠。三十分鐘後,如果她沒有站到原地,我們就會去找你們兩個,我們會在方圓兩英里內搜尋,就當你們能跑這麼遠好了。   李奇想了想,點點頭。要他背著一百二十磅,讓他跑三十分鐘,或許可以跑出兩英里,猜兩英里可能太保守了,可是他又想到勃肯牆上那張地圖,想到險峻蠻荒的地形。要跑,他能跑到哪去?他故意看了看手錶。福勒離開,走到這棟廢棄大樓後方。守衛把武器甩到肩上,採輕鬆站姿。荷莉把頭髮往後撥,站著面對淡淡的陽光。

  妳能稍微走點路嗎?李奇問他。   慢慢走可以。她說。   她在廢棄街道的正中央往北走,李奇在她身邊緩緩邁著步子。兩人等到離開眾人視線後,互望一眼,然後轉身相擁。她的枴杖掉在地上,李奇將她抱起,好讓受傷的一腳離地。她也環抱著李奇,把臉貼著他的脖子。   我在房間裡被關得快瘋了。她說。   我有壞消息要跟妳說。他說。   怎麼了?她說。   他們在芝加哥有幫手。他說。   她抬頭睜大眼睛看著他。   他們這趟出門才用了五天。他說。福勒在審判會上說的。他說羅德只出去了五天。   所以呢?她說。   所以他們不會有時間跟監。他說。他們根本沒有監視過妳,是有人向他們通報妳什麼時候會去哪裡。荷莉,看來真的有人在幫他們。

  她的臉色漸漸轉白,被恐懼所取代。   五天?她說。妳確定嗎?   李奇點點頭,荷莉安靜下來,努力思考著。   有誰知道?他問她。誰知道妳星期一中午會去哪裡?室友?朋友?   她的視線左右飄移,腦海中迅速瀏覽所有可能人選。   沒人知道。她說。   有人跟蹤過妳嗎?他問。   她無助地聳聳肩。李奇看得出她恨不得能回答:有,我被跟蹤過。因為他知道如果答案是沒有的話,表示情況比她想得還糟。   有沒有?他又問了一次。   沒有。她小聲地說。被那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跟蹤,饒了我吧,真有的話,我早就看穿了。而且他們還要每天守在聯邦大樓外面空等,真有的話,早被我們抓到了。   所以呢?他問。

  我的午餐時間很彈性。她說。時間都不一定,有時前後會差上幾個小時,完全不固定。   所以呢?他又問了一遍。   她瞪著他。   所以是有內應。她說。在調查局裡。一定沒錯,你想想,沒有其他可能。一定是調查局裡有人看到我出門後,就立刻通知他們。   他沒說話,只是看著她驚愕的表情。   芝加哥那邊有內賊!這不是問句,她語氣堅定地說,就在調查局裡,沒有其他可能了。可惡,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然後她開始微笑,一個短暫的苦笑。   我們在這邊也藏了個臥底。她說。很諷刺對吧?他主動對我說出自己的身分。他年紀很輕,前額有個大疤,是調查局的臥底。他說我們已經有很多人滲透進類似的組織,都是深入敵區的臥底,以防有緊急事件發生。他們在牆壁裡裝炸藥時,他就發了訊號回報。

  他回看她一眼。   妳知道炸藥的事?他說。   她的臉皺了一下,點點頭。   難怪妳在裡頭待得快瘋了。他說。   然後他睜大眼看著她,心頭出現另一陣恐慌。   這個臥底的傢伙是向誰通報?他心急地問。   我們在標特市的分局。荷莉說。只是個衛星辦公室,他都用無線電聯絡,傳呼器藏在樹林裡,不過現在不能用了,他說他們已經開始掃描無線電頻道。   他感到一陣寒顫。   這個芝加哥臥底什麼時候會被發現?   荷莉的臉色更白了。   我猜很快。她說。一旦一有人知道我們往這個方向來,芝加哥就會連線各個電腦,過濾任何從蒙大拿傳出的通報。通報中肯定會出現他的報告。李奇,你要先跟他搭上線,警告他。他的名字是傑克森。

  他們轉過頭,開始加快腳步通過這座死城。   他說有辦法幫我脫逃。荷莉說。今晚開吉普車動身。   李奇堅定地點點頭。   妳跟他走。他說。   你不走,我們也不走。她說。   他們反正也是要放我出去。他說。要我當使者去跟你們的人說不要妄想阻止他們。   那你會去嗎?她問。   他搖搖頭。   能不去就不去。他說。要去,我也會帶著妳去。   你去吧。她說。不用擔心我。   他又搖搖頭。   我是在擔心妳。他說。   你走就是了。她說。別管我,自己想辦法逃命要緊。   他聳聳肩,沒說話。   李奇,找到機會就趕快逃。她說。我是認真的。   她瞪大眼看著他,表情十分認真。

  妳先逃再說。他最後終於說。我等妳走之後再想辦法,不能把妳留在這些激進分子手裡。   你不能等我走了再想辦法。她說。我人一不見,他們肯定會氣炸,整個局勢都會產生變化。   他看著她,想起勃肯的一句話:她的價值不只在她父親的身分。   為什麼?他說。為什麼整個局勢會有變化?妳到底是誰?   她將視線移開,沒有回答,這時看到福勒往北走來,嘴裡叼著根菸。他走到兩人面前,掏出菸盒。   抽菸嗎?他問道。   荷莉低頭看著地面,李奇搖搖頭。   她跟你說了嗎?福勒問。說她住的地方有多舒服?   守衛像儀隊般在法院台階上立正站好。福勒把荷莉帶到他們身邊,讓其中一個守衛帶她進去。荷莉在門邊回望李奇一眼,他對她點點頭,設法將待會見這無言的訊息傳達給她。然後她人就不見了。

     現在。福勒說。你緊跟在我身邊,是包的命令,不過你有什麼問題可以儘管問。   李奇不經意地看他一眼,點點頭,然後瞄了一下後面的六個守衛。他走下台階停住,望向旗杆。法院前有塊所剩不多的正方形草坪,正中央立著根旗杆。他走過去,站在羅德的血水中,環顧約克郡可說是一片死寂,看來已經荒廢了一陣子,但以前也不見得就有多熱鬧。有條主要道路貫穿南北,道路兩旁以前共發展出四個街區,東西各兩個。法院大樓佔據整個東南街區,對面西南角以前應該是郡立辦公室之類的地方。街道西側地勢較高,地面傾斜而上,郡立辦公室的地基幾乎與法院二樓等高,原本也是同樣的建築形式,但大約三十年前就已成了廢墟,如今油漆剝落,露出鐵灰色的牆板,窗戶也沒有玻璃。圍繞屋旁的小丘現在長出一堆灌木叢。街區中央原本有棵裝飾用的大樹,但很久以前就死了,如今只是棵殘株,約莫七英尺高,倒像是用來處刑的杆子。

  北邊兩個街區由幾排商店組成,店面早被封上木板棄置多時。街區正面原本是用高聳精緻的牆面遮住方方正正的簡單建築,可是歷經多年,如今牆面也是一片暗棕色,跟後頭的木造房屋一樣,門上的招牌破舊得看不出內容。人行道上沒有人,沒有車聲,沒有人活動,什麼東西都沒有。這地方是座死城,就像老西部片中荒廢的牛仔小鎮一樣。   這本來是個採礦小城鎮。福勒說。主要是鉛,也有些銅,有一陣子還找到幾個銀礦,品質不錯。以前這裡肯定海撈了一大筆。   後來發生什麼事了?李奇問。   開礦的地方還能發生什麼事?他說。反正就是礦藏挖光了。五十年前,大家拚了命地去郡立辦公室登記所有權,去法院爭論,整條街上下都開滿了酒館、銀行、商店啦。等到有一天大家開始採不到礦,只能挖出泥土時,人就走了,剩下你現在看到的這些東西。

  福勒環顧四周蒼涼的景象,李奇循著他的視線望去,然後往上仰視幾度,看著高聳在地平線上的山峰,高山壯闊孤立,都已經七月三日,還可以看到一條條雪痕,山口煙霧繚繞,飄過茂密的針葉林。廢棄的郡立辦公室後頭有條山路,地勢陡峭,朝西北方延伸,李奇跟著福勒,六個守衛呈一直線跟在後頭。他突然發現,這條路就是他昨晚被帶來帶去時走過的小路。走了一百碼後,他們來到一片樹林,山路蜿蜒伸入林中。這裡的坡度輕緩,陽光透過綠葉篩落在山路上。就這樣走了一英里路後,他們前進了大約半英里的直線距離。走到昨晚白色廂型車開到的那處空地時,已有一小群武裝戒備的哨兵立正站在中間,但已不見白色車子的蹤影,車已被開走。   我們把這裡叫作精神堡壘。福勒說。這是我們買下的第一塊地。   在白日的天光下,這裡看起來不太一樣。精神堡壘被叢林圍繞著,是塊乾淨的大空地,坐落在山中的低窪地帶,距山下的城鎮有三百英尺高。空地周邊沒有人為分界,但百萬年前,大冰河從北極地區一路侵蝕過來,造就了天然界線。空地北、西兩側只見群山直聳天際。李奇又看到了雪,夾雜風勢吹向面北的山溝。如果連七月都會下雪,那整年十二個月想必都是如此。   往腳下東南邊望去,樹林被山路蜿蜒貫穿,縫隙中城鎮依稀可見。李奇可以看到廢棄的郡立辦公室與白色的法院大樓佇立在山下,有如玩具模型一般。正南方的山坡下,只見一大片茂密森林,至於沒有樹的地方則是蠻荒的溝壑。李奇靜靜地凝視眼前這一切,福勒伸手指出。   有些山溝有一百英尺深。他說。這裡到處是大麋鹿和大角羊,偶爾還有黑熊走動,有些人還說看過山獅出沒,等晚上四周安靜下來時,你就可以聽到牠們的聲音。   李奇點點頭,聽著四周無比的寂靜,設法想像晚上會靜到什麼程度。福勒轉過身,到處指點著。   這些是我們建的。他說。現階段的成果。   李奇又點了點頭。空地上有十棟建築,全都是實用的大型木屋,用三夾板和柏木建成,佇立在穩固的混凝土樁上。每棟建築間都有一圈厚重的纜線相連以提供電力。   電力由鎮上供應。福勒說。電纜有一英里長。我們還有供水系統,由民兵以人工鋪設塑膠管線,從一個山湖把水接過來。   李奇看到他幾乎被關了一整晚的木屋,規模比其他的都小。   那是行政木屋。福勒說。   其中有個木屋屋頂設有伸縮天線,大概有六英尺高,短波無線電。李奇還看到有條較細的纜線,綁在較粗的電線上,順勢進入同一個木屋後,就沒再接出來。   你們有電話?他問。沒有登記對不對?   他用手指著,福勒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你指電話線?他說。跟電線一起從約克郡牽過來的,不過我們沒有電話,怕世界政府會監聽。   他揮手要李奇跟著他,走到裝有天線、電話線的木屋。兩人一起推開窄門。福勒兩手微微一攤,做出驕傲的手勢。   這裡是通信木屋。   木屋裡一片昏暗,大概有二十乘十二英尺,裡頭有兩個人,一個駝著背正對錄音機,戴著耳機聽著,另一個慢慢轉著無線電掃描器的旋鈕。較長的兩面牆都有連著牆板的粗糙木桌。李奇抬頭看了一下,看到電話線從牆上一個鑽孔穿進來,繞到一台數據機上,數據機線又連接到兩台桌上型電腦,螢幕閃著亮光。   全國民兵網絡。福勒說。   第二條線繞過電腦,連著傳真機。傳真機正嗡嗡作響,慢慢傳出一張紙來。   愛國者傳真網絡。福勒說。   李奇點點頭,往前靠近。傳真機放在一張長桌上,緊鄰著另一台電腦和一台大型短波無線電。   這是地下媒體。福勒說。我們需要這些設備,以得到美國大小事情的真相,用其他方法是得不到真相的。   李奇看了最後一眼,聳聳肩。   我肚子餓了。他說。這倒是真相。晚餐沒吃,早餐也沒吃,你們有地方可以來杯咖啡嗎?   福勒看看他,微笑起來。   當然有。他說。軍士官用餐室全天供應食物,你以為我們是什麼?野蠻人嗎?   他讓六名警衛解散並再次做勢要李奇跟他走。用餐室就在通信木屋旁邊,大小約為通信木屋的四倍,長度是兩倍,寬度也是兩倍。室外,屋頂有個堅固的煙囪,是用白亮的電鍍金屬搭建。屋內,長板桌擺放得整整齊齊,簡易長凳小心靠在桌下。屋內混雜著剩餘食物和沙塵的味道,一股大型公共空間都會有的味道。   三名女子正在裡頭幹活,忙著清理餐桌。她們都穿著橄欖綠迷彩服,留著清爽的長髮,臉上未施脂粉,雙手紅通通的,沒戴首飾。一見福勒與李奇走進屋內,她們三個頓了一下,停下手邊工作,站在一起看著他們兩個。其中一個女子,李奇在法院裡見過。她謹慎地對李奇點頭示意,福勒走向前去。   我們的客人沒吃到早餐。他說。   那名謹慎的女子又點點頭。   好。她說。你要吃點什麼?   隨便。李奇說。只要有咖啡,吃什麼都可以。   她帶著其他兩個女子走進一扇門內,後頭是延伸搭建出的廚房。福勒選了張桌子坐下,李奇坐在對面的板凳上。   每天三餐都在這裡解決。福勒說。其他時間,通常是下午或晚上,這裡會拿來當作開集體會議的地方,包會站在桌上,跟大家吩咐應該做的事項。   包現在人在哪裡?李奇問道。   你走之前會再看到他。福勒說。這你不用擔心。   李奇慢慢點了點頭,視線集中在小窗外的山上,這個角度可以讓他瞄到更遠的山脈,山勢大約延伸至五十英里外,矗立在天地之間,清晰可見。四周仍是無法想像的一片寂靜。   大家都跑到哪裡去了?他問。   工作去了。福勒說。有的工作,有的受訓。   工作?李奇說。做什麼?   建立南方的邊境陣地。福勒說。有幾個地方溝壑不深,坦克車開得進來。你知道鹿砦是什麼嗎?   李奇當然知道鹿砦是什麼,任何念過一點書的西點人都知道,但他故作不解,不想讓福勒曉得自己到底知道多少,臉上不露一點表情。   就是砍下一些樹。福勒說。每間隔五、六棵砍下一棵,背對敵軍丟在地面。這裡的樹大多是枝幹朝上長的野生松樹,砍下樹幹後,以樹枝背對敵軍,等坦克撞上樹幹的橫斷面往前推後,樹枝就會纏住其他沒被砍掉的樹木,沒過多久,坦克就會像要推倒兩、三棵樹,然後四、五棵樹,根本沒辦法前進,就連艾布蘭坦克也沒轍。這種坦克有六十三噸重,渦輪引擎有一千五百匹馬力,一旦想把這些樹都推倒,肯定會沒辦法前進,就算他們把俄羅斯大坦克運來對付我們,也拿這些樹沒辦法。這就叫做鹿砦,用大自然的力量對抗敵人,保證他們沒辦法穿過樹林。蘇俄在二次大戰的庫斯科戰線就是用這招來對付希特勒。現在我們要反過來用這個共產黨的老招來對付他們。   那步兵怎麼辦?李奇說。他們不會只有坦克過來,一定還會有步兵部隊,可以先跑到前方,把樹炸掉。   福勒的嘴角一揚。   他們是可以這麼做。他說。但也撐不久的,我們會在鹿砦北邊五十碼部署機關槍,可以把敵軍打個片甲不留。   那名謹慎的女子端著餐盤走出廚房,放在李奇面前的桌上。瓷盤裡有蛋、培根、煎馬鈴薯和豌豆,鋼杯裡有熱騰騰的咖啡。用的是廉價餐具。   慢用。她說。   謝謝。李奇說。   我沒有咖啡嗎?福勒說。   謹慎的女子指向後頭。   自己倒。她說。   福勒給了李奇一個拿女人沒辦法的眼神,站起身來。李奇臉上繼續保持漠然的表情。福勒走向廚房,進入門內。女子見他離開後,一隻手放在李奇的手臂上。   我有事要跟你說。她低聲地說。今天晚上熄燈後來找我,我會在廚房門外等你。   現在就說。李奇也壓低聲音回話。我可能還不到那個時候人就走了。   你一定要想辦法幫我們。女子低聲說。   此時,福勒回到用餐室,女子的眼神一陣恐懼,接著便急忙站直,匆匆離去。      床架的每個長條鐵管都穿有六個螺栓,其中兩個固定在鐵絲網底墊,用來支撐床墊,然後鐵管兩端各有兩個螺栓,把鐵管固定在床腳的直角突緣。她看著整個結構,研究了好一陣子,發現可以改良的地方,她可以不用去動拴在一端的突緣,應該就會像直角鐵鉤一樣堅固,總比把突緣拆下、打進開口好得多,也比較牢固。   可是這樣還是有六個螺栓,她必須把突緣從床腳拆下。情況是有改善,但沒什麼取巧的方式。她手腳動得很快,傑克森沒理由失敗,但他成功的機會卻已經降低,而且急轉直下。      用餐室旁是軍舍,共有四棟大型建築,裡頭全都沒有人,整理得一塵不染。其中兩棟分別是單身男女的營房,另外兩棟用三夾板隔間,供家庭居住,大人睡在隔間後面的小空間,小孩則睡在公共空間,他們睡的鐵床是一般床鋪的四分之三大小,排列整齊,鐵床末端各放了尺寸減半的床腳櫃,牆上沒有塗鴉,也看不到有玩具。唯一的裝飾品是張華盛頓特區的觀光海報,照片是在四月春天一個晴朗的日子拍的,從北邊鳥瞰下來,白宮在前景偏右,國家廣場位在中間,背景偏左則是國會山莊。海報用塑膠框裱起來,觀光文宣被紙遮住,上面用手寫了新的文字:這是你的敵人。   小孩現在都跑哪裡去了?李奇問。   在學校。福勒說。冬天他們在用餐室上課,夏天就在樹林裡。   他們學些什麼?李奇問。   福勒聳聳肩。   他們必須知道的東西。他說。   誰來決定他們該學哪些東西?李奇問。   包。福勒說。大小事情都由他決定。   那他決定哪些東西一定要學?李奇問。   他很仔細地研究過。福勒說。最後決定是聖經、憲法、歷史、體能訓練、工藝、狩獵,還有武器。   這些東西由誰來教?李奇問。   女人。福勒回答說。   這裡的孩子快樂嗎?李奇問。   福勒又是聳聳肩。   他們不是來這邊快樂過日子的。他說。他們來這邊是要求生的。   下一個木屋裡空無一物,只有一台電腦終端機獨自擺在角落的桌上,李奇看到有個按鍵鎖扣在終端機上。   這裡應該可說是我們的財政部。福勒說。我們的所有資金都存在開曼群島,需要錢的時候,可以用那台電腦匯錢,要寄到哪裡都可以。   你捫有多少資金?李奇問。   福勒像個陰謀家似的露出微笑。   那可多囉。他說。價值兩千萬美元的無記名債券,我們已經花了一些,不過還剩下一大筆,你不用擔心我們沒錢花。   偷來的嗎?李奇問。   福勒搖搖頭,嘴角上揚。   是我們從敵人手上搶來的。他說。兩千萬美元。   最後兩棟建築是儲藏室,其中一棟跟上個軍營等齊,另一棟隔了些距離。福勒帶李奇到比較近的儲藏室,裡面堆滿了民生物資,其中一面牆放置了塑膠大水桶,裡頭裝滿了水。   豌豆、子彈和繃帶,是包覺得最重要的東西。福勒說。遲早我們一定都會遭到圍攻,而政府第一步會怎麼做,很清楚對不對?他們會用砲彈把病毒戰劑射進湖裡,污染我們的供水系統,所以我們已經儲存了足夠的飲用水,一共是兩萬四千加侖,這是我們的第一考量。然後還有罐頭食品,數量足夠大家吃上兩年,如果還有很多人加入我們的話,數量當然不夠,不過一開始能有這麼多,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這間儲藏室堆滿了物資。有個隔間從地板一直架到天花板,上頭擺滿李奇眼熟的衣物,有橄欖綠的迷彩服、迷彩外套和軍靴,顯然是經過某個軍事化洗衣房洗燙過後,成堆捆好買來的。   你想換衣服嗎?福勒問。   李奇原本要繼續往前走,後來瞧瞧身上的衣服,從星期一早上到現在,整整三天都沒換過。這衣服本來就不是什麼好牌子,穿久了也沒好處。   也好。他說。   尺寸最大的軍服放在最底下,福勒又拉又扯,費力找出一條褲子、一件上衣,還有外套。李奇沒去理會黑亮的軍靴,自己的鞋子總是比較好穿。他脫掉衣服,在木地板上先單腳站著,然後跳著換到另一隻腳,把褲子穿好,扣好上衣鈕釦,然後再套上外套。衣服穿起來還算合身,他沒找鏡子看,迷彩服穿了這麼多年,他知道自己穿起來會是什麼模樣。   門口旁的架子上分門別類擺著醫療用品,有急救用品、血漿、抗生素,還有繃帶等等,全都井然有序地排列整齊,以備隨時方便取用。這些醫療用品分堆放置,中間隔著足夠空間,看得出勃肯進行過排練,好讓大家在匆忙的情況下還能找到器材進行急救治療。   這些是豌豆和繃帶。李奇說。那子彈呢?   福勒頭朝遠方的儲藏室比了一下。   那就是軍械室。他說。我們接著會過去看。   軍械室比剛才那間儲藏室更大,門口裝了把大鎖,裡頭的武器數量龐大,上次看到這麼多武器是什麼時候的事,李奇已經記不得了。數百支步槍和機關槍排列整齊,四處都是剛上油保養過的味道,一排排高及天花板的架子擺放著彈藥箱、熟悉的手榴彈箱,架子上排滿了手槍。雖然都只是步兵武器,但數量之龐大,仍舊十分壯觀。      兩個固定在鐵絲網墊的螺栓很容易解決,它們的尺寸比其他幾個要小,支撐床架的大螺栓才是最費力的。鐵絲網墊就只是放在床架上頭,中間固定的兩個螺栓跟床體結構沒關係,即使拆下來,床還是能用。   她把油漆摳到露出金屬原色,用毛巾把螺栓頭加熱,然後把枴杖的橡膠墊拔下,將鋁管管口壓成橢圓形。她用手指的力量,把橢圓形管口緊緊扣在螺栓頭上,用把手轉動整支枴杖,把它當成巨大的套筒扳手來用。拐杖管口滑了出來,她輕輕咒罵了一聲,用一隻手再壓緊一點,然後用手轉動枴杖。螺栓開始移動了。      在這些木屋外圍,有條砂石小徑往北延伸,看得出常有人走動。福勒帶著李奇沿山路往下走,來到一處射擊場。射擊場是條狹長平坦的地帶,這裡的樹林草叢都已被拔除。射擊場上靜悄悄地,無人使用,寬度只有二十碼,但長度卻超過半英里,一邊鋪著草墊,供射手匍匐射擊。李奇可以看到遠方的標靶,於是漫步走到對面。標靶看來就像軍中用三夾板製成的制式產品,人形或呈跑姿、或呈蹲姿。這種設計可以追溯至二次世界大戰,粗糙的織網印花上畫了個德國步兵,頭戴煤桶鋼盔,露出猙獰的表情。但隨著腳步愈走愈近,李奇發現標靶上面其實還有隨便塗上的油漆,胸口處用黃色油漆多畫了徽章。每個標靶上都有三個字母,四個上面寫著FBI (聯邦調查局),四個寫著ATF (美國菸酒武器管理局)。標靶交錯放置,有的在三百碼處,有的一直到最後方的八百碼,距離最近的幾個標靶全是彈孔。   規定每個人都要能擊中三百碼的標靶。福勒說。這裡的公民都必須達到要求。   李奇聳聳肩,心中覺得不怎麼樣,射中三百碼的目標沒什麼大不了。他繼續走在這半英里路上,四百碼的標靶也被打壞了,五百碼的板子好一點,到了六百碼的標靶,李奇數了數,有十八發擊中,七百碼標靶有七發擊中,最長的八百碼則只有兩發擊中。   這些板子擺多久了?李奇問。   福勒聳聳肩。   一個月。他說。可能兩個月,我們還在練習。   那你們最好趕快苦練了。李奇說。   我們預料不需要遠距離射擊。福勒回答說。包的猜測是,聯合國部隊會以為我們在休息而發動夜襲。他猜對方可能會在某種程度上成功滲入邊界,大概半英里左右。我自己是覺得不可能,但包做事一向謹慎,再說所有重責大任都是他在扛。所以我們要採取夜間包抄的策略,在樹林中將聯合國的滲透部隊團團包圍,發動近距離攻擊,用交叉火網把他們一舉殲滅。訓練的進展很順利,我們能夠在夜間安靜地迅速移動,沒有燈光、沒有聲響,完全沒有問題。   李奇看向樹林,想起他先前看到那一整面牆的武器,想起包說的那句堅不可破的豪語,想起正規軍隊面對專心一志的游擊隊時,在險峻地形中會出現的問題。世上沒有什麼堅不可破的東西,但要攻下這地方,死傷絕對會很慘重。   今天早上的事。福勒說。希望你不要介意。   李奇看著他。   我是說羅德的事。福勒說。   李奇聳聳肩,心裡頭冒出一句:省得我麻煩。   我們需要嚴格紀律。福勒說。所有新成立的國家都會經歷這個階段,嚴刑峻法,包有研究過。在現在這個關頭,尤其更不能沒有紀律,可是有時場面會很血腥。   該害怕的是你們。李奇說。你聽過史達林這號人物吧?   福勒點點頭。   蘇聯的獨裁者。他說。   李奇說。他以前就是這麼做的。   做什麼?福勒問。   用些莫須有的罪名幹掉潛在的敵人。李奇說。   福勒搖搖頭。   羅德的罪名是合理的。他說。他犯了些錯。   李奇聳聳肩。   未必。他說。他這一票處理得還算可以。   福勒看向別處。   下一個就是你了。李奇說。最好還是小心點,你遲早會發現自己也有犯錯的時候。   包和我兩個人福勒說。我們是老交情了。   包和羅德也是吧?李奇說。史提不會有事,他這個人沒什麼大腦,不構成威脅,可是你自己好好想想,下一個可能就是你。   福勒沒有回應,只是又把視線移開。他們往回走上這條野草叢生的半英里路,然後又走上另一條朝北的路徑。兩人避到路旁,讓排成一長列的小孩通過。孩子們兩兩並肩前進,一男一女,隊伍前後各有一名身穿迷彩服的女子帶隊。小孩穿著剪裁過的公發軍服,右手拿著一根長手杖,臉上除了認分,沒有其他表情。女孩留著清湯掛麵的長髮,未經修剪,男孩的頭髮則粗糙得多,是頭上蓋著碗公用鈍鈍的大剪刀剪的。李奇站在一旁,看著他們走過。他們眼睛直視前方,沒人膽敢側眼看他。   這條小路沿著山坡向上延伸,穿過一條樹林帶後,便來到一處平地,長寬各約五十碼,被人徒手剷平過。丟掉不用的大卵石被塗成白色,放在平地邊緣作為區隔。這裡安靜無聲,不見人影。   我們的閱兵場。福勒板著臉說。   李奇點點頭,回顧四周,北邊和西邊都是高山峻嶺,東邊是原始森林,往南,先是幾處帶狀森林,然後可以看到遠方的城鎮,一直到斷裂的溝壑。一陣冷風吹過,把他的新外套掀起,吹進襯衫,讓他打起哆嗦。      大一點的螺栓就比較難拔,金屬與金屬的接觸面更大,要樞下來的油漆也更多,轉起來也更費力。但她愈是用力,枴杖壓過的那個管口就愈容易滑掉。她把鞋子脫掉,把管口敲成她要的形狀。硬度不高的鋁管扣在螺栓頭的地方,被她又壓又折,然後她用手指緊緊握住,手臂上冒出一條條繩索般的纖細肌腱,汗水一顆顆從臉上滴落。然後她開始轉動枴杖,屏住呼吸,看到底是她的手指,還是螺栓會先鬆掉。      吹動李奇襯衫的那陣風,同時也帶來微弱的聲音。福勒瞧了李奇一眼,轉頭面向閱兵場西邊。他聽得到有些人在樹林中移動,排成一列,從樹林裡衝出來。   他們從樹林中衝了出來,六個人整齊畫一,呈肩槍姿勢拿著步槍,身穿迷彩服,蓄著鬍子,是早上站在法官席前那六個守衛,勃肯的個人親衛隊。李奇仔細看了這幾個人的臉。臉上有疤、年紀較輕的那個守衛走在隊伍最左邊是傑克森,聯邦調查局臥底探員。他們停下腳步,調整前進方向,接著加快速度走過閱兵場,往李奇的方向走來。隨著他們的靠近,福勒往後一退,讓李奇看起來像是獨立的目標。其中五個守衛散開形成鬆散的弧形,五支步槍對準李奇的胸口。剩下的一個守衛走向幅勒面前,沒有敬禮,但姿勢還是傳達出服從的態度,敬不敬禮都一樣。   包要這傢伙回去。士兵說。緊急事件。   福勒點點頭。   把他帶走。他說。我是看他愈來愈不爽了。   六個守衛用槍口推著李奇,形成鬆散的隊形,穿過剛才那一小片帶狀林,匆匆往南邊趕路。他們經過射擊場,循著山路回到精神堡壘,然後往西經過軍械室,進入樹林,朝指揮木屋前進。李奇加大步伐,腳步加快往前走,腳一個不慎絆到樹根,整個人重重跌在石頭上。第一個過來的守衛是傑克森,李奇看到他額頭上的疤痕,傑克森抓住他的手臂。   芝加哥有內奸。李奇低聲說。   給我站起來,你這王八蛋。傑克森罵回去。   今晚躲起來,趕快逃走!李奇低聲說。千萬小心。   傑克森瞄了他一眼,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握示意,然後把他拉起來,推著他往前走,一行人來到較小的空地裡。包.勃肯剛好站在指揮木屋門框前頭,穿著寬鬆的大號迷彩服,全身又髒又亂,一副剛努力幹過活的樣子,他眼睛盯著走近的李奇。   瞧你,穿上我們給你的新衣服了。他說。   李奇點點頭。   讓你看到我這副德行,真是抱歉。勃肯說。今天很忙。   福勒跟我說了。李奇說。你們在建造鹿砦。   鹿砦?勃肯說。沒錯。   然後他便不再出聲。李奇看到他又白又大的雙手,一下張一下合。   你的任務已經取消了。勃肯輕聲地說。   是嗎?李奇說。為什麼?   勃肯移動著他的大身軀,走出門口往前靠近。李奇的視線盯著他憤怒的雙眼,冷不防被他一拳揮來。勃肯揍向他的腹部,四百磅的體重,力道集中在又大又硬的拳頭上。李奇像棵大樹應聲倒地,背上被勃肯用力一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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