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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至死方休 李查德 5843 2023-02-05
  白色廂型車平穩前進,又開了一小時,大概走了六十英里路,李奇腦中的時鐘從十一點逐漸轉到中午十二點,心中的擔憂油然而生。他們已經被綁了一天,幾乎整整二十四小時,從第一階段進入中間階段,但完全沒有進展,這讓他感到不安。車內溫度已經很高,他們兩人仍舊躺在發燙的床墊上,頭兜在一起。床墊襯裡的馬毛材質讓兩人熱得難受。荷莉的深色頭髮濕答答地散亂開來,左側的頭髮蜷曲在李奇赤裸的肩上。   因為我是女人的關係嗎?她問,音調緊繃。還是因為我比你年輕?或兩者都是?   妳在說什麼?他小心地反問。   你覺得應該要保護我。她說。你在擔心我,因為我年紀比較小,又是個女的,對不對?你覺得我要有個年長男性來保護我。

  李奇稍微動了一下,他其實不想移動,雖然位置不舒服,但還可以接受,尤其荷莉的頭髮又落在他的肩上,讓他心情很好。這就像他的人生寫照,不管遇到什麼狀況,總會伴隨著一丁點好事作為補償。   你還沒回答。她問道。   荷莉,這跟性別沒關係。他說。也跟年紀沒關係。問題是妳需要幫忙。   剛好我是年輕女孩,你是男的,年紀比我大。她說。所以你當然有資格來幫我。要是我來救你就不行,對不對?   李奇搖搖頭,躺了下來。   這跟性別沒關係。他又說了一次。也跟年紀沒關係。我夠格就是夠格,沒其他原因,我只是想救妳而已。   你這是在胡亂冒險。她說。用激將法對付他們,跟他們作對,這樣行得通才有鬼,我們兩個都會被害死!

  狗屁不通!李奇說。他們要把我們當人來對待,不是貨物。   誰說的?荷莉立刻反駁。你又突然變成專家了?李奇對她聳聳肩。   我問妳一個問題。他說。如果今天立場對調,妳會留我一個人在牛棚裡頭嗎?   她想了一下。   我當然會。她說。   他微笑起來。她說的可能是實話,讓他十分欣賞。   好。他說。妳下一次叫我離開我就走,沒有第二句話。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   很好。她說。你真要幫我的忙,就聽我的話逃走。   他聳聳肩,朝荷莉靠近半吋。   那妳風險就大了。他說。我走了,他們可能會把妳處理掉之後逃逸。   我願意冒這個風險。她說。這是我的工作。   那這些人是誰?李奇問她。他們要什麼?

  我不曉得。她說。   她回答得太快。他知道她曉得。   他們要抓妳對不對?他說。若不是要抓妳本人,就是要抓其他調查局的人,而妳剛好出現在現場。我問你,聯邦調查局有多少探員?   調查局有兩萬五千名員工。她說。其中有一萬名探員。   那好。他說。表示他們就是要抓妳。一萬名探員中就是挑上妳,那實在不能算是巧合,他們不是隨便下手的。   荷莉移開視線。李奇瞄了她一眼。   我不知道。她說。   答得太快了,他又瞄了她一眼。荷莉回答的語氣太肯定,但聽得出她在想辦法提防什麼。   我不知道。她又說了一次。我現在只能猜他們誤認我是局裡另一個人。   李奇笑了起來,把頭轉向她,臉碰到她的頭髮。

  荷莉.強森,妳還真會說笑。他說。不會有人把妳這樣的女孩跟其他人搞混的。再說,他們觀察了妳三個星期,足夠把妳這個人摸熟了。   她一邊冷笑著,一邊移開視線看著車頂。   看過一眼就忘不了是吧?她說。要真是這樣就好了。   妳不相信嗎?李奇說。妳是我這星期遇過最漂亮的人了。   李奇,那我還真謝謝你。她說。今天星期二,你是在星期一遇見我的。你真是太恭維我了。   反正妳知道我的意思。他說。   荷莉坐起身,像體操選手一樣上半身挺得筆直,用兩隻手把腳挪往旁邊,然後一隻手腕撐在床墊上,把髮絲撩到耳後,低頭看他。   我還是不知道你是誰。她說。   李奇抬頭看著她,聳聳肩。   妳有問題儘管問。他說。我這個人最主張資訊自由。

  那好。她說。第一個問題,你究竟是誰?   他又聳聳肩,微笑起來。   傑克.李奇。他說。沒有中名,三十七歲又八個月大,未婚,在芝加哥的俱樂部當門房。   狗屁不通!她說。   狗屁不通?他重複她的話。哪個部分?我的名字?年紀?婚姻狀況?還是職業?   你的職業。她說。你才不是什麼俱樂部門房。   不是?他說。那我是做什麼的?   你是軍人。她說。你在軍中服役。   是嗎?他說。   很明顯。她說。我父親就是軍人,我是從小在軍營長大的,一直到十八歲前認識的都是軍人,所以我知道軍人的長相、軍人的行為舉止。我很確定你就是軍人,後來你脫掉上衣,我就更是百分之百確定了。   李奇的嘴角揚了起來。

  怎麼說?他說。打赤膊真的那麼沒水準,只有軍人才做得出來?   荷莉回他一笑,搖搖頭,耳際的髮絲鬆了開來,被她彎著一根指頭撩回去,像一只蒼白的小鉤子。   你肚子上那個疤痕。她說。針腳縫得很糟,一看就是軍醫的傑作。不知道哪個地方的野戰醫院隨便花個一分半鐘縫的,一般外科醫生要是敢縫成這樣,早就被病人告得求饒了。   李奇用手指摸著那塊粗糙的表皮,縫線疤痕看來就像忙碌的火車調度場裡東一塊西一塊的枕木。   那個傢伙很忙。他說。在當時的情況下,我已經覺得他縫得不錯了。那時候我人在貝魯特,排在優先治療名單的最後面,血流不止,只有慢慢等死的分。   所以我說對囉?荷莉說。你是軍人對吧?

  李奇又對她微笑,搖了搖頭。   我是當門房的。他說。之前就跟妳說過,在城南的藍調俱樂部工作。妳有機會可以去看看,比一些觀光景點好太多了。   她看了看李奇身上那塊大疤,又看著他的臉,嘴唇緊閉,慢慢搖著頭。李奇向她點頭,像是承認她答對了一樣。   我以前是軍人沒錯。他說。十四個月前退伍。   哪個單位?她問。   憲兵。他說。   她的臉皺起來,彷彿要做個鬼臉。   最慘的那種啊!她說。大家都討厭的憲兵。   這還用說。李奇說。   所以說難怪了。她說。你們憲兵受過很多特殊訓練,我猜你的確夠格幫我。可惡,你該早點跟我說的,我剛才還對你說那些話,應該跟你道歉才對。   他沒有回應。

  你的部隊是哪個單位?她問。   全世界到處跑。他說。歐洲、遠東、中東都有,搞得我東西南北都不分。   軍階?她問。   少校。他說。   有勳章嗎?她問。   他聳聳肩。   好幾十個。他說。妳也知道軍中怎麼回事,幾枚戰地勳章是一定有的,還有就是在貝魯特服役,巴拿馬、格瑞那達的軍事行動,沙漠盾牌、沙漠風暴等等,拿到一枚銀星勳章、兩枚銅星勳章、紫心勳章。   銀星勳章?她問。什麼原因?   在貝魯特的時候。他說。有幾個人在掩體裡被我救了出來。   所以你是因為這樣受傷的?她說。才會有那個疤,得到銀星勳章。   我那時候已經受傷了。他說。還沒進掩體前就受傷了。可能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覺得厲害吧。

  大家的英雄人物對吧?   他笑著搖搖頭。   沒這回事。他說。我那時根本沒發現異狀,腦子一片空白,整個人驚嚇過度,甚至後來才知道自己被射中了。要是早知道的話,我可能早就昏倒在地了。我連腸子都跑了出來,看起來真的很恐怖,鮮豔的粉紅色,濕濕軟軟的。   荷莉沉默了一會兒,車子繼續開著,又前進了二十英里,朝北、朝南、朝西都有可能。   你在軍中待了多久?她問。   一輩子。他說,我老頭是海軍軍官,全世界各地都駐守過。他在韓國娶了我媽,我媽是法國人。我出生在柏林,直到九歲大才第一次看到美國,五分鐘後我們又飛到菲律賓去了,全世界跑來跑去。我在同一個地方待過最長的時間就是在西點軍校讀書那四年。之後,我就加入軍中服役,又回到以前全世界到處跑的日子。

  你家人現在在哪?她問。   過世了。他說,老頭過世應該快十年了吧。兩年後我母親也跟著走了。我拿銀星勳章跟她一起下葬。會得到那個勳章,其實全是她的功勞。她以前常對我說:做該做的事。每天用她很重的法國腔講個不下一百萬次。   有兄弟姊妹嗎?她說。   有個哥哥。他說,去年過世了。我是李奇家族碩果僅存的成員,除非還有我不知道的人。   你是什麼時候退役的?她說。   去年四月。他說,已經十四個月了。   為什麼?她問。   李奇聳聳肩。   沒興趣了吧。他說,國防部當時正在刪減預算,陸軍看來已沒必要存在,我覺得既然他們不再需要菁英,那我也不用再留下了。軍隊規模變小、水準變差,我也不想留下,所以拍拍屁股走人,妳說我這人自不自負?   她笑了起來。   所以你就當起門房來?她說,從一個戰功彪炳的少校變成門房?你這不也是降低水準嗎?   這樣說不對。他說,我不是一開始就跑去當門房,不是故意要從事這行,門房只是暫時的工作。我星期五才剛到芝加哥,本來計畫大約星期三動身,想跑去威斯康辛看看,聽說每年這時候的景色不錯。   星期五到,星期三就要走?荷莉說,你這個人定不下來嗎?   可能吧。李奇說,之前的三十六年,我都是聽人家的吩咐,生活步調一絲不苟,我想現在是反其道而行吧。我喜歡這種想去哪就去哪的感覺,會上癮的。我待在同一個地方最久的時間是連續十天,去年秋天在喬治亞的時候。十四個月來只有那一次連續待上十天。除了那段時間外,我差不多都是四處跑來跑去。   當俱樂部門房討生活?她問。   那是偶一為之。他說,我大半時間都不工作,靠存下來的錢生活。可是這次到芝加哥,我是跟個歌手一起來的,他要到俱樂部去,事情就這樣接連著發生,剛好有人問我要不要當俱樂部門房。   你如果不工作,那都在做什麼?她問。   觀察世界。他說,妳別忘了,我是個三十七歲的美國人,但真正住在美國的時間不多。妳去過帝國大廈頂樓嗎?   當然去過。   我一直到去年才去的。他說,妳去過華盛頓那邊的博物館嗎?   當然。她說。   我也是去年才第一次去。他重複道,諸如此類,像是波士頓、紐約、華盛頓、芝加哥、紐奧良、拉什莫爾山、金門大橋、尼加拉瀑布。我就像遊客一樣,要把以前沒看到的份都補回來。   我剛好相反。荷莉說,我喜歡出國去玩。   李奇聳聳肩。   國外我看夠了。他說,六大洲都去過,現在這個階段,我想待在美國。   我是美國看夠了。她說,我父親一直東奔西跑,但我們都留在國內,倒是去過德國兩次。   李奇點點頭,回想起在德國的日子,他在那裡從男生長大成男人,住了好多年。   妳在歐洲迷上足球的嗎?他問。   是啊。荷莉說,那邊的人很瘋足球。我們有一度派駐在慕尼黑附近,我那時年紀還小,大概才十一歲。有人給我父親幾張在荷蘭鹿特丹重要比賽的票,歐洲盃,拜仁慕尼黑對某個英國隊阿斯頓維拉,你聽過嗎?   李奇點點頭。   英格蘭伯明罕的球隊。他說。我有一陣子駐紮在英國牛津,離伯明罕大概一小時車程。   我很討厭德國人。荷莉說。他們個性太驕傲、太剛烈了,自信滿滿可以痛宰英國隊,所以我本來不想去,但是沒辦法,你也知道北約組織那套繁文縟節的,不去的話,事情可就鬧大了,所以我們最後還是去了。結果英國隊把德國隊殺得片甲不留,把那些德國佬氣得半死,真是太棒了。而且阿斯頓維拉隊的球員長得都好帥。我就從那時候起愛上足球,到現在還很迷。   李奇點點頭,他對足球有一定程度的熱愛。不過足球這種運動,要及早慢慢去接觸。它看起來沒有章法,其實是很講究技術的運動,有趣的地方很多,但要你自己去發掘。他倒是可以了解為什麼很久以前,一個在歐洲的小女孩會迷上足球。他可以想見那個晚上,泛光燈照在鹿特丹球場,大家鬧烘烘的,小女孩一開始還心不甘情不願的,然後看到白球在綠色球場有一定規律地滾來滾去,整個人於是出了神,最後更愛上足球比賽。但有一點聽起來不太對勁一個美國軍人的女兒說不想去球賽,就會讓北約組織難堪?她剛才是這麼說的嗎?   妳父親是什麼人?他問。聽起來他應該是個重要人物。   荷莉聳聳肩,不肯回答。李奇直直盯著她,又嗅到一個不對勁的地方。   荷莉,妳父親到底是誰?他急切地問。   剛才語氣中聽得出的戒心,現在已顯露在她臉上。她沒有回答。   她把視線從李奇身上移開,對著車頂說話,聲音幾乎被路上的噪音淹沒,語氣中的防衛心很重。   強森將軍。她說得很小聲。他那時是歐洲最高統帥。你知道他嗎?   李奇往上看著她。強森將軍,荷莉.強森,一個父親,一個女兒。   我見過他本人。他說。不過這不是重點。她瞪大眼睛看著他,心中一股怒氣。   什麼意思?她說。你所謂的重點是什麼?   這才是原因。他說。妳父親是堂堂美國最重要的軍官,所以妳才會被綁架。荷莉啊,妳懂不懂狀況?這些人要的不是妳荷莉.強森這個聯邦調查局探員。會把調查局扯進來只是個巧合。他們要的是強森將軍的女兒。   她往下看著他,像是被狠狠摑了一記耳光。   為什麼?她說,為什麼不管我發生什麼事,每個人都覺得一定跟我父親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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