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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2

一觸即發 李查德 18650 2023-02-05
  史東在Tahoe休旅車的後座等了五分鐘,因為世貿中心的裝貨區有人正忙著。東尼閒蕩到那附近,在昏暗的嘈雜聲中找了根柱子靠著等,他趁貨車離開後,下一部貨車進來之前的空檔,趕緊推著史東穿過車庫,進入貨運電梯,按下八十八樓的鈕。兩人在電梯裡都沒說話,頭低低地,有點費力地呼吸著充滿橡膠地板味道的空氣。電梯門到八十八樓打開後,東尼先探頭看了看四周,從門口到荷比辦公室的走道上都沒人。   壯漢正坐在接待區的櫃枱,不過他們沒有停下來,直接走進像平常一樣昏暗的辦公室。裡頭的百葉窗都關得很緊,而且非常安靜。荷比靜靜坐在桌前,盯著坐在沙發上、雙腿緊緊夾著的瑪莉蓮。   怎麼樣?他問。任務完成了?   史東點頭。她走進去了。

  在哪裡?瑪莉蓮問。哪間醫院?   聖文森醫院,東尼說。她直接走進急診室。   史東點頭確認,他看見瑪莉蓮露出微笑,鬆了口氣。   好了,荷比說。日行一善做完了,現在談正事吧。有什麼複雜的東西是我必須知道的?   東尼推著史東繞過咖啡桌到沙發前,自己重重坐在瑪莉蓮身邊,眼睛直直盯著前方,面無表情。   怎麼樣?荷比又說了一遍。   是關於股票的,瑪莉蓮說。他沒有全部的股票。   荷比看著她。有,他媽的當然有,我從證交所查過了。   她點點頭。呃,是沒錯,他擁有股票。我指的是他雖然擁有,但沒有決定權,他沒辦法就這樣拿出來。   他媽的為什麼?   因為是信託管理。要拿股票得先經過受託管理人那關。

  什麼信託?為什麼?   是他父親設立的,就在過世前。他不放心讓契斯特全權處理,所以要找人監督。   荷比盯著她。   所以,只要是大筆股票轉讓,都得共同簽署才行,她說。也就是要找受託管理人他們。   一陣沉默。   受託管理人有兩位。她說。   荷比把目光移到契斯特.史東身上,看起來就像探照燈突然轉了個方向。瑪莉蓮看著荷比正常的那隻眼睛,看著他思考,看著他接受她的謊言她知道他會接受,因為這個謊言改變了他以為自己知道的東西。契斯特的事業失敗了,因為他是個很差的生意人,而他的近親,比如他的父親,一定也早就察覺到這點,因此這位認真負責的父親當然會透過信託保護家業。   過不了那關的,她說。天知道我們試過了多少次。

  荷比點頭了,動作非常小,幾乎察覺不到。瑪莉蓮內心暗笑,而且是帶著勝利的感覺笑著。她最後加上的那句話擊敗他了,因為他們嘗試過,所以證明信託的確存在。   受託管理人是誰?他小聲地問。   我是其中一位,她說。另一位是他法律事務所的資深合夥人。   只有兩個人?她點頭。   而妳是其中一個?   她再點點頭。我一定會幫你簽的,我現在只想擺脫這件麻煩事,不再看到你們。   荷比也對她點點頭。妳是個聰明的女人。   哪間事務所?東尼問。   佛斯特與阿貝斯坦事務所,她說。就在城裡。   那個資深合夥人是誰?東尼問。   一個叫大衛.佛斯特的傢伙。瑪莉蓮說。   我們怎麼跟他會面?荷比問。

  我打電話給他,瑪莉蓮說。或由契斯特打給他。不過我想,現在這種情況,還是我來打比較好。   那就打給他,跟他約今天下午。   她搖頭。沒辦法那麼快,可能要幾天時間。   辦公室裡一陣沉默,只有大樓低沉的隆隆聲。荷比在桌上敲著鉤子。他閉上眼睛,受傷那隻眼的眼皮還微微張開,眼珠子朝上,露出新月般的眼白。   那就明天早上,他小聲地說。約最早的時間。告訴他妳有非常緊急的狀況。   接著,他的眼睛突然睜開。還有,叫他把信託契約傳真給我,他輕聲說。馬上。我要知道我到底在弄什麼東西。   瑪莉蓮開始發抖了。她往後靠,試著讓自己穩住。沒問題,只是辦個手續就好了。   那我們就去打電話吧。荷比說。

  瑪莉蓮站得不太穩,搖搖晃晃地把衣服拉到大腿以下。史東輕輕碰了她的手肘一下,這是表示支持的小動作。她挺直身子,跟著荷比走到接待區的櫃枱。   按9可以撥外線。他說。   她走到櫃枱後方,三個男人全看著她。櫃枱上的電話是個小控制台。她看了看按鈕,沒有免持聽筒功能,於是鬆了口氣,拿起話筒按了9,聽到撥號音。   說話小心點,荷比說。記住,妳是個聰明的女人,現在也要放聰明點。   她點點頭。他舉起在室內燈光下閃閃發亮的鉤子。鉤子看起來很重,製作得很精美,也細心擦拭過很簡單的器具,卻有很可怕的功能。她看著他對自己暗示那支鉤子可以做些什麼事。   這裡是佛斯特與阿貝斯坦,一個嘹亮的聲音對她說。需要什麼服務嗎?

  我是瑪莉蓮.史東,她說。我找佛斯特先生。   她的喉嚨突然覺得很乾,這讓她的聲音又低又沙啞。一陣等待音樂過後,有人接起了電話。   我是佛斯特。一個深沉的聲音說。   大衛,我是瑪莉蓮.史東。   對方沉默了一秒鐘,而就在這一秒內,她知道雪瑞兒照著她說的話做到了。   我們有被監聽嗎?佛斯特小聲地問。   沒有,我很好。瑪莉蓮說,語氣滿是愉悅。荷比把鉤子放在櫃枱上,就在離她十八英寸處閃閃發亮著。   妳得報警才行。佛斯特說。   不是,只是受託管理人的會面。最快什麼時候能安排好?   妳的朋友雪瑞兒都跟我說了,佛斯特說。不過有點問題。我們的職員沒辦法應付這種狀況,我們沒有準備。而且我們也不是那種法律事務所。我會幫妳找個私家偵探的。

  最好是明天早上,她說。我有很緊急的事。   還是讓我幫妳報警好了。佛斯特說。   不行,大衛,下星期太晚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盡快。   但我不知道去哪裡找,我們從來沒雇過私家偵探。   等一下,大衛,她用手蓋住話筒,抬頭看著荷比。如果你要明天見面的話,就要去他們的辦公室。   荷比搖頭。一定要在這裡,在我的地盤上。   她把手移開。大衛,如果是後天呢?恐怕地點要在這裡才行,我們要好好談一下。   妳真的不要報警?確定嗎?   呃,有些東西很複雜。你也知道,有時候事情就是會變得很麻煩,對吧?   好吧,不過我要找個合適的人,可能會花點時間。我得問問其他人有沒有推薦的對象。

  太好了,大衛。她說   好吧,佛斯特又說了一次。如果妳確定的話,我馬上就做。可是我真的不清楚妳到底想怎麼樣。   對啊,我知道,她說。你也很清楚,我們一直很討厭爸爸這麼做。外力的介入會讓事情變得複雜,不是嗎?   下午兩點,佛斯特說。就在後天。我不知道會找到誰,不過一定是合適的人選。這樣可以嗎?   後天下午兩點,她複述了一遍,然後念出荷比的地址。太好了,謝謝你,大衛。她掛上話筒時,手抖得很厲害。   妳沒叫他傳真信託契約過來。荷比說。   她緊張地聳了聳肩。沒有必要,只是個手續而已。而且他也會起疑的。   一陣沉默。接著荷比點頭說:好吧,後天下午兩點。   我們要換衣服,她說。那算是商業上的會面,我們不能穿成這樣。

  荷比笑了。我喜歡你們這樣,兩個都是。不過我想契斯特可以借我的西裝穿,妳就繼續穿著這件衣服吧。   她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已經沒有精力再去爭取了。   回浴室去吧,荷比說。你們後天下午兩點就可以出來。別給我耍什麼花樣,我們一天會讓你們吃兩餐。   他們靜靜走回浴室。東尼跟在兩人後面,把門關上後,就穿過昏暗的辦公室,回到接待區跟荷比說話。   後天已經太晚了,他說。夏威夷那裡今天就會知道了。最晚明天,對不對?   荷比點頭。那顆高飛球從刺眼燈光中開始下降,外野手跳了起來,全壘打牆愈來愈近。   對,時間是有點緊吧?他說。   時間點太近了。你應該直接走人了。   不行,東尼。我已經交易了,我需要他的股票。一定來得及,你別擔心。後天下午兩點半,股票就是我的,然後三點鐘就會登記好,五點就賣出去了,我們晚餐前就能離開這裡。到了後天,這一切就結束了。

  不過這麼做實在太冒險了。牽涉到律師?我們不能讓律師來這裡。荷比看著東尼,慢慢重複他的話。律師你知道什麼是公平嗎?   你說什麼?   就是公正,荷比說。公正,還有平等。他們找了個律師,我們也該叫個律師過來,對吧?這樣才公平。   天哪,荷比,我們不能讓兩位律師來這裡。   可以,荷比說。而且我覺得我們應該這麼做。   他走到櫃枱,坐在瑪莉蓮剛剛的位子上,椅子的皮革還因為她的體溫而有些溫熱。他從一個小櫃子裡拿出黃頁電話簿翻查,按了9號外線,然後用鉤子在某一欄的七位數電話號碼上點了七下,另一隻手照著撥號。   史賓.古曼聯合事務所,一個嘹亮的聲音說。請問您需要什麼服務?      雪瑞兒躺在病床上,左手插著靜脈注射針頭,方形的聚乙烯點滴袋就掛在她後方的鋼架上。她感覺得到點滴袋中的壓力,讓裡頭的液體向下滲入她的手,也讓她的血壓變得比平常高。她覺得太陽穴發出嘶嘶聲,也感受到耳後的脈搏。點滴袋中的液體很透明,看起來像黏稠的水,不管那是什麼,她覺得發揮了效用。她的臉不痛了,疼痛感慢慢消失,她也漸漸平靜下來,開始想睡覺。她差點對護士說不用再給她止痛藥,因為已經不痛了,但她突然想到,其實是止痛藥緩和疼痛,要是點滴打完了,她又會開始痛的。她試著笑自己的迷糊,不過由於呼吸太緩慢了,笑不出聲音來,所以她只有嘴角微微上揚了些,然後就閉上眼睛,沉入睡夢之中。   突然,她聽到前方某處有個聲音,於是睜開眼,看見了上方的白色天花板。她費力地把視線移到腳上,有兩個人,一男一女,正站在床尾看著她。他們穿著制服,短袖藍襯衫、深色長褲和看起來又大又舒適的鞋子。他們的襯衫都被徽章蓋住了,有繡著花紋的,也有金屬薄片製的。他們腰間繫著皮帶,由於掛滿了裝備而顯得下垂:棍子、無線電、手銬,還有塞在皮套內的左輪手槍他們是警察。這兩個人年紀都很大,身材矮小但是很壯,掛滿裝備的皮帶讓他們看起來很粗俗。   他們正耐心地看著她。她又試著笑出來。他們正耐心地看著這位病人。男人的頭禿了,額頭反射著天花板的燈光。女人的頭髮燙得很平整,而且還染成橘黃色,像胡蘿蔔一樣。女人的年紀較大,一定有五十歲了,還有小孩。雪瑞兒這麼肯定,是因為她正用慈祥的表情看著自己,就像媽媽看著孩子。   我們可以坐嗎?女人問。   雪瑞兒點頭。點滴袋的黏稠液體讓她的太陽穴嗡嗡作響,意識變得不太清楚。女人拖了張椅子過來,坐在雪瑞兒右側,遠離點滴架,男人則直接坐在她的後面。她傾身朝向雪瑞兒的病床,他則傾身向另一側,這樣雪瑞兒就可以同時看到他們。他們靠得很近,雪瑞兒費力地看著他們的臉。   我是奧哈立南警官。女人說。   雪瑞兒又點點頭。這個姓很適合她,薑黃色的頭髮、大臉、沉重的身軀,她要配個愛爾蘭名字。雪瑞兒知道,很多紐約警員都是愛爾蘭人,就像家族事業,一代傳一代。   我是沙克警官。坐在她後面的男人說。   他看起來很蒼白,皮膚像白紙一樣。他剛刮過鬍子,不過灰色鬍碴已經出現了。他的眼窩很深,但眼神很和善,眼眶旁都是皺紋。雪瑞兒很確定他是個叔叔,有很喜歡他的姪子、姪女。   告訴我們發生什麼事了。姓奧哈立南的女人說。   雪瑞兒閉上眼睛,她不太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她記得自己走進瑪莉蓮的家門,也記得那是個錯誤。她想起那時候她正擔心客戶會納悶,為什麼一進門地毯上就有清潔劑的味道。接著她就突然倒在地上,鼻子痛得要命。   可以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事嗎?叫沙克的男人問道。   我撞到門了,她小聲地說,然後點點頭,彷彿對他們確認自己所說的話。這很重要,瑪莉蓮告訴她不能報警,目前還不行。   什麼門?   她不知道是什麼門,瑪莉蓮沒有談到這件事。到底是哪裡的門?她開始緊張了。   辦公室的門。她說。   妳的辦公室在城裡嗎?奧哈立南問。   雪瑞兒沒回話,只看著她和善的臉。   妳的承保人說,妳在威徹斯特上班,沙克說。在龐德里奇一間房地產經紀公司。   雪瑞兒小心地點點頭。   妳在威徹斯特不小心撞到辦公室的門,奧哈立南說。然後到五十英里遠的紐約市來就醫。   到底怎麼發生的,雪瑞兒?沙克問。   她沒有回應。一陣沉默。只有她太陽穴的嘶嘶聲和嗡嗡聲。   妳知道我們會幫妳的,奧哈立南說。所以我們才會在這裡。我們是來幫妳的,我們可以讓這種事不再發生。   雪瑞兒又謹慎地點頭。   可是,妳得告訴我們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他常常這樣嗎?   雪瑞兒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這就是妳到這裡的原因?沙克問。不同的醫院,沒有先前的就醫紀錄?如果我們到基斯可山或懷特普林問的話,會查到什麼?他們會不會知道妳的事?也許會吧?他們可能知道他以前就這樣對妳了?   我撞到門了。她小聲說。   奧哈立南搖搖頭。雪瑞兒,我們都知道不是這樣。   她站起來,把X光片從燈牆上拿下來,舉高面對天花板,動作就像個醫生。   這是妳的鼻子,她指著說。這是妳的顴骨,這是妳的額頭,而這裡是下巴。看到了嗎?妳的鼻子斷了,還有妳的顴骨,雪瑞兒。醫生說這是凹陷性骨折,中間的部分被壓得比額頭和下巴部分還低,不過妳的額頭和下巴沒事。所以這是水平的力量造成的,對不對?比如說被揮擊的球棒打中?   雪瑞兒看著X光片,上面只有灰灰白白的顏色。她的骨頭形狀看起來模糊不清。她的眼窩很大。止痛藥在她的腦袋裡嗡嗡作響,她覺得很虛弱,很想睡。   我撞到門了。她小聲說。   門板邊緣是垂直的,沙克耐心地說。如果是這樣,妳的下巴和額頭也會受傷,懂嗎?我這麼說很合理,對不對?如果有個垂直的力量撞上妳的臉,那一定也會撞到妳的額頭跟下巴,妳說是嗎?   他看著X光片,替她覺得可憐。   我們能幫助妳,奧哈立南說。只要妳把事情說出來,我們就能讓它不再發生。我們不會再讓他對妳做這種事。   我想睡了。雪瑞兒低聲說。   奧哈立南往前傾,溫柔地對她說話。我叫我搭檔暫時離開一下,好不好?只有妳跟我談?   我撞到門了,雪瑞兒輕輕地說。現在我想睡覺。   奧哈立南點頭,很體諒她。我把名片給妳,如果妳醒了以後想談,就打給我,好不好?   雪瑞兒茫然點了點頭,奧哈立南便從口袋抽出一張名片,放到病床旁的櫃子上。   別忘了,我們可以幫妳。她輕聲說。   雪瑞兒沒有回答。她已經睡著了,或者在裝睡。奧哈立南拉開窗簾,走到醫生的桌子前方。   醫生抬起頭看他們。奧哈立南搖搖頭。   她不承認。她說。   撞到門,沙克說。我看是個力氣很大,重兩百磅,還會揮舞球棒的門。   醫生搖著頭。為什麼她們總要保護那些揍自己的混帳?   一個護士抬起頭來。我那時看見她走進來,就覺得很奇怪。我正在外面休息,看到她下了一輛車,那輛車停在對面路邊很遠的地方。她就這樣自己走進來。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她的鞋子太大了?我看到那輛車上有兩個人,他們一直盯著她走進來,然後就急忙離開了。   是什麼車?沙克問。   很大一輛,黑色的。護士說。   妳記得車牌嗎?   我說過目不忘先生啊,你以為我是誰?   奧哈立南聳聳肩,準備離開。   不過應該有影像。護士突然說。   什麼影像?沙克問。   門上的監視器。我們都故意站在那下方,這樣管理部門就看不到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在外頭待了多久。所以,只要我們看得到的,監視器也看得到。   醫生桌上的紀錄寫著雪瑞兒到醫院的確切時間。他們只花了一分鐘把監視器影片調到她剛進急診室的那一刻,接著再花一分鐘慢慢回轉,看著她倒退走回救護車停車區,然後是廣場、人行道、路口,最後停在一輛大型黑色車子前。奧哈立南靠近螢幕看。   搞定。她說。      裘蒂要找晚上住的旅館。她到離檔案中心最近的書店,在旅遊書區找了一本當地導覽,看見書上推薦了三間本地旅館。   這很有趣吧?她說。我們在聖路易,而這個旅遊書區的旅遊手冊,大部分都是關於聖路易的。這怎麼會是旅遊區?應該叫居家區才對。   李奇有點緊張,他沒試過這種事,通常他住的地方都不會出現在書裡。那些地方都高高掛著霓虹燈招牌,吹噓擁有空調、第四台和游泳池這種早已沒什麼了不起的設備。   拿著。她說。   李奇接過書,用大拇指按住裘蒂剛剛看的頁碼,然後她蹲下去,打開包包,在裡頭翻了翻。她找到手機以後便站了起來,把李奇手上的書拿回去,直接就在書架前打電話給旅館,李奇則靜靜看著她。他從沒打過電話給旅館,無論何時,他去住的地方總是有空房間住房率能超過百分之五十,他們就高興得要命了。他聽著裘蒂的對話,還有她提到住房的價錢,金額足足能讓他住一個月。   好了,她說。訂到了,是蜜月套房,有四柱臥床。你覺得怎麼樣?   他笑了。蜜月套房。   我們得吃東西,他說。他們供應晚餐嗎?   裘蒂搖搖頭,然後翻了翻美食區的書,說:晚餐要去別地方吃比較有趣,你喜歡法國菜?   李奇點點頭說:我媽媽就是法國人。   裘蒂在書上找了間店,是在飯店附近的歷史景點,然後打手機過去預約了兩個人的位子。   約好了,八點,她說。我們還有時間去逛一逛,然後先回飯店洗個澡。   打去機場訂票,他說。我們明天一早就走。到達拉斯的沃爾堡機場好了。   我出去再打,她說。在書店打給機場不太方便。   李奇幫她拿包包,她則買了份華麗但俗氣的聖路易觀光地圖,然後兩人一起走出書店,外頭已經是傍晚了。李奇看著地圖的同時,裘蒂站在人行道上打電話給機場,訂了兩張到德州的商務艙機位,早上八點半出發。接著他們便沿著密西西比河岸散步。   兩人手挽著手散步了九十分鐘,大概走了四英里路,一路看著附近的歷史景致。旅館是中型的舊大樓,坐落在一條兩旁種滿栗樹的街上。旅館大門漆得黑黑亮亮,橡木地板的顏色像是蜂蜜。接待區有個桃花心木櫃枱,設在門廳角落,看起來像個古董。李奇盯著櫃枱看通常他去的地方,櫃枱都是用鐵窗或防彈玻璃隔起來的。櫃枱後方有個看來很優雅的白髮女士,接過裘蒂的信用卡,在刷卡機上滑了一下,簽帳單就列印出來了。裘蒂在簽名時,女士把黃銅製的房間鑰匙交給李奇。祝您住宿愉快,雅各先生。她說。   蜜月套房就是整間閣樓。地板跟大廳一樣,也是蜂蜜色的橡木,上了層很厚的亮光漆,四處擺著古老風格的地毯。天花板則是由斜面與老虎窗構成的複雜幾何圖案。他們往房裡看進去,客廳的一端擺著兩張白色花紋裝飾的沙發,再進去就是浴室和臥房。房間裡有張很大的四柱臥床,外層包覆著與沙發同樣花紋的織物。裘蒂跳到床上坐著,手放到膝蓋下方,雙腳騰空擺動著。李奇把包包放下,靜靜站著看她。她穿著藍色襯衫介於矢車菊和她眼珠顏色之間的那種藍成分是某種很軟的布料,應該是絲製的。襯衫上的鈕釦,看起來像是小顆的珍珠。她的最上面兩顆釦子沒扣,領口向外翻開著,露出比橡木地板蒼白一些的蜂蜜色皮膚。襯衫已經很小了,但穿在她身上還是稍嫌大了點,衣服到了腰部,就由一條黑色皮腰帶緊緊繫著,顯得她的腰格外纖細。下襬很長,蓋住了牛仔褲繫著皮帶的褲腰。牛仔褲已經很舊了,看得出洗過很多次,不過熨得很平整。她的腳上沒穿襪子,直接套著一雙樂福鞋(一種不用綁鞋帶的皮底便鞋),鞋面是上好皮革,鞋跟很平,可能是義大利製的。她擺動腳的時候,李奇看到了鞋底,很新,幾乎沒穿過。   你在看什麼?裘蒂問。   她把頭側到某個角度,看起來有點靦腆又有些調皮。   看妳啊。李奇說。   她襯衫上的鈕釦真的是珍珠,就像把珍珠項鍊拆開,一顆顆縫上去的。在他不靈活的手指下,釦子顯得又小又滑。五顆之中,他忙亂解了四顆,接著輕輕把襯衫向上抽出腰帶,再解開最後一顆。裘蒂先舉起左手,然後是右手,讓他可以抽出袖子。他溫柔地幫她把襯衫脫下她的襯衫裡什麼也沒穿。   裘蒂往前傾,開始解他的釦子,先從最下方的開始。她的手很小、很敏捷,動作比他還快。他的袖子本來就沒扣,因為他的手腕太粗,一般服飾店買的衣服都扣不上。裘蒂把手放到他胸膛上,用手臂輕輕推開他的襯衫,衣服往後掉,接著她用力一拉,把衣服從他手臂上扯了下來。襯衫掉到地上,釦子碰到木頭地板發出輕輕的喀噠聲。她用手指摸著李奇胸口上的燒傷。   你有帶藥膏嗎?   沒有。他說。   她摟著他的腰,低下頭吻他的傷口,嘴唇緊貼他的皮膚,他覺得有點涼涼的。接著,他們就在這張大床上做愛十五年來的第六次。外頭的太陽已經西下,落入堪薩斯州的地平線。      紐約警局的家庭暴力處理小組沒有固定的辦公室,只要哪裡有地方可借,他們就去哪裡,而現在他們的場地,在總局行政辦公室的樓上,空間非常大。奧哈立南和沙克在換班前一小時就回到這裡,因為他們要用這個小時寫當日值勤報告。他們進了門後,直接走向各自的桌子,翻開筆記本,開始用打字機寫下一天的紀錄。   過了四十五分鐘,他們才開始要寫聖文森醫院急診室的部分。他們認為這個事件可能是家暴案例,而被害者不願配合調查。奧哈立南把打字機上的紙捲出來時,注意到她筆記本下方草草記了那部Tahoe休旅車的車號,於是她拿起話筒,打給汽車監理站查詢。   黑色雪佛蘭Tahoe,監理站服務員告訴她。登記在開曼信託公司名下,位於世貿中心。   奧哈立南聳了聳肩,把資料抄到筆記本上。她正考慮要不要把報告放回打字機,補上這筆紀錄,監理站的服務員又說話了。   還有一個車牌號碼,他說。也登記在他們名下,是輛黑色雪佛蘭Suburban。不過車主昨天辦理註銷了,因為車子在南百老匯與另外兩輛車發生追撞車禍,第十五分局拖走了。   誰處理的?你知道十五分局那人的名字嗎?   抱歉,我不知道。   奧哈立南掛掉電話,打給第十五分局的交通處理部門,不過他們已經換班,現在也查不到什麼。她寫了張字條提醒自己,丟到待處理公文盤中。整點時鐘響了,坐在她對面的沙克站了起來。該走啦,他說。只工作不玩耍,聰明孩子也變傻,對吧?   沒錯,她說。要不要喝杯啤酒?   至少要喝一杯,沙克說。也許喝個兩杯。   走吧。她說。      他們在蜜月套房的大浴室裡一起洗澡,而且洗了很久。洗完後,李奇蓋著毛巾坐在沙發上,看著裘蒂準備。她從包包裡拿出一件衣服,樣式與她穿去上班的那件黃色亞麻上衣一樣,不過這件是深藍色,而且是絲的。她把衣服套過頭,扭了扭身子穿好。這是件圓領連衣裙,長度剛好到膝蓋之上。她的腳上還是套了那雙藍色樂福鞋。接著,她用毛巾輕輕拍乾頭髮,再往後梳起來,梳好後,她又到包包裡翻了一下,拿出他在馬尼拉送她的項鍊。   幫我戴上。   她把頸後的頭髮撥到一邊,讓李奇把有點重的金鍊扣上也許不是純金的,因為他當初沒付那麼多錢,儘管在菲律賓什麼事都有可能。他的手指張得很開,而且他的指甲因為拿鏟子工作而磨損嚴重,所以一開始沒辦法順利扣上項鍊。他屏住呼吸,試了兩次,才把小扣環扣好,然後他吻了裘蒂的脖子,她也鬆手讓頭髮落回原位。她的頭髮濕濕的,聞起來有夏天的味道。   嗯,我可是準備好囉。她說。   她露出微笑,從地板上撿起他的衣物拋過去。李奇穿上襯衫,衣服有點黏住他還潮濕的皮膚。他借了裘蒂的梳子,整理一下頭髮,在鏡中看到她站在身後裘蒂就像個公主,而他看起來只是個園丁。   他們可能不會讓我進去。李奇說。   裘蒂踮起腳尖,幫他把後面的領子弄好,然後拉了拉衣服,蓋住他發達得誇張的三角肌。   他們要怎麼把你擋在外面?找國民兵嗎?   從旅館到餐廳只要走四條街。密蘇里的六月夜晚,他們在河邊散步,空氣柔和而潮濕。星星高掛在漆黑的天空,映襯著她衣服的顏色。一陣溫暖微風吹過,路旁的栗樹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街道呈現一副愈來愈忙碌的景象,樹下現在停滿了車,有些才剛走,馬上就有車開進去。路旁的建築有幾棟也是旅館,不過有些規模比較小,樓層也較低矮,有些門口標榜著內附餐廳,掛著法文招牌,牌子四周還設了幾盞聚光燈照射著。他們在路上完全看不到一盞霓虹燈。她選的餐廳叫La prefecture,是法文名,他笑了笑,心想在法國小城市裡的情侶,是不是都會到名叫行政大樓地方用餐這是La prefecture的直譯,如果他沒記錯的話。   但這地方還真不錯。一位來自美國中西部的男孩操法國口音殷勤地接待他們,領他們到一張可以看到後花園景色的桌子.走廊上還點著燭光。花園裡有座噴泉,水面下設置了照明,發出柔和的燈光,周圍的樹幹上還繞著很多小燈泡。桌面上有絲質桌巾,以及精美的銀製餐具。李奇點了美國啤酒,裘蒂則點了Pernod酒和水。   真不錯,對吧?裘蒂說。   他點點頭。今晚很溫暖,平靜無風。   告訴我,妳現在覺得怎麼樣?他說。   裘蒂看著他,覺得有點驚訝。我覺得很好。   怎麼個好?   她靦腆地笑了。李奇,你在逗我。   李奇也對她笑。沒有,我只是想到某件事。妳現在很放鬆嗎?   她點頭。   有安全感?   她再點頭。   我也是,他說。我覺得既安全又放鬆。這表示什麼?   男孩服務員端著銀色托盤送上他們點的飲料。裘蒂點的Pernod裝在一個很高的杯子裡,開水用真正的法國水罐裝著,而李奇的啤酒則用結了霜的大酒杯裝像這種地方,當然不會直接給一般的玻璃啤酒瓶。   這表示什麼?裘蒂問。   她把水倒進琥珀色的酒裡,整杯酒很快就變成乳白色。她搖了搖杯子,讓液體混合,散發出了濃烈的茴香味。   這表示那些事都是小規模的,他說。小型的組織,以紐約為基地。我們在那邊覺得很緊張,可是在這裡就感到很安全。   他喝了一大口啤酒。   只是種感覺,她說。不能代表什麼。   他點頭。是不能,不過很有說服力。另外,還有其他證據:我們在紐約被攻擊、追殺,但在這裡卻沒有半個人注意我們。   你剛才有留意?她說,心裡開始有點緊張。   我一直都在留意,他說。我們剛剛散步過來,走得很慢,目標也很明顯,可是沒人跟蹤我們。   對方人力不夠?   他又點點頭。那兩個去了西嶼和蓋里森的傢伙,再加上開車撞我們的人,我想對方只有這三個手下,不然應該還會派人來這裡找我們。所以我們的對手是個以紐約為基地的小組織。   她點點頭,說:我猜主謀者是維特.荷比。   服務生又走過來,手裡拿著一枝鉛筆和一本小簿子。裘蒂點了法式餡餅與小羊肉,李奇則點了湯與豬排配李子乾這是他小時候每星期日都吃的午餐,即使他們全家駐地海外,母親也總會想辦法弄到豬肉和李子乾做給他吃。雖然這是法國羅亞爾的地方特產,而且他母親是巴黎人,但她總喜歡為他做這道菜,因為她覺得這算是讓小兒子了解母親國家文化最快、最直接的方式。   我覺得不是維特.荷比。他說。   我認為是,她說。我想他應該在戰爭中存活了下來,然後就一直躲在某個地方,而且我覺得他不想被發現。   他搖搖頭。一開始我也想過,不過依常理判斷,這根本不可能。妳讀過他的紀錄,還有他的信件,而且我也跟妳說過他老朋友艾德.史蒂芬對他的看法。他是個率直的孩子,個性單調,很普通的一個人,我不相信他會讓自己的父母那樣擔心。而且,躲了三十年?為什麼?這跟我們所了解的他完全不同。   說不定他變了,裘蒂說。爸爸總說越戰讓很多人改變了,而且通常變得更糟。   李奇又搖頭,說:他死了,三十年前,在離安溪西方四英里處陣亡了。   他沒死,他在紐約,裘蒂說。而且正試著繼續隱藏自己的身分。      他回到位於三十樓高的住處,靠在柵欄上,背對著公園,手裡拿著無線電話的話筒,正準備把契斯特的賓士車賣給一個皇后區的傢伙。   還有輛BMW,他說。是8系列雙門轎車,現在就在龐德里奇。我要一半的佣金,換成現金裝在袋子裡,明天就要。   他停了一會兒,聽著對方透過牙齒吸氣發出的嘶嘶聲每當談到價錢時,那些賣車的傢伙總會發出這種聲音。   兩輛車總共三萬美金,現金裝袋,明天給我。   對方咕噥地說了聲好,然後荷比在心裡想著下一件事。   還有一輛Tahoe和一輛凱迪拉克,你可以選一輛,總共算你四萬,看你要不要。   對方想了一下,選了Tahoe,因為四輪傳動的車比較好轉賣,尤其是南部荷比也很清楚對方一定會拿去南部賣掉。他掛上電話,走進客廳,用左手翻開他的小記事本,再用鉤子壓住,然後撥了個電話,找一位欠了他不少錢的房地產經紀人。   我要收錢了。他說。   他聽到那人吞了口口水,並開始緊張起來。電話兩頭都沉默了很久,然後他聽到對方重重坐下的聲音。   你還得起嗎?   沒有回應。   你知道沒辦法還我錢的人,有些什麼下場嗎?   還是一陣沉默,對方又嚥下好幾口口水。   別擔心,荷比說。有辦法解決的。我有兩間房子要賣,一間是在龐德里奇的別墅,另一間是我在第五大道上的公寓。我的別墅要賣兩百萬,公寓則要賣三百五十萬。你幫我弄到這個價錢,我就一筆勾銷你的債務,如何?   對方沒有選擇餘地,只能同意。荷比叫他抄下銀行帳號,然後要他在一個月內把錢匯過去。一個月太快了。對方說。   你的孩子好嗎?荷比問。   對方吞了吞口水,說:是的,一個月。   荷比掛掉電話,計算了三輛車加兩棟房子的總價,然後在本子上寫下五百五十四萬這個數目。接著,他打給航空公司,查詢後天晚上飛到美國沿岸的班次,結果有很多選擇。他笑了。高飛球直接飛出全壘打牆,朝著外野座位第五排前進,雖然外野手用盡全力跳起來,但絕對接不到球了。   荷比不在,瑪莉蓮才放心地洗了個澡。如果他在辦公室的話,她絕對不會洗的他的目光太可怕了,她甚至覺得他可以看穿浴室的門。不過在外面那個叫東尼的傢伙,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因為他只想趕快把事情辦好,而且他很服從荷比的話。荷比要他注意,不讓他們從浴室出來,他只會照辦,其他什麼也不會做。他不會進浴室找他們的麻煩,也不會打擾他們,這點她很確定。至於另一個拿咖啡給他們的傢伙,也不是什麼問題,因為他只會做東尼叫他做的事。所以,現在她覺得很放心,不過還是要契斯特站在浴室門口,手放在門把上。   她打開蓮蓬頭的熱水,脫掉衣服和鞋子。她把衣服摺起來掛在浴簾的欄杆上,這樣不但可以避免被水濺濕,也能讓水的熱氣消除衣服上的皺褶。接著,她走進淋浴間,先洗頭,再用香皂從頭到腳擦了一遍。她覺得很棒、很舒服,壓力漸漸放鬆了。她仰著頭,沖了很久,然後沒關水,直接走出淋浴間拿了條毛巾,要和契斯特交換位置。   去吧,她說。很舒服的。   他發著愣,只是點點頭,放開門把,呆呆地站了一下,然後脫掉內、衣褲。他坐在地板上脫鞋襪時,瑪莉蓮看到了他身上的瘀傷。   他們打的嗎?她輕聲問。   契斯特點點頭,然後站起來,走進淋浴間。他站在蓮蓬頭下,閉著眼睛,張開嘴巴,過了一會兒後,似乎恢復了精神。他拿起香皂和洗髮精,全身洗了一遍。   讓水開著吧,她說。這樣裡面會比較暖和。   的確,熱水的水氣讓整個空間變得舒適多了。他走出淋浴間,拿了條毛巾擦臉和擦身體。   而且水聲也讓他們聽不到我們說話。她說。我們要談談,對吧?   他聳聳肩,彷彿覺得沒什麼好談的。我不知道妳在想什麼,根本沒有信託管理人這回事。到時候他就會發現真相,他會抓狂的。   她正用毛巾擦頭髮,突然停了下來,透過蒸氣看著他。我們需要個見證人,你不懂嗎?   要見證人幹什麼?   見證事情怎麼辦好的,她說。大衛.佛斯特會找個私家偵探過來,荷比能怎麼樣?我們就直接承認沒有信託,然後全部一起到你的銀行,再把股票交給荷比在公共場所辦這件事,見證人也在旁邊。說是見證人,其實也算是保鑣。事情辦完後,我們就可以走了。   行得通嗎?   我覺得可以,她說。他似乎很急,你看不出來嗎?好像某個期限快到了,他開始慌了。對我們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盡量拖延,然後事情辦完就離開,而且找個見證人監督,順便保護我們。荷比太急躁了,他沒時間想出對策的。   我不懂,他說。妳的意思是,見證人可以證明我們是被脅迫做事的?所以到時候我們可以告荷比,然後把股票拿回來?   她沉默了一會兒,覺得有點驚訝。不是,契斯特,我們不告他。荷比拿了股票,我們就什麼都不管了。   他透過水蒸氣看著妻子。可是這樣不好吧,又不能拯救公司。荷比拿了股票,我們又沒辦法重整旗鼓,一點也不好。   她看著他。天哪!契斯特,你真的什麼都不懂嗎?你的公司早就沒救,已經變成歷史了,你最好面對現實。現在的重點不是救你那個爛公司,而是救我們自己的命!      湯很好喝,豬肉更是好吃,李奇的母親一定會覺得很驕傲。他們一起喝了半瓶加州葡萄酒,然後安靜又滿意地吃著。在這樣的餐廳,上主菜與甜點的時間會間隔很久,因為他們不會急著趕人以把桌子讓給下一位客人。李奇正享受著這樣的奢華,他以前很少這樣。他攤開手,往後靠在椅子上,然後伸展雙腿,兩人的腳踝互相摩擦著。   想想他的父母,他說。想想他孩提時的樣子。翻開百科全書,查查普通美國家庭的定義,妳就會看到荷比一家人的照片,他們三個人都在裡頭,盯著妳看。我相信越戰會改變人,我也知道那些經驗讓他的眼界開闊了點。他的父母也很清楚,他們也知道,他不會回布萊頓經營某個沒前途的小印刷店。他們知道他會進入鑽油業,在波斯灣幫那些公司開直升機。可是,即使如此,他也會定期保持聯絡,對不對?或者偶爾聯絡一下?他不可能完全不理他們的。持續三十年都這樣子,那簡直是殘酷而冷血。在他的紀錄裡,妳看到的是這種人嗎?   說不定他做了什麼事,她說。覺得很丟臉,譬如美萊村大屠殺(一九六八年越戰期間,美軍在越南美萊村屠殺了數百位無辜村民。)之類的?可能他沒臉回家,也可能因為罪惡感而躲了起來。   他搖搖頭,顯得有點不耐煩。那他的紀錄裡就會寫出來。而且,他也沒那種機會,他是直升機駕駛,不是步兵。他從沒與敵人正面交鋒過。   口酒喝完,杯子在燭光下發出暗紅色   服務生又拿著筆和小簿子過來了。   需要甜點了嗎?他問。咖啡?   兩人點了覆盆子果凍和黑咖啡。裘蒂把最後一口酒喝完。杯子在燭光下發出暗紅色。   那接下來怎麼辦?   他死了,李奇說。我們一定會找到證據,只是遲早的問題。然後我們回去告訴他父母,他們浪費了三十年為他擔憂。   那我們要怎麼說服自己?攻擊我們的是鬼嗎?   他聳聳肩,沒有回應。甜點送上來了,他們靜靜吃著,接著服務生送來咖啡,還有一個印著餐廳金色標誌的紙夾,裡面擺了帳單。裘蒂沒看價錢,直接把信用卡放在上頭。她對李奇微笑著說:很棒的晚餐。   李奇也對著她笑。跟妳一起吃也很棒。   我們暫時不要想維特.荷比的事了。她說。   誰?李奇問。她聽到後笑了出來。   那我們現在要想什麼?她問。   李奇笑了。我在想妳的衣服。   你喜歡嗎?   我覺得很漂亮。他說。   什麼?   不過,如果能把它丟在地上,看起來會更漂亮。   真的嗎?   當然,他說。但現在還只是個假設。我要實驗一下,穿在身上和丟在地上,要比較看看才知道哪樣比較好看。   裘蒂假裝疲累,調侃著嘆了口氣。李奇,我們七點要起床呢。明天一早還要搭飛機,不是嗎?   妳還年輕,李奇說。如果我可以,妳一定也行。   她笑了,然後把椅子往後推開站了起來,走到通道上,慢慢轉了一圈。連身裙跟著她轉了一圈,有點像緊身衣,但又沒那麼緊,從背後看過去簡直美極了。在燭光下,她的頭髮是金色的,跟衣服很搭。她走近李奇身邊,彎下腰在他耳邊輕聲說:好了,這是穿在身上的樣子,在你忘記前,我們趕快回去實驗吧。      紐約的早上七點,比聖路易的早上七點還早一小時,在這一小時內,奧哈立南和沙克正在小組辦公室裡計畫接班後要做的事項。前一晚的函件在公文盤裡積了厚厚一疊,有醫院打來的電話紀錄,也有夜間巡警出去處理家庭案件的報告書。這些東西全都要過濾、評估,然後根據地區與急迫程度做出行程規畫。奧哈立南與沙克列了張表,上頭有二十八件需要調查的新案例在紐約市來說,算是個根普通的夜晚。他們一直處理到七點五十分,才有時間打給十五分局的交通處理部門。   奧哈立南撥了號碼,一直到鈴響第十聲才有人接起來。你們那裡有輛suburban,她說。前幾天在南百老匯發生車禍,已經處理過那輛車了嗎?   她聽見對方拿起一疊文件。   在拖吊場。有興趣嗎?   我們有個案件,一個女人的鼻子被打斷了,有人開了輛Tahoe休旅車送她去醫院,那部Tahoe跟這輛Suburban是同一個車主。   說不定車禍當時是她在開車,那時候有三輛車撞在一起,可是我們只知道其中一個駕駛。車禍是Suburban引起的,駕駛不見了,被撞的有一輛是奧斯摩比Bravada,後來直接開進巷子裡去,駕駛和乘客也跑了。那輛Suburban登記在某個信託公司的名下。   開曼信託公司嗎?奧哈立南問。我說的那輛Tahoe就是。   沒錯,對方說。至於Bravada的車主,叫裘蒂.雅各太太,不過那輛車之前就申報失竊了。她該不會就是妳說送去醫院的那位吧?   裘蒂.雅各?不,我說的那位叫雪瑞兒。   嗯,說不定她是Suburban的駕駛。她體型很小嗎?   滿小的吧,我想。奧哈立南說。為什麼這麼問?   安全氣囊打開了,對方說。如果是體型很小的女人,說不定會因此受傷,以前就有過案例。   你要查查看嗎?   不了,我們的處理方式是,車子在這裡,如果他們要的話,就會來找我們。   奧哈立南掛上電話,沙克正用探詢的眼神看著她。   到底怎麼回事?他問。如果真是車禍,為什麼她要騙人,說自己撞到門?   奧哈立南聳聳肩。不知道。而且,為什麼一位威徹斯特的房地產經紀人,會開著世貿中心某個公司的車子?   不過,她受傷的原因也許真是這樣,沙克說。可能是安全氣囊,或者撞到方向盤邊緣。   也許吧。奧哈立南說。   我們要查嗎?   我想應該要吧,假如真是車禍,那案子就結了,這就不是家暴案件。   好吧,不過先別寫在報告裡,如果不是車禍,案子又得繼續處理了,先寫進去的話,到時候會很麻煩。   他們同時起身,把筆記本放進制服口袋,走階梯下樓,一邊享受著陽光,一邊慢慢走到巡邏車停車場。      同樣的陽光已向西行,到了聖路易的早上七點鐘,從閣樓的老虎窗照進房間,曬在四柱床上。裘蒂先起床,到浴室洗澡。李奇正伸展著四肢,躺在溫暖的床上,突然聽到房間某處傳來一陣悶悶的唧唧聲。   他看了一下床邊的小桌子,確認是不是電話響,或者裘蒂昨晚在他沒注意時設了鬧鐘,結果兩者都不是。卿唧聲雖然不太明顯,但還是持續響著。他翻了個身坐起來,才發現聲音來自裘蒂的包包。他沒穿衣服,下床直接走到包包前,拉開拉鍊,聲音變得更大了,原來是她的行動電話在響。   他看了一下浴室的門,然後拿出手機,找到通話鈕,按下後,唧唧聲就停了。   ?   對方安靜了一會兒。你是誰?我要找雅各太太。   男人的聲音很年輕,聽起來很忙碌,而且很煩躁。他聽過這個聲音,應該是裘蒂的秘書,給他里昂家地址的那位。   她在洗澡。   啊。對方說。   又是一陣沉默。   我是她朋友。李奇說。   我知道了,他說。你們還在蓋里森嗎?   沒有,我們在密蘇里州的聖路易。   天哪,這樣事情不就變得更複雜了?我可以跟雅各太太說話嗎?   她在洗澡,李奇再說一次。我可以請她回電,或者你要留言也行。   可以嗎?對方說。恐怕事情很急。   等一下。李奇說。他走回床邊,拿起飯店小桌上的紙筆,把電話換到左手,坐了下來。好了,說吧。他說道。對方開始留言,內容很不明確,顯然是故意把事情說得很模糊只是個朋友,當然不能透露什麼與法律有關的重要細節。李奇把紙筆放下,他覺得根本不需要記了。   既然說不清楚的話,我還是請她回電給你吧。他也用含糊不清的語氣說。   謝謝,很抱歉打擾你們呃,不管打擾你們什麼事。   你沒打擾到我們,李奇說。我說過了,她正在洗澡。不過要是你十分鐘前打來,那就不太好了。   天哪。對方說道,然後掛掉電話。   李奇笑了,然後找到結束通話的按鈕,把電話丟到床上,正好聽到浴室的水聲停了。裘蒂全身包著一條毛巾走出來,一陣水氣也從浴室門口散出。   妳秘書剛剛打手機找妳,他說。我接了電話,他好像有點吃驚。   她咯咯地笑。哎呀!我的名聲毀了,到午餐時間,全辦公室的人都會知道啦。他要幹什麼?   妳得回紐約去。   為什麼?他告訴你細節了嗎?   李奇搖搖頭,說:沒有,他很保密,我想秘書應該都這樣吧。不過妳是王牌律師,應該有大案子要給妳吧。   她又笑了。我當然是最棒的囉,不是告訴過你了嗎?結果是誰要找我?   有人打電話到妳公同,某個金融公司需要幫忙吧,而且指明要妳,可能他們也知道妳是最棒的。   她點點頭,繼續笑著。知道是什麼事嗎?   他聳聳肩,妳平常會處理的事吧。有人欠另一個人錢,然後好像起了爭執。明天中午妳要去參加他們的會面,替雙方協調。      同一時間,華爾街正有幾千通電話響起,其中一通是從佛斯特與阿貝斯坦事務所撥出,打給一位叫威廉.柯瑞的私家偵探。柯瑞在紐約市警局偵查隊待了二十年,四十七歲拿到退休金後就當起私家偵探,賺錢付贍養費給前妻除非她再嫁,或者死了,或者願意放過他,不然他就得一直付下去。他已經營業了兩年,業績不是很好,但現在竟然有個華爾街公司的白領階級打電話找他,他覺得很高興,因為這是個突破。兩年來,他一直想建立自己的名聲,收費也很合理,現在終於有大案子要上門,他很開心,但並不驚訝。   不過,在聽到工作性質後,他還是嚇了一跳。   我要假扮成你?   這很重要,佛斯特說。對方在等一位叫大衛.佛斯特的律師,所以我們就給他們一位。會面中間不會牽涉到任何法律問題,也許什麼事都沒有。你要做的只是睜大眼睛看著一切。我講得夠清楚吧,你行嗎?   我想應該沒問題吧。柯瑞說。他記下與會者的姓名,以及會面地點。他向佛斯特要求的價格是平常的兩倍,因為在那些混華爾街的傢伙面前,他可不想讓自己看起來沒有身價。他很清楚,這種人就是喜歡昂貴的服務,此外,根據工作性質,他要求這個價錢也很合理。佛斯特毫不考慮便直接答應,還說會把支票寄給他。柯瑞掛上電話,開始思考自己到底要穿什麼,看起來才像來自華爾街的大公司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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