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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0

一觸即發 李查德 23101 2023-02-05
  契斯特.史東獨自待在八十八樓的浴室裡,是東尼強迫他進去的。東尼並不是推著史東進去,他只是站著,靜靜指向那個地方,史東就小跑步通過地毯往那裡去,身上只穿著內衣、內褲,腳上則是深色襪子與那雙擦得發亮的鞋。接著,東尼放下指著浴室的手,叫他自己待在裡面,把門關起來。史東在裡面聽到辦公室隱約傳來聲音,幾分鐘後,兩人就離開了,因為他聽見辦公室門關上的聲音,還有電梯門關上的嘎嘎聲。接著,一切又回復黑暗與平靜。   他坐在地上,背靠著灰色花崗岩瓷磚,靜靜看著前方。他知道浴室的門沒鎖,因為門關起來時並沒有什麼裝置或鎖喀噠扣上的聲音。他覺得很冷地板是堅硬的瓷磚,而陣陣涼意就透過他的薄棉內褲侵襲上來。他開始顫抖,而且覺得又餓又渴。

  他仔細地聽,外頭完全沒有動靜,於是起身走到水槽邊,轉開水龍頭,水細細地流出,他又注意聽了一下,還是沒有動靜。他低下頭喝水,牙齒碰到了水龍頭,水嚐起來有氯的味道。他含了一口,讓水浸濕他乾燥的舌頭,然後才整口吞下,關上了水龍頭。   他等了一小時。整整一小時,他坐在地上,盯著那道沒鎖的門,聽著室內的沉默。剛剛被打的地方,現在還在痛,而且很痛,因為拳頭擦過他的肋骨骨頭打在骨頭上,很結實的一拳,強烈震動著他。他覺得被打的地方突然隱約有陣噁心的感覺。於是他把注意力放在門上,試著緩和疼痛。大樓緩慢發出低沉的隆隆聲,好像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其他人,不過都在很遠的地方。電梯、空調、水管裡流動的水,再加上窗戶透進的微風,相互堆疊牴觸,產生一種令人覺得舒適的颯颯聲,比一般人耳朵可聽見的聲音再小一點點。他覺得自己似乎可以聽到八十八樓下的電梯門打開又關上,還有從電梯井傳上來隱約低沉的砰砰聲。

  他覺得很冷,不停打顫,肚子又餓又痛,而且還很害怕。他站起來,但又因為腹痛而彎了下去,他仔細聽,外面沒有動靜。他慢慢在瓷磚上滑著腳步,走到門邊,一隻手扶在門把上,注意地聽,外頭還是沒動靜。他打開門,整間辦公室既昏暗又安靜,沒有人在。他走過地毯,站在通往接待區的門後。這地方比浴室更靠近電梯,所以他可以較清楚地聽到電梯上上下下的聲音。他把耳朵靠到門上,外面沒有聲音,於是他打開了門。接待區也一樣昏暗,空無一人。橡木桌面反射著黯淡的光線,其他的黃銅家具也露出微光。他聽到右手邊廚房裡冰箱馬達運轉的聲音,還聞到已經不新鮮的咖啡味。   通往大廳的門被鎖起來了,那道門又大又厚,可能是依都市法規定設置的防火門。門就在桌子正對面,他使力地搖動門把,但一動也不動。他面向門站了很久,從小鐵絲網窗往外看,三十英尺外,就是電梯按鈕,還有他的自由。接著他轉身走到櫃枱。

  從前方看去,櫃枱與他胸部齊高,走到櫃枱裡面後,就是一般桌子的高度;在高出桌面的那塊區域裡有很多小格子,放著辦公文具用品,還有排得很整齊的資料夾。在東尼椅子前的桌面上有個電話,看來是個很複雜的裝置,左邊是話筒,右邊的下半部是按鈕,上半部則是個小的長方形液晶螢幕,上頭顯示著關閉兩個字。他把話筒拿起來,但沒有聲音,隨便按了幾個紐,也沒有反應。他用手指在每排按鈕上由左至右滑過,找到一個啟動的鈕,一按下去,螢幕馬上顯示輸入密碼。他隨便按了幾個號碼,螢幕又切換回關閉了。   桌面下方有幾個小櫥櫃,櫃子的小門也是橡木製的,全都鎖起來了。他一個一個地搖,聽到裡面有金屬餐具碰撞的聲音。他走回荷比的辦公室,穿過家具走到桌子旁。沙發上沒有東西,他的衣服已經不在了,桌面上也空無一物,抽屜全都鎖著。這是張堅固的桌子,看起來很昂貴,可惜桌面上有鉤子的刮痕。抽屜看起來鎖得很牢固,只穿著內、衣褲的史東滑稽地蹲下來,拉著把手,不過抽屜只動了一點點就停住了。他看到桌面下的垃圾桶,是黃銅製的,並不高。他斜拿著垃圾桶,看見他那個被東尼掏空的皮夾,皮夾旁邊則是瑪莉蓮的相片,正面朝下,背面印著一行行的KODAK字樣。他伸手進去拿起相片,翻回正面,瑪莉蓮正對著他笑。這是張普通的相片,只照了她肩膀以上的部分。她穿著那件絲質衣服就是性感的那件,她自己訂做的,但她不知道他其實已經知道這件事了。服飾店打電話來,就是他接的,他叫對方晚點再打一次,讓她以為自己完全不知情。照片裡的她,是第一次穿這件衣服。她害羞地笑著,眼神充滿挑逗,要他別把鏡頭移得太低,不要照到她的胸部。他兩手握著相片凝視著,然後又放回垃圾桶,因為他身上沒有口袋。

  他急忙站起來,繞過桌子後的皮椅,走到窗戶旁,雙手把百葉窗的葉板推開,往外面看。他得想辦法做些什麼才行。不過他現在是在八十八樓,外面只能看到河跟紐澤西州,根本沒人看得見他。他的窗戶對面根本沒有東西,只有遠處的阿帕拉契山脈。他放開百葉窗板,在辦公室與接待區一遍又一遍不斷來回踱步。沒希望了。這裡是個監獄。他站在房間中央,顫抖著,已經無法思考。   他餓了。他不知道現在幾點,辦公室裡沒有時鐘,而他的手錶也不在了。太陽已在西邊低沉,所以現在應該是傍晚左右,而他還沒吃午餐。他趴在辦公室地上仔細地聽,除了大樓發出的低沉嗡嗡聲和廚房的冰箱馬達聲,其他什麼也沒有。他走出辦公室,進了廚房,把手指放在電燈開關上停了一會兒,然後才敢開燈。日光燈閃爍了一下,然後點亮,照著整個室內,燈管的電路發出唧唧聲。廚房很小,有個意思意思擺在那裡的不繡鋼水槽,還有個與水槽等長的流理台。洗好的馬克杯口朝下擺著,旁邊有一台佈滿舊咖啡污漬的過濾器。在流理台下方有個小冰箱,裡頭有牛奶、半打啤酒,和一個開口摺上的紙袋。他把紙袋拿出來,裡頭有報紙包著某樣東西,拿起來重重硬硬的。他站起來,在流理台上把報紙翻開,裡面是個塑膠袋。他從底部拿起袋子,一隻手就從裡頭掉到流理台上。那隻手的手指蒼白,彎曲著,其他部分有像海綿般已經發紫的肉、一些白色骨頭碎片,還有從手腕切斷處露出的幾條藍色血管,裡面已經沒血了。他突然覺得日光燈管不斷旋轉傾斜,接著就昏倒在地上。

     李奇把披薩盒放在電梯地板上,把槍從背後抽出,拉開運動袋的拉鍊,把槍和子彈放在一起。接著他彎下腰拿起披薩,電梯也正好到了四樓,門慢慢滑開。他一走到窺視孔可以看見的範圍,公寓的門就打開了,裘蒂正站在門後等著他。她還穿著白天那件亞麻上衣,臀部的地方有些皺褶,因為她坐了一整天。她的一雙棕色長腿交叉著,一隻腳在另一隻的前面。   我買了晚餐。李奇說。   她沒什麼反應,反而看著他身上的運動袋。   這是最後的機會,李奇。我們要找個人談談這些事。   不行。他說。   他把袋子放在地上,裘蒂走到他背後,把門鎖上。   好吧,她說。如果這真是政府做的,那麼或許你說得對,我們不該去報警。

  對。他說。   所以我要跟你一起處理這件事。   吃東西吧。他說。   他拿著披薩走到廚房。裘蒂已經把桌子整理好了,兩個人的位子,面對面坐著。桌面上有盤子、刀叉、紙巾,還有兩個玻璃杯,杯裡裝著冰水。這種感覺就像他們倆一起住在公寓裡。他把盒子放在流理台上,打開蓋子,說:妳選吧。   裘蒂站在他身後。他感覺得到她,聞得到她的香水,她的手觸碰著他的背。他覺得背在發燙。她的手在那裡停了一會兒,然後把他輕輕推開,說:我們分著吃吧。   她一隻手拿起盒子,走到桌邊,另一隻手把已經切好的披薩分開,這時盒子有點傾斜搖晃。她把披薩分到盤子上。李奇坐下來喝水,看著她的動作。她很苗條,精力旺盛,任何日常的小動作看起來都像優雅的芭蕾。她分完後,轉身把盒子丟掉,然後再轉回來,身上的衣服也隨著她扭轉、移動。接著她坐下,李奇聽到她的衣服摩擦皮膚的聲音,她的腳不小心踢到了他的膝蓋。

  抱歉。裘蒂說。   她先用紙巾擦擦手,接著把頭髮甩到肩後,頭移到某個角度,咬下第一口。她把披薩捲起來,用左手拿著吃,看得出她很餓。   沒吃午餐,她說。你叫我別離開大樓的。   她伸出舌頭舔嘴唇上的一絲起司,舔進去後,有點難為情地笑了笑。她的嘴唇因沾了油而發亮。接著,她喝了一大口水。鯷魚是我最愛的口味。你怎麼知道?不過吃完後會覺得口很渴,對吧?太鹹了。   她穿的衣服是無袖的,李奇從肩膀一路往下看,看到她的手指。她的手臂細瘦,棕色皮膚,幾乎看不出肌肉,只有肌腱非常小的二頭肌。她很美,美到快讓他無法呼吸了,不過對他來說,她是個謎,就身體上來說。她很高,但很瘦,他不知道她身體裡怎麼裝得下那些器官。她骨瘦如柴,但看起來充滿生氣,全身堅實強健。真是個謎。他還記得十五年前她抱著自己的腰時是什麼感覺,那就像有人用一條粗繩緊緊綁住了他。

  我今晚不能待在這裡。李奇說。   她看著他。為什麼?你有事要做,那我也要跟你去。就像我剛才講的,我要跟你一起處理這件事。   不,我就是不能待在這裡。他說。   為什麼?她又問了一遍。   他深吸了一口氣停住。裘蒂的頭髮在燈光照射下發出光澤。   我不適合待在這裡。他說。   到底為什麼?   李奇聳聳肩,顯得很不好意思。因為裘蒂,因為里昂,所以妳把我當成哥哥或叔叔還是什麼的,可是我並不是,對不對?   裘蒂凝視著他。   對不起。他說。   裘蒂的眼睛睜得很大。什麼?   這樣不對,李奇輕聲地說。妳也不是我妹妹或姪女,這只是錯覺,因為我跟妳父親太親近了。對我來說,妳是個美麗的女人,所以我不能單獨與妳待在這裡。

  為什麼?她屏住呼吸,又問了一遍。   天哪,裘蒂,妳問為什麼?因為這是不對的,這就是為什麼。妳不需要聽那麼多細節,總之妳不是我妹妹或桎女,而我不能假裝妳是。一直這樣假裝下去,我快瘋了。   她愣住了,盯著李奇看,又屏住呼吸,問他:你多久以前就這麼想了?   李奇又不好意思地聳了聳肩。我想一直都是這樣吧,從第一次見到妳開始。裘蒂,妳已經不是小孩了,我跟妳的年紀比我和里昂還要接近。   裘蒂不發一語。他深吸了口氣,等著她掉淚、憤怒、受到傷害。她只是盯著他看。他開始後悔說了那些話,剛剛應該閉嘴,咬著牙一下就過了。他以前還遇到更難過的狀況,儘管他已經不確定是什麼時候了。   我很抱歉。他再說一遍。

  裘蒂面無表情,睜大一雙藍眼盯著他。她的手肘靠在桌上,衣服有些皺褶。他看見她胸罩細細白白的肩帶,與她肩膀的膚色有明顯的對比。他看著她痛苦的表情,於是閉上眼,絕望地嘆了口氣。誰說誠實為上策的?省省吧。   她做了一件令他納悶的事。她慢慢站起來,轉身把椅子移開,雙手抓著桌緣往前走,手臂露出細線般的肌肉。她把桌子拉到另一邊了。接著她轉身,換了個姿勢,用大腿推著桌子,讓桌子靠緊流理台。李奇就坐在椅子上,獨自一人待在這個房間的中央。她走回來,站在他正前方,他的呼吸凍結了。   你把我當成女人看?她慢慢地問。   李奇點頭。   不是小妹妹?或是姪女?   他搖搖頭。她停住了,接著輕聲地問:當成異性嗎?   他點頭,還是很不好意思,感覺好像認命了。當然,不然呢?看看妳自己,我昨晚幾乎沒辦法睡著。   她站著不動。   我得告訴妳,李奇說。我真的很抱歉,裘蒂。   她閉上眼睛,用力地閉著,然後他看到她的笑容。她笑得非常開心,雙手握得很緊,接著突然衝向他,坐到他的膝上,緊緊抱住他,親吻著他,彷彿再也停不下來。      那是雪瑞兒的車,不過他要瑪莉蓮來開。他坐在後座瑪莉蓮的後方,而雪瑞兒就在他旁邊,雙手反綁在背後,膠帶還牢牢貼在嘴上,所以她很費力地呼吸著。他把鉤子放在雪瑞兒的膝上,尖端抵著她的大腿;左手則握著槍,不時碰碰瑪莉蓮的頸後,提醒她別忘了有把武器對著她。   東尼在地下室停車場與他們會面。現在已經過了下班時間,這裡很安靜。東尼抓著雪瑞兒,而荷比負責瑪莉蓮,四個人一起搭上載貨電梯。荷比把門鎖打開,走進接待區。廚房的燈亮著,史東穿著內衣、褲倒在地上,瑪莉蓮倒抽了一口氣,馬上跑過去。荷比看著她穿緊身衣擺動的身體,露出笑容,然後轉身把門鎖上,將鑰匙和槍放進口袋。瑪莉蓮突然停住腳步,盯著廚房裡面,雙手摀著嘴,瞪大了眼睛露出驚恐的表情。荷比循著她的目光望去,看到有隻砍斷的手就在流理台上,掌心朝上,手指蜷曲著。接著,瑪莉蓮低頭擔心地看著史東。   別擔心,荷比說。那不是他的手。不過這點子不錯,對吧?如果他不照我說的做,我就把他的手砍下來。   瑪莉蓮盯著他看。   或者我可以砍妳的手,他對她說。就讓他看著。我也可以讓他砍妳的手。   你瘋了。瑪莉蓮說。   他會照做的,荷比說。他會做任何事。可悲的傢伙。妳看看他,只穿著內衣褲。妳覺得他穿這樣好看嗎?   她不說話。   妳呢?荷比問。妳只穿內衣褲好看嗎?要不要把那件衣服脫掉讓我看看?   她緊張地看著他。   不要嗎?他說。好吧,晚點再說。那麼妳的房地產經紀人呢?妳覺得她只穿內衣褲好看嗎?   他轉向雪瑞兒,她雙手被綁在背後,緊緊靠著門,看起來全身僵硬。   怎麼樣?他對她說。妳只穿內衣褲好看嗎?   她看著荷比,用力搖頭,透過膠帶孔急促地呼吸。荷比走過去,把她壓在門上,用鉤子尖端伸進她裙子的腰帶。   我們來看看吧。   他扭動鉤子,雪瑞兒沒站穩,裙子被劃破了,釦子散落在地上。她現在跪坐著,荷比用腳把她推倒,然後對東尼點點頭。東尼蹲下去,把破掉的裙子從她不斷掙扎的腿上扯下。   褲襪,荷比說。老天,我恨褲襪,一點也不浪漫。   荷比彎腰,用鉤子尖端把她的尼龍襪撕碎,她的鞋子跟著掉了下來。東尼把裙子、鞋子還有破了的褲襪拿到廚房,丟到垃圾桶裡。雪瑞兒坐在地上,雙腳亂踢,透過膠帶孔不斷喘氣。她穿著小小的白色內衣,不停踢著腳,希望能讓衣服蓋住。瑪莉蓮看著她,害怕地張著嘴。   好了,現在我們有點樂子了,荷比說。對不對?   當然,東尼說。不過等一下會有更大的樂子。   荷比笑了,此時史東動了起來。瑪莉蓮蹲下,扶起他坐著。荷比走過去,把砍斷的手從流理台上拿起來。   最近有個人惹火了我,這隻手是他的。他說。   史東用力地眨眼,彷彿這麼做可以讓他從惡夢中醒來。他看著雪瑞兒,瑪莉蓮才突然想起丈夫沒見過她,不知道她是誰。   進去浴室。荷比說。   東尼把雪瑞兒拉起來,瑪莉蓮則扶著契斯特,荷比走在他們後面。他們穿過辦公室,走到浴室門前   進去。荷比說。   史東先走,兩個女人跟著他。荷比站在門邊看著他們進去,對史東點頭。東尼今晚會睡在這裡,就在沙發上。所以別再出來了,在裡面好好利用你們的時間。把事情對你老婆說吧。明天我們就要轉移股權,如果你很配合,那她就會沒事。毫髮無傷。否則,後果會很嚴重。你懂嗎?史東只是盯著他看。荷比看了看兩個女人,拿著斷手向他們揮舞道別,接著把門關上。      裘蒂的白色臥室充滿了光線。在六月的每天晚上都有五分鐘,太陽西斜時的光線會穿過曼哈頓高聳的大樓間,直接透過她的窗戶照進室內。百葉窗像白熾燈般發亮,牆壁則將光線反射到房間各個角落,整個室內看起來就像爆炸發出的溫暖白光。李奇現在覺得這個情境很完美,他躺在床上,比以前記得的任何時候都要快樂。   他記得一些尖酸的小俚語,像是憐憫那些達成目的的人,或是滿懷著希望去旅行,比到達目的地更有意義之類的。擁有一件冀望了十五年才得到的東西,感覺可能會很奇怪。可是他不會,他覺得這就像搭著火箭到了一個他從來不知道的確存在的天堂,他想要的全都在那裡,而且還要好上一百萬倍。她不是個謎,她是個活生生的人,身材結實強健,擦了香水,既熱情又害羞,肌膚充滿彈性。   裘蒂靠在他彎曲的臂膀上,頭髮蓋住他的臉,他呼吸時頭髮還跑進嘴裡。他的手放在她的背上,隨著她的身體前後擺動。她的背脊凹成一條淺淺的溝槽,而他的手指就沿著那條溝上上下下。她閉著眼睛,露出笑容。李奇知道她為什麼笑她的手圍在他的頸後,她的唇吻過他的肩膀,這就是她現在笑的原因。他移動雙手,裘蒂的皮膚涼涼的,非常柔軟。   我現在該要哭的,她輕聲說。我一直以為我會哭。以前我就常想,如果這真的發生了,我一定會哭的。   他抱緊她。為什麼要哭?   因為我們浪費了這些年的時間。她說。   遲來總比沒到好。他說。   裘蒂用手肘撐起身體,赤裸的上身貼著他的胸膛。你剛才對我說的話,我本來也可能對你說的,一字不漏。很久以前我就想這麼說了,可是我說不出來。   我也是,李奇說。那是令人有罪惡感的秘密。   對啊,她說。有罪惡感的秘密。   她往前爬,直直跨坐在他身上,微笑著。   不過現在已經不是秘密了。她說。   對啊。他說。   她高高伸展手臂,打了個呵欠,然後滿意地笑著。他把手放在她纖細的腰上,慢慢往上滑到她的胸部。她笑得更開心了。再一次嗎?   他輕輕側身將她推開,緩緩地讓她躺在床上。現在要彌補,對吧!彌補過去浪費的那幾年。   裘蒂微微點頭,露出笑容,頭髮隨著他的動作緩緩前後摩擦著枕頭。      瑪莉蓮想要掌控情況,她覺得自己是三人中比較堅強的。契斯特和雪瑞兒都嚇呆了,她覺得這可以理解,因為他們都受過虐待。看著他們衣不蔽體,她知道他們現在一定很脆弱。她覺得自己也衣不蔽體,可是現在不是擔心這個的時候。她撕掉雪瑞兒嘴上的膠帶,抱著她讓她放心地哭了一會兒,然後到她身後把纏著的膠帶撕掉。她把黏黏的膠帶捲成一團,丟進垃圾桶,然後回來幫雪瑞兒按摩麻痺的肩膀,又找了條毛巾到水槽用熱水浸濕,擦掉雪瑞兒臉上已經乾硬的血塊。雪瑞兒的鼻子很腫,已經快變成黑色的了,她覺得要趕快看醫生才行。她開始思考;想到電影裡人質被抓的情境,每次都會有人挺身對歹徒發言,保證不會報警,然後讓病人去看醫生。可是,他們到底是怎麼做的?   她把毛巾從架子上拿下來,給雪瑞兒一條浴巾當裙子,然後把剩下的分成三堆放在地上。她知道坐在地上會很冷,保持體溫是很重要的。她將三堆毛巾靠牆排好,自己坐在靠著門的那堆,然後讓契斯特坐在她左邊,雪瑞兒坐她右邊。她握住他們的手,握得很緊。契斯特也出力握緊她的手。對不起。他說。   你欠了多少?她問。   超過一千七百萬。   她根本沒問他能不能還清。要是他還得完的話,就不會只穿著內衣、褲坐在這間浴室的地上了。   他要什麼?   他聳聳肩,看起來很痛苦地說:全部,整間公司都要。   她點點頭,注意著水槽下方的水管,問:所以我們還剩什麼?   他愣了一下,又聳聲肩。看他想丟給我們什麼,可能什麼都沒有。   房子呢?她問。還是我們的,對吧?我拍賣了房子,這位小姐是經紀人。她說至少可以賣到快兩百萬。   史東探頭看雪瑞兒,然後搖了搖頭。房子是公司的,用公司的名義登記,這樣比較容易籌措資金。所以荷比會得到房子,還有其他所有東西。   瑪莉蓮眼神茫然地點點頭。在她右邊,雪瑞兒坐著睡著了,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她已經筋疲力竭。   你也睡吧,瑪莉蓮說。我會想想辦法。   他又握緊她的手,然後把頭往後靠,閉上眼睛。   對不起。他再說了一次。   她沒有回應,只是把大腿上的衣服撫平,看著前方,努力地思考。      在他們第二次做愛結束前,太陽就已下山了,從窗口往外看,只剩地平線上的一道光芒。細細的光線水平照入房間,在白色牆上緩慢移動,從光線中可以看得見粉塵飛舞。接著,陽光完全消失,就像關了燈一樣,只剩下夜晚冰涼昏沉的光澤。兩人筋疲力盡,舒服地躺在糾結的被單中,全身放鬆,緩緩呼吸著。他感覺她又笑了。裘蒂抬起頭面對他,一隻手撐著身子,臉上露出之前他在她辦公大樓前看過的那種笑容。   怎麼了?李奇問。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她說。   他等著她說。   以我專業的身分告訴你。   李奇看著她的臉,她依然笑著,露出白色的牙齒;雖然現在已是微暗的晚上,但她的眼珠還是很亮的藍色。他心想什麼專業身分?她是個律師,工作是幫某個欠了百萬債務的傢伙收拾爛攤子,而她的專業跟他有什麼關係?   我沒有欠錢,他說。而且我想也沒人欠我錢。   裘蒂搖搖頭,繼續笑著。我要幫爸爸執行他的遺囑。   李奇點點頭。里昂要她處理這種事很正常,她是律師,當然讓她來執行。   我看過遺囑了,她說。就在今天上班的時候。   裡頭說什麼?他是個秘密的守財奴?櫃子裡藏了好幾億?   她又搖搖頭,沒有說話。   他知道維特.荷比發生什麼事了,所以全寫在遺囑裡?   她還在笑著。他留給你一樣東西一項遺產。   李奇慢慢點點頭。這也很正常,這就是里昂。里昂還記得他.所以選了某個小東西送給他,表示一下感情。不過,是什麼東西?他想了一想,可能是個紀念品。或許是里昂的勳章?也許是他從韓國帶回來的那把狙擊槍,那是把老舊的毛瑟槍,本來是德國人的,可能是二次大戰時在東方戰線被蘇聯人帶回去,十年以後賣給了韓國人。那把槍簡直就是傑作。里昂和他推測這支槍應該見過不少大場面。他很樂意收下這支槍,裡頭有他和里昂的美好回憶,可是,里昂到底把槍放在哪裡?   他把他的房子留給你了。裘蒂說。   他的什麼?   他的房子,她又說了一遍。就是我們在蓋里森的那間。李奇茫然地看著她。他的房子?她點頭,繼續微笑著。   我不相信,他說。而且,我也不能接受。我要怎麼處理那棟房子?   怎麼處理?你會住在裡頭,李奇。房子就是要住的啊,對不對?   可是我不住在房子裡,他說。我從來沒住過。   那麼,你現在有房子住了。   他沉默下來,接著搖了搖頭。裘蒂,我真的不能接受。那應該是妳的房子,他應該留給妳的,是妳要繼承才對。   我不要,她簡短地說。他知道的,我比較喜歡住在城市裡。   好吧,那就把房子賣了。那是妳的房子對吧?妳可以賣掉,把錢留著。   我不需要錢,這點他也很清楚。我一年的薪水就比那棟房子的價格還高了。   李奇看著她。我以為那裡的房價很貴,不是靠近河邊嗎?   她點點頭。是很貴。   他愣住了,覺得有點困惑。   那是他的房子?他又問了一次。   裘蒂點點頭。   妳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嗎?   不太清楚,她說。不過我知道他不會把房子留給我。我本來以為他會要我賣掉,把錢捐給慈善機構或捐給老兵什麼的。   好,那妳就這麼做。   她又笑了。李奇,我不能這麼做。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他的遺囑上寫得很明白,我要照著做才行。   他的房子李奇茫然地說著。他把自己的房子留給我?   他很擔心你。自從你離開軍隊以後,他擔心了整整兩年。你一生都在軍中,突然離開,失去了一切,他知道這會很難熬。所以他很關心你過得如何。   可是他不知道我過得如何。他說。   裘蒂點點頭。但是他可以猜,對不對?他是個聰明的老人,他知道你會在某處流浪。他常說,四處漂泊是很不錯,不過那只能維持三、四年,等到你五十歲的時候怎麼辦?還有六十歲?七十歲呢?他那時候就在想這些事。   李奇聳聳肩,平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我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我的座右銘是過一天算一天。   裘蒂沒說話,只是低下頭親吻他的胸膛。   我覺得這好像偷了妳的東西,他說。這是妳的遺產,裘蒂。妳應該繼承的。   她又吻了他一次。那是他的房子。就算我想要,我們也得尊重他的遺願。而且,事實上我也從來沒想要那棟房子,他很清楚的。他完全可以依照自己的意願處理他的房子,而他也的確這麼做了他把房子留給你,要你繼承。   李奇看著天花板,不過腦中正想像著房子的內部。從車道下來,穿過幾叢樹木,車庫在他右邊,進去以後,通風廊就在左手邊。他想到了書房、客廳、窗外緩慢流動的哈德遜河,還有室內的家具,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舒服。或許他可以弄台立體音響,擺些書。一棟房子,而且是他的房子。他在心裡想著這幾個字:我的房子;我的房子。他幾乎不知道怎麼說出這幾個字:我的房子。他打了個顫。   爸爸要你擁有那棟房子,裘蒂說。他的遺產,你不能拒絕,事情就這麼決定。而且我完全不會不高興,我保證,好嗎?   李奇慢慢點著頭,說:好吧,好吧,不過這真的很不可思議。非常非常不可思議。   你要喝咖啡嗎?裘蒂問。   他轉頭,看著她的臉。他可以買台自己的咖啡機,放在他的廚房,就在他的房子裡,讓咖啡機插著電源,他家的電源。   咖啡?她又問一遍。   好。李奇說。   裘蒂下床找鞋子。   純的,不加糖對吧?   她站著,全身上下只穿一雙鞋子,毫無遮掩。她看見李奇正盯著自己。   廚房的地板很冰,我習慣穿鞋子進去。   別管咖啡了,好嗎?   他們整晚睡在她的床上,一直到天色大亮。李奇先醒來,輕輕把手臂從她身子下方移出來,看看手錶,已經快七點了。他睡了九個小時,這一生中睡得最好的一次,而且這也是他睡過最好的床。他躺過很多床,成千上百張,而這張是最棒的。裘蒂還在他旁邊睡著,她趴著睡,被單拉了下來,背部全裸,一直到她腰際。他看見她的胸部因為壓著而向外擠,一條腿的膝蓋彎曲放在他大腿上,頭往前靠在枕頭上。這個姿勢讓她看起來很結實,像個運動員。他吻了她的後頸,她動了一下。   早安,裘蒂。他說。   她睜開眼,閉起來,又睜開一次,然後笑了。一個溫暖早晨的笑容。   我真怕這只是作夢,她說。我以前就夢過一次。   李奇輕輕地在她臉頰上又親了一下,然後吻了她的唇。她的手繞在他脖子後方,而他倒在她身邊。他們又做愛了,十五年來的第四次。接著,他們一起沖澡,十五年來的第五次。然後才是早餐,他們像是餓了好幾天似的吃著。   我要去布隆克斯。李奇說。   她點點頭。去找那個叫洛特的人嗎?我開車載你去,我大概知道在哪裡。   工作怎麼辦?我以為妳一定得去。   她看著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妳跟我說過妳有很多事要處理,他說。聽起來很忙的樣子。   她害羞地笑了。那是我編的。其實我已經超前進度很多了,他們還要我休息一星期呢。我只是不想跟你出去時,心裡還有以前那種感覺。所以你到這兒的第一個晚上,我就直接跑回寢室了。我本來應該帶你去客房,表示一下禮節的,可是我不想單獨和你待在同一間房裡,那會讓我瘋掉。我們離得這麼近,可是卻又這麼遠,你懂我說的嗎?   李奇點頭。所以妳整天在辦公室裡,都做些什麼?裘蒂咯咯地笑了。什麼也沒做。我在那裡坐了一整天,什麼也沒做。   妳這個傻蛋。他說。為什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我告訴妳了。   終於,她說。在十五年後終於說了。   他點點頭。我知道,可是我一直很擔心,怕妳會覺得受傷或怎樣的。我以為妳根本不想聽這些話。   我也是這樣,她說。我怕你會恨我一輩子。   他們對望了一會兒,然後都笑了。兩人愈笑愈開心,整整笑了五分鐘。   我去換衣服,裘蒂笑著說。李奇跟著她進了臥房,在地上找到自己的衣服,她則探頭進衣櫃要找件乾淨的衣服。他看著裘蒂,心裡想著里昂的房子裡不知道有沒有衣櫃不對,是他的房子有沒有衣櫃。當然有了,每間房子都有衣櫃,不是嗎?所以,這表示他得開始買些衣服,以後擺進他的衣櫃裡?   裘蒂選了件牛仔褲和襯衫,繫了條皮帶,再配上一雙昂貴的鞋。李奇拿著新外套到大廳,打開運動袋把手槍塞進口袋,然後倒了二十顆子彈到另一個口袋,整件外套因為這樣而變得很重。她拿著荷比夫婦給的資料夾走到他身邊,一邊看著洛特的地址。   好了嗎?她問。   我隨時準備就緒。他說。   每到一個點,他就要裘蒂停下來,自己先檢查有沒有埋伏,步驟和昨天一模一樣。對他來說,昨天她的安全很重要,現在更是極其重要。一切都很正常,沒有異樣。走廊、電梯、大廳,還有車庫,全都空無一人。他們一起上了車,由她駕駛,開出停車場後便往北方與東方前進。   我們從東河道路接I︱九十五公路,可以嗎?她問。往東走,也就是跨布隆克斯快速道路。   他聳聳肩,試著回想地圖上的資訊。然後再接布隆克斯河快速道路,我們要往動物園的方向去。   動物園?可是洛特不住動物園附近。   不是去動物園,而是植物園,我要給妳看樣東西。   裘蒂看了他一眼,然後專心開車。現在剛過尖峰時間,車流量仍然很大,不過還是可以前進。他們沿河向北開,然後往西北開上華盛頓橋,再轉向東方,進入布隆克斯。高速公路的車速很慢,不過到了北邊的快速道路就快多了,因為這條路是出城的,現在這個時刻,大部分的人都要進城。過了這區,向南的車速就回復正常了。   好了,往哪裡走?她問。   過了佛罕大學,再過溫室,就停在那裡。   她點點頭,變換車道。佛罕大學從他們左邊的窗外滑過,接著溫室也從右邊過去了。她開進展覽館大門,找到停車場,那裡只停了幾部車。   現在呢?他拿起資料夾。   保持開闊的心胸。他說。   溫室離他們一百碼遠,他昨天就在導覽單上讀過了。溫室以一個叫艾尼.霍特的人命名,他在一九〇二年花了一筆錢建立的,而九十五年後,相關單位又花了十倍經費重新整修。這些經費花得很值得,因為這地方整修後變得非常豪華。這間溫室又大又華麗,外表的鐵框與乳白色玻璃,一看就知道是都市慈善機構整建的。   溫室裡又熱又濕。李奇帶裘蒂去看他昨天找到的地方。矮牆與柵欄圍住的空間裡有一大堆外國植物。走道邊緣有供遊客休息的長椅。乳白色玻璃過濾遮蔽了陽光,但室內還是很明亮。整個地方聞起來有很強烈的濕土味,還有刺激的花粉味道。   要做什麼?,裘蒂問。她一方面覺得開心,一方面又覺得等不及了。李奇找到他要的那張長椅後,便走向矮牆柵欄。站定之後,又調整往左移了半步,再移半步,最後終於確定了位置,說:站在這裡。   他站在裘蒂身後,雙手放在她肩上,帶著她去剛剛自己站定的位置,然後蹲得和她一樣高,再確認一遍。   踮起腳尖,他告訴裘蒂。往前看。   裘蒂照他的話做,往前方看。她的背部挺直,頭髮也散到肩膀上。   好,李奇說。說說妳看到了什麼。沒什麼。她說。呃植物吧。   李奇點點頭,打開資料夾,拿出那張光滑的照片,裡頭就是那個憔悴的西方俘虜,他畏懼地別過眼神,不去看守衛的步槍。李奇伸直手臂,把相片舉到裘蒂剛好可以看見的地方。她看著相片。做什麼?她又問了一次,一半是覺得開心,另一半則覺得有點受挫。   比較看看。李奇說。   她的頭保持不動,眼睛一下向左一下向右,比對相片與她看到的情境。然後她抓下他手中的相片,自己舉直手臂對照著。她的眼睛睜得很大,臉色顯得蒼白。   天哪!她說。不會吧!照片是在這裡拍的?就在這個位置?對不對?所有植物都一樣。   李奇蹲低身子,再確認一次。裘蒂拿著照片,而植物的樣子完全一樣:左邊有一大叢十五英尺高、類似棕櫚樹的植物,右邊及後方散佈著一群蕨類。照片中的兩個人應該是站在花圃內二十英尺處,另一個人在外面利用長鏡頭的效果,讓比較靠近相機的植物變得失焦。再往後一點,就是一群闊葉樹,他們就是利用相機造成看似叢林的效果,但其實那片樹林是長在另一個地方。   可惡!她又說了一遍。可惡,真不敢相信。   光線也符合。他們上方的乳白色玻璃遮蔽了日光,的確營造出很像叢林的氣氛。越南幾乎到處都常有雲霧籠罩,鋸齒狀的山脈會讓雲層往下降,看起來霧氣濛濛,就像地底冒出的蒸氣。裘蒂對照著相片與現實景況,不斷來回張望。   但怎麼會有鐵絲網?還有籬笆?這些東西看起來很像真的。   道具,他說。三根竹竿、十碼鐵絲網,要弄到這些東西不難吧?他們可能就把這些東西捲著帶進來。   什麼時候?怎麼做?   他聳聳肩。也許是某個早晨,這地方還沒開放的時候。說不定他們認識在這裡工作的人。或者他們是趁這裡整修的時候偷偷進來的。   裘蒂凝視著照片,拿到眼前。等一下。這裡還看得到長椅,就在這裡,可以看到長椅的尾端。   她用手指給他看,相片裡有個小小的方形物,很模糊。那就是長椅的尾端,就在相片最右邊,在主要景色的後方。他們用長鏡頭拍攝的技術很好,但還不夠好。   我沒看到那個,李奇說。妳真不賴。   她轉身面對李奇。不,我很不賴,也很不爽,李奇。這個叫洛特的傢伙用偽造的相片騙了一萬八千塊。   更糟的是,他給了他們希望。   所以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們要去拜訪他一下。李奇說。   他們坐上車,從剛剛一下車到現在,經過了十六分鐘。裘蒂往回開上快速道路,在方向盤上敲著手指,說話的速度變得很快。可是,你跟我說你相信他。我說照片證明了那種地方真的存在,你也同意了。你說你不久前才去過那裡,跟洛特一樣到過那個地方。   沒錯,李奇說。我相信植物園這地方真的存在,因為我才剛從那邊回來。還有,我就站在他拍攝照片的矮牆邊,所以我說跟他一樣到過那個地方也沒錯吧。   天哪,李奇,你為什麼不說?你把這件事當成遊戲嗎?   他聳聳肩。昨天我還不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我是說,我還不知道該告訴妳多少。   裘蒂點點頭,從惱怒中恢復正常,露出了笑容。她知道昨天和今天有什麼不同。不過,他到底怎麼想的?天哪,怎麼會選擇紐約植物園的溫室?李奇在座位上伸展了一下,把手舉到擋風玻璃前。   掌握人心。他說。這是所有詐騙的基礎,對吧?也就是告訴人們他們想聽的。那對老夫婦想聽到他們的孩子還活著,所以他就告訴他們,他可能真的還活著。接著,他們投注了大量希望與金錢,如坐針氈地等了整整三個月後,他給他們一張照片,而他們會在照片中看到自己想看的。他很聰明,問了他們孩子的姓名和單位,還要了照片,這樣就可以找個身材差不多的中年人偽造照片,再告訴他們那就是他們的孩子。一切關鍵就在掌握人心。他們只看到自己想看的。就算他找個傢伙穿上大猩猩裝來拍照,他們也會相信那是因為野外生活太久的緣故。   你怎麼發現的?   同樣的道理,他說。同樣也是掌握人心,不過我是反著做。我要懷疑這件事,因為我知道這不可能是真的,所以我就去找不對勁的地方。最後,是照片裡那個人穿的制服給了我答案,妳注意到了嗎?破舊的美國陸軍制服?那個人三十年前就墜機了,他身上穿的制服不可能在叢林裡維持三十年那麼久。要不了六個星期,制服就會爛光了。   可是,為什麼要選這裡?你怎麼會想到植物園?   他伸出手指,壓著擋風玻璃,減輕肩膀的壓力。他還能去哪裡找到這些像樣的植物?說不定夏威夷有,不過去那裡要花三張機票的錢,為什麼不就地取材,還是免費的?   那個越南人呢?   可能是個大學生吧,他說。說不定就在佛罕大學找的,或是哥倫比亞大學。說不定根本就不是越南人。搞不好是某個中國餐館服務生,洛特花了二十塊錢找來拍照的。他可能還找了四個人,輪流扮演被俘虜的美軍:一個高大的白人、一個矮小的白人、一個高大的黑人和一個矮小的黑人。他們全是流浪漢,所以看起來又瘦又憔悴,他可能還用波本酒當作酬勞。也許他同時拍了四張相片,在需要的場合派上用場。他也可以拿同一張相片騙幾十個人,只要哪個家庭有失蹤的兒子,又是身材高大的白人,他就加洗一張給他們。接著再告訴他們政府的秘密陰謀那些屁話,他們就照單全收了。   真是令人厭惡的傢伙。裘蒂說。   李奇點點頭。妳說得沒錯。我想,BNR家庭還是個又大又容易受騙的市場,而他就像蛆一樣慢慢啃食這塊大餅。   BNR?她問。   就是Body Not Recovered,未取回遺體,他說。這就是那些人的情況:KIA/BNRKilled in Action/Body Not Recover,也就是陣亡而未取回遺體。   陣亡?你不信還有俘虜嗎?   李奇搖搖頭,說:已經沒有俘虜了,裘蒂,再也沒有了,他們說的都是狗屁。   你確定嗎?   百分之百肯定。   你怎麼這麼肯定?   我就是知道,他說。就像我知道天空是藍的,草是綠的,還有妳的臀部真棒。   她邊開車邊笑著。我是律師,李奇。這種說法不能說服我的。   那麼我用歷史證據吧。他說。首先,關於利用俘虜以換取美國援助的傳言,全都是胡扯。北越打算在我們撤軍後,從胡志明小道南侵,這已經違反了巴黎協定(一九七三年一月二十七日,美國與越南簽訂巴黎協定,《Paris Accords》,全面停止攻擊北越,終止介入南越軍事行動,越戰至此結束。),所以他們知道無論如何都得不到援助的。於是,他們在一九七三年就釋放俘虜了,我知道他們不是一次全部釋放,而是分批,但終究還是放人了。美軍在一九七五年離開時,他們就還給我們大概一百名士兵,而且是直接交出來,這與任何利用人質的策略一點關係也沒有。另外,他們還急著要我們拆除設置在海港的水雷,所以不會耍什麼花招的。   他們交還遺體的時候,非常不乾脆,裘蒂說。你也知道,就是我們因為墜機或戰爭陣亡的軍人。所以他們真的在耍花招。   李奇點點頭。其實他們並不清楚狀況。我們要取回兩千具遺體,這對我們很重要,可是他們不這麼覺得。他們打了超過四十年的戰爭跟日本人、法國人、美國人,還有中國人大概已經有上百萬人失蹤了吧,我們的兩千人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而且他們是共產黨員,不會有我們強調的個人價值,這又牽涉到掌握人心的問題上了。不過,他們不會偷偷把俘虜關在秘密營地的。   這也不是很具說服力的論點。她淡淡地說。   他又點了點頭。里昂最具有說服力了。大家都很喜歡妳父親。我非常了解像他這樣的人,他們既勇敢又有榮譽感。他們在越南打過仗,後來慢慢提升地位,擁有很高的軍階或官階。國防部裡有一堆混蛋,這我很清楚,可是我也知道還有很多像里昂這種人牽制著他們,讓他們不會做不正當的事。我問妳一個問題:如果里昂知道我們還有俘虜在越南,他會做什麼?   她聳聳肩。我不知道。他一定會採取某種行動吧。   沒錯,他一定會採取行動,他說。里昂會把白宮一塊塊拆下來,直到那些俘虜全部平安回來。但是,他並沒有這麼做。這不是因為他不知道還有俘虜該知道的事他全都知道了,政府不可能隱瞞這種秘密而不讓里昂這種人知道。這個陰謀經歷了六次政權輪替,而像里昂這樣的人會完全察覺不出來?不可能的。像里昂這種人從頭到尾都沒採取什麼行動,所以證明這種事情根本沒發生。裘蒂,對我來說,這就是最有力的證據了。   不對,那是你對他的信任。她說。   不管那是什麼,都足以讓我相信了。   她看著前面的路況,思考李奇說的話,接著點了點頭,因為她也信任她的父親。   所以維特.荷比真的死了?   李奇點頭。一定的。陣亡而遺體未取回。   她慢慢往前開。他們正朝南方走,車流正塞得厲害。   好吧,沒有戰俘,沒有秘密營地,她說。也沒有政府陰謀。所以拿槍追殺我們的人和開車撞我們的人,都不是政府派來的。   我從來沒想過他們是政府的人,李奇說。我遇過的大部分政府特務辦事都比他們有效率多了。從某方面來說,我也幫政府工作過,妳覺得我會連續兩天任務失敗嗎?   她往右開,緊急煞車停在路肩上,轉過身面對他,睜大了藍色眼睛。   一定是洛特搞的鬼,她說。不然還會有誰?他靠詐騙正要賺大錢,對吧?所以他要保護自己的秘密。他覺得我們會戳破他的謊言,所以他在找我們。而現在,我們正準備自投羅網。   李奇笑了。   嘿,生命就是充滿了危險啊!他說。      瑪莉蓮知道自己一定是睡著了,因為她醒來時全身又僵又冷,而且門後還傳來噪音。浴室裡沒有窗戶,所以她也不知道大概幾點了。她猜現在是早上,因為她覺得自己睡了一段時間。在她左邊,契斯特正凝視著前方,目光看起來像是停在水槽底後方一千英里遠。她轉過頭看他,可是他完全沒有反應。在她右邊,雪瑞兒正蜷在地上。她的鼻子非常腫,已經變成黑色了,而且黑得發出光澤。瑪莉蓮看著她,吞了口口水,然後轉回頭,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聆聽。   外面有兩個男人正在小聲交談,聲音很低沉。她聽到了遠處的電梯聲,馬路上傳來非常細微的車聲,斷斷續續的消防車或救護車警鈴。另外還有飛機的噪音,聽起來像是從甘迺迪國際機場起飛的噴射機,往西飛越了碼頭。她站了起來。   她的鞋子昨晚睡覺時踢掉了,她在自己坐的那堆毛巾下方找到,穿上後,輕輕地走到洗手台。契斯特的目光還是穿過了她。她照了照鏡子,心想:看起來不算太糟。上一次她在浴室地板上睡覺,是在一個女學生的聯誼會上,那已經是超過二十年前的事了,而她現在看起來不會比那時候糟。她用手整理頭髮,在臉上輕輕拍了些水,然後躡手躡腳又回到門邊偷聽。   外面有兩個人,但她很確定荷比不在其中。她從聲音聽得出來兩個人是以對等關係在談話,一來一往中,沒有上司對下屬的命令。她把地上的毛巾往後移開,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把門打開。   兩個人停止談話,轉過身看她。名叫東尼的人正坐在辦公桌前的沙發上,另一個她沒見過的人,靠坐在東尼旁邊的咖啡桌上。她沒見過的那人是個壯漢,穿著深色西裝,身材不高但看得出體重很重。辦公桌後沒有人,荷比不在這裡。百葉窗關得只剩細縫,但她可以看到外頭的大太陽。現在的時間比她想的要晚。她的目光移回沙發,東尼正看著她。   睡得好嗎?他問。   她沒有回答,臉上完全沒有表情,直到東尼的笑容消失。得了一分,她心想。   我和我先生談過了。她說謊。   東尼期待地看著瓜她,等她繼續說下去,但她讓他等著。第二分,她心想。   我們同意移轉股權,她說。可是程序很複雜,需要花點時間,有些東西複雜到你不會懂的。我們會做,可是希望你至少能跟我們配合一下。   東尼點點頭。譬如?   我要跟荷比談,她說。不是跟你。   辦公室裡一陣沉默,只有外面世界傳進來的微弱聲音。她專注在自己的呼吸上,一進一出,一進一出。   好吧。東尼說。   第三分,她想。   我們要咖啡,她說。三杯,加奶精和糖。   又是一陣沉默。接著東尼點點頭,壯漢起身,走出辦公室進了廚房。第四分,她心想。      洛特寄給荷比夫婦信上的地址在某個都市更新計畫區南邊的幾條街上,是間昏暗的店面。店面是隔板建築,左右兩側是部分坍塌的四層磚造樓房,以前可能是工廠或倉庫,看起來已經棄置好幾十年了。洛特店面的左側有面骯髒的窗戶,中間是入口,右側則有一道開著的鐵捲門,裡面是個狹窄的車庫,擠著一輛全新的林肯Navigator。李奇認得這種車,因為他在廣告上看過。這輛車其實與大型的福特四輪傳動差不多,只是外表弄得相當氣派奢華,表示是更高一級的林肯車系。這輛黑色高級車的價值可能比這棟建築還高。   裘蒂繼續往前開,過了那棟建築,車速不快也不慢,是一般開在坑坑窪窪路面上會有的正常速度。李奇伸著脖子看了看四周,大概熟悉一下環境。裘蒂在路口左轉,然後又迴轉來到街角,李奇剛好看到附近有條小巷子,裡頭堆了很多垃圾,上方則是幾道生鏽的大樓防火逃生梯。   現在怎麼辦?裘蒂問他。   我們直接走進去,他說。首先要觀察他的反應。如果他認識我們,就見機行事,要是他不認得我們,那就用另一種方式來處理。   她把車子開到店面南方的第三個車位,停在路邊一棟黑色磚造倉庫的陰影中。他們下車,鎖了門,一起往北走。走在人行道上,他們看出了那扇骯髒窗戶後面的東西,裡頭只隨便展示著一些軍用品:佈滿灰塵的舊迷彩外套、水壺、靴子、無線電、口糧、陸軍頭盔,有些東西在李奇從西點軍校畢業時就已經淘汰了。   大門關得很緊,推開時還有鈴響。這是很簡陋的裝置:門打開時移動了彈簧,而彈簧搖動一個金屬鈴,於是發出聲響。店裡空無一人。他們右邊有個櫃枱,櫃枱後方有道通往車庫的門。前方有個圓形黃銅衣架,掛著展示用的衣服,旁邊是室內唯一的架子,上頭有堆得高高的廢棄舊物。店裡還有一道後門,可以通往巷子,門鎖著,上方裝了警報系統。在後門旁邊是五張放了襯墊的椅子,而椅子四周則是散落的菸屁股和空啤酒瓶。室內相當昏暗,不過他們到處都能看見經年累月的灰塵。   李奇走在裘蒂前面,地板發出嘎吱聲。他往裡頭走了兩步後,就看到櫃枱後方有個活板門。這道門看起來很耐用,是松木板製的,與櫃枱中間用黃銅鉸鏈連接著,由於經歷了幾代人在這兒開開關關,門板表面被手磨得油亮。從地板缺口可以看到下方的托樑,還有一道同樣以舊木頭製的狹窄樓梯,通往一個電燈照亮的空間。他聽到底下水泥地窖的地板上有碎步聲。   不管你這傢伙是誰,我現在上去了。,一個聲音從缺口傳了上來。   那是個男人的聲音,大約中年,語氣聽起來有點驚訝,但脾氣很差。看得出他沒想到有人會來。裘蒂看著李奇,而李奇則把手放進口袋,握住他的史泰爾自動手槍。   一個男人的頭從地板上出現,接著是肩膀、身體,他從樓梯走了上來。這人很胖,費力地爬出洞口。他穿著褪色的橄欖色制服,一頭油亮的灰髮,滿臉參差不齊的灰鬍子,臉上多肉,眼睛很小。他的膝蓋和手著地,從洞口爬出來後,站了起來。   要什麼?他說。   接著,另一個人的頭和肩膀也從洞口出現,然後再一個人,再一個人,又一個人。在他之後,總共有四個人從地窖爬上來,每個人站直後都緊盯著李奇和裘蒂,看了一會兒後,才走向後面那排椅子。他們都是大個子,很胖,身上有刺青,全部穿著類似的制服。他們坐下以後,統統兩手交叉,放在大肚腩上。   要什麼?第一個爬出來的人又問了一遍。   你是洛特嗎?李奇問。   對方點頭,眼神透露出他並不認識李奇和裘蒂。李奇看看坐在椅子上的四個人,他們是麻煩,而他事先沒有預料到這點。   你要什麼?洛特問。   李奇改變了計畫,猜想這間店真正做的是什麼生意,還有地窖裡究竟藏了些什麼東西。   我要個滅音器,他說。史泰爾GB手槍用的。   洛特笑了,下巴動了動,覺得有點興趣,眼神也露出光芒。   賣這個是違法的,而且你有這把槍也是違法的。   從他平淡的語調聽得出來,他很明顯在表示自己有這些東西,而且也賣這些東西。他的話中有話,擺明就是說我有你要的東西,所以我比你厲害。他的語氣裡沒有提防的意味,也沒懷疑李奇是警察,故意要陷害他。其實,沒有人會認為李奇是警察,因為他塊頭太大,也太強壯了;他既不像一般轄區警員那麼蒼白,也不像人們印象中的市區警員那麼肥胖。洛特並不擔心他,反而比較在意裘蒂。他不知道裘蒂是哪種人。所以他在跟李奇說話時,眼睛盯著裘蒂。裘蒂也鎮定地看著他。   違反誰的法?她不屑地問。   洛特搔了搔鬍子。讓這些東西變貴的法律。   跟什麼比變得很貴?她問。   李奇笑了。洛特猜不透她。她只說了幾個字,就讓洛特完全摸不著頭緒,不知道她是哪種人。對他來說,她可能是個曼哈頓的社會名流,成天擔心自己的孩子會被綁架;她或許是個億萬富翁的妻子,想要趕快接收老公的遺產;她也可能是個扶輪社社員的太太,試圖在混亂的三角關係中找到平衡點。她看著他的方式,就好像她是個要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顧別人意見的女人而且她當然不會在乎法律,也當然不在乎布隆克斯區一個卑鄙小商人的意見。   史泰爾G B嗎?洛特問。你要奧地利製最好的那種嗎?   李奇點頭,彷彿他是負責處理這種小事的人。洛特彈了一下手指,後面其中一人就從椅子起身,爬下地窖,等了好一段時間才上來,手裡拿著一個黑色圓柱體,包在四周的紙因為滅音器上的油而變得透明。   兩千塊。洛特說。   李奇點頭,這個價錢算是公道。這種手槍已經停產了,不過他推測停產前也還能賣到八、九百塊。這是工廠製造的滅音器,停產前的價格可能超過兩千塊。付兩千塊買非法供應已停產十年的東西,而且這東西還是從四千英里外的工廠運來的,算是非常合理了。   我看看。他說。   洛特拿著滅音器在褲子上擦了擦,然後遞給李奇。李奇從口袋拿出手槍,把滅音器喀噠一聲裝上去不是電影裡演的那樣,舉起手槍,帶著深思熟慮的表情慢慢把滅音器轉進去。只要輕輕施加壓力,轉個半圈,就會自動接起來,就像為照相機接上鏡頭一樣簡單。   接上去後,這把手槍變得更棒了,增加了平衡感。在發射的一百槍中,有九十九槍會射得比較高,因為後座力會讓槍口抬高,而滅音器的重量可以抵銷後座力。另外,滅音器可以緩衝火藥擊發時的氣爆力量,因此減低了開槍時的後座力。   這個好用嗎?李奇問。   當然好用,洛特說。原廠製的。   剛從地窖把滅音器拿上來的那個人,現在坐回椅子上。四個人,五張椅子。要對付一幫惡棍,就要先解決帶頭的老大,這是放諸四海皆準的真理,李奇四歲時就知道這點。先找出帶頭的是誰,再擊倒他,而且是重重擊倒。不過現在情況有些不一樣:洛特是他們的老大,但他現在還不能把洛特傷得太重,因為他還有別的打算。   兩千塊。洛特說。   實地測試一下。李奇說。   史泰爾GB手槍上並沒有保險栓。要開第一槍,需要以十四磅的力量扣下扳機,避免槍不小心掉到地上時會走火。因此,這把槍沒有額外的安全裝置。李奇舉起槍往左移,以十四磅的力量扣下扳機,那張空的椅子被炸開了。手槍的聲音很大,跟電影裡演的不一樣不像輕輕的咳嗽聲,而是像拿起曼哈頓的電話簿,高舉過頭,再用全力甩到桌面上那種聲音。雖然裝了滅音器,但一點也不安靜,不過已經比沒裝的聲音小了。   四個人嚇得愣住了。椅子的碎片和灰塵彈到空中。洛特只是看著,動也不動。李奇突然用左手在他腹部打了一拳,再踢他的腳,讓他摔在地上,接著舉起手槍對準坐在那張破椅子旁邊的人。   下去,他說。全都下去,馬上,懂嗎?   沒人移動。李奇大聲喊:一、二、三!開了一槍,同樣發出很大的聲響。那人腳邊的木頭地板彈起一堆碎片。一、二!李奇又開了一槍。再一次,一、二!又開一槍。灰塵和木頭碎片噴得到處都是,連續開槍的噪音也交疊在一起。空氣中充滿火藥味,滅音器也發熱了。那幾個人統統在第三顆子彈發射時動了起來,連滾帶爬擠著下地窖。李奇關上地窖門,再把櫃枱拉到門上壓住。此時,洛特正用手和膝蓋撐起身體。李奇一腳把他踢倒,接著繼續用力踢,直到他向後倒,一頭撞上壓在地窖門上的櫃枱。   裘蒂手裡拿著那張偽造的照片,蹲到洛特身邊拿給他看。他眨了眨眼,看著相片,嘴裡唸唸有詞,他的嘴看起來像雜亂鬍鬚中的一個小洞。李奇彎腰,抓著他的左腕讓他手朝上,握住他的小指。   我有問題要問你,他說。每說一次謊,我就扭斷你一根手指。   洛特開始掙扎,使盡全力想起身。李奇用力在他肚子上揍了一拳,他又倒了下去。   你知道我們是誰嗎?   不知道。洛特喘著氣說。   這張相片在哪裡拍的?   秘密營地,洛特喘氣。在越南。   李奇折斷他的小指。他只是往側面一擰,就把手指從指關節上扯斷了從側面扯要比直接往後彎容易多了。洛特痛得尖叫出來。李奇握住下一根手指,上面還戴著一個戒指。   在哪裡?   布隆克斯動物園。洛特氣喘吁吁著說。   那個士兵是誰?   只是某個孩子。   俘虜呢?   我朋友。洛特吃力地說。   這種事你幹了幾次?   十五次吧。洛特說。   李奇把他的無名指往側面彎。   真的!洛特大喊。不超過十五次,我發誓。而且我沒騙過你,我連你是誰都不曉得。   你認識荷比夫婦嗎?李奇問。住在布萊頓?   李奇看著他在腦中搜索這個名字,眼神茫然,然後他露出某種表情,似乎在想那兩個可憐的老傢伙怎麼可能害他變成現在這樣。   你真是個噁心的混帳東西,對吧?   洛特驚慌地搖頭。   照著說!洛特!李奇對他大喊。   我是個噁心的混帳東西!洛特哽咽地說。   你的銀行呢?   我的銀行?洛特不解地問。   你存錢的銀行。李奇說。   洛特遲疑了一下,李奇在他的無名指上施加壓力。   離這裡十條街!洛特尖叫。   你那輛車的所有權狀在哪裡?   在抽屜裡。   李奇對裘蒂點點頭,她站起來走到櫃枱後方,打開抽屜,拿出一綑文件。她翻翻文件,然後點點頭。   登記在他名下,花了四萬塊買的。   李奇鬆手,抓住洛特的脖子,用力扣住他的下巴。   我用一塊錢跟你買那輛車,他說。如果有問題,你就搖搖頭,知道嗎?   洛特完全不敢動。他的喉嚨被李奇狠狠扣住,眼珠都快掉出來了。   我會帶你去銀行,他說。開我的新車載你去。你進去領一萬八千元現金,我會把錢還給荷比夫婦。   不對,裘蒂說。是領一萬九千六百五。那要算他們的存款,利率百分之六吧,已經存了一年半。   好,李奇說道。他在洛特的脖子上施加壓力。一萬九千六百五還給荷比夫婦,另外一萬九千六百五是給我們的。   洛特看著李奇的臉,露出懇求的眼神,他不懂李奇為什麼要這麼說。   你騙了他們,李奇說。你說會查出他們的孩子怎麼了,但你沒做到。我們現在要幫他們查,所以需要經費。   洛特的臉色都發青了,他雙手緊抓著李奇的手腕,拚命想減輕喉嚨上的壓力。   了解嗎?李奇問。我們等一下就這麼做。如果你有任何問題,就搖搖頭吧。   洛特用力拉著李奇的手,但他的頭動也不動。   就把這筆錢想成繳稅吧,李奇說。算是你詐騙要付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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