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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索命訪客 李查德 14238 2023-02-05
  麗莎還穿著她的第二套西裝,頭髮依然披在肩上,不過這些是唯一跟他上次看到她時相同的地方。她長手長腳的遲緩動作全部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激動緊張、眼睛泛紅,而且神色慌張。李奇猜想她大概從來不曾這麼驚慌。   什麼事?他問。   所有的事。她說:全都失控了。   哪裡?   斯伯肯。她說。   不會吧!他說。   真的。她說:愛莉森.拉瑪。   一片沉默。   該死。他輕聲說。   麗莎點點頭。沒錯,該死。   什麼時候?   大概是昨天,他開始加速了,沒照原本的週期行動,本來應該還有兩星期的時間。   情況呢?   跟其他案子完全一樣。醫院打電話給她,要通知她父親去世了,但是沒人接電話。於是醫院打電話給警察,警察過去找她才發現她死在浴缸裡,滿是油漆,跟其他人完全一樣。

  沉默愈來愈擴大。   可是兇手到底怎麼進去的?   麗莎搖搖頭。從門口直接走進去。   媽的,我不相信。   他們已經封鎖犯罪現場,還直接從寬提科派了鑑識小組過去。   他們什麼也找不到。   又是沉默,麗莎很緊張地看了看裘蒂的廚房。   布雷克要你重新加入。她說:他現在非常重視你的理論,他相信你了。十一個女人,不是九十一個。   李奇瞪著她。那我該對這消息有什麼回應?遲到總比不到好?   他要你回去。麗莎又說一次:情況已經失控了,我們要學陸軍方便行事的作風,而他認為你就有這種行事風格。   這句話講錯了時間,整個廚房的空氣頓時變得凝重,裘蒂把視線從麗莎身上移往冰箱門。

  你應該去,李奇。   他沒回答。   去方便行事。她說:做你擅長的事。      他去了。麗莎在百老匯路邊安排了一輛車等著,是調查局的車,從紐約分部借來的。司機就是當初從蓋里森載他來紐約的人,不同的是當初有一把槍抵著李奇的頭。不過就算他對李奇最近地位的改變感到困惑,他也沒表現出來。他直接把紅色警示燈打開,往西朝紐華克機場方向飛馳而去。   機場裡人山人海,兩人努力擠過人群,來到大陸航空櫃檯前,機場訂位是直接從寬提科傳來的,所以他們在櫃檯等候。經濟艙座位,兩人跑到登機門,他們是最後一批登機旅客。客艙長在空橋盡頭等著,把他們升等到頭等艙。接著站在他們身邊,用麥克風歡迎大家搭乘這班往西雅圖塔科馬港市的飛機。

  西雅圖?李奇說:不是到寬提科?   麗莎伸手到身後摸索安全帶扣環,搖搖頭。要先去第一現場,布雷克認為應該會有用,我們兩天前去過這地方,可以告訴他前後的差異。他覺得值得一試。他只能孤注一擲了。   李奇點點頭。拉瑪的反應呢?   麗莎聳聳肩。沒有崩潰,不過她很緊繃,想要控制全局。但是她不會跟我們會合,因為她還是不坐飛機。   飛機在滑行,在跑道上大迴轉到起飛線。引擎加速發出尖銳的聲音,機艙開始震動。   飛行是很安全的。李奇說。   麗莎點點頭。我知道,墜機才是問題。   從數據上來講幾乎不會發生。   就像樂透頭彩,總有人會中獎。   不敢坐飛機很糟糕,這麼大的國家,這樣不是綁手綁腳嗎?尤其她還是個聯邦探員,真不知道他們怎麼會錄取她。

  他又聳聳肩。有些人就是會這樣,他們會做適當分配。   飛機轉到跑道上,機長先用力拉住煞車停下,然後引擎聲愈來愈大,飛機往前滑行,一開始很緩慢,然後愈來愈快,一路加速。離地時完全沒感覺,輪胎收進機腹,下面的地平線以大角度傾斜。   到西雅圖要五小時。麗莎說:全部再來一次。   妳想過地理上的問題了嗎?李奇問:斯伯肯是第四個角落,對吧?   她點點頭。現在有十一個可能的地點,分佈零散,他的頭四次攻擊選在最遠的四個角落,是這群人裡最偏遠的。   為什麼?   她做了個鬼臉。展現他的行動力?   李奇點點頭。大概還有他的速度。這或許就是他放棄固定間隔的原因。要展現他的效率,先在聖地牙哥,幾天後就到斯伯肯察看新目標。

  很冷靜。   李奇微微點頭。肯定是,他在聖地牙哥留下了乾淨的現場,然後瘋了一樣地往北開,我猜也留下一樣乾淨的斯伯肯現場。他是個非常、非常冷靜的傢伙。這傢伙到底是誰?   麗莎笑了笑,笑容短暫但凝重。李奇,我們全都在想他到底是誰。想知道的話,就得把他找出來。   ◆◆◆   天才,這就是你的身分。絕對的天才,曠世奇才,超人的天分。已經有四個倒了!一、二、三、四個倒了。而且第四個是最佳傑作,愛莉森.拉瑪!你一再一再回想,像錄影帶一樣在腦中反覆播放,了解、測驗、檢查,但同時也仔細品嘗,因為這是到目前為止最完美的一件。樂趣最高、滿足最多,震撼也最大。她開門時臉上的表情!認出面孔驚訝熱情歡迎!

  完全沒出錯,一個也沒有,從頭到尾,完美無瑕。你重播每個最細微的環節,什麼都沒碰到、什麼都沒留下,什麼都沒帶進她家,除了你不動如山的身形與沉靜的聲音。當然,外在環境也發揮了功效,荒郊野外,幾哩內都不見人影,讓你進行時非常安全。或許應該再多玩她一會兒,叫她唱個歌,或者跳舞!應該多花點時間跟她在一起的,反正也不會有人聽見。   可是你沒有這麼做,步驟很重要,步驟能夠保護你。因為在腦中練習、預演過,所以必須依賴這些熟悉的步驟。這些步驟是針對預想中最槽的情況下設計出來的,羅蘭.史丹利這婊子大概就屬於這種情形。住在聖地牙哥的那塊小地方。到處都是鄰居!大堆擠在一起的硬紙板屋!按步驟來,這就是關鍵。而且要不斷思考、思考、思考、思考。預先規劃,不斷規劃。已經做了第四次,當然,你可以一再重播,享受一下,好好品嘗,不過,之後就得把它放在一旁,做個了結,開始準備第五個。

     飛機餐來得剛好,起飛時間介於午餐與晚餐之間,不過卻跨過整個大陸時區。可以確定的是這不是早餐,主菜是酥皮包火腿和起司。麗莎不餓,所以李奇連她的餐點一起吃了。接奢他喝了咖啡,然後躺下開始想事情。大部分時間他都在想裘蒂,我們真的想要彼此的生活方式嗎?首先定義一下生活方式。她的生活大概很容易確定:律師、產業持有人、定居者、情人、五〇年代爵士樂愛好者、現代藝術愛好者,一個想定下來的人,因為她知道四處漂泊是什麼滋味。如果這世上有人該住在百老匯四樓的老公寓,旁邊圍繞著博物館、畫廊和地窖俱樂部,那這個人非裘蒂莫屬。   可是他呢?什麼事情會讓他快樂?當然,跟裘蒂在一起,這是無庸置疑的,再確定不過。他回想起六月時重新遇到她,回想起再看到她的那一刻,明白她是誰時,強烈的感覺就像觸電般流遍全身。如今這種感覺再次浮現,只因為他想著這件事,而這種感覺以前很少出現。

  很少,但不是不曾。自從離開部隊後,有時他也會有這種感覺。在他不曾到過的州,從公車上走下,看著不知名的小鎮時;當太陽照在他背上,塵土在他腳下,漫漫長路在眼前展開時;在寂靜的汽車旅館桌邊,抽出壓縐的鈔票,老舊銅鑰匙的觸感,廉價客房的灰塵味,躺在不知名彈簧床上發出的咯吱聲,活力十足的好奇女服務生推著老舊餐車;跟停下車來載他的司機聊個十分鐘,在幾十億茫茫人海中淡淡地萍水相逢。流浪者的人生,這種魅力是他不可或缺的成分,當他困在蓋里森或跟裘蒂待在市區時,就很想念這樣的生活真的非常、非常想念,跟現在想念裘蒂般不相上下。   有頭緒嗎?麗莎問他。   什麼?他說。   你想得很認真,看著我的時候雙眼無神是嗎?

  你到底在想什麼?   李奇聳聳肩。左右為難的事。   麗莎瞪著他。喂!想這些不會有突破,想想別的事好嗎?   好。他說。   他轉過頭,努力把裘蒂拋到腦後,嘗試想想別的事情。   監視。他突然說。   監視怎麼樣?   我們當初不是認為他會先監視房子嗎?至少一整天?搞不好我們在那裡的時候,他已經躲在外面了。   她不禁開始顫抖。真可怕,但這又怎樣?   所以你們該去查查汽車旅館的紀錄,然後把鄰近區域都調查一遍,這才是做事的方法,用實際行動,而不是躲在維吉尼亞州的地下五樓想要施展魔術。   根本沒有什麼鄰近區域,你也看過那地方,沒有地方可以下手,我一直跟你強調這點。

  而我一直跟妳強調的是一定有地方可以下手。   對、對,他很聰明、油漆、地理分佈和平靜的現場。   沒錯,我沒開玩笑,憑這四點就能讓你們抓到人,這點絕無疑問。布雷克會到斯伯肯嗎?   她點點頭。我們要到現場跟他碰面。   那他得照我說的做,不然我就走人。   別逼得太緊,李奇。你現在只是陸軍的聯絡人,不是調查員,而且他很不擇手段,他會想辦法讓你留下。   他已經沒底牌了。   她做了個鬼臉。別這麼有自信,迪爾菲跟卡卓正在想辦法叫那些中國人把你拖下水,他們會叫移民局去調查非法移民,然後光是在餐廳就能找到不只一千個。接下來他們會用驅逐出境做威脅,不過他們也會說只要稍微合作一下,問題就會迎刃而解。接下來堂口大佬就會叫那些小弟把我們想知道的全都抖出來。因為這樣才能為最多人取得最大利益,是吧?   李奇沒有回答。   調查局想要的一定拿得到。麗莎說。   ◆◆◆   之所以一直坐在這裡,像錄影帶重播一樣不斷回想,是因為開始有些許疑問爬進來了。你回想再回想,卻記不清是不是把該做的都做了。一個人坐著,思考、思考、思考,可是一切都變得有點模糊。你愈是質疑,就愈覺得不篤定。一個微小的細節,有做嗎?有說嗎?你知道在卡倫的屋子裡有做,這很確定。在卡洛琳.庫克的屋子裡也做了,是的,很明確,這個你心裡也知道。在羅蘭.史丹利位於聖地牙哥的房子裡也一樣。可是愛莉森.拉瑪的家呢?有做嗎?或是你叫她做了嗎?有說嗎?有嗎?   你百分之百確定做了,可是或許只在回想中做了。或許是步驟發揮了影響,讓你以為某件事發生了,因為之前也都發生了。或許這次你忘了,於是你開始非常害怕,你開始確定自己忘了。努力想,可是想得愈多,就愈確定你沒有自己動手做。這次沒有。這沒關係,只要你有告訴她幫你做。可是有嗎?你有告訴她嗎?有把話說出來嗎?或許你沒講,那怎麼辦?   你搖搖頭,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像你這樣擁有超人天分的人,也會不確定,也會困惑?荒謬!離譜!所以你把這件事拋諸腦後,可是它卻不願離開,一直在腦中徘徊不去,陰影愈來愈大,聲音愈來愈響。於是到後來你獨自坐著,全身冒冷汗,百分之百確定自己犯了第一個小錯。      調查局的所有李爾型飛機載著布雷克跟他的團隊從安德魯空軍基地直接飛到斯伯肯。然後他把索飛機派到西雅圖的塔科馬去接麗莎與李奇。這架飛機就停在大陸航空登機門旁的停機坪上,這次派來的人跟上次一樣,是西雅圖衛星辦公室的人。他在空橋入口等著,對他們指著外面下方的樓梯。下了點小雨,有點冷,所以兩人跑向登機梯,趕緊爬進飛機裡。四分鐘後,他們又升空了。   搭乘李爾型飛機從西雅圖塔科馬到斯伯肯要比西斯納飛機快得多,同樣的人在同樣的車裡等候,愛莉森.拉瑪的地址依然寫在擋風玻璃的便條紙上。他載著他們往東邊愛達荷州境方向十哩處前進,然後轉北開上山坡小路,五十碼後,出現一個路障,停了兩輛車,有黃色封鎖帶綁在樹上。越過樹頂,可以遠遠看到群山,天空正下著雨,西側山峰灰濛濛的。而在東邊,陽光從雲端邊際斜斜灑下,映照在高山細長的山谷積雪上。   站在路障邊的人放下封鎖帶讓車子駛過。車行往前,每隔一哩左右就會經過一棟孤立的房屋,一直開到拉瑪的房子前方,車子停在彎道旁。   你們得從這裡走過去。司機說道。   他留在車裡,麗莎和李奇下車開始步行。空氣很潮濕,飄著毛毛細雨,但不像在下雨,不過也絕對不算乾燥。兩人走過彎道,看見房屋就在左側,低伏在圍籬與老樹後方。道路繼續往右上方蜿蜒,如今路上塞滿一大堆車輛,有輛黑白塗裝的本地警車,車頂燈自顧自地閃爍著。兩輛素面黑色轎車,還有一輛黑色加長型越野車,車窗玻璃全是黑的。還有一輛驗屍官的車,車門全部打開了。所有車身上都佈滿了雨滴。   他們走近車子,越野車的前座乘客門打開,尼爾森.布雷克下車和他們碰面。他穿著黑色西裝,領子上翻擋住濕氣。灰敗的臉色蓋過原來的通紅,彷彿這場震驚把血壓全打散了。布雷克一副認真辦事的樣子,沒打招呼、沒有道歉,不故作輕鬆幽默,沒說我錯了,你對了之類的場面話。   這裡再過一小時太陽就要下山了。他說:我要你們兩個帶我走一遍你們前天走過的路徑,告訴我前後有什麼差異。   李奇點點頭。突然間,他很想找到證據,重要的證據、關鍵的東西。不是為了布雷克,而是為了愛莉森。他看著圍籬、看著樹木、看著草坪,這些東西都有人照顧。圍籬、樹木和草坪不過是這星球表面微不足道的佈置,可是這些佈置背後的女人已經死了,如今留下的是她的樸實品味、熱誠,與勞力留下的成果。   誰進過裡面?他問。   只有本地員警。布雷克說:發現她的那位。   沒有其他人了嗎?   沒了。   連你們跟驗屍官都還沒?   布雷克搖搖頭。我希望先取得你們的看法。   所以她還在裡面?   是的,很遺憾。   路上很安靜,只有微風吹過電線的嘶嘶聲。員警巡邏車上的紅藍警示燈規律但毫無用處地掃過布雷克的背。   好。李奇說:那個員警有動任何東西嗎?   布雷克再次搖搖頭。他打開門,在樓下四處走動,上樓後到了浴室,然後直接出來請求支援。派他來的人有交代他不要再進現場。   前門沒鎖?   關著,但沒鎖。   他有敲門嗎?   應該有吧!   所以他的指紋也會留在門環和裡面的門把上。   布雷克聳聳肩。不要緊,反正不會把那傢伙的指紋弄掉,因為他不會留下指紋。   李奇點點頭。好。   他走過車旁,經過車道入口,朝著上面的道路走了二十碼。   這條路通往哪裡?他叫道。   布雷克在他身後十碼。大概什麼荒郊野外吧!   這路很窄,對吧?   沒見過更窄的。布雷克也同意。   李奇走回他身旁。那你應該檢查一下路邊的泥巴,大概一直查到下一個彎道。   做什麼用?   我們要抓的人極可能是從斯伯肯方向來的,經過屋子,再往前一小段路,迴轉後再回來。他會希望車子正對著房子,然後再進去下手。像這種人會先想好退路。   布雷克點點頭。好,我會派人去查,現在先帶我進屋。   他先分派任務給手下。李奇走到車道入口跟麗莎一起站著,等布雷克過來。   帶我走一遍。   我們在這裡暫停了一下,麗莎說:這裡安靜得嚇人。然後我們走到門口,用門環敲門。   天氣潮濕還是乾燥?布雷克問她。   她看了李奇一眼。大概算乾燥,有點陽光,不太熱,但沒有下雨。   車道是乾的。李奇說:還不至於四處都是灰塵,不過地上的頁岩是乾的。   所以鞋子不會帶起泥土?   機率很低。   好。   他們走到門口。   把這些穿在腳上。布雷克說,他從外套口袋裡拉出一捲大塑膠袋,每隻腳套上一個,再把塑膠袋邊緣塞到鞋子裡。   第二次敲門的時候,她才把門打開。麗莎說:我把徽章放在窺視孔前讓她看。   她很緊張。李奇說:她告訴我們茱莉亞警告過她。   布雷克心酸地點點頭,用包住的腳把門推開。門往後打開,發出跟李奇記憶中一樣老舊的門鉸鏈聲。   我們站在這裡停了一下。麗莎說:然後她說要幫我們弄咖啡,接著我們就全部到餐廳裡去了。   這裡的東西有異動嗎?布雷克問。   李奇轉頭四處看了一下:松木牆壁、松木地板、黃色格子窗簾、老沙發、改裝過的油燈   都一樣。他說。   好,到廚房去。布雷克說。   三人依序走進廚房。地板依然亮晶晶的,櫥櫃還是一樣,爐子冰冷,上面沒有東西,櫃檯下的機器也一樣,其他小東西也都沒人動過。水槽裡有盤子,其中一個放銀餐具的抽屜被拉開一個縫。   視野不一樣。麗莎說,她站在窗戶邊。今天比較昏暗。   水槽裡有盤子。李奇說:那個抽屜是關著的。   他們圍到水槽邊,有個盤子在裡面,還有一個玻璃杯、一個馬克杯、一把刀和一把叉子。盤子上有蛋的污漬與麵包屑,馬克杯裡有咖啡渣。   早餐?布雷克說。   或是晚餐。麗莎說:吐司加蛋對一個女人來講也可能是晚餐。   布雷克用指尖拉開抽屜,裡面有一些廉價餐具和小螺絲起子、鉗子、電工膠帶、保險絲等家庭工具組。   好,還有呢?   我跟她待在這裡。麗莎說:李奇四處看看。   帶我走一趟。布雷克說。   他跟著李奇回到走廊。   我檢查了接待室和客廳。李奇說:看了看窗戶,當時覺得窗戶很安全。   布雷克點點頭。這傢伙沒有從窗戶進來。   然後我到外面去,檢查地面和穀倉。   我們先去看樓上。布雷克說。   好。   李奇帶頭,一直留心自己走的路線,因為或許三十個小時前,那傢伙走的就是同樣的路線。   我檢查了臥室,最後才到主臥房。   那就這樣走。布雷克說。   他們把整個主臥室繞了一圈,在浴室門口停了下來。   再檢查一次。布雷克又說一次。   兩人往裡看,整個浴室一乾二淨,完全沒有發生事故的徵兆,只有浴缸例外。裡面裝滿了八分之七的綠漆,一個嬌小健壯的女人形體漂浮在表層下。油漆表面已硬化成光滑的塑像層,描繪出她的輪廓並把她困在裡面。身體的每個部位都看得出來:大腿、腹部、胸部,頭向後傾斜,下巴、額頭,嘴巴微張,嘴唇往後拉,形成輕微的怪相。   王八蛋。李奇說。   是呀!王八蛋。布雷克附和道。   李奇站在那裡,試著看出端倪、找出蛛絲馬跡,可是完全沒有,浴室跟上次一模一樣。   有嗎?布雷克說。   他搖搖頭。沒有。   好,到外面去。   他們靜靜走下樓梯,麗莎在走廊等著。她抬起頭看著布雷克,期待布雷克說點什麼,不過布雷克只是搖搖頭,好像在說什麼都沒有;或許他只是在說不要上去。李奇帶著他從後門走到院子裡。   我從外面看了看窗戶。他說。   那傢伙不是從該死的窗戶進來的。布雷克又說一次。他是從門口進來的。   可是他到底是怎麼進去的?李奇說:我們上次來的時候,你已經先打過電話,而且麗莎還一邊晃著徽章一邊大叫調查局、調查局,但她還是躲在門後。等她最後開門時,她還在擔心害怕。所以到底這傢伙是怎麼樣讓她開門的?   布雷克聳聳肩。就像我一開始就跟你講的,這些女人認識這個人,她們信任這個人,一定是老朋友之類的。所以敲敲門,她們從窺視孔檢查一下,然後就開懷地笑了起來,馬上把門打開了。   地窖的門沒人動過,穿過門把的大鎖原封不動。穀倉側邊的門關著,但沒上鎖。李奇帶著布雷克進去,站在黑暗中。那輛新的吉普車在那裡,還有那堆紙箱。那個大洗衣機的箱子在那裡,封口稍微打開,封條垂了下來。工作臺也還在,電動工具整齊地擺在上面。架子也沒人動過。   有些東西不一樣。李奇說。   什麼東西?   我想想。   李奇站著,眨著眼睛,比對眼前和腦中的景象,就像把兩張照片放在一起比對一樣。   車子有動過。他說。   布雷克嘆了口氣,好像很失望似的。應該有,你們離開後,她開車到醫院去了。   李奇點點頭。還有。   什麼?   讓我想想。   然後他看到了   可惡!他說。   什麼?   我漏掉了!對不起,布雷克,我漏掉了。   漏掉什麼?   那個洗衣機紙箱!愛莉森已經有洗衣機了,看起來很新,在廚房裡的櫃檯下面。   所以呢?不管什麼時候安裝的,一定是剛來的時候就搬出來了。   李奇搖搖頭。不對,兩天前那個紙箱是新的,而且未拆封,可是現在是拆開的。   你確定?   我確定,同樣的紙箱、同樣的地方,只是當時是封起來的,而現在是打開的。   布雷克靠近紙箱,從口袋拿出一枝筆,用塑膠筆桿把紙箱封口打開,看看裡面。   這個紙箱當時就已經在這裡了?   李奇點點頭。是封起來的。   好像是從別的地方運來的?   沒錯。   很好。布雷克說:現在我們知道他怎麼把油漆運過來了,事先用洗衣機紙箱寄過來。   ◆◆◆   你滿身大汗地坐了一小時,到後來你確定自己忘了把紙箱重新封起來。你沒有自己動手,也沒有叫她做。這已經成了事實,無可否認,而且需要處置。   重新把紙箱封起來可以讓時間延後。你很清楚調查員的辦事方法,一個剛寄到的電器用品紙箱放在車庫裡或地下室,不會引起注意。這會放在調查重點的最後一項,因為這只是普通人都會有的家庭雜物,幾乎不會引起注意。你很聰明,你知道這些人的辦案方式,你的最佳猜測是主要的調查員完全不會打開箱子。這是你的預測,而事實證明連續三次你都是對的。南邊的佛羅里達、北邊的新罕布夏和南邊的加州,那些箱子有列入某人的清單裡,可是都沒人去翻開。或許很久以後繼承人來打掃房子時才會把箱子打開,而發現所有空罐。到那時事情才會全部曝光,可是為時已晚。可以保證拖延時間,幾星期,甚至幾個月。   可是這一次,情況會不同。他們會在車庫裡走一圈,而紙箱封口會翹起來。紙板本來就會這樣,尤其在山上的潮濕空氣中。封口紙板會捲起來,他們會往裡看,這次他們不會看到保麗龍包裝與發亮的白色烤漆。      他們把攜帶式弧光燈從越野車上搬下來,排在洗衣機紙箱旁,彷彿這是火星來的隕石。看那群人圍在那兒彎著腰的樣子,彷彿那紙箱有放射線一樣,他們瞪著紙箱,想要解開其中的祕密。   那是普通大小的電器用紙箱,堅固的黃色硬紙板,摺疊跟裝釘方式和一般電器紙箱沒兩樣。以絹印方式打上黑色墨水,四邊都有製造商的名字,是個大廠牌,註冊商標是設計過的。下面有洗衣機型號,還有一個簡單圖形代表機器本身。   彌封的膠帶也是黃色,箱頂膠帶有狹長的縫方便開啟,裡面除了十個三加侖的油漆罐外,沒有其他東西。罐子排成兩層,每層五個。蓋子輕輕蓋在罐子上面,好像用過後又放回定位。罐子周圍有些扭曲的地方,有人使用工具把蓋子撬了起來。每個罐子邊緣都有一塊整齊的舌狀漆痕,是油漆倒出來時流經的地方。   油漆罐本身是素面金屬圓桶,沒有製造商,沒有商標,也沒有誇大的廣告詞吹噓油漆的品質、耐用或覆蓋度。只有一個小小的印刷標籤印著一長串數字,還有幾個小小的字:偽裝迷彩/綠色。   看起來正常嗎?布雷克問。   李奇點點頭。標準的戰場補給品。   配給誰用?   有車輛的單位,他們會帶著這些油漆做小型維修跟補漆。車輛維修場會用更大桶的油漆與噴槍。   所以不算稀有?   李奇搖搖頭。一點都不稀罕。   車庫裡一片安靜。   好,把罐子拿出來。布雷克說。   一個犯罪現場技術人員戴著乳膠手套,彎下身去把罐子從紙箱裡一個接一個拿出來,排在愛莉森.拉瑪的工作臺上。然後他把紙箱封口的紙板往後折,拿一盞燈往箱子裡照,紙箱底部有五個圓圈痕跡深深印在紙板上。   罐子裝進紙箱時是滿的。這個技術人員說。   布雷克往後退,離開燈光的照射範圍,走進陰影裡,接著轉過身看著牆壁。   所以這箱子是怎麼來的?他問道。   李奇聳聳肩。就像你講的,應該是事先寄過來的。   不是他自己送來的。   不是,他不會來兩次。   那是誰呢?   貨運公司。這傢伙先把東西送來,聯邦快遞、UPS之類的。   可是家電應該是從你去購買的商店用本地卡車送過來才對。   這個不是。李奇說:這個不是什麼電器行送過來的。   布雷克聳聳肩,好像覺得這世界已經陷入瘋狂。然後他轉過身,又走回燈光下瞪著紙箱,在旁邊繞了一圈。箱子一側有個破掉的痕跡,大致呈四方形,紙箱表面被撕掉了,可以看到下一層的粗糙內部露了出來,弧光燈特別突顯出波紋結構。   運送標籤。布雷克說。   也許是那種小小的塑膠封套。李奇說:就是內附文件的那種。   東西在哪裡呢?誰把它撕下來的?絕對不是貨運公司,他們不會把這種東西撕下來。   是他撕的。李奇說:事後撕的,好讓我們沒辦法追蹤。   李奇突然停了一下。他剛剛說我們,而不是你們好讓我們沒辦法追蹤,不是好讓你們沒辦法追蹤。布雷克也注意到了,抬起頭來。   可是怎麼會這樣?他問道:假設你是愛莉森.拉瑪,原本坐在家裡,然後聯邦快遞、UPS或某個貨運公司的人突然出現,說要送來一個你沒訂的洗衣機,那你應該不會收下來,對吧?   或許東西送來時她不在。李奇說:也許那時候她在醫院陪她爸爸,或者司機直接把東西載到車庫就走了。   不需要有人簽名嗎?   李奇又聳聳肩。我也不曉得,從來沒人送過洗衣機給我,我猜可能有時候不用簽名。寄的人或許特別指定不用簽名。   可是愛莉森回來停車的時候,只要一進車庫就會看見了。   李奇點點頭。應該是,她一定有看見,這東西太大了。   接下來呢?   她會打電話給快遞公司,或許是她自己把封套撕下來的,拿到屋子裡,在電話中對他們報出內容。   她為什麼沒打開箱子?   李奇做了個鬼臉。東西又不是她的,她為什麼要打開?這樣她還得再把東西裝回去。   她有跟你或麗莎提到什麼嗎?任何不明包裹的事?   沒有,不過當時她可能還沒聯想到。總是會搞錯,對吧?這很平常。   布雷克點點頭。如果東西在屋裡,我們會把它找出來。等驗過屍後,犯罪現場的人要花點時間在裡面。   驗屍官不會有什麼發現。李奇說。   布雷克的臉色很難看。這次他一定得找出來。   那你就得用不同的方法。李奇特別強調你這個字。你應該把整個浴缸拿下來,送去西雅圖的大實驗室做檢驗,甚至考慮把整個浴缸運回寬提科。   我們有什麼辦法能把整個浴缸拆下來?   用起重機把牆壁拆掉,屋頂也拆掉。   布雷克沉默片刻,思考了一下。我想應該可以。當然要獲得許可,不過在這種情況下,這棟屋子現在屬於茱莉亞了對吧?她是最接近的親人。   李奇點點頭。那就打電話給她,問她的意見,取得她的認可,然後叫她查查其他三個地方的現場報告。這個貨運或許只有這麼一次,但如果不是這樣,整個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怎麼不同?   因為這就意味著兇手不是自己開車、載著油漆四處跑。這麼一來,兇手就可能是任何人搭乘飛機,跟你們一樣快速進出。   布雷克走回趣野車上打電話。麗莎來找李奇,陪他往上走了五十碼,斯伯肯辦公室的探員在路肩發現了輪胎的泥印。因為天色暗了,所以大家拿著手電筒。泥巴裡有四個分開的記號,可以清楚看出發生了什麼事:某人把車頭向左開進路肩,轉動動力方向盤,倒車橫過整個路面,後輪開進了右邊路肩,然後快速轉回駛來的路。前輪印痕因為轉動方向盤的關係磨成了扇型,不過後輪的胎痕十分清楚,不算寬,也不算小。   大概是中型房車。其中一名當地探員說:很新的輻射胎,大概是195/70規格,約十四吋。我們會從胎紋找出一模一樣的輪胎,然後測量胎痕間的距離,或許可以找出車輛型號。   你認為是那傢伙留下的嗎?麗莎問。   李奇點點頭。一定是。想想看,如果有人在找這棟房子,那當他在一百碼外看到這棟房子時,會放慢車速、看清楚信箱,然後停車。就算不小心過頭幾碼,也會直接倒車,不可能超過五十碼,一直開到轉彎處才迴轉。這傢伙一定是在這地方慢慢巡行,隨時注意外面,保持警戒,絕對是他,不會有錯。   斯伯肯的探員開始架設小型防水帳篷保護胎痕。麗莎和李奇兩人走回屋子,布雷克站在越野車旁等著,車內燈從後方照著他。   三個現場都有電器紙箱。他說:但沒有記錄裡面是什麼東西,沒人想到要看,現在已經派各地探員回去檢查了。可能要一個小時,茱莉亞說我們應該把浴缸拆掉,大概要找一些工程人員來吧!   李奇微微點頭,有一會兒沒作聲,他因為有了新的想法而站著不動。   還有一些事情要查一查。他說:把這十一個女人的名單拿出來,打給還活著的七個,問問她們。   布雷克看著他。問她們什麼?嗨,妳還活著嗎?   不是,問她們有沒有收到不明包裹、任何她們沒訂購的電器用品。因為要是這傢伙打算加快速度,也許下一個已經安排就緒了。   布雷克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點點頭,坐回了車裡,從架子上拿起電話。   叫波頓去做!李奇叫道:拉瑪的情緒可能還沒平復。   布雷克瞪著他,不過還是叫波頓聽電話,告訴他去辦什麼事,一分鐘後掛了電話。   現在我們就等待吧!      長官?下士問道。   那張名單已經放在抽屜裡鎖好了。上校坐在桌前,一動不動。辦公室裡沒有窗戶,他凝視著燈光外的黑暗,思緒沒有焦點,同時拚命想回過神來。而回神的最佳方法就是找人說話,這點他知道。攤開來講,問題就會減輕一半,像陸軍這麼大的組織,就是這樣解決問題的。可是他當然不能跟任何人提這件事,於是他面露苦笑,瞪著牆,繼續思考。相信自己,這樣才能自救。由於他太過專注,以致沒聽到敲門聲,過了一下他才想起門應該已經被敲了好幾次。還好那張名單鎖到抽屜裡去了,不然等到下士自己開門進來的話,他根本沒有時間收拾,完全動不了。下士面露憂慮,因為他看起來六神無主。   長官?下士又說了一次。   他沒有回答,盯著牆的視線也沒有移動。   上校?下士問道。   他好不容易才把彷彿千斤重的頭轉過來,什麼都沒說   您的車到了,長官。下士說。      他們擠進越野車裡等了一個半小時,天色由黃昏轉為黑夜,氣溫快速下降。夜晚的沉重露水讓擋風玻璃上跟窗外一片模糊。眾人的呼吸使得車裡滿是霧氣。沒人說話,身邊的世界變得愈來愈安靜,遠處偶爾傳來一陣動物的叫聲,透過稀薄的山區空氣對著他們嚎叫,但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住這什麼鬼地方。布雷克低聲嘀咕。   或者該說死在這什麼鬼地方。麗莎說。   ◆◆◆   到後來你終於回過神,放鬆了下來。你有很多天分,一切都經過設計,有雙重保險、三重保險。已經加上一層、一層又一層的隱藏手段了。你知道調查人員的處理過程,你知道除了那些很明顯的東西外,他們找不出什麼門道。他們找不到油漆是從何而來、誰取得的、誰運送的。你很清楚他們查不出來。你很清楚這些人怎麼辦事,你的聰明不是他們比得上的,差太遠了,所以放心吧!   你很失望,竟然犯了個錯。而且油漆很好玩,但現在或許不能再用油漆了。不過也許可以想出更好的東西,因為有件事無庸置疑現在不能停手。      車內的電話響起,在一片沉靜中,巨大的電子音波衝擊開來。布雷克從架上摸出電話,李奇聽到一個很清楚的聲音快速說著,是男人的聲音,不是女人是波頓,不是拉瑪。布雷克很認真地聽著,眼睛看著虛無,然後他掛上電話,瞪著擋風玻璃。   怎麼樣?麗莎問。   各地探員回去查看了電器紙箱。布雷克說:全都緊緊封了起來,跟新的一樣。不過他們還是把箱子拆開了,每個箱子裡都有十個空的油漆罐,用過的,跟我們發現的一模一樣。   可是紙箱是封起來的?李奇說。   重新封起來的。布雷克說:他們近看就看得出來,那傢伙事後又把箱子封了起來。   聰明。麗莎說:他知道封起來就不會引起我們的注意。   布雷克對她點點頭。確實非常聰明,他知道我們的思考模式。   可是他已經不再那麼聰明了。李奇說:不然他就不會忘了把這個箱子重新封起來,不是嗎?他犯了第一個錯誤。   已經將近一百分了。布雷克說:對我來講這樣夠聰明了。   都沒有發現送貨標籤嗎?麗莎問。   布雷克搖搖頭。都撕掉了。   意料中的事。她說。   是嗎?李奇問她。那為什麼他在這裡記得撕掉標籤,卻忘了重新封好箱子?   或許他受到了干擾。她說。   怎麼會?這裡又不是時代廣場。   你的重點是什麼?降低他的智商評等嗎?你以前不是再三強調他有多聰明?你不是想要用他的高智商來證明我們都錯了嗎?   李奇看著她,點點頭。沒錯,你們想的都不對。然後他轉過頭去看著布雷克。我們得好好討論一下這傢伙的動機。   待會再說。布雷克說。   不行,現在就要討論,很重要。   待會再說。布雷克又說了一次。你還沒聽到真正的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你想到的那個小問題。   車內一片靜默。   媽的!李奇說:那些女人之中有人收到東西了,對嗎?   布雷克搖搖頭,說:不對。七個全都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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