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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

雙面敵人 李查德 11981 2023-02-05
  我自己沒吃過優格,但也看過。我的印象是,如果是一人份的優格,會裝在兩吋寬的小盒子裡,意思是一平方碼大小的空間裡可以擺三百盒優格,也就是說,如果那地方有一畝大,幾乎可以擺一百五十萬盒在上面。至於像博德堡這種地方,在鐵絲圍籬的範圍裡可以擺上一千五百億個。如果要找基地裡的一盒優格,那就跟要在洋基球場裡找一個炭疽菌的孢子一樣困難。這些數字是我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邊沖澡邊想出來的。   洗完澡後我坐在床上等著天空透出一點光線,在那時的一片黑暗中出去,根本就看不清楚,搞不好連一千五百億分之一的機會都會錯過。但是當我坐著的時候,我開始思考:如果我們聰明點,從哪裡開始找,也許能把機會提高?那傢伙顯然是拿著優格從A點往B點移動:A點是卡邦的命案現場,而且可能是B點的地方並不多。B點或許是基地裡任何一個洞,不然就是基地建築物之間的某處。所以,如果我們夠聰明,我們可以將一千五百億分之一的機會提高為幾百萬分之一,如此一來只要花個一百年就可以找到東西,而不是一千年。

  除非它已經被一隻快餓死的浣熊拿回巢穴,舔得一乾二淨。   我在憲兵的汽車調度場與桑瑪碰面。雖然她看來精神奕奕、充滿活力,但我們沒有交談,因為除了我們即將執行的不可能任務之外,實在沒什麼好聊的只是我們都不願承認這個任務的難度有多高,所以我們都沒開口,只是隨便挑輛悍馬車後就出門去了。為了稍做改變,換我開車,這趟才三分多鐘的路程我在三十幾個小時前已經開過一次了。   看看悍馬車的里程表,我們開的路程剛好是一哩半,羅盤則顯示我們正朝西南方走,接著我們就抵達命案現場。樹上那些封鎖膠帶都還在,我們停在距離車道十碼處,然後才下車。我爬上引擎蓋,坐在擋風玻璃上面的車頂。我往西與往北看,然後又轉身往東與往南看。空氣很冷,有點微風,眼前一片無際的風景看來是一片棕色、死氣沉沉,黎明的太陽顯得又弱又慘白。

  我大聲對她說:他會是往哪個方向離開的?   桑瑪也大聲跟我說:往東北邊。她的語氣聽起來很確定。   我又對她大聲說:為什麼?   她也爬上引擎蓋,坐在我身邊。他有開車。   為什麼?   因為我們沒發現遺留的腳印,而且我懷疑他們可能完全沒有步行。   為什麼?   因為如果他們是用走的,那命案會發生在離他們原來位置比較近的地方。這個地點距離任何地方都有三十分鐘的腳程,如果是用走的,任何人都沒辦法一直掩藏他身上的輪胎扳手或鐵鍬,就算沒有並肩走也辦不到。如果把東西藏在大衣裡,他走路就像個機器人,卡邦會起疑。如果在車裡,他可以用夾克或後座的某件東西擋住兇器,藍波刀跟優格可能也是藏在車上。

  他們原來的位置在哪裡?   那不要緊,對我們來講唯一重要的事,是那傢伙案發後往哪裡逃。如果他自己有車,他不會往圍籬的方向逃,因為圍籬上沒有車子大小的洞。也許有可以容納人或鹿通過的洞,但沒有大到可以容納車子或卡車通過的。   嗯。我說。   所以他往基地營區的方向逃,不可能是其他地方。他不可能開著車漫無目的到處跑,一定是沿著車道往回開,然後停車開始善後。   我點點頭,看著眼前的西方地平線,接著轉身沿著車道往東北方,朝著基地建築物的方向看。一哩半的車道。我從流體力學的角度去想像那盒優格:它是個非常輕的塑膠杯,一片已經打開的包裝薄膜就像氣閥一樣在旁邊拍動。我想像兇手用力把它丟出去,它會在空中慢慢飛動,十呎後就落下。東西會掉在一哩半長的車道上,距離車道十呎的路肩上,因為是從駕駛座丟出去的,所以會在左邊。我感覺到幾百萬分之一的機率又提高到幾千分之一,但似乎機會還是像一千五百億分之一一樣渺茫。

  我說:我們有好消息與壞消息。我想妳是對的,所以我們可以把百分之九十九的地方從要搜查的區域中拿掉,也許該搜查的地方更小,這對我們很有利。   那壞消息呢?   如果他有開車,他真的會把東西丟出來嗎?   桑瑪陷入沉默中。   我說:他可以把東西擺在車上,或者丟到後座去。   如果車是從調度場借來的就不可能這麼做。   所以他可能稍晚在停好車後,把東西丟進人行道上的垃圾桶裡,或者帶回住處。   也許吧,兩種可能各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   我說:我們最多有百分之七十的機率可能找到它。   總之,我們該找找看。   我點點頭,把掌心撐在擋風玻璃的活動軌道上,跳到地面上。   一月的氣候條件對我們很有利,如果是二月那就更棒了。在北半球的溫帶氣候區裡,所有植物都已枯死,那時候的植被是最稀疏的,但一月也還可以,樹叢都長不高,地面是一片平坦棕黃,到處是死掉的蕨叢與枯葉,沒有積雪。這時的地景又平又沒有太多植物,但路上到處是有機物殘骸。在這麼好的背景裡,我想優格的盒子不管是草莓或覆盆子口味,會呈現出很清楚的白色或乳白色或粉紅色。不管是哪種顏色,都可以幫我們輕易找到它。它不會是黑色的,因為沒有人把乳製品裝在黑色的容器裡。所以如果東西就在地上,我們可以靠過去看,那就可以發現。

  我們查看命案現場周圍一個十呎寬的帶狀地區,結果沒有任何發現。所以我們回到車道上,往東北走。桑瑪沿著車道走,與車道右側的邊緣保持五呎距離,我則在她右手邊,也跟她保持五呎距離。如果我們倆都往兩邊看的話,這樣我們搜查的範圍會涵蓋一個一五呎寬的長條形區域,我們的目光焦點會擺在兩人中間的那一道五呎寬的重要區域裡,也就是我推斷那個優格盒子會掉落的地方。   我們放慢走路的速度,也許只有平常的一半。我把步伐縮小,靠著腦袋的左右搖晃來維持每一步的節奏。我自己覺得這個樣子很蠢,看起來一定像隻企鵝,但很有效。我好像一台被設定在自動駕駛模式的飛機,地面的一切看來模模糊糊的。我看不見單獨的枝葉或小草,本來就該在那邊的東西好像直接被我排除在我的視域之外,但我感覺到,如果是不該在那裡的東西,我一眼就能看到。

  我們走了十分鐘,仍然一無所獲。   桑瑪說:要跟我換邊嗎?   我們換邊繼續往下走,看到不計其數的林中殘渣,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陸軍基地都會被刻意保持得很乾淨,每週一定會派人搜尋基地裡被棄置的垃圾。鐵絲圍籬外,我們可能會被很多東西絆倒,但裡面卻什麼都沒有。我們又花十分鐘走了三百碼,然後又停下來換位置。我在寒風中覺得很冷,像個瘋子一樣只是瞪著地面看。我覺得我們找到東西的機率很高一哩半等於兩千六百四十碼,我想最前面與最後面的幾百碼路程不太可能是用來丟棄東西的地點,因為他開始只會顧著逃走,到了接近基地建築物時,才知道自己必須趕快丟東西,於是才鎮定下來。所以中間這段路會是他用來丟東西的地點,如果他的神智還算清醒,他會把車停下來,一邊深呼吸,一邊把整件事想一想,然後把窗戶搖下來,用夜裡的冷空氣吹吹臉。我放慢腳步,更專心地看地面,左看右看,左看右看,但還是沒有發現。

  我說:他身上會有血漬嗎?   在我右手邊的桑瑪說:也許有一點點吧。   我沒有看她,還是看著地面。   她說:也許在他的手套上,或者鞋上。   我說:也許比他想像中的少,除非他是個醫生,否則他沒把握讓卡邦只流一點血。   所以呢?   所以他用的不是調度場借來的車,他知道卡邦會流血,所以他不能冒險讓隔天用車的人發現血漬。   所以就像你說的,如果他是用自己的配車,他可能只是把東西丟後座,所以我們怎麼找也找不到。   我點點頭,不發一語,但繼續往下走。   我們走過命案現場到基地營區之間的整片區域,沒有任何發現。沿途兩千碼到處是冬天枯黃的有機物,沒有任何人造物品、一個菸屁股、一張廢紙,也沒有生鏽的罐頭或空罐。任何基地指揮官都會滿意這種清潔成效,但我們卻很失望。到了主要營區已經在前方三百碼處,近在眼前時,我們才停下來。

  我說:我想要往回走,中段的部分我想再看一次。   她說:嗯,那就向後轉吧。   她轉身後我們又換一次位置,我們決定換邊走完回頭的三百碼路程,本來我走靠車道內側的部分,現在換走外側,外側則換成內側。這樣做也沒什麼理由,能說的就只有我們倆的視野並不相同,而且我覺得我們該換邊。我比她高一呎多,從最簡單的幾何學角度看來,這意味著我的視野可以比她遠一呎。她比地面接近,而且她宣稱她的眼睛可以看得很細。   我們往回走,腳步緩慢而穩健。   第一段路上沒有任何發現,我們又換邊。我選了個離車十呎遠的地方開始走,左看右看,風迎著我們的臉吹來,我的眼睛因為冷空氣而充滿了水,我開始把手放在口袋裡。

  路程還是沒東西。我們又換了位置,我的每一步都與車道相距五呎,與它的邊緣平行。第三段路也一樣,我們又換位置。我邊走邊盤算著:到目前為止,我們搜尋的區域囊括了兩千三百四十碼長、十五呎寬的區域,整個區域加起來有一萬一千七百平方碼,只比二點四英畝多一點但這只是十萬英畝大的基地裡面的區區二點五英畝左右。兩者相較,大概是四萬比一,不過這個機率大概比開車進城花一元買彩券結果中獎的機率還高一點,不過也高沒多少。   我們繼續走,風愈來愈強,天氣愈來愈冷,我們什麼都沒看見。   然後我看到某個東西。   它在我左手邊遠處,也許離我二十呎遠。那不是個優格盒,是別的東西,我幾乎沒注意到它,因為它已經遠遠超出可能的落點範圍。一輛在車道上的車丟出的塑膠物件,因為太輕,不可能落到那麼遠的地方。所以我的眼睛看到它後,腦袋稍微盤算一下,因為先前已經打定了主意,所以立刻排除了這個可能。

  但是我的腦袋突然鎖定它,純粹出於動物本能。   因為那東西看來像條蛇,我的腦袋就像隻蜥蜴,輕輕低吟一聲蛇!而我感到一陣老祖先用以自保,儘管人類不斷演化卻仍存在的恐懼。但是這種恐懼稍縱即逝,立刻就退去了。我腦袋裡受過教育的那部分跑出來跟我說:你這個豬頭,一月裡哪會有蛇呢?太冷了。我吐了口氣,踏出一步後又頓一下往回看,只是好奇而已。   在那片枯死的草裡有個黑色彎彎的東西。是皮帶嗎?是園藝用的水管嗎?但如果它是皮革、纖維或橡膠材質,不會這樣深深陷在堅硬的棕色枯黃草莖裡面。所以它的重量很重,而且它能從車道飛到那麼遠的地方,一定很重,是金屬做的實心物體,不是管狀的。因此它不是這基地裡該出現的東西,很少有陸軍的裝備是彎的。   我走過去,靠近後跪下來。   那是支鐵鍬。   一支漆成黑色的鐵鍬,有一端沾血漬與毛髮。   我守在它旁邊,派桑瑪去開車。她一定是一路慢跑回車上,因為她回來的時間比我預期的早,而且氣喘吁吁。   我問她:我們有證物袋嗎?   她說:它不是證物,如果是訓練意外的案子,哪裡需要證物袋呢?   我說:我打算把它帶上法院。我不想碰它,不希望沾上我的指紋,那就印證了威拉的想法。   她查看一下悍馬車後座,沒有證物袋。   我頓了一下。通常來講,我們不希望任何不相干的指紋、毛髮或纖維沾在證物上面,以免干擾調查。如果在這方面搞砸了,可能會被軍事檢察官狠狠修理一頓。但是這次我不想搞砸的原因跟以往不同:因為有威拉作梗,如果我搞砸了,可是要吃牢飯的。工具、動機與機會,再加上指紋,我成了最完美的嫌犯。如果訓練出意外的說法出了紕漏,他可能會隨手抓個人當替死鬼。   桑瑪說:我們可以帶位鑑識專家過來。她就站在我身後,我可以感覺得到。   我說: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介入。我甚至不希望妳插手。   她走到我身邊,低伏著身體,為了看得更清楚,把擋住的枯黃草莖撥開。   那是一把用來撬東西、材質為八角形鋼條的鐵鍬,看起來是款全新的優質工具,上面塗著充滿光澤,像是船隻與汽車使用的黑色烤漆,形狀就像支中音薩克斯風。鐵鍬主體部分大概有三呎長,稍呈現S形,兩邊都是彎的,不過彎的幅度一大一小,較大那邊就像個J。兩邊的尖端都是平的,上面有爪子一樣的溝槽,功能是用來拔掉木頭上的釘子。它的設計給人一種流線感,很先進、簡單而且冷酷。   桑瑪說:幾乎沒用過。   我說:應該說沒用過,總之它不是建築工地裡的東西。我站起身,我們不用採一紋,那傢伙用它時一定戴了手套。   桑瑪起身站在我身邊,也不用驗血型了,那一定是卡邦的血。   我不發一語。   桑瑪說:乾脆把它留在這裡好了。   我說:不可以,不能這樣。   我傾身把右邊靴子的鞋帶解開拉出來,把鞋帶兩頭用平結綁起來,形成一個直徑十五吋的圓圈。我把它套在右手上,把鞋帶尾端從可以活動的繩結中拉出來,套在鐵鍬的尖端上,然後緊握拳把鐵鍬從草堆中小心拉起來。我手裡拉著釣有鐵鍬的鞋帶,彷彿是個垂釣的人,因為有魚上鉤而備感驕傲。   我說:走吧。   我一拐一拐走到前面駕駛座上,手裡的鐵鍬在半空中緩緩搖晃,靴子已經快掉了。我坐得離汽車的傳動系統很近,所以只能設法把鐵鍬靠在車地板上,勉強不讓它因為汽車震動而碰到我的腳。   桑瑪問我:去哪?   我說:太平間。   我希望那位病理醫師與助手出去吃早餐了,但他們還在。他們都在那間樓房裡工作,病理醫師在大廳與我們碰面。他手拿著一個檔案夾,正要去某處。他看看我們,然後看看吊在我鞋帶上晃蕩的那支獎品。在那瞬間他就知道那是什麼了,而且立刻想到這東西讓我們都陷入很尷尬的處境。   我說:我們可以稍後再來,等你不在的時候。   他說:不用,去我辦公室吧。   他走在我們前面,我看著他走路。他是個皮膚黝黑的矮子,腿很短、充滿活力,生性爭強好勝,年紀比我大一點。他似乎是個好人,而且我猜他也不笨。很少醫生的腦筋不好因為他們在當上醫生前要學很多複雜的東西。我猜他也不是那種枉顧道德的人,根據我的經驗,也很少醫生是這種人,因為他們在心裡把自己當科學家,一般科學家對於事實與真相都抱持著信念,至少他們都保有天生的好奇心。不管是哪種狀況,對我都很有利,因為他的態度非常重要:他可以幫助我們,他也可以用一通電話就把我們賣掉。   他的辦公室非常簡單,正方形空間裡到處是軍方提供的灰色鐵桌與檔案櫃,裡面非常擁擠。牆上有許多裱框後掛起來的學位文憑與證照。有些書架裡擺滿書籍與手冊,但是沒有樣品罐他沒有用福馬林把一些怪東西泡起來。感覺起來這像是軍法律師的辦公室,只不過牆上的證照是醫學院發的,不是法學院。   他在他的搖椅上坐下,把檔案夾擺在桌上。桑瑪把門關上,背靠著門站好。我站在辦公室中央的地板上,鐵鍬還在我手裡搖晃。我們都看著對成,都在等對方開口。   醫生開門見山地說:卡邦死於訓練意外。   我點點頭,非常直接地說:的確。   他說:很高興我們有這點共識。   但是我聽得出他的語氣裡夾帶著另一句話:誰相信這狗屁不通的說法。   我聽到桑瑪鬆了口氣,因為有人站在我們這邊,不過他不想蹚這渾水。我不能怪他只想當幕後幫手,因為他需要服役多年來折抵軍方幫他支付的醫學院學費,因此他很小心。我們必須尊重這位幫手的想法。   我說:卡邦是跌倒撞破自己的頭,這純粹是意外的案子已經結案了,非常令人遺憾。   但是呢?   我把鐵鍬稍微提高一點,我想他的頭就是撞上這東西。   撞到三次?   也許他彈了起來,也許樹葉下有枯枝,讓地面變得有彈性,像彈簧床那樣。   醫生點點頭說:每年這時候的地面都有可能發生這種情況。   我說:會害人喪命的情況。我又把鐵鍬往下降,等他回答。   醫生問我:你為什麼要把東西帶來?   我說:這案子有共有過失的問題,不管是誰把東西丟在那裡讓卡邦撞到,都應該受到譴責。   那醫生又點頭說:亂丟東西是重罪。   我說:在我們的陸軍裡是重罪。   你要我做什麼?   我說:沒什麼,我們只是想幫你忙。已經結案了,我們想你應該不希望那些用來比對傷口的石膏模型繼續占用你辦公室的空間,我們可以幫你把東西清掉。   那位醫生又點了第三次頭,你們可以幫我這個忙。省得我多跑一趟。   他頓了很久一段時間,把面前所有檔案都清掉,打開一些抽屜,把乾淨的白紙擺在桌面,紙上放了六片顯微鏡載玻片。   他跟我說:那東西看起來很重。   我說:嗯。   也許你該把它放下,肩膀才不會那麼痠。   這是醫療建議嗎?   你不希望韌帶受傷吧?   我該把它放在哪裡呢?   只要平坦的地方就可以。   我趨前輕輕把鐵鍬擺在桌面的紙片與載玻片上,解下鞋帶,把結打開,蹲下後把鞋帶穿回去繫緊綁好。我抬頭時醫生剛好正在用載玻片擦拭鐵鍬尾端上的血漬與毛髮。   他說:可惡,我真不小心,這載玻片都弄髒了。   接下來,另外五片載玻片也都被他不小心弄髒了。   他說:需要指紋嗎?   我搖頭說:我們猜拿鐵鍬的人有戴手套。   我們還是查一下好了,共同過失可是重罪。   他又打開另一個抽屜,從一個盒子裡取出乳膠手套,啪一聲戴到手上,周遭空氣中揚起一點點滑石粉,接著他把鐵鍬拿起來,帶著它走出辦公室。   不到十分鐘後他就回來了,手上還是有手套。鐵鍬被洗乾淨了,黑漆閃閃發亮,看起來跟新的沒兩樣。   他說:上面沒指紋。   他把鐵鍬擺在椅子上,抽出一個檔案抽屜,拿出一個棕色厚紙盒白的石膏模型,兩個模型都有六吋長,模型反面都有手寫的墨水字:卡邦。一個是公模,用濕的石膏壓在傷口上做成的。另一個是母模,是把石膏壓在公模上做成的傷口,因此公模顯示出的是兇器本身的形狀。   醫生把公模擺在椅子上的鐵鍬旁,讓兩者位置平行。模型大約有六吋長,它除了是白色的以及在製作過程中出現一些小凹洞外,跟那支平滑的鐵鍬幾乎相同,大小完全吻合。是同款鋼條做成,厚度與輪廓都相同。   接著醫生把母模擺在桌上,它比公模稍大一點,表面也沒那麼滑順,因為它複製的是卡邦屍體上被打碎的後腦勺。醫生把鐵鍬拿起來,想像一下它怎樣造成傷口,慢慢放下去,一下,兩下,三下,分別代表卡邦腦袋上受到的三次重擊。他把鐵鍬擺在模型上,發現第三個,也就是最後一個傷口是吻合度最高的。那是石膏上一個四分之三吋深的傷口,與鐵鍬大小完全相符。   醫生說:雖然我們都已經知道結果了,但我還是會核對一下血液跟毛髮。   他把鐵鍬從模型中拿開,又試了一次,結果還是完全吻合,可以深深卡在模型裡。他把手掌張開,鐵鍬平擺在手上,像在測量它的重量。接著他握住比較不彎的那邊,像個打者在追打偏高快速球的樣子,把鐵鍬揮出。他又揮擊出去,這次更用力一點,又乾脆又猛烈的一擊。鐵鍬在他手裡顯得很大,而且很重,他有點拿不穩。   他說:使用鐵鍬的是個壯漢,被他打到可不得了。他又高又壯,是個右撇子,孔武有力,但我想這基地裡很多人都符合這些特徵。   我說:哪有什麼壯漢?卡邦應該是跌倒後撞到頭死掉的。   醫生的臉上露出短暫的微笑,接著他測量了鐵鍬的重量。這東西設計得真漂亮,這樣講會很奇怪嗎?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什麼,這款用鋼鐵做成的工具真棒,該有的功能全都有,沒有一個功能是使用者用不到的。它的設計可以媲美柯特警用手槍、藍波刀,或者蟑螂。   他把鐵鍬滑進一個鐵抽屜裡,兩種金屬發出摩擦聲,最後當他放手時,裡面傳來悶悶的碰撞聲。   他說:如果你不反對,由我來保管,這樣比較安全。   我說:好。   他把抽屜關上,你是右撇子嗎?   我說:嗯,我是。   他說:威拉上校說是你幹的。我不相信他。   為什麼?   你得知死者身分時一臉訝異,我把他的臉擺回原位時,本能反應是不能騙人的,沒有人做得到。   你跟威拉說這些話了嗎?   醫生點頭說:他覺得這種說法對他很不利,但他不以為意。我確定他已輕想好一套可以反駁我的說詞。     我說:我會小心點。   有些特遣隊員也來找我,謠言開始流傳。我想光是小心點,對你來講恐怕不夠。   我說:嗯。   醫生說:你真的要非常小心。   桑瑪跟我回到車上,她發動車打檔後把腳踏在煞車踏板上。   我說:我們去找軍需官。   她說:那東西不是部隊配給的。   我說:那東西看起來很貴,像五角大廈那麼高貴的單位也許用得到。   如果是軍方的,會漆成綠色。   我點頭說:也許吧。但我們還是該查一查,早晚我們都得把一切線索釐清。   她把腳從煞車踏板上挪開,車子朝補給站前進。她待在博德堡的時間比我長多了,而且她知道所有單位在哪裡。她在一棟跟一般倉庫沒什麼兩樣的大樓前把車停下。我知道裡面會有個長長的櫃檯,櫃檯後方就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庫存物品。裡面會有一捆捆衣物、輪胎、毛毯、伙食器具、挖壕溝的器具,應有盡有。   我們進去後,發現櫃檯後站著一個小夥子。他是個充滿活力、吃玉米長大的鄉下男孩。看起來他好像把這裡當作老爸的五金行,他一輩子的志願也是做這種工作。他很熱心,我跟他說我們想看看建築用工具,他翻開一本有八本電話簿那麼厚的手冊,找到我們要看的那個類別。我要他幫我找有哪些鐵鍬,他用食指沾沾口水,翻了幾頁後找到兩個東西。一個是鍬桿:所有部隊都可使用,身長,一邊有拔釘爪。另一個是鐵鍬:所有部隊都可使用,身短,兩邊都有拔釘爪。我要他拿支鐵鍬出來給我們看。   他走開後在高大的貨架間消失,在等待時我們聞到軍需倉庫裡那種特有的陳年灰塵、新的橡膠與棉花織品的味道。五分鐘後,他終於帶著大兵使用的鐵鍬回來,擺在櫃檯上給我們看,鐵鍬發出沉重的撞擊聲。桑瑪說得沒錯:它的顏色是橄欖綠,款式也跟我們留在病理醫生辦公室裡那支完全不同。它用的鋼條型式不同,短了六吋,而且厚度與彎曲角度都比較少。這東西是經過精心設計的,也許它可以完美地展示出陸軍製作物品的方式。多年前可能有某人提出一項更新設備的製程,它可能是製程上的第九十九項產品。為了製作它,陸軍特別成立了一個專案小組,小組成員都是些沒戰死的工兵隊老鳥。透過他們的專業意見,建立起這款工具在長度、重量與耐用度等方面的規格,也會調查有關金屬疲勞的問題,並考慮它可能在哪些領域中被使用,評估它在北歐的冰天雪地中是否會變脆而斷裂,在赤道的酷熱中變形的可能性也要考慮進去。接下來進入細部繪製階段,把諸多弱點排除掉。最後賓州與阿拉巴馬州各地工廠會提出估價單,製作出首批原型產品。它們會不斷地被測試,其中只有一家廠商的產品會勝出,接到訂單。接下來會由陸軍提供綠漆,厚度與產品的一致性會被仔細要求,嚴格監督。然後,這整件事會遭到遺忘,但是經歷幾個月才製作出的產品還是不斷量產,不管需不需要,一年總會做個幾千幾萬支。   我說:謝了,大兵。   那孩子問我:你需要帶一支走嗎?   我說:看看就好。   桑瑪問我:你要撰寫事故報告了嗎?   給威拉的報告?還沒。   他希望你今天給他。   我點頭說:我知道。但我要他再跟我開口要。   為什麼?   我想這是滿有趣的經驗,就像看著蛆蟲在死掉的東西上鑽來鑽去一樣。   什麼東西死掉了?   我早上想要起床的理由死掉了。   她說:他只是顆老鼠屎而已,沒什麼太大意義。   我說:也許吧,如果只有他是這樣的話。   她不發一語。   我說:現在我們有兩個不相干的案子,但兇器都是鐵鍬。我不喜歡巧合,但我又找不出之間的關係,我實在連不起來。卡邦與克拉瑪夫人又八竿子打不著,他們可以說是活在兩個世界裡。   她說:他們之間的關係是瓦索與庫莫,有個他們想要的東西在克拉瑪夫人的房子裡,而他們在卡邦被殺的那晚來過博德堡。   我點頭說:這就是快把我搞瘋的地方,這個關係看似完美,但也可以說完全沒關係。他們只在華府接了一通電話,而且綠谷鎮距離他們也太遠了點,所以對克拉瑪夫人下手的不會是他們,他們也沒有從旅館打電話給任何人。接著他們在卡邦死掉那晚來到這裡,但是從頭到尾他們都在軍官俱樂部裡,跟十幾個證人一起吃飯。   第一次他們來的時候是司機開車,還記得馬歇爾少校嗎?但是第二次他們自己來,這讓我覺得有點鬼鬼祟祟的,彷彿是為了某個祕密目的而來。   在軍官俱樂部閒晃,然後在用餐室吃飯,這有什麼神祕的?他們整晚都沒離開別人的視線。   但是他們為什麼不用司機?為什麼自己開車?我猜馬歇爾跟他們一起去參加葬禮,但他們為何決定自己開三百哩路程?回程還要再開三百多哩路。   我說:也許馬歇爾沒空。   她說:他是他們最寵愛的手下,他們需要時他就得把時間空出來。   他們為什麼來這裡?如果只是吃一頓飯而已,這條路實在太遠了。   李奇,他們是為了手提箱而來的。諾頓一定是搞錯了,有人把手提箱交給他們,他們離開時帶走了。   我不覺得諾頓有錯,我相信她說的。   或者他們在停車場拿到手提箱,這樣諾頓就看不到了。我想她沒有走到寒冷的外面跟他們揮手道別。但我確定他們一定拿到了箱子,否則他們哪肯乖乖飛回德國?   也許他們只是放棄了。他們總得回德國去吧?他們不可能永遠待在這裡,他們得跟別人去搶克拉瑪遺留下來的指揮官空缺。   桑瑪不發一語。   不管怎樣,兩個案子之間就是連不起來。    先辦卡邦的案子。   我們要回去找優格盒嗎?   我搖頭說:我想那傢伙把東西都丟在車裡或自己的垃圾桶裡了。   如果找得到,應該有用。   我們可以改從鐵鍬下手。它是全新的,也許就跟那盒優格一樣都是最近買的。   我們沒有查案資源。   綠谷鎮的克拉克警探會幫我們。可能他已經在找他該找的那把鐵鍬了。他會去盤問那些五金行,我們可以請他把查案地點與時間範圍都放大。   那他要做很多額外工作。   我點頭說:我們也要給他點什麼,這樣才可以把他跟我們兜在一起。我們可以說我們在追查一件也許對他有幫助的事。   像什麼?   我微笑說:我們可以騙他,把諾頓中校的名字給他,讓她知道我們是哪一種家人。   我打電話給克拉克警探,但沒有把諾頓中校的名字給他,只是編了些說詞。我跟他說,我想起克拉瑪夫人後門的破損以及她頭上的傷口,應該都是鐵鍬造成的,還說這件案子發生時,東部沿岸的一些基地也都遭到入侵,犯案的人好像也是用鐵鍬。我說他為了追查綠谷鎮那個案件的兇器,應該已經有些進度,所以我們是否可以搭個便車,分享他的資訊。這時他頓了一下,在他沉默時我對他說,現在陸軍軍需部門並未提供所有部隊都可使用的鐵鍬,所以犯案的人應該是用民間工具。我對他胡謅,說我還有很多相關人員要盤查,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他已經做過的事情上面。他跟所有警察一樣,又頓了一會兒,希望我能拿東西出來跟他交換。於是我說,只要我們一查到線索,不管是名字、個人資料或描述,也會立刻傳真一份給他。本來他已經興趣缺缺,瞪著一堵磚牆,此刻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他問我到底要什麼,我問他是否可以把查問的範圍擴大到綠谷鎮方圓三百哩範圍內,查看各地五金行從除夕深夜一直到一月四日的銷售情形。   他問我:還有哪些人員是你可能要盤查的?   克拉瑪夫人的案子可能跟她丈夫在軍中的身分有關,我們也許可以把那傢伙五花大綁,親自送到你手上。   那真是太棒了。   我說:沒有合作,這世界就不能運轉。   他說:的確如此。   他的語氣聽來很高興。他答應了我的所有請求,承諾要擴大查問範圍,並把資料給我。我掛斷電話後,又立刻響起,拿起話筒後我聽到一個女性的聲音。她的口音聽起來是溫暖親切的南方腔調,說傑克森堡的憲兵執行官發了一○三三與一〇一六兩個訊息代碼給我,意思是:請稍候,南卡羅來納州那邊跟你職務相等的軍官會用一條安全線路撥電話給你。我把話筒放在耳邊等待,聽到對方傳來嘶嘶的電訊聲,不久後又傳來喀的一聲,南卡的憲兵執行官說他有必要知會我:布魯貝克上校,也就是博德堡的三角洲特遣隊指揮官那天清晨被人在南卡首府哥倫比亞市破舊街區的暗巷中發現,有人朝他的頭開了兩槍。他的陳屍地點與他們夫婦倆度假的北卡高爾夫球場飯店相距兩百哩,根據當地救護人員透露,他已經死了一、兩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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