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琳走到兩張床邊，彎下腰檢視枕頭：很長的黑髮。她說：一個女人跟一個女孩，她們整晚翻來覆去。
我想一定是。李奇說。
搞不好兩個晚上。
李奇回到客廳，檢查桌子。清潔工站在門口看著他。桌子跟衣櫃一樣整齊，不過裡面沒什麼東西。一些私人文件，一些財務文件，還有公寓租約。泰勒的名字叫作葛雷安（Graham），是英國公民，定居美國的外國人。他有社會安全碼，有壽險保單，還有退休金規劃。桌上有部電話，也頗有設計感，西門子的產品。看來是新的，而且最近才裝好。電話上有十個速撥鍵，旁邊對應著十張壓在塑膠下的紙片。紙片上都是縮寫，最上面的是藍恩，愛德華．藍恩，李奇猜想。他按下那個按鍵，212的數位數字顯示在灰色的液晶視窗上，曼哈頓，應該是達科塔。李奇依序按下其他九個按鍵，灰色視窗顯示了三個212，三個917，兩個718，和一個開頭是01144的長串號碼。212開頭的都屬曼哈頓，大概是好兄弟。或許包括葛瑞格（Gregory），因為紙片上也有個縮寫G。917開頭的應該是手機，搞不好是同一批人，對方在路上的時候用，或者給那些沒有市內電話的人用。718是布魯克林。大概是不想在曼哈頓租屋的好兄弟。一長串的01144應該是英國電話號碼，或許是家人，相對應的縮寫是S，爸爸或媽媽，有可能。
李奇繼續按按其他按鍵，看完桌子後走回第二間房。波琳站在窗邊，側著身，透過細縫看著外面。
古怪。她說：對不對？她們就在這個房間，這景象或許就是她們這輩子最後一次看到的東西。
她們不是在這裡被殺的，因為要把屍體運出去太難了。
不是嚴格來說的最後一眼，應該是她們舊有生活中最後一樣正常的東西。
李奇沒有說話。
你在這裡可以感覺到她們嗎？
李奇說：不行。
他用指節敲敲牆壁，跪下來敲敲地板。非常厚實，地上鋪著木板，下面應該就是水泥。用公寓來關犯人感覺很奇怪，可是這地方倒是真的安全。先恐嚇你的俘虜讓她們不敢出聲，那左鄰右舍就不會聽到風吹草動。就算真的聽到了，就像派蒂．喬瑟夫說的：這座城市非常容易隱姓埋名，有人可能當了多年鄰居卻從來不曾見過彼此。
更何況是客人，李奇想。
妳覺得這裡二十四小時都有門房嗎？他問。
有困難。波琳說：離市區這麼遠應該沒有，我的就沒有。他們大概是固定時間上班，或許到八點。
這樣就能解釋時間上的拖延，他帶人進來時不能讓門房看到，因為他們會反抗。所以綁架第一天，他得等上好幾個小時，之後就繼續保留這樣的間隔以維持一貫性。
故意塑造出距離感。
這是葛瑞格的猜測，他講得對，我錯了。我說卡茲奇山。
你說的是合理的假設。
李奇沒有說話。
波琳問：接下來呢？
我想再見見妳五角大廈的朋友。
我不確定他願不願意，我猜他應該不喜歡你。
我對他也沒有好感，不過這是交易，跟他談條件。
我們能跟他談什麼條件？
告訴他，如果他提供我們一個小情報，我們可以讓藍恩的人全部從江湖上消失，他會接受的。跟我們到咖啡店談個十分鐘，會比他在聯合國口沫橫飛講個十年收穫更多。讓一整個貨真價實的傭兵軍團銷聲匿跡。
我們辦得到嗎？
反正一定要做，差別只在時間早晚，我們不做他們也會。
兩人沿著先前的路徑反向走回波琳的辦公室，聖路克廣場街、第七大道、克那利亞街、西四街。李奇舒適地躺在波琳的會客室椅子上，波琳開始在聯合國大廈附近玩電話捉迷藏，試圖聯絡她的朋友。一小時後終於找到人，有點不情願，不過還是同意在先前的咖啡店碰面，下午三點鐘。
時間在流逝。波琳說。
隨時都是。再打電話給布魯爾看看，我們需要他的消息。
可是布魯爾還沒回到他的辦公桌，而且手機關機。李奇往後仰，閉上眼睛。沒必要煩惱那些你不能控制的事。
到了兩點鐘，他們到外面叫計程車，時間還很早，只是為了以防萬一。不過他們馬上就叫到車，於是提早四十分鐘到了第二大道的咖啡店。波琳再試一次布魯爾的電話，一樣沒有回應。她把手機闔起來放在桌上，當成陀螺一樣轉了起來，手機停下來時天線正對著李奇的胸口。
你心裡已經有譜了。她對他說：是吧？就像精神科醫師一樣，有一套能解釋一切的周全理論。
不對。李奇說：還不是一切，連接近都談不上。現在還只是片段，我還缺一個很大的元素。不過我已經可以給藍恩一個名字了。
什麼名字？
等布魯爾吧。李奇說，他對女服務生招手，跟先前的是同一個。李奇點了咖啡，同樣的咖啡色馬克杯，同樣的咖啡壺。同樣又熱又濃、口感普通。
波琳的手機提早響起，離五角大廈的傢伙出現的時間還有三十分鐘。她接起電話，報上姓名，聽了一下，然後報出他們現在的位置。一家咖啡店，第二大道東側，四十四跟四十五街中間，後面的雅座。然後掛上電話。
布魯爾。她說：終於，他要來這裡跟我們碰面，想當面談。
為什麼？
他沒說。
他人在哪裡？
剛從太平間出來。
那這裡會很擠，他會跟妳的朋友同一時間到。
我的朋友可能會不太高興，他應該不喜歡人群。
要是我看到他猶豫了，我就去外面跟他談。
不過波琳在五角大廈的朋友比預定時間早了一點點出現，大概是打算在會面前先把周遭情勢勘察清楚。李奇看見他出現在人行道上，往裡探頭，一次檢查一位顧客的臉。很有耐心，很仔細。看到最後終於滿意了，推門而入，快步穿過室內，滑進雅座。他穿著同樣的藍色西裝，同樣的領帶。襯衫大概換過，雖然實際上看不出來，因為白色牛津襯衫看起來都一個樣。
我對你們的提議很感興趣。他說：我不能寬恕這種不法行為。
別再裝了，李奇想，這輩子也總該感恩一次吧，你現在或許是個將軍，不過你也清楚世事難料。可是他說：我了解你的關切，長官。百分之百。而且我向你保證，美國境內沒有任何一個警察或檢察官，會對我做的事情有任何懷疑。
你向我保證？
以軍官身分。
那傢伙微微笑：也以紳士的身分？李奇沒有用笑容回應：我認為兩者並無不同。
美國境內沒有任何一個警察或檢察官？
我保證。
真的可以辦到？
絕對可以。
那傢伙暫停一會兒：那你要我幫什麼忙？
幫我確認一件事，讓我不用浪費時間跟金錢。
確認什麼事？
我需要你確認一位乘客的姓名，以及他搭乘的班機。從這個地區離境，時間是過去四十八小時。
軍機嗎？
不，民航機。
那是國土安全部的管轄範圍。
李奇點點頭：所以我才要你幫我，因為我不知道該找誰，我現在已經沒有人脈了，不過我想你應該有管道。
哪個機場？哪家的飛機？
我不確定，你得試試看，我會先從甘迺迪國際機場找起，英國航空、聯合航空，或美國航空，飛往英國倫敦。先從前天晚上找起，如果找不到，再找紐華克機場，還是找不到，再試試甘迺迪，時間拉回昨天早上。
一定是跨大西洋，對嗎？
那是我現在的假設。
好。那傢伙緩緩說道，好像在腦袋裡做筆記，然後又開口問：要找什麼名字？愛德華．藍恩的手下？
李奇點點頭：一個最近消失的成員。
叫作？
李奇說：泰勒，葛雷安．泰勒，是個英國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