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完早餐了。咖啡壺是空的,所以我將八美元的瓶裝水喝完,對折,丟向垃圾桶。瓶子打中桶緣,發出啵的塑膠悶響,然後彈到地毯上一路滾遠。對迷信的人來說這是一個不好的兆頭,但我不迷信。
我說:這十九人中四個已經離境了,還有兩個下巴和肘關節脫臼了,只剩十三個人在活動。
桑森說:下巴和肘關節脫臼?怎麼會?
他們被派出來找我。這些傢伙扛著榴彈發射器在山丘地帶作戰的時候很厲害,但街頭鬥毆似乎不是他們的強項。
你有在他們的額頭上寫字嗎?
我在其中一個人的頭上有寫。怎麼了?
FBI之前接到表維醫院急診室打來的電話,得知有兩個身分不明的外國人被打了一頓後丟在原地,其中一個人的額頭上有寫字。
是懲罰。我說:那兩個姓侯斯的一定對他們的表現很不滿意,才拋棄他們,好教其他人振作起來。
真是殘忍。
他們現在在哪?
醫院裡的精神科隔離病房。因為其中一個人被送到那裡過,好像是在賓州火車站出了什麼事。他什麼都不肯說,FBI正試著查明他的身分。
他們為什麼花了那麼久的時間?我都把麗拉的名字寫在他頭上了,我寫:麗拉,打電話給我。聯邦調查局目前有在注意的人當中有多少個叫麗拉?
桑森搖搖頭。再多信任FBI 一點嘛。寫了名字的那塊皮膚被人用刀割掉了。
我走向電視櫃,打開第二瓶瓶裝水,啜飲一口。味道很好,但也沒比二美元一罐的水或免錢自來水好到哪裡去。
十三個人。我說。
加上那兩個姓侯斯的。史普林菲說。
好,十五個。
自殺任務。
人都會死的。我說:唯一的問題是怎麼死、何時死。
我們無法主動提供援助給你。桑森說:你應該能了解吧?事情結束後,紐約市的街頭將會發生最少一起、最多十五起的他殺案件。我們不能被牽扯進來,我們得閃得遠遠的。
因為政治因素?
因為種種因素。
我並不需要援助。
你真是瘋了。
他們也會像你這樣想的。
你擬定好行程表了嗎?
很快就會行動,等待也沒什麼意義。
如果最後只有一個人死掉,死的人當然就是你。到時候我就不知道要去哪裡找照片了。
所以為我祈禱吧。
負責任的做法是,現在就告訴我隨身碟在哪。
不對,如果真要當個負責任的人,我應該要去找份開校車的工作才對。
我能相信你嗎?
相信我會活著回來?
相信你會說到做到。
你在候補軍官學校學到什麼?
要信任同袍弟兄,尤其是有一定軍階的弟兄。
那就是了。
但我們不是真正的同袍,單位不同。
說得對。當你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討好恐怖份子時,我工作得可辛苦了。你連紫心勳章都沒拿過。
桑森沒回話。
開玩笑的。我說:但你最好祈禱我接下來不會是第一個被殺的人,不然你往後可能會聽到很多類似的揶揄。
現在就告訴我隨身碟在哪。
我要你幫我提防背後暗箭。
他說:我看過你的服役紀錄。
你說過了。
你會得紫心勳章是因為在黎巴嫩貝魯特遭受汽車炸彈攻擊。在海軍營區。
我還記得很清楚。
留下了一個難看的疤。
要看嗎?
不。但你得記住,你的傷和侯斯家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是怎麼了?當起我的治療師了?
我不是,但我說的話還是一樣中肯。
我不知道貝魯特的事情是誰幹的,沒人能肯定。但不管他們是誰,他們都算得上是侯斯的同袍。
你的動機是復仇,蘇珊.馬克的死帶給你的罪惡感也還在。
所以呢?
所以你可能拿不出頂尖的表現。
你在擔心我嗎?
主要是在擔心我自己。我要拿回照片。
你會拿到的。
至少給我個提示吧。
我知道的你都知道。我想著想著就想通了,所以你之後也會想出來的。
你在軍中調查過很多案件,我們擁有的技能不同。
所以你只是會慢一點想通。這不是什麼難事。
那什麼是難事?
偶爾用用一般人的思考模式吧,不要光是用軍人或政治人物的思考模式。
他試了一下,結果失敗了。他說:至少告訴我我為何不該毀了隨身碟。
我知道的,你都知道。
那是什麼意思?
又或許我知道的你並不全知道。因為你是局內人,當局者迷,而我只是一般民眾。
所以呢?
我敢說你其實是個男子漢,桑森。我敢說你一定會當一個優秀的參議員,但最終也只是上百個參議員當中的一份子。這些人都是可以被替換的。你說得出有哪個參議員真的改變過什麼局面嗎?
桑森沒接話。
你能告訴我你要怎麼打垮基地組織嗎?
他開始談起國會軍事委員會、國際關係委員會、各情報機關、預算、遠景,像是在照本宣科。我問他:假如你沒當選,有哪樣工作是別人做不來的?
他沒回答。我問他:想像巴基斯坦西北角有個洞窟,想像基地組織的高級幹部現在就坐在那裡頭。他們會扯著自己的頭髮焦慮地說媽的,我們最好不要讓桑森進眾議院嗎?你是他們想對付的首要目標嗎?
我說:大概不是。
那他們怎麼會想要照片?
小規模的勝利。他說:比毫無勝利來得好。
你不覺得他們為這個小規模的勝利耗了很大的功夫嗎?兩個特工,十九個打手,三個月?
美國會很難堪。
但不會難堪到哪裡去。看看倫斯斐的那張照片吧,沒人在乎啊。時間會推移,情勢會轉變。人民會了解的,而有的人甚至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些事呢。美國人要不是成熟又明理,就是健忘至極我從來不敢肯定哪個形容才是對的。但不管怎麼說,那張照片都只是一串濕掉的鞭炮。或許可以毀掉你這個人吧,但一次毀掉一個美國人可不合基地組織的作風。
會傷害雷根在人民心中的形象。
誰在乎?大多數美國人根本不記得他了。大多數美國人認為雷根是華盛頓一座機場的名字。
我認為你太低估事態了。
而我認為你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當局者迷。
我認為照片會帶來傷害。
但會傷到誰?政府是怎麼想的?
你知道國防部千方百計想拿回照片,想瘋了。
真的嗎?那怎麼會派二軍辦事?
你認為那些人是二軍?
我誠摯希望他們是。如果他們是國防部的一軍,那我們都得搬到加拿大了。
桑森沒接話。
我說:那張照片或許會害你在北卡羅來納州失去一些民心,但也不會有其他傷害了。國防部並沒有投入最大限度的資源來處理,因為它實際上對美國不會造成什麼不利。
你的解讀有失公允。
好吧,這對我們來說是件壞事,證明了我們當年的戰略錯誤。它令人彆扭、難堪,將會害我們顏面掃地。但也就僅止於此啊。又不是世界末日,美國也不會亡國。
所以是基地組織期望過高?你是要說他們也錯了?他們不像你這麼了解美國人?
我是要說雙方看待這整件事的觀點有點不對稱,不平衡。基地組織派出一軍,我們卻派出二軍。因此他們想拿到照片的念頭比我們想取回照片的念頭還要強一些。
桑森沒說話。
我們還有個問題得思考。他們為什麼不叫蘇珊.馬克複製照片就好,還要她刪掉原始檔?如果他們的目標是使美國難堪,那留著原始檔的效果會更好。當照片曝光時,疑心重的人會宣稱它是造假的,他們一定會。這時原始檔如果還在,我們就無法面無表情地拒絕認帳。
說得是。
但他們不只要蘇珊複製它,還要她刪掉原始檔,實際上就等於是偷走檔案。從我們手上奪走,偷得乾乾淨淨。這麼做,使得行事風險大增、隱密性大減。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他們想要拿到照片,同時也希望我們手上沒有照片。
我不懂。
你得回想一下,想清楚那張照片捕捉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畫面。基地組織不會公開照片的,他們偷走照片是為了藏起來。
為什麼要藏照片?
因為你雖然會被照片害得很慘,但還有人會被害得更慘,那就是賓拉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