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拉.侯斯喝完茶,將杯子放回茶碟子上。骨瓷與骨瓷輕輕敲擊,發出合乎禮節的噹啷聲。她問:你可以把蘇珊的情報轉交給我嗎?
我沒回話。
她說:我母親已經等好久了。
我問:為什麼?
她等時間、運氣、資金、機會。我想等最久的應該是錢吧。之前她的視野太狹窄了,最近才有改善。
我問:妳的丈夫為什麼會死?
我丈夫?
在莫斯科的時候。
麗拉停頓了一下,然後說:那是時勢所然。
妳媽的丈夫會死也是時勢所然。
不對,我說過了。如果桑森直接朝他的頭開一槍,讓他像我丈夫那樣死去,或是以軍刀刺入他的體內、打斷他脖子,或運用任何三角洲部隊成員具備的手法奪去他的性命,那事情就不一樣了。他沒那麼做。他殘暴,沒人性。我父親沒辦法滾到步槍的旁邊,舉槍自盡,因為槍被他們檢走了。
我沒回話。
她說:你要這種人當你們的參議員嗎?
妳是拿他和哪種人比?
你要給我蘇珊查到的確認資訊嗎?
沒必要。我說。
為什麼?
因為妳根本沒辦法靠近約翰.桑森。如果妳剛剛說的都是事實,那它就是個機密,而這個秘密還會被保守很多年。機密會受到保護,尤其是在這個時局。已經有兩組聯邦單位的人馬在調查這件事了。妳派了三個人到處問話,最好的下場就是驅逐出境。妳會被他們架走,在抵達機場前都踩不到地面。他們會給妳上手銬,再把妳丟上飛機,坐經濟艙。到了大海另一頭,輪到英國佬把妳拖下飛機。妳後半輩子都會遭受監視。
席薇拉娜瞪視著空中。
我說:妳最糟的下場就是人間蒸發,在這裡當場消失。他們花一分鐘就能把妳拖到街上,然後妳就下落不明了。妳的屍首會在關塔那摩灣腐爛,不然就是被運到敘利亞或埃及滅口。
麗拉.侯斯沒說話。
要我給妳個建議嗎?我說:忘了這些吧!妳的父親和舅舅死於沙場上,他們不是第一批,也不會是最後一批戰死的人。活在世上就是會碰到這些狗屎狀況。
我們只是想問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妳已經知道原因了。當時美蘇之間沒有開戰,因此他不能殺死你們的人。他們有作戰守則,每次出任務前都要聽取繁複的指示。
所以他就讓別人動手。
時勢問題。就像妳說的,他們的任務有可能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迴避這個可能性對大家都好。
你看過那些檔案了嗎?蘇珊真的確認是他了嗎?回答我是或不是。在我看過檔案前,我什麼都不會做,不能做。
妳什麼都不會做,句點。
那是不對的行為。
你們先入侵阿富汗,那也是不對的,你們應該要乖乖在家。
你們也是啊,不要到處跑。
我沒要和妳吵。
那資訊自由法呢?
什麼資訊自由法?
美國是個法治國家。
說得沒錯,但妳真的知道資訊自由法的內容嗎?妳讀《國際先驅論壇報》的時應該要再讀仔細一點。
你到底要不要幫我們?
我會請門房幫妳們叫一輛計程車,送妳們到機場去。
就這樣?
那就是我能提供的最大級的幫助了。
有沒有什麼能讓你改變心意?
我沒回話。
有嗎?
沒有。我說。
我們都安靜了一會兒。茶葉專家拿了一個皮製本子過來,上面夾著帳單。麗拉簽了名,然後說:應該要找桑森算帳才對。
前提是事情真的是他幹的。我說:還有一個前提是那件事真的發生過。我從口袋掏出雷歐尼的手機扔在桌上,將椅背往後一推,準備離開。
麗拉說:請把手機留在身邊。
我說:為什麼?
因為我母親和我還會待在這裡,待個幾天。我希望想聯絡你的時候就聯絡得上。她說話的語氣中沒有一絲靦腆,沒有賣弄風情,沒有垂下眼瞼,沒有顫動睫毛,沒有勾上我的手。她不打算誘惑我,改變我的心意。平鋪直敘,就事論事。
她還補了一句:即使你不是我們的朋友。我聽出她的嗓音中潛藏著一丁點威脅,猶如蝙蝠的高頻尖鳴。遠方鐘聲般飄渺的恐嚇、針對我人身安全提出的警告都掩在話語後方,幾乎沒有實體,和她美妙的藍色瞳孔射出的寒冷目光相輝映。
溫暖的夏日海域突然轉變為太陽下的冬日冰晶。顏色相同,但溫度迥異。
她也可能只是感到悲傷,或焦慮,或是在表露堅定。
我們的眼睛在同一個水平高度上彼此凝望了一會兒,接著我才將手機放回口袋,起身離開。
五十七街上有許多計程車來去,但沒有空車,我只好用走的。
往西過三個路口再往南過五個路口就到喜來登飯店了,頂多只要走二十分鐘。我想我可以在桑森吃完中餐前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