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瑞莎和我直接回到管區派出所。雅各.馬克已經向達克提報告完畢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還有一個改變也很顯著。
他們兩人分別坐在達克提那張桌子的兩側,沒在說話。小各看起來沒有之前那麼悶悶不樂了,達克提露出捺著性子的表情,彷彿剛剛那一小時都是白費的。就機率而言,他們的問答不會帶來太多突破點才對。瑟瑞莎和我走到他們身旁,小各說:彼得打電話給他的教練了。
我問:什麼時候打的?
兩小時前。教練打電話給他爸,他爸又打給我。
他在哪?
他沒說。他是在語音信箱留言,因為他教練從來不在晚餐後接他電話,那是給家人的時間。
總之彼得沒事就對了?
他說他不會太快回去,說不定不回去了。他考慮放棄美式足球。他說話的時候,後面還有女孩子的咯咯笑聲。
達克提說:一定是個很正的女孩。
我問小各:你覺得這樣沒問題嗎?
小各說:當然他媽的不覺得,但他的人生是他自己的。反正他會改變心意的,唯一的問題是,他要花多少時間才會想通。
我是說,你覺得這個語音留言是真的嗎?
教練認得彼得的聲音,他大概比我還熟彼得的說話腔調吧。
有誰試著回撥給他嗎?
我們都試著回撥過,但他的手機關機了。
瑟瑞莎說:你滿意了嗎?
我想我滿意了。
感覺好點了嗎?
鬆了一口氣。
我可以問你另一件事嗎?
問吧。
你姐姐是養女嗎?
小各愣了一下,調整思緒,點點頭。我和她都是爸媽領養的,還很小的時候就進了這個家。我們是分別被領養的,前後隔了三年。先被領養的是蘇珊。接著他問:為什麼要問這個?瑟瑞莎說:我是要確認新情報的真實性。
什麼新情報?
蘇珊上來紐約似乎是要見一個朋友。
什麼朋友?
一位烏克蘭女性,叫麗拉.侯斯。
小各瞄了我一眼。這個我們已經討論過了。我沒有聽過蘇珊提起麗拉.侯斯這個人。
瑟瑞莎問他:你覺得她應該會跟你提起嗎?你們有多親?麗拉似乎是她才剛交沒多久的朋友。
我們不是很親。
你們上次聊天是什麼時候?
幾個月前吧,我想。
所以你並無法即時地了解她的交友狀況。
小各說:我想我沒辦法。
瑟瑞莎問:有多少人知道蘇珊是養女?
我想她沒有大肆宣傳,但這也不是一個秘密。
新交的朋友要和她相處多久才會知道這件事?
應該很快就會知道吧。朋友總是會聊這類事情。
你會如何形容蘇珊和她兒子的關係?
那是什麼問題?
重要的問題。
小各猶豫了一下。他完全陷入沉默,接著別過頭去,彷彿是要以具體的動作來閃躲這個問題。就像是有人揮拳過來,而他猛然瑟縮。
他可能是希望家醜不外揚吧,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的肢體語言已經是個充分的回答。然而瑟瑞莎想要鉅細靡遺的細節。她說:告訴我吧,小各,以警察對警察的立場。我得知道他們的關係到底如何。
小各又安靜了一會兒。然後才聳聳肩,說:我想可以稱之為愛恨交織的關係吧。
怎麼說?
蘇珊愛彼得,彼得恨她。
為什麼?
更長時間的猶豫,又一次聳肩。很複雜。
怎麼說?
彼得和大部分的孩子一樣,歷經過那個階段。那個女孩子會希望自己是流亡公主、男孩子會希望自己的祖父是將軍或知名探險家的階段。每個人到了某個時期都會希望成為別人。基本上,彼得希望生活在拉爾夫.洛朗《譯註:服裝品牌POLO的創始者。》的廣告世界中。他想當彼得.莫里納四世,或三世。他希望父親在肯尼邦克港市《譯註:位於緬因州,曾為美國富裕家庭的夏日度假勝地。》有置產,希望母親從長輩那裡繼承到零散的幾件古董。在彼得產生這些想法時,蘇珊應對得不是很好。她是巴爾的摩一個染了毒癮雛妓生下來的女兒,而她從不隱瞞身世背景。誠實在她心中比什麼都重要。彼得難以接受。他們沒有好好解決這個疙瘩,蘇珊就和丈夫離婚了。彼得選擇和父親生活,他和蘇珊的問題一直都在。
你對這件事有什麼感覺?
他們兩人的觀點我都能接受。我從來沒有找尋過生母,我不想知道她是誰,但我也有一段時間希望她是身上有鑽飾的老婦人。我後來放下這個念頭了,但彼得沒有。我知道那很愚蠢,但我能理解他的感受。
蘇珊是喜歡彼得的為人,還是以母親的身分愛他?
小各搖搖頭。她不是喜歡他的為人。他的個人特質只讓他們的關係更加惡化。蘇珊對運動員、繡了字母的夾克之類的東西沒有感覺。我猜她還在高中、大學的時候,運動員型的同學給了她不好的回憶。她不希望自己的兒子也變成那樣的人,但運動對彼得非常重要。他享受運動本身,後來還將它當作對抗母親的武器。那肯定是個失能家庭,沒什麼爭論空間。
有誰知道這些事?
妳是說,她的朋友會不會知道?
瑟瑞莎點點頭。
小各說:和她熟的朋友應該會知道。
如果是最近結交的好友呢?
這和時間無關。是信任或不信任的問題,不是嗎?
我說:你之前說蘇珊並沒有過得不快樂。
小各說:她確實沒有。我知道這樣說聽起來很怪,但被人收養的小孩對家庭的看法很特別,對家庭的期待也很特別。相信我,我懂那種感覺。蘇珊在那樣的生活中過得很平靜。對她來說,存活在世就是這麼一回事。
她寂寞嗎?
肯定很寂寞。
她會覺得自己被孤立嗎?
肯定有這種感覺。
她喜歡和別人講電話嗎?
大部分的女人都愛。
瑟瑞莎問他:你有小孩嗎?
沒有。他說:沒有小孩,我甚至沒有結婚。我要試著從我姐姐的經驗中記取教訓。
瑟瑞莎安靜了一下子,然後說:謝謝你,小各。彼得沒事的消息讓我很開心,我也很抱歉必須讓你提起這些不好的事情。她走掉了,我跟上去。她說:我會繼續查證其他的事情,不過得花上一些時間,因為接下來要動用的管道的運作速度比較慢。不過現在我猜麗拉.侯斯最後還是會安全過關。目前證實她說的兩件事都是真的。一是養女身分,二是母子問題。她知道蘇珊摯友才會知道的事。
我點頭表示同意。妳對另一件事感興趣嗎?到底是什麼把蘇珊嚇成那樣?
除非我掌握到證據顯示紐約市第九大道、公園大道、三十街、四十五街圍起來的範圍內有人犯罪,不然我沒興趣。
這個管區內?
她點點頭。調查管區外的案子只是在做義工罷了。
妳對桑森有興趣嗎?
一點也沒有。你有嗎?
我覺得我說不定要警告他一下。
關於什麼?那百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機率其實比百萬分之一高。美國有五千萬個叫約翰的男人,數量僅次於詹姆士。也就是說,每三個人之中就有一個叫約翰。一九八三年的時候,美軍當中可能有三萬三千個約翰,根據士兵與軍官的分佈比例減去當中的十個百分點,機率大約是三萬分之一。
機率還是很低啊。
我認為桑森應該要知情,就這樣。
為什麼?
就說我是基於同為退役軍官的情誼行事吧。我可能會回去華盛頓特區一趟。
沒必要的,省下力氣吧。他明天白天會到紐約,中餐時間要去喜來登飯店參加募款餐會,華爾街的重量級人物都會出席。第七大道和五十二街的路口。記在我們的備忘錄上。
為什麼?他在格林斯博羅時的維安層級並不高啊。
這次的維安層級也不高。事實上,根本就沒有派人要去保護他。但我們還是會收到各式各樣的備忘通知。現在的做法就是這樣,紐約市警局的新風貌。說完她就走了,留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訪談室中央,使我有點不自在。麗拉.侯斯有可能完完全全是清白的,但我還是無法擺脫桑森即將踏入陷阱的感覺。他一到紐約,機關就會啟動。